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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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候,你去看一下大家的伤势,船上既然有名医随行,去请他给受伤的弟兄医治,且不可再死一人!”
  左彣应命而去,徐佑沉默一下,道:“邓百将,去搜下他的身体,看看有什么东西。”
  邓滔弯腰搜索一番,转身奉上一个令牌,道:“只有此物,其他什么也没有。”
  徐佑接过来一看,跟刚才从月夭身上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材质、雕工以及背面的图案全都相同,只不过在正面刻着“五将军”三个字。
  “五将军,七夫人……”
  徐佑轻轻摩挲着冰冷的令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一旁的邓滔暗觉奇怪,哪怕被月夭袭击的时候,也没见到徐佑脸上的表情有分毫的变化,正是那种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信心,才带领他们将两大刺客成功狙杀在这艘船上,可为什么见到这个小小的令牌,却仿佛陷入一个天大的难题之内呢?
  “郎君,这令牌是不是有蹊跷?”
  徐佑把令牌收了起来,笑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至于好奇什么,他没说,邓滔自然不敢问,告罪一声,也退了开去。
  一刻钟后。
  甲板上的血迹经过冲洗,已经没有了方才无处下脚的恐怖形状,但刺鼻的血腥气仍然夹杂在江风中弥漫四周,让人忍不住作呕。杀夭月夭的尸体并排放在甲板中间,徐佑注目良久,无论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心布局去杀一个人,之前面临生死,无暇多虑,这会却有些无法言表的茫然和困惑。
  是不是生在这样的乱世,就必须走上这样的杀戮之路?
  是不是一将功成的背后,永远埋葬着无数人的白骨和鲜血?
  “郎君,善后的事都安排好了。”
  徐佑点点头,他毕竟是曾经的狐帅,短暂的失神过后,已经将那缕伤怀抛之脑后,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别人要他的性命,他还迂腐的拱手送上。
  “伤亡如何?”
  左彣神色沉重,道:“战死二十八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他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没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厮杀,语气虽然坚定如初,但也透着几分悲怆。
  徐佑心下恻然,叹道:“因我一人之故,连累这么多人丧命,实是于心不忍。军候,稍后请给我一份战死军士的名单,等到了晋陵,由我出资抚恤他们的家人!”
  左彣双目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包括站在周围警戒的部曲们也都对徐佑心生感激,他们身份低贱,从军战死向来都是份内事,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听徐佑如此暖心之言,岂能不发自肺腑的有所感触?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冯桐得意洋洋的声音:“郎君说哪里话,他们是我袁氏的人,为了维护袁氏的名声而死,是死得其所。再者,死伤之人的一应抚恤奖赏,皆由鄙府有司处置,郎君无需越殂代疱!”
  冯桐虽然没有急智,却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徐佑收买人心的机会。左彣的手紧了一紧,虎目悲愤不平,但还是恭敬的弯下腰,道:“管事,您不在暗室歇息,怎么出来了?”
  冯桐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被血肉模糊的惨状所惊,忙转过头避开,道:“我来看看天下闻名的四夭箭都长什么样,等回了府,郎主问起来也好回话。嘿,没想到凶名赫赫的刺客,竟是一个瘦弱的劳瘵鬼,还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劳瘵就是肺痨,杀夭一人之力取走了袁氏这么多精悍部曲的性命,在冯桐这样的人看来,却仅仅是劳瘵鬼而已,真是可笑可叹。
  徐佑懒的听他废话,淡淡的道:“冯管事,这才擒住了两名刺客,还有武功最高的飞夭,以及最诡异莫测的暗夭尚在暗处觊觎我等,以在下拙见,你且不要轻易露面的好。”
  冯桐脸色瞬间变的苍白,两股微微打颤,道:“那……那我还是先下去了,这里交给郎君处理吧……”
  徐佑笑了笑,道:“有我在,冯管事不用担心。”
第十六章
闻欢下扬州
  等冯桐灰溜溜的离开,徐佑看到身边的部曲们眼中都有不忿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没有在此事上借题发挥,火中浇油。归根结底,冯桐只是袁氏的一个奴才,这些部曲对他的敬重有限,但他们对袁氏的忠心却毋庸置疑,徐佑就是从中作梗,引起部曲和冯桐的冲突,对他既没有短期的好处,也没有长期的收益,做来何用?
  亏本的生意可以做,但要明白这次的亏本是为了下次的利润,这是他进私募界学到的第一个真理!
  “郎君,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这次刺杀,只有杀夭和月夭露面,飞夭和暗夭呢,难道真的在暗处觊觎?”
