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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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等到天光大亮,参加雅集的数十人中被新定品的有二十人,升品的六人,降品的两人。陆绪本来是三品,此次参加雅集的目的,就是升为二品,为明年入仕打好坚实的基础。但跟徐佑交手惨败,沦为士林笑谈,张紫华碍于物议,又有意磨砺他的性情,故而将其降为四品。
虽然降品,但仍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品级,这就是门阀的权势!
第一百一十章
围观
新定品的二十人,有十七人都是盘踞在二楼和三楼的士族子弟,一楼那些人里,只有三人入品,分别是徐佑、胡信、纪英。
观壶吟诗的关卡,陆会选了五人的诗,张墨本来就有资品,撇开不说。其余四人,胡信虽然素质差了点,但诗才不错,被张紫华选中在情理之中。谭乐和姬玉堂纯属凑数,一到张紫华面前,口齿不灵,文才更差,立刻被刷了下去。倒是纪英,因为陆会说了好话,文才诗才也过得去,被定为下下,虽是九品,可好歹算是入了品级,堪称大喜。
同舟而来的五人中,白承天被挡在了第二关,徐佑、张墨、纪英都或入品或升品,只有陈谦没能让张紫华看重,落的郁郁寡欢。
在徐佑两人闭关的七日,张紫华也没闲着,和士子们游山玩水,或出题考究,或暗中观察,对他们的水准了然于胸,所以没有耽误太久,天光一亮,定品结束,由徐佑提议,请顾允作画,以兹纪念钱塘湖雅集的盛事。
顾允慨然答应,命顾马取来画纸,摊开在长长的案几上。人群中也有雅善丹青的画师,名为杜安,是东阳郡的士族,见状大吃一惊,急忙凑到跟前,以手抚摸,确定不是几张画纸桥接而成,惊道:“府君,这样规制的画纸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何处得来的?”
“此为由禾纸,九尺长,四尺宽,是钱塘县洒金坊的匠人所造。我也是偶然得来的,因为此纸可以保持墨迹经年不散,既不会皲裂,也不会脱色,比起缣帛,巧夺天工,实为我辈作画的至宝!”
顾允打起广告来不遗余力,反正徐佑交代他的事,一定要做的尽善尽美。杜安啧啧称奇,候在案几边,时不时的伸手摸上一摸,如同遇到了国色天香的美人,恨不得抱在怀里须臾不离。
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但凡读书写字,都要跟笔墨纸砚打交道,看到这样稀奇的大纸,跟多年来工部规定的规制完全不同,立刻来了兴致,这个问问怎么造出来的,那个问问洒金坊在哪,新鲜事物的吸引力非同一般,要不是顾允忙于作画,他们真可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
两个时辰后,一幅钱塘湖雅集图画成,从缥缈荡漾的钱塘湖,到独立湖心的孤山,再到山中小道,万株梅花,听涛竹海,无所不容。然后是孤山山巅的雨时楼,楼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或席卧于地,举杯换盏,或结伴凭栏,远眺江河,意境深远含蓄,气韵生动传神,无不惟妙惟肖。更难能可贵的是,画面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如一气呵成,流畅无比。
杜安惊叹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府君,以我拙见,比起你早前的山水和人物画,似乎这半年来又有不小的精进。”他的画作在扬州名气不算小,东阳郡又是顾允父亲任太守,彼此相熟,算是神交的画友,眼力和见识都在水准线以上。
顾允笑道:“多亏了一位朋友的提醒,让我领悟了迁想妙得的境界,所以这段时日略有寸进……”
徐佑对他有过交代,迁想妙得的事不可对外人讲,全当是他自己的体悟,要不然顾允急着为徐佑扬名,哪肯把功劳独占?
“迁想妙得?”
