寒门贵子(校对)第3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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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濡思索片刻,道:“孙冠也许另外摹印了一份呢?”
  徐佑沉声道:“宝图里藏着无尽玄机,日日对着正本犹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摹本毕竟是摹本,不可能一模一样,孙冠又不是傻子,他没理由这样做……”
  “所以?”
  “所以,我认为这铁链锁神龛的主意,应该是第六代天师所为,然后从第七代开始,并不知晓前面五代天师的神龛里究竟藏着什么,并且以此为传统延续了下来。”
  这次轮到左彣发问,道:“郎君,为何是第六代呢?”
  徐佑笑道:“这就要清明来解释了!”
  清明接过话道:“第六代天师裴庆,出身高门,却自愿入道修行,后成为天师,可谁知不过五月就被人行刺而死,刺客身份不为外人所知,现在想来,应该是六天无疑。若按照郎君的猜测,应该是裴庆造了神龛,亲手将这些宝物锁了进去,却没来得及向下任天师交代详情。因为那时裴庆春秋鼎盛,还不到选择继任者的时候,不料突然暴毙,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为何有此推测?因为第七代天师陈泷是在很多人的反对声中,杀了裴庆的三个师弟,五个亲传弟子,踏着一条血路登上了天师宫的琉璃宝座——这也是天师道四百年来最血腥的一次改朝换代。”
  他跟随陈蟾多年,陈蟾又化名曹谷做过南豫州治的祭酒,加之祖上跟陈泷似乎有点关联,所以对这段隐情知之甚深。徐佑以前闲聊时听他提过,这会看到藏宝图,才开始盘算其中的前因后果,将零零碎碎的线索串了起来。
  “因此,《九鼎丹书》、千巫教法杖、守心木牌、朱冠、藏宝图和这把烛龙剑,孙冠应该不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不到生死关头,清明,你的烛龙剑不要示人。”
  清明点头,以前他的短匕不遇强敌绝不会出袖,现在晋位小宗师,更是没几个人有资格让他动剑了。
  烛龙剑交由他拿着,其实跟藏在密室没有两样!
  第六件东西很奇怪,是个石头。若是什么宝石也就罢了,怪就怪在它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只是上面刻着一个字:槿!
  一石一字,真要全凭猜想,估计可以写一本五百万字的小说,徐佑耸耸肩,把石头放到一旁,又去看第七件:陈泷的《鬼眼经》。
  陈泷杀尽同门而得天师之位,一身修为冠绝当时,但他真正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观人术,以毕生心血写就了这本《鬼眼经》。只是《鬼眼经》在后来的流传中逐渐缺失和谬误,被人篡改修补变成了《神相经》,于当今之世,名声大噪。竺法言就因为神相观人术为世人称道,其实跟真正的《鬼眼经》比起来,他那点微末伎俩还差得远呢。
  “其翼,这是你的!”
  徐佑将《鬼眼经》扔到何濡面前,他面带不屑,侧卧搓泥,道:“此经我早有听闻,说是天下无人不可识,识尽善恶是非心……但人心如渊,难以度测,区区一本经书,就想要识尽,岂不是吹大气么?”
  话虽如此,可还是翻开看了几眼,突然咦的一声,翻身坐起,对着手心呸呸吐了口唾沫,然后毕恭毕敬的翻开扉页。上面写着:观相之要,首在神骨,神盛则养志,骨清则气正,如此大旨亦辩清浊,细处兼论取舍,方为大道!
  徐佑噗嗤笑道:“真香!”
  何濡沉浸《鬼眼经》的时候,徐佑他们又看了第八件东西,那是一本秘籍,乃第八代天师宁九州所著,这也是此次收获里唯一一本正儿八经的武学秘籍。
  徐佑看了看,对左彣笑道:“可惜是刀法,若是剑法,正好送给你参悟!”
  “宁九州为人粗鄙,豪放不羁,留下了很多笑谈。比如入主天师宫后,坐不惯那尊琉璃座,常常盘膝于殿下,和众多弟子、道众打成一片,却也很得人心。对了,他起先名叫宁宇宙,意为宇宙之大,唯我独尊,后来被陈泷赐名八鼎,少一鼎为避免‘满招损’之祸。可陈泷死后,宁八鼎嫌这名字不好听,又改名为宁九州,却在三年后突然暴毙,据说是得了急症……”清明对天师道的种种如数家珍,宛如活字典。
  这位宁天师跟宇宙大将军侯景有的一比,徐佑故意看了眼何濡,道:“如此说陈泷的观相术也没那么神嘛,亲自挑选的天师,却三年暴毙……”
  何濡头也不抬,讥嘲道:“观相又不是算命,只看生前,还能看死后吗?陈泷为宁九州改名续命,他自个不惜福,就是神仙也没法子!”
