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89部分在线阅读
“掮客?那是什么?”
“也就是中间人,可以帮我们办事,也可以让萧明府去掉戒心。”徐佑笑道:“钱塘城里,除了毛启,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白易终于听懂了,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道:“正治,你教我这些东西,我在道观里再住上一百年也学不到。”
徐佑摇摇头,道:“那位曾道人的学识不在我之下,只是看你年岁尚小,这些肮脏的东西没有教你罢了。”
白易笑问道:“那正治为什么要教我呢?”
“我看祭酒的意思,是想让你从现在开始历练历练。世事险恶,多少学一点人情世故,免得日后吃亏!”
“嗯,我知道,正治是诚心待我,跟别人不同。”
徐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傻孩子!”
离开毛府,两人去了和义舍一街之隔的天青坊,坊里目前由富婧打理,看来了客人,忙笑着迎了过来。她比在明玉山时胖了些,白皙的脸蛋圆润如珠玉,特地穿着较为宽松的襦裙,看不出腰身的粗细,算算日子,应该显怀了。
徐佑表明身份,说明了来意,要包下三个月的书坊来刻印《老子化胡经》第二卷。富婧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得罪天师道,赔着笑道:“不瞒郎君,书坊还接了其他的生意,若是将所有的人手和雕版都用来刻印你的书,怕要坏了信誉,我们不好交代。”
徐佑想了想,道:“好吧,凡事以信为先,我来得晚,不好强人所难。但是你要保证,三个月内,必须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刻印数额不得少于十万册。”
“好!”
富婧接了个大主顾,兴奋不已,所以徐佑说要去印书坊看一看,她也答应下来。当即关了店门,带着徐佑两人乘牛车到了明玉山脚下。
进了印书坊内,大概参观了一下,当然不会让看具体的制作过程,目前为止,雕版印刷术还是绝密。离开印书坊,徐佑突然问到不远处的洒金坊,富婧介绍说那是造纸的地方,还说了许多由禾纸和元白纸的神奇之处,白易听的来了兴致,喊着要去洒金坊看一看,徐佑拿他没有办法,便麻烦富婧将两人带了进去。
造纸术的秘诀这几年已经彻底公开,白易对所有的程序都极感兴趣,不时的追问两句,还上手试了试抄纸。徐佑笑道:“我累了,女郎可否找个僻静的房舍让我歇息歇息?”
“啊?”白易意犹未尽,道:“这就要休息了吗?”
徐佑无奈道:“我自去休息!”对富婧歉然道:“我这部曲尚有几分孩童心性,麻烦女郎再带他四处走走。”
难为白易还记得职责,道:“可正治身边不能没人侍卫……”
“放心吧,我谅光天化日,没人敢招惹我们天师道!”徐佑笑道:“是不是,富女郎?”
富婧忙道:“正治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富婧带着白易刚刚离开,清明出现在屋子里,服侍徐佑换了衣物,取了面具,重新梳理了头发,然后从侧窗出去,绕了几个小道,来到主楼的二层。
“微之哥哥,你终于出现了!”
朱凌波高兴的扑了过来,徐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抱住了胳膊,感受着肩肘处的柔软,身子一动不动,面带微笑,道:“你怎么来钱塘了?”
“咦?”朱凌波噘着红唇,道:“听微之哥哥的话,可是不欢迎我来么?”
徐佑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敢吗?”
“嘻嘻,”朱凌波吐吐舌头,得意的道:“我谅你也不敢!”
徐佑这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崔英娥,作出初见的姿态,讶然道:“凌波,这位是?”
朱凌波忙拉着崔英娥做了介绍,这位朱义的如夫人面对徐佑表现的很是清冷,可不像船上时那么的风情万种,不过想想就明白,上次去富春县和朱聪闹得不愉快,也间接驳了朱义的面子,若是崔英娥和朱聪关系不错,那恨屋及乌,理所应当。
见气氛不对,朱凌波可怜兮兮的对崔英娥眨眨眼睛,崔英娥哼了一声,不过脸色倒是好看了点。又拿出顾允的画和朱智的信交给徐佑,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几日,你要陪我好好在钱塘游玩……”
“这次实在不巧,我等会就要动身去吴县,和几位商家谈笔生意。早约好的,不知道你要来,要不然肯定会陪你逛逛钱塘城!”