杜安心痒难耐,这是什么高深的境界?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正要继续追问,张桐拉开了他,道:“杜彦先,画作的事我们不懂,你私下里再向府君请教。现在先让我找找,看自己在画中何处……”
杜安笑骂道:“就你性急,不必找了,三楼东侧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就是你了!”
“是吗?我瞧瞧,嘿,府君妙笔生花,画的可真像!”
又是一阵大笑,凡是有张修永在,就不会觉得烦闷。大伙纷纷发表己见,自然都是溢美之词:“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画人物衣纹用高古游丝描,线条紧劲连绵”、“春云浮空,流水行地”、“敷染容貌,以浓色微加点缀,不求晕饰,更显精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等赏过了画,众人请张紫华在画上题诗,然后收集这几日来所有士子吟唱的诗赋,整理成册,只等下山之后,结集对外发行。
文人雅集,既为定品,也为扬名,更为传唱,所以过程和结果同样重要。结订成册的诗集要在市面上流传,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热度不减,有热度就有人气,人气日积月累,就有了名声。
文人重名,所以此事很是要紧,张紫华交给陆会操持,算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又是一番热闹,已到了午后,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孤山下来,走段家桥上岸。还没到岸边,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不是钱塘县的衙役拦着,估计徐佑他们连桥头都过不去。
顾允笑道:“这都是为了看你而来……”
话音未落,响起震天的呼喊声,“徐郎君,徐郎君在哪?”
“快看,快看,哪个是徐郎?”
“人面桃花,自是人中至美的那一个!”
“诗至美,人未必!”
“暗香浮动月黄昏,此句道尽了世间的诗情,可想是个温柔君子!”
“徐郎,可有妻室了吗?”
各种杂音钻入耳中,甚至有大胆的女郎也不管不顾谁是徐佑,拿着贴身的丝帕、香囊和水粉往这边扔过来。大多士子抱头鼠窜,只有张桐恬不知耻的捡起扔到脸上的丝帕,放到鼻端嗅了嗅,还不停报以微笑,状极酣畅。
好不容易从人海中脱身,大家一个个狼狈不堪,有几人的腰带都被扯掉了,互相指着大笑一番,然后就此辞别,各奔东西。折腾了一日夜,谁也撑不住了,早点回去休息才是正经。
顾允公务繁忙,耽误这些时日,回吴县之后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也就没有和徐佑同回静苑,只是交代他过了年到吴县一晤。其他人也纷纷来跟徐佑道别,不少脾气相投的人还约定了再见之期,比起雅集前在西村渡口无人搭理的窘境,几乎天壤之别。
曲终人散,徐佑正要离开,左彣带着吴善和李木出现在身后,齐齐喊道:“郎君!”
徐佑回头,笑道:“你们可算是追过来了,刚才人太多,还怕你们没跟上。走,回家去,一晚没睡,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郎主,不可”
吴善和李木同时阻止,徐佑奇道:“怎么了?”
“何郎君交代,让郎主先去找家逆旅避一避,等晚上无人再悄悄回府!”
徐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风虎,什么情况?”
左彣苦笑道:“静苑门口也候了不少人,争相目睹郎君的风采……”
徐佑愕然,道:“我在山上这七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女同车
七日,很短,眨眼即过。
七日,也很长,长得足够改变某些现状!
这七日,张紫华和来自扬州十二郡的士子们汇聚钱塘城,四处携妓玩乐,饮酒赋诗,勾栏瓦肆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徐佑跟人论诗的情景,那十首诗作被称为“十字诗”也随之传开。这些人几乎可以代表扬州文坛,全都倾力推荐,立刻在钱塘各个阶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徐佑明白了缘由,有点苦恼,道:“就为这点小事,闹的有家不能回……”
“这点小事可是他人苦求也求不来的,”左彣笑道:“郎君暂且去逆旅中稍歇,等宵禁前再回静苑!”
