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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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车奄息彻底惊呆了,道:“你的意思,都祭酒可能挪用了钱库里的钱?”
  “不是可能,据我所知,扬州治的钱库很可能已经空无一物!”冬至的声音充满了萧杀的冰寒,道:“子车灵官,杨乙因贪墨被都祭酒处死,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都祭酒非要致他于死地?”
  “这……都祭酒要掌权,杨正治终究是个掣肘……”
  “这只是原因之一,真正的原因,是都祭酒需要一个人来替他顶罪。如果被人发现钱库里的钱少了,贪墨的杨乙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子车奄息呆呆的望着冬至,再也说不出话来!
  以官方口吻来说,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十分的圆满,对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为下一步合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础。说的直白点,冬至感觉子车奄息容易被收买,子车奄息感觉冬至这个买家比较靠谱,双方一拍即合,决定加大合作力度。
  回到吴县,冬至换了身素白色的条文袄裙,前往司隶府拜见孟行春。司隶府在扬州没有正式开衙,仅仅设立一个卧虎司的分支,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户普通的民宅,前后三进,并不大,装潢朴素的让人以为到了乞丐窝。
  冬至递上了徐佑的拜帖,仅过了片刻,王复匆忙迎了出来,丝毫没有因为冬至是个小女娘而有所疏忽和轻视,执礼甚恭,引着她去了后面的房舍。
  孟行春静坐在西窗下,手中握着一卷书,柔和的日光洒在清瘦的脸颊上,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会以为只是某家私塾的教书先生。
  看到王复带着冬至进来,他将书合拢放在案几上,冬至瞄了一眼,汉马融著的《忠经》,心头暗道:孟假佐果然如小郎所说,擅长沽名钓誉,连远离朝堂千里,还孜孜不倦的苦学如何尽忠,难道皇帝还能看到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
  冬至屈膝跪下,头俯得很低,表达恭顺的姿态,道:“冬至!”
  “几时入的徐郎君门下?”
  “不足半年。”
  孟行春笑道:“不足半年就能单独出外办差,想必有些过人之处。可识字?”
  “略识一些,粗浅的很!”
  “粗浅吗?”孟行春屈指敲了敲《忠经》,似笑非笑的道:“我看你刚才注意这本书,应该是读过的。你我同读一本书,却自认粗浅的很,莫非是故意讥嘲我的学识吗?”
  冬至的后背顿时渗出了冷汗。
  她还是大意了,被孟行春外表的和善麻痹了警惕心,顿时陷入危险的境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与虎谋皮
  镇定!一定要镇定!
  冬至脑海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故意露出惊恐的神色,颤声道:“一部《诗经》,先有齐之辕固生,鲁之申培,燕之韩婴,赵之毛亨、毛苌,此四家传诗,后有康成先生以毛诗为本,博采三家所长,写成《毛诗传笺》,与诸经注相沟通,两汉《诗》学,荟萃于此。可是,两汉以来,读过《诗经》的人何止千万,却从此之后再无四家,再无郑玄。所以使君研读《忠经》,是为了通晓天地间的至理至德,婢子仅仅学会了‘善莫大于忠,恶莫大于不忠’这两句话而已,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讥嘲使君!”
  这番话从本质而言,说的不卑不亢,但她的姿态却放得极低,不仅拍了孟行春马屁,也满足了他高高在上的威权心理。若是徐佑看到这一幕,不能不老怀大慰,没白费心血教导冬至这么久。
  “哈哈哈,好,徐七郎就是徐七郎,连家中的婢女都能调教的如此可人,我远远不及!”
  孟行春显然对冬至的应对十分满意,道:“坐吧!”
  “使君面前,哪有婢子坐的位子?”
  “你是七郎的人,不必恪守礼数,坐吧!”
  王复对徐佑的印象极好,怕冬至还要推辞,忙使了下眼色,道:“假佐让你坐,就坐着吧!”
  冬至磕头谢礼,这才起身,走到最下端的蒲团上跪坐,这里代表地位最低,符合她的身份。
  瞧她这般懂事,孟行春大为欣赏,道:“你跟着七郎之前,在哪里做事?”
  “不敢欺瞒使君,我以前是郭氏府中的婢女,名叫千琴,后来随了小郎,并赐名冬至。”
  孟行春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冬至,仰头大笑道:“原来是你!我当初想要你来卧虎司任职,郭勉亲自为你说项,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没想到你竟跟了徐佑……”
  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冬至日后少不得跟孟行春打交道,主动说清楚这一节,要好过被孟行春从别处知晓。
  “婢子福缘浅薄,没这个荣幸,望使君莫怪!”
  孟行春挥挥手,道:“这没什么责怪的,我既答应了郭勉,不会说话不算。再者我心里明白,你一个小女娘,来卧虎司这种地方未必是福缘,跟了徐佑也好,他正人君子,又绝顶聪明,是容身的好去处!”
  “谢使君垂怜!”
  揭过了这一层,孟行春直入主题,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跟徐佑有交情不假,欠徐佑人情也不假,但是不代表徐佑可以随便找个手下来和他谈事情。要不是冬至从进屋之后的一系列表现,很可能已经被逐出了门去。
  这是官场的规矩,也是他身为卧虎司假佐的体面和尊严!
  离开了卧虎司,冬至再次拜见了顾允,顾允这段时日忙于春耕复种,劝课农桑,几乎脚不沾地,却还是百忙中抽出时间和冬至碰面。
  “事情办得怎样了?”
  “大致有些眉目,林屋山上发生了剧变,杨乙被杀,三个灵官自身难保,都明玉几乎一手遮天,掌控了天师道扬州治的所有大权。如果真如小郎所料,都明玉心怀叵测,恐怕会酿成大乱!”