  “好好好,你向来不服人,今个却对陈泷推崇备至,看来那《鬼眼经》不是浪得虚名!”
  “七郎可有兴趣?我教你!”
  徐佑笑着拒绝道:“过犹不及,宁九州前车之鉴,我没兴趣!”说话间眼角余光看到左彣把那本秘籍拿了过去,打趣道:“怎么?风虎你是要打我脸么?刚跟其翼说过犹不及,你就抛却剑法,来研习刀法了吗?”
  “我自创五式剑法至今,感觉到了瓶颈,宁九州的刀法亦是走的刚猛凌厉的路子,或许会有帮助,看一下无妨!”
  清明道:“剑法刀法都是法,本无区别。若风虎郎君能以刀意入剑法,再以剑意入刀法,最后刀剑合流,无分是刀是剑,想必可更进一步了!”
  左彣虎目乍射精光,脑海似乎有了明悟,起身施礼,肃然道:“多谢!”
  清明恭敬还礼。
  “接下来,是《灵宝五符经》!”
  徐佑静静坐着,目光如水无波。经书里藏着道心玄微大法,他的性命、前程和将来的人生,全要仰仗道心玄微的秘密才能走下去。
  只是到了这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而是无比的平淡和从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从扬州到益州,再从益州到扬州,他已经拼尽了全力,若是还不成,那也无憾!
  轻呼出一口气,手指伸向了经书的第一页。
  不知什么时候,何濡、左彣和清明都停下来各自的事,凝望着徐佑的手指,仿佛,那是这世间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道心玄微,究竟是何物!
第九十九章
万物皆数
  从密室出来,东方已经泛白,启明星照亮了夏日的第一缕光,让沉睡的钱塘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挑担的、叫卖的、赶集的、出工的,从四方八面汇聚而来,仿佛流淌的血液,让整座城瞬间生动了起来。
  徐佑打着哈欠回到住处,清明先去敲门,於菟睡眼惺忪的拉开房门,看到徐佑站在院子里的身影,碧蓝色的眸子里溢出难以遮掩的惊喜,猛地往前跑了两步,又赶忙站住,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拘谨的向他施礼。
  南人的礼仪,她已经学的比真正的南人还要好了!
  自於菟被调派来服侍徐佑,徐佑就开始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后来直接闭关不见任何人,他们相处的时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实彼此间还没有平常主婢那么的熟悉。
  “丑奴呢?”
  丑奴已经十一岁,出落的有了几分小娘的模样,现在也不方便和於菟住在一屋,反正这院子三间正房,四间偏房,再多几人也足够住了。
  “睡下了,她不知道郞主回来,要不我去叫醒她?”
  “不必了!”徐佑打量着於菟,她显然刚从床上起来,衣衫不整,头发随意的披散着,成熟女子的身体总是不经意的散发着妩媚的味道,要不是脸上的伤痕实在恐怖,只怕会让任何男人为之疯狂,笑道:“你也睡去吧,我这边有清明在,没什么事。”
  进了内室,於菟当然不会这样去睡觉,穿好衣服,净了手面,又给徐佑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去偏房给小炉子温着水,然后搬着胡凳,规规矩矩的坐在门口守着,等候徐佑的吩咐。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燥热的天气让林里的蝉扯着嗓子的喊叫,於菟的心却十分的平静,跟之前看不到徐佑时的飘荡不安有了明显的区别——这个南人郞主年纪不大,可身上却似乎总有种魔力,能给予追随者无法形容的信心和依靠。
  日光如火,肆意倾洒,
  今天又是闷热的一天!
  “啊!”
  徐佑翻身坐起,头上微微渗出汗珠,他刚才做了个梦,梦到那些被大水毁了的神主像全都活了过来,一个个高千余丈,围着他低头俯视,散着金光的眼神冷淡如雪,无边无际的悚然和惊惧,骤然直透灵魂深处,让人战栗不已。
  清明闻声进来,道:“郎君?”
  徐佑摆摆手,缓了缓劲,抬起头笑道:“做了个噩梦……一群死鬼装神仙吓唬我!哈,无妨!”
  清明愣了愣,没有听明白徐佑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谨慎的检查了四周,确定没有异常才让於菟进来。
  刚在於菟的服侍下收拾停当,冬至推门而入。昨夜徐佑归山时她还在城里处理事情,由于宵禁无法赶回,今天大早几乎是第一个出城疾驰,唯恐迟了这片刻,徐佑又会不见似的。
  “小郎!”