“是啊!”吴善的眼中充满了崇敬和仰慕,对他们这些粗人来说,徐佑这七日赢来的名声简直像是一个神迹,道:“不如先找逆旅,郞主不知,那些女郎就跟疯了似的,天天在门前打转,昨天我还抓到了两个爬墙的……真不怕摔下来,弄坏了身子!”
徐佑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他左右四顾,旁边是条清澈的溪流,溪流上每隔十数米,架着几座弯弯的石桥,另一侧白墙青瓦,探出无数株梅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咦,这是哪里?”
李木是钱塘通,回道:“此处叫落梅巷,因挨着詹三郎家的梅林,每到花期将过,飘洒梅花无数,故而得名!”
“原是詹天的宅子……”
好久没有想起詹氏的种种了,徐佑举手轻抚梅枝,闻着鼻端传来的幽香,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飘若惊鸿的倩影,关山路远,金陵万里,不知伊人可安好么?
正在这时,一辆半旧的清油车沿着河堤缓缓驶来,车辙压着青石板,吱吱的声音清脆又悠扬不时有低垂的梅花碰到车厢上,随之微微的摇曳。
车后跟着几个喝醉的浪荡子,追逐着牛车不时说几句调戏的谑言:“苏女郎,听闻你千钱可抚琴,万钱可陪饮,不知是真是假?”
“一曲琴,一杯酒,就能千万钱入袋,苏女郎,做的好买卖!”
“是啊,周凤家的凤娘陪耶耶睡一宿才二百钱,你就比人家贵那么多?”
“不一样,不一样!周凤一天能陪一百个人睡,苏女郎一百天可能陪不了一个人,贵,就贵在这里!”
“啊,你倒是懂行市的……”
几个浪荡子越说越露骨,左彣低声道:“好像是苏棠的车,要不我去赶走那些人?”
徐佑摇摇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苏棠一来不急着驱车离开,二来也没有下车斥责那些浪荡子胡言,说明她并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至少没往心里去。
“光天化日,不怕这些人闹出事来。走吧,咱们找地方休息去!”
徐佑和左彣等侧身让过路,本意让牛车驶过,不料车子吱呀一声停在了身前,从车窗里探出一只纤白如雪的玉手,攀折了徐佑刚才抚过的那一株梅花,继而露出苏棠的俏脸,笑意盈盈,道:“徐郎君!”
徐佑笑道:“苏女郎,这么好兴致,来此赏梅花吗?”
苏棠螓首微摇,好看的黛眉蹙成一道弯弯的弧线,道:“不是!家中待的烦闷,出门散散心。”
“那好,不打扰女郎了,就此别过!”
徐佑实在困的要死,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上去睡一觉。刚转身欲走,苏棠将手中的梅花放到鼻端轻轻一闻,灵动的眸子里浮现几分狡黠,道:“若是我高喊一声,写人面桃花的徐郎君就在这里,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徐佑愣了愣,苦笑道:“女郎放过我吧!方才在段家桥头,差点折在人群里。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可千万不要再折进去了!”
苏棠噗嗤一笑,道:“我还当你从来没有怕的时候呢,原来也不是一直淡然从容的恼人模样嘛!”
这是记挂着仇呢,女人真是不能得罪,徐佑赔着笑,道:“我胆子小的很,所以请女郎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
苏棠抿嘴轻笑,青春洋溢的脸蛋映衬着欺霜傲雪的梅花,说不出的娇美动人,道:“瞧着你可怜,这次就算了。不过,你要是回府的话,可得当心,静苑周边三五里,不知围了多少美貌女郎,真被人家抓到了,可没人救得了郎君!”
“哎,有家归不得,又能徒呼奈何?”
苏棠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晃动,似乎有些挣扎,又有些羞涩,末了下了决心,脸色微红,道:“若是郎君不嫌,可随女弟回镜阁小住几日,等门前的莺莺燕燕散去,再回府不迟!”
“镜阁?”
苏棠秀眉一扬,正色道:“怎么,君有静苑,小女子就不能有镜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