  顾允对天师道的关注力度不够,或者说现在的扬州门阀,根本没把逐渐式微的天师道放在心上,大多数的精力都在思索怎么跟大德寺打交道,然后摸一摸那位权势熏天的黑衣宰相的心思,以免在未来的朝堂失却了先机。
  “应该不至于吧?微之是不是过于忧虑了?”
  顾允看了眼鲍熙,鲍熙冷冷道:“杜静之留给都明玉的扬州治是一个烂摊子,他要想重整旗鼓,不让孙天师失望,必须彻底掌权。杨乙,乃至其他的灵官都不服他,不杀之,怎么立威?不撤换,如何固位?单单从这些情报里只能推断出都明玉枭雄心性,不可小觑,但要说他心怀叵测,欲谋乱事,恐怕七郎有些故作危言!”
  冬至歉然道:“先生教训的是,我家小郎只是想着未雨绸缪,预先做些防范,如果无事,那最好不过。可若万一有事,也不会乱了阵脚!”
  “这倒像微之的作风,深谋远虑。”顾允笑道:“反正我总是支持他的,你尽管办你的差,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开口,不管都明玉想干什么,也不是最近几个月就能见端倪的。等你查到确凿的情报,我再考虑应对的法子,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府衙的人手也不足,林屋山那边由你负责……”
  冬至这次来,原本是想请顾允协助查一查那些被都明玉新带入教的道民的底细,她可动用的人手太少,情报来源也比较单一,想要查清楚估计得拖到明年,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可鲍熙摆明了不支持,甚至反对调查都明玉,顾允又被鲍熙左右,没有真正听进徐佑的意见——这无可厚非,因为在当下,谁也不会相信都明玉真的能干出什么乱事来。
  聪明人和绝顶聪明的人,区别就在于此!
  顾允这边既然无法指望更多,冬至将所有的宝压在了子车奄息身上,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十日,在距离林屋山十数里远的一处村庄的民宅里,冬至再次和子车奄息碰头。
  “急着见我,是不是有所发现?”
  子车奄息还是心神不宁,站在窗户后面,透过微微开启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埋怨道:“怎么选在这里?还不如上次的地点,这离林屋山太近,很不安全!”
  “你出山不易,离开太久容易引起别人怀疑。这里的安全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这家人刚死了个老汉,请你来度亡合情合理……”
  “人可信吗?”
  “可信,都是我的人!”
  冬至没有撒谎,为了林屋山下这个据点,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确信能够完全控制这一家老少男女,不会也不敢出卖自己。
  “那就好!”子车奄息松弛下来,将窗户关紧,坐了下来,双手抱头,好一会才看着冬至,道:“钱库的钱果然少了……”
  “你偷溜进去的?”冬至皱眉道:“钱库重地,都明玉肯定严加防范,你怎么溜进去的?”
  “我找了看守钱库的弟兄,趁他当值的时候溜进去,都祭酒虽然厉害,可林屋山这么大,不可能全部依靠他刚提拔那一群新人,有些老人表面上投诚了,可实际没跟他一心。”
  子车奄息当了这么多年度亡灵官,自然有他的门路和死忠,以他怕死的性格,敢这样冒险行事,想必有十足的把握,不怕被都明玉抓到把柄。
  “少了多少?”
  “几百万钱总是有的,时间紧,我没有仔细看,但钱库最下层的箱子有被挪动的痕迹。有人偷偷跟我说,那一晚,都祭酒至少拉走了二十箱……”
  “谁跟你透露的消息?”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这个你不必管,但是绝对可靠!”子车奄息的眼眸里全是茫然,道:“我想不通,都祭酒这是为了什么?他偷运钱库的钱,可都是扬州治历年收上来的租米钱税,除了上交鹤鸣山,还有一部分要留着作为本治的开支。几百万钱啊,不是小数目,难道他真的不怕露出马脚,被天师问罪责罚吗?”
  “箱子底部放上等重的铅块,上面铺一层铜钱,然后压在木架的最下层,只要不是一箱子一箱子的翻,能蒙蔽许久了。”冬至太清楚里面的勾当,道:“都明玉未必需要瞒的太久,或许过不了几日,他就不必再顾忌天师了……”
  子车奄息短暂的沉默,再抬头时,双眸尽赤,道:“我得赶紧离开林屋山,向天师禀告此事。我就不信了,有了钱库的铁证,都明玉还能作威作福,滥杀妄为?天师还会护着他?对了,说好的钱呢,什么时候给我?”
  “钱不是问题,明天就能给你。但是你想没想过,要是都明玉的所作所为,包括挪用钱库的钱,都是经过天师恩准的呢?”
  “啊?”
  子车奄息呆了呆,再次抱住了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脑袋,痛苦的呻吟道:“我,我必须得走,走的远远的。都明玉肯定要杀了我,天师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灵官的死活。钱,快给我钱,我要走!”
  局势的诡异难明,对都明玉的恐惧,都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冬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子车灵官,看着我,看着我!”
  耳中听到的声音似乎具备某种魔力,悠远、深邃、温柔又不失威严,子车奄息抬起头,看着面纱后的冬至,她的青丝,仿佛闪耀着无上的光。
  “孙天师是否知情,都明玉是否贪墨,现下都不能定论,所以你既不能向天师陈奏此事,也不能一走了之。”
  “那,我该如何做?”
  “投诚!”
  “投诚?”
  “像你那位看守钱库的弟兄一样,向都明玉投诚!”
  卧虎司的小院永远平静的不起微澜,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等闲看不到任何人和动物活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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