朱凌波的优点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受过良好的士族教育,虽然不太高兴,可也体谅徐佑的不得已,勾勾小手指,俏丽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独有的光泽,道:“那说好了,下次我再来,你一定要陪我!”
“一言为定!”
第八十一章
对手
吩咐冬至这两天陪朱凌波和崔英娥四处走走,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热情款待,务必要玩的尽兴。徐佑亲自送到门口,等她们的身影消失远处,又掉头悄然回到小屋,重新化成林通的模样,再和富婧白易汇合后离开了明玉山。
接下来签合同、付定金,并约好过几日送来十万册书的一半款项,剩余的一半等生意结束再一次性结清。搞定这些俗务,天色已暗,富婧一个女子,不能留客人吃饭,礼送他们出了天青坊,高高兴兴的回去盘算着这笔生意能赚多少钱。
经过沙三青家时,徐佑发现紧闭的柴门留了道缝隙,大喜推开,喊道:“阿嫂,阿嫂!”
莫夜来从正屋走出来,身穿黑衣戎服,腰系着革带,发髻也挽成了男人的模样,整个身上没有一点累赘和多余的装饰,给人的感觉冷冽又干练,跟往日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妩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林正治,你回来了?”
莫夜来神情激动,可转瞬又变成了忐忑的疏远,徐佑走到近前,诚恳的道:“阿嫂,你还是叫我林通好了。我们是杵臼之交,千万不要生份!”
莫夜来容颜憔悴,可想沙三青被抓这几日她的心里受到了多大的折磨,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是,三青总说你重情重义,不是那些趋利避害之辈。我们是朋友,你在天师道步步高升,我当为你高兴……”
“阿嫂,不说这些了,你这身装扮,是要做什么?”徐佑往屋里瞧了眼,看到桌子上放着两把尺许长的短刀,寒光刺骨,显见的锋利异常。
他神色微变,低声道:“你要劫狱?”
“不错!”莫夜来眸光里流出几分凶狠,道:“既然那狗县令枉法,我只能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然后劫狱救出三青,大不了离开钱塘再不回来就是!”
徐佑没想到莫夜来处事竟然如此决绝,语气透着严厉,道:“阿嫂,你糊涂!萧纯是什么人,那可是兰陵萧氏的嫡亲子弟,若杀了他,别说离开钱塘,就是离开江东,你和沙兄也没有一丝可能保住性命!”
他久居上位,此时没有刻意掩饰,散发出的威严足以使人感到敬畏。莫夜来恍惚中有种错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记忆里每次面对那个人时的紧张和不安再次浮现脑海。
她的脸,刹那苍白!
“阿嫂?阿嫂?”
从恐怖的记忆里惊醒,莫夜来稳住心神,笑的如斯凄美,道:“我何尝不知,得罪了萧氏,这天下再无容身之地?可那萧纯黑了心肝,收那些泼皮无赖的钱财,定要让三青以命偿命,我若不杀他,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受冤而死……”
徐佑劝慰道:“阿嫂,你不要激动,此事虽然棘手,却也不是不能解决。我已经托人去办,你静等两日,必有好消息传来!”
“啊?真的?”莫夜来一把抓住徐佑的手,她掌心的冰凉,犹如冬雪,道:“千万莫要骗我!”
徐佑和盘托出白天和毛启的见面事宜,好不容易安抚住情绪波动的莫夜来,叹道:“你为何不托人来林屋山找我?要不是我有事回来,恰好得知了消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怕是真的要误了你们两人的性命!”
“三青被抓时叮嘱过我,不要去惊扰你,说林兄弟初到林屋山,立足未稳,不要因为我们犯的错,误了你的前程!”
沙三青是个可以托付的朋友,徐佑很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感到意外,反复确认莫夜来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不会再想着去干劫狱的勾当,起身告辞,道:“阿嫂,你放宽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保沙兄平安无事!”
莫夜来眼中含泪,盈盈拜倒,道:“阿通……全都拜托你了!”
徐佑又在钱塘停留两日,毛启不负所望,疏通了萧纯和县衙上上下下的关系,并赔付了死者家属一些钱财,终于在第三日作了判决。判书如此写道:“即危时救妻是恩爱,非暴;击杀游侠儿是心切,非凶。若非圣化所加,安能及此?《春秋》之义,原心定罪。周书所训,诸罚有权。今本县职当谳刑,合分善恶。虽杀人当死,而妻子可哀。若从沉命之科,恐失原情之义,宜免死罪。此判!"