  冬至直接冲了过来,抱住徐佑,她的情感奔放且外露,眼眶已然泛红,啜泣着道:“你总算回来了!”
  徐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是,我平安回来,以后不用再忧心!”
  “嗯!”冬至用力的点头,依依不舍的离开徐佑温暖的怀抱,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展颜笑道:“我就知道,天下事没有能够难住小郎的!”
  徐佑却没有她这么乐观,这次潜入鹤鸣山,可谓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小命就得交代在那里了,道:“侥幸而已!”
  当着於菟的面,这些内情不能透露,简单说了两句话,徐佑让冬至去召集所有人在山半腰处的广场集合。对外说是闭关,可过了这么久,也该露露面了,免得人心不稳,徒生是非!
  见到徐佑顺利出关,那些佃客们全都洋溢着真心的喜悦,毕竟唯有徐佑在,明玉山才在,有了明玉山,他们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至于流离失所,今日不知明日。
  勉慰了几句话,得知今年的收成极好,除了粮食,茶园果园也都丰收,徐佑特意找来这季的明前、雨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只是现在的人们暴殄天物,只懂得牛嚼牡丹,生吞硬咽,全然浪费了这些好茶叶。
  忙完琐事,又去见祖骓。去年离开钱塘时,徐佑暗中做了许多布置,其中之一,就是交给祖骓一本名为天经玉算的书,里面详细记录了阿里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以及初级方程式的具体解法、各种形的周长面积体积的计算、分数小数代数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都十分浅显,还没有《九章算术》里的题目复杂,但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所谓的天经玉算,是跟这个时代的算筹法完全不同的一种数学运算规则,想要学会,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比如履霜,她对算筹一道只是粗通,所以学起来事半功倍,进展神速。但祖骓不同,他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数学界的巅峰,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几乎成了他的本能,要重新改变思路,再从山脚一步步攀爬,确实有一点点的艰难。
  不过,一旦掌握了这种数学思维,祖骓将是南北两朝除了徐佑之外,最有可能完全掌握天经玉算的那个人,甚至可以将两者融会贯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万物皆数——毕达哥拉斯!
  祖骓的房间跟当初徐佑在兵营看到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的杂乱无章,没有下脚的地方。不过,也有点不同,以前摆放在屋子里的是数量极多的算筹,现在是满屋子飘的纸张。徐佑随便捡起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方程式,从一元一次到二元一次,解答的十分详尽。原来祖骓活学活用,用徐佑交给他的方程解法,去把之前那些著名的算经题目重新解了一次,既可验证对错,也可加深理解。
  “先生!”
  “先生!”
  祖骓正伏案解题,徐佑连喊数声,才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双目恍惚的看了看徐佑,愣了片刻才急忙站起。他向来不拘俗礼,一把抓住徐佑的手,道:“快来看,这道题该如何解?”
  徐佑跟着他走到案前,只看了一眼,差点下巴都掉了,这竟然是一道三次方程题。他摸摸鼻子,苦笑道:“先生,我只让你学初级玉算,你怎么都开始解三次方程了?”
  “四月初的时候突降大雨,明玉山西侧的翠羽湖暴涨,为了防洪水淹没田地,需要造堤,可鉴于地势,堤坝的东西两头宽狭不同、高亦不同,如何能在确定人力和天数的前提下,保证工程延续不断,就产生了三次方程的问题……”
  徐佑知道,最早提出三次方程并给出解法的是北周的王孝通,原因正是研究土木工程时的发现。不过后来经钱宝琮考证,南北朝时祖冲之已可解三次方程,比王孝通更加高明。眼前的祖骓和祖冲之不是同一个人,可他们的轨迹却越来越相似,很多时候,徐佑都会在这种似是而非的错觉中迷失了对时空的敬畏感和辨识度,仿佛他还在那个熟悉的世界里,只是一不小心往前跨越了千年!
  “简单来说,解三次方程,要遵循‘商常为正,实常为负,从常为正,益常为负’的原则……”
  徐佑将秦九韶算法的基本方法告诉祖骓,然后看着他从若有所思到欣喜如狂,连徐佑都顾不得招呼就要重新回到解题的美妙境界里去。
  “别急,先等等!”徐佑没办法,对这个数痴不能太客气,忙伸手拦住他的路,道:“先生帮我另外个忙,我教你因式法、换元法来解三次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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