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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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执子之手
  “小小她……苏棠有些累了,先回镜阁去了。”师其羽是来解决误会的,不是来炫耀她和苏棠的关系多么亲密,所以脱口而出的小小换成了苏棠的名字。
  徐佑方才一直沉浸在时空错乱的沮丧情绪里,没有察觉众人之间微妙的心理变化,更不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成了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可怜人,闻言眉头一皱,道:“没见你们身边跟着下人,她是独自回去的?”
  “是,我本来想送送她,不过被拒绝了。”
  师其羽以为说出这句话会让徐佑开心一些,不过徐佑并不在意,反倒担忧苏棠的安危,问了她离开的方向,转头看了吴善一眼。吴善心领神会,微微弯腰后退,手握刀柄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街市里。
  师其羽面露讶然,道:“徐郎君的部曲精悍过人,莫非是以前徐氏的旧部吗?”
  经过左彣这大半年的训练,自吴善苍处以下,这帮从詹泓手中接受过来的兵油子终于有了点精锐的样子,虽然距离诸姓门阀的骄兵悍卒还有不小的距离,可至少能够应付钱塘这种小地方的大多数冲突了。
  徐佑正色道:“郎君慎言!我自迁居钱塘以来,闭门读书,安分守己,如何敢私自联络旧部?这番话若是被司隶府听到,郎君想没想过,将置我于何地?”
  师其羽自知失言,退后三步,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道:“郎君莫怪,我一时口快,但绝无他意!”
  徐佑现在跟司隶府的孟行春正值蜜月期,倒不怕师其羽别有用心,不过身处嫌疑之地,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微微一笑,道:“即是无心之失,我若不依不饶,岂不显得气量狭窄?为了装一装大肚能容,也要说句无妨!”
  师其羽莞尔,道:“苏棠总说徐郎君善谑,今日才知世间除了庾法护之外,真有如此有趣之人。”
  现在听到这位空谷白驹庾法护的大名,徐佑已经波澜不惊了,客气两句,道:“不知师郎君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师其羽沉吟一二,道:“或许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今夜的误会因我而起,让两位有情人生了嫌隙,我总不能置身事外。”
  徐佑疑惑道:“有情人?误会?什么误会?”
  他越是如此,别人越以为是在掩饰,师其羽不好直言点破,尽量委婉的道:“我跟苏棠只是初识,算是谈得来的朋友,她的想法和见识与当下的女郎们极为不同,虽然有些大胆,却让人从心底觉得钦服。我事先并不知她和你之间互有情愫,所以冒昧相邀,共游灯市,却并无非分之想,郎君切莫多疑!”
  她自然听过徐佑和苏棠的那些传闻,只是传闻毕竟是传闻,一听就知道是牵强附会的编纂。可今夜所见,原来两人确实有些暧昧,并不是那么的清白。
  徐佑恍然,再看向何濡他们的表情,立刻知道所谓的误会到底是什么,顿时啼笑皆非,道:“这个……”
  话到嘴边,他突然发现这事解释不清楚。难道告诉他们刚才在神游物外,想的是宇宙和人类的生死起源等等高纬度的思维意识?就算辩说他对苏棠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此时此刻,也没有人真的相信。
  怪只怪听到苏小小这个名字给他的触动太大,以致于闹到现在这步境地,真是无言以对。他支支吾吾,更加坐实了别人猜测,师其羽难免有些失望,道:“我原以为徐郎君是坦荡君子,不会以那些世俗的眼光来束缚苏棠这样的女郎,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徐佑眼看越描越黑,顾不得许多,道:“此事虽然凑得巧了,一时说不明白,但我敢保证,绝不会因为郎君和苏女郎同游一事,就与她心生嫌隙。郎君尽管放宽心,我们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师其羽松口气,道:“那就好!我就知道能够写出人面桃花的人,绝不是无情之辈!”
  徐佑拱手道:“若无他事,就此别过,郎君若是在钱塘多些时日,有闲暇可到静苑一晤。”
  “怎么,郎君急着回府,可是有要事待办?”