徐佑将判书交给莫夜来,笑道:“这判词倒还讲些道理,可见萧明府并非糊涂……”
莫夜来仔细收好,这样的判书原告和被告各有一份,日后若起争端,这就是免死的护身符。沙三青刚洗了澡,换了衣,还用艾草扫了扫身子,他在狱中倒没受苦,击殳杀人的名声在,狱里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谁敢惹他?连着喝了三杯温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林兄弟,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此次你救了我夫妇二人的性命,日后但有差遣,我肝脑涂地,绝无……”
徐佑挥手打断了他,佯怒道:“沙兄此言,可是羞辱我吗?我不过动动嘴皮子,既没破费,也没动手,何谈救命?那帮游侠儿擅入宅舍,杀之无罪,就算闹到金陵也是这样判决,沙兄要谢,谢国法就是了。”
沙三青大笑,端起酒杯,道:“好,兄弟豪气,倒是我扭捏了!来,干了这杯!”
痛饮到深夜,徐佑略有醉意,由白易扶着回去,喝了热水润口,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白易搬着凳子坐在床边,想着方才沙三青和徐佑的对话,手托着下巴,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朋友吗?
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施恩不曾图报,受恩也未涕零,仿佛本该如此,本应如此!这样的情谊,他从史书里读到过,可在道观、在林屋山里却从未见过。
正治,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屋山的风景跟他们离开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山风徐来,多了点萧瑟之意。入了左神观,徐佑先去拜见袁青杞,讲述了钱塘之行的种种,犹豫了一会,道:“请祭酒屏退左右,我有隐事回禀!”
“哦?”袁青杞抬起头,美目透着好奇,打量了下徐佑的神色,道:“宫一,你们先退下!”
等房间内再无他人,徐佑低声道:“在去钱塘的船上,我们偶遇了朱氏的一位女郎,白易少年慕艾,对那女郎动了心,我虽劝说开解了一番,但是收效甚微,为了以防日后惹出事端,还请祭酒多加留意……”
“朱氏的女郎?”
袁青杞果然对白易和别人不同,起身从案几后走了过来。徐佑赶忙站起施礼,低垂着头,鼻端传来淡淡的幽香,轻柔的裙裾随着走动到静立飘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惊鸿间露出秀美纤巧的麻布足履,听她问道:“知道姓名吗?”
“朱凌波,朱礼的女儿!”
“原来是她,那怪不得白易见之倾心!”
袁青杞示意徐佑坐下,不必这般拘礼,然后在他对面蒲团上洒然跪坐,高挑几近完美的身材一览无遗,微微笑道:“朱智曾说,家有凌波女,犹如芝兰玉树。这些年不知多少大姓门阀想要迎娶她过门,却都被朱氏给婉拒了,对外宣称是舍不得,要在家中多留几年,实则在物色一位如意郎君,正治顾虑的对,等闲人确实入不了朱氏的法眼……”
徐佑干咳一声,道:“白易天资聪颖,又有幸追随祭酒左右,日后但凡学得祭酒百分之一,就足可在江东立足,婚配朱氏的芝兰玉树当不在话下。只是……只是白易太过年幼,未尝碰过女色,别一时冲动,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袁青杞眉头微微皱起,徐佑立刻双手交叠额头,惶恐跪伏地上,身子颤抖着道:“我此言绝无冒犯祭酒之意,实在是关心白易,怕他行差踏错,累及林屋山,悔之晚矣!”
袁青杞默然片刻,裙袖轻拂,盈盈站起,缓步回到案几之后,背对着徐佑,道:“此事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诺!”
徐佑走出殿外,阳光透过枝叶照在身上,带来了几分暖意。他眯着眼,心中想着袁青杞会如何处置白易和朱凌波的事。按说训诫一番,要他放下痴心就是了,可袁青杞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
七月十五日,佛门自恣日在金陵举行,黑衣宰相竺道融亲临盛会,而陪伴他身侧的,赫然是在白贼之乱里受创颇深的竺无漏。
曾经的佛子已经面目全非,声名扫地,回金陵这两年隐居本无寺内从没有抛头露面,谁也不知竺道融为何带他来参加自恣日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