  徐佑一愣,笑道:“倒也不是,灯市逛的差不多了,左右是这些小玩意,瞧多了也腻。”
  “或许是因为此间的灯谜太过简单,所以郎君才提不起兴致?”师其羽轻笑道:“哦,忘记告诉郎君,那幅日下青羊图其实是我画的!”
  徐佑之前为了表示谦逊,曾说这灯谜十分简单,只要略通易经,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谜底,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不长头发吗?不过他的脸皮向来够厚,丝毫不见尴尬,眼中透露的惊讶细腻的表现了演技派的真正技术,同时还不忘反击,道:“可那掌柜的说,画师是一位女郎……”
  师其羽并没有被徐佑看出任何慌乱,所以幕篱的伪装效果实在太好,他正在想以后出门是不是也戴一个玩玩,听师其羽很坦然的说道:“我昨天让清芷送过来的,郎君在山上见过她,可能还有印象。”
  “怪不得!”徐佑叹道:“郎君的画我极喜欢,本来还打算找那掌柜的买回来。这会遇到真佛,就不必舍近求远了,郎君若有旧作,可开个价,我愿收入家中日日观摩赏玩。”他又哭丧着脸,道:“当然了,望郎君看在大家熟识的份上,不要开价太高,我现在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如果太贵,实在买不起。”
  师其羽强忍着笑,道:“难得郎君喜欢拙作,是在下的荣幸。开价就不必了,送你几幅就是了!”
  “那可不成,得来太过容易的东西都不知道珍惜。只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彰显郎君画作的价值和我的诚意!”
  徐佑义正言辞,师其羽觉得有趣,跟着他演双簧,道:“行,我想想……要不一文钱吧?贵不贵?”
  徐佑一揖到地,肃然道:“活菩萨!”
  两人先是顿了数息,然后同时大笑起来,师其羽手扶着旁边挂灯的柱子,几乎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却又呆呆的望着远处,身上散发的寂寥隔着厚厚的幕篱都能感觉的到。
  徐佑试探着喊了一声,道:“师郎君?没事吧?”
  师其羽回过神来,道:“想起了一些往事,失礼了!说起来,这是到钱塘之后,我第二次笑的如此开怀。多谢郎君!”
  徐佑有意冲淡略显伤感的气氛,打趣道:“哦,那我定要问问第一次是遇到了什么人,竟然比我还善谑?总不会是庾法护亲至钱塘了吧?”
  不知为何,跟徐佑接触的越多,总是自然而然的在唇角溢出笑意,师其羽道:“那人没有幽夜逸光和空谷白驹这样响亮的名声,只是走街串巷的卖芋头的老丈,他遇到过一位妙人,宁可花五十文买……”
  “买两个谈善芋,还非说是买学问,对不对?”
  师其羽失声道:“原来是你!”
  徐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是我!”
  师其羽凝望着徐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道:“徐郎君若是没有急事,可否陪我在灯市里再走走?那日有人自尽,无奈辜负了龙石山的美景,今夜不想再辜负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良夜!”
  徐佑瞧得出,师其羽满怀心事,颇为惆怅,也没多想,权当结识一位朋友,侧身礼让,道:“请!”
  师其羽不喜欢太多人跟着,那次龙石山上仅带了两个侍婢,后来也赶走了,这次逛灯市更是一人未带,徐佑体贴入微,仅留下左彣以应对突发状况,其他人各自结对去玩耍嬉戏。这样其实也好,有他这个郞主在,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收敛些,并不能尽兴。
  “不是因缘也并头……此乃韵字!”
  韵的繁体字是韻,一个音,一个員,取谐音和会意,独具匠心。
  “万国衣冠拜冕旒……这个谜底是命字,分开为叩一人,含颂扬之意,上佳。”
  “绿林豪杰旧知名,射《孟子》中一句。我想想,有了,谜底为‘昔者窃闻之’。”
  “自写家书寄弟兄,射《论语》一句。咦,这个出题者不是好人,竟设了多处陷阱来误导我。”
  “徐郎君,若是射不中,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教教你!”师其羽才跟徐佑混了多久,说话的风格已经被带的跑偏了不少,故意调侃他,想看他吃瘪的样子。
  近朱者未必赤,近墨者一定黑,真是至理名言!
  “笑话!这么简单的谜题,还用的着你出马?启予足,启予手!掌柜的,对不对?”
  答案自然是正确的,徐佑取了礼品,是一株绽放的玉蝶寒梅,粉红中透着蛋白,轻柔素雅,极为美丽。放到鼻端,似乎能感受到冬日里的凌冽寒风也吹不散的阵阵清香。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徐郎君偏爱菊,天下皆知,今日却捧着梅花不放,莫非见异思迁了不成?”
  徐佑随手将梅花递给师其羽,道:“梅花以韵胜,以格高,我这样的在凡俗中挣扎浮尘的人不配拥有它,且赠予郎君,方不辱其气!”
  师其羽没有反应过来,被徐佑将梅花塞进手里,手指尖虽然一触即分,却让她心头狂跳了几下,甚至忘记了回绝。
  “走,下一个!”徐佑逛到下家,抬头一看,噗嗤笑道:“师郎君,快来看,这个有趣,只画着一扇门,射《诗经》里的一句诗。哈,这门估计是三岁小儿所画,弯弯扭扭的十分可爱,只是跟你比起来略有不如。”
  “徐郎君,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画作只能跟三岁小儿相比了是吗?”师其羽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收拾心情,将那株梅花紧紧握在手里,走到徐佑身旁,故作恼怒状,瞪着他看。
  不过很可惜,幕篱隔开了两人的视野,徐佑看不到这一幕。
  “不敢不敢!我还等着你一文钱卖我画作呢,怎么会自断后路呢?”徐佑一本正经的作揖,请师其羽上前揭灯谜,道:“师郎君,这次该你了,请吧!”
  “此谜又有何难?吁嗟阔兮,不我活兮!”师其羽口中吟诵,随手揭开谜面,灯壁上果然写着这两句诗。
  徐佑感概道:“谁出的这道谜题,倒是用了点心思。不过比起‘吁嗟阔兮,不我活兮’,我更喜欢这首诗的另外两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是!世间所有的情爱,无非包含在这八个字当中!我多句嘴,师郎君婚配了没有?”
  “没!”
  师其羽只说了一字,拿了射中谜底的小礼品,也不搭理徐佑,掉头往下一家走去。
  徐佑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跟着去了。
  两人从灯市的一侧开始,轮流逐家射文虎,并且只挑别人射不中的题目,你来我往,无有不中。连续射中三十七个灯谜时,终于引起了路人们的注意和围观,不少人跟随身后,只想看他们到底能够射中多少。
  于是,永安十二年的上元灯市形成了一道罕见的奇观,徐佑和师其羽在前,四五十人在后,每中一题,立刻响起震天的欢呼声,比周边燃放的爆竹都要热烈和沸腾。
  灯市本就是为了热闹,没人在意那点奉送的小礼品,所以每家射灯的摊位都迫不及待的等着两人前来,为这一难得的盛举再添上一把柴火。甚至有些人临时出了谜题,张贴在现做的花灯上,悄然挂到路旁的树上和门框外,等着徐佑他俩来射虎。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两位郎君已经射中了五十七只文虎了,我大楚自有灯市以来,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厉害,厉害之极!”
  由于人太多,后面的人挤不到前面去,便有人好心高声报数。人群里响起回应,道:“没有刁钻古怪的谜题吗?让人家射的这般容易?”
  “谁说没有,好多都是戏谑之作,可照样难不住人家啊,能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的才学?”
  “我看着像是徐佑……不过人太多了,看不真切!”
  “徐佑??幽夜逸光徐微之?”
  “是他?那怪不得,我看咱们钱塘的读书人,也只有徐郎君才能连射五十七只文虎。”
  “别给你们钱塘脸上贴金,徐微之可是义兴的,和钱塘有什么关紧?”
  “住在我们钱塘,编户也在钱塘,自然是我们钱塘的人。你哪里的,怎么说话呢?”
  “想打人?我诸暨的,怕你?”
  “诸暨?好啊,原来是你们这些狗才!乡亲们,就是他们诸暨人不让钱塘湖改名西湖,百般阻挠,今日打了他,为钱塘湖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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