  徐佑双手负后,看着船老大将刚才因为杀戮而四散跑开的纤夫重新聚集起来,庞大的船体在激昂的号子声中重新启动,低声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目前看来,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飞夭和暗夭都不在这里,二是这两人贪生怕死,见杀夭和月夭落入陷阱,自顾逃命去了。”
  左彣摇头道:“以职下看来,飞夭颇有气魄,应该不是弃友自保之辈!”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飞夭和暗夭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赶不过来,尾随咱们的只有杀、月二人。”徐佑仿佛成竹在胸,一切都尽在掌控之内,言语间不急不缓,但又隐约含有强大的说服力,让人一听就先信了几分,道:“正如邓百将所言,最早月夭射来那一箭,只是为了逼迫咱们不敢夜行,唯有在夹竹码头留宿。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是在夹竹码头动手,肯定要比在江面上方便的多;第二,很可能是因为飞夭和暗夭需要时间赶到夹竹码头,逼咱们在码头留宿一夜,正好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缓冲。”
  左彣恍然道:“听郎君一言,职下疑窦顿开。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四夭箭兵分两路,杀夭和月夭跟着船,而飞夭和暗夭其实一直在夹竹码头布置陷阱……”
  徐佑笑道:“如果是这种情况,单以跟踪而言,暗夭恐怕比杀夭合适,并且适才这两人也不会如此拼命,非要赶在船只离开红叶渚前,将我杀于此地……如果所料不差,飞夭和暗夭既不在此地,也不在夹竹码头,但应该也不会太远,位置应在百里之内,被某些重要事情缠住,所以才没有及时赶到!”
  左彣讶道:“百里之内?郎君何以如此肯定?”
  徐佑看了他一眼,道:“从红叶渚往北,一马平川,视线没有阻碍,杀夭放出的烟花,足以远达百里之外……”
  左彣老脸一红,才知道徐佑为何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因为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太蠢。不过也怪不得他,不知为什么,自从徐佑接管指挥权,表现出惊人的布局、谋划和组织协调能力,他已经下意识的习惯了听从命令,自己动脑的地方越来越少,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毕竟精明过人,回过神来,立刻扑捉到徐佑话里的含义,悚然一惊,道:“郎君是说,接下来,很可能会再遇到飞夭和暗夭?”
  徐佑远眺着江面,船身受到激流的冲击达到了顶点,然后猛然一颤,恢复了平稳,却是安全渡过了红叶渚。
  “杀夭见到月夭的尸体,宁可放弃逃生的机会,也要拼死一战。我想,既然杀夭和月夭的尸体在我们手里,飞夭身为四夭箭的大师兄,应该不会那么绝情才是!”
  这话说的在理,以杀夭的武功,就算不能在重重护卫下杀死徐佑,但要逃跑,根本没人拦得住,可他被邓滔以侮辱月夭尸身的诡计所困,选择了不死不休的决战,由此可见,人不分善恶,只要不是完全泯灭了人性,内心深处总会暗藏一点柔软的情义。
  而对于最擅长玩弄人心的狐帅而言,这点点的情义,就是四夭箭的取死之道!
  左彣心悦诚服,道:“郎君真是有留候之才!”
  留候张良是世间智者的典范,徐佑斜了他一眼,玩笑道:“军候,溜须拍马可不是你该有的格调哦。”
  左彣一愣,道:“这,何为溜须拍马?”
  徐佑也是一呆,想了想这词的出处,一时也搞不明白是不是宋朝才有的典故,信口胡诌道:“军候没有听过?曹魏时有位姓丁的长史,对本州刺史阿谀奉承之极,有次餐会见刺史长须沾染了饭污,竟用手擦拭干净,刺史讥笑说‘长史,上州重臣,铨衡人伦,会定九品,主持清议,奏免中正,乃为长官拂须耶?’,这是溜须的由来。至于拍马,则是北魏的传统,北人多骑马,越是骏马越能彰显权力和地位,所以下属看到上官,都会拍着马臀夸赞其雄壮俊美。两者结合,不就是所谓溜须拍马了吗?”
  左彣虽是武人,但也识字读书,竟没听过这等轶事,默念了几次溜须拍马,不由的笑道:“郎君言谈之妙,怕是不亚于人称‘空谷白驹’的庾法护。”
  庾法护?
  徐佑倒是知道在前世的那个历史时空,东晋王朝有个王珣,字法护,但到了这个时代,一切都变了模样,加之搜索融合而来的那部分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庾法护的只言片语,可见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除了醉心武学,对其他文人雅士不怎么感冒。不过这时也不是寻根问底的时机,道:“军候言重了,我与君同属武人,跟那些口若悬河的名士相比,只不过是一般的浊物而已!”
  左彣自忖失言,不管徐氏以前如何显赫,如今也只是一介齐民,自己拿徐郎君与正如日中天的颍川庾氏的杰出子弟进行对比,难怪惹的人家不快。当下不再多言,束手矗立在徐佑身后。两人立于船头,目睹了斜阳点燃两岸红叶的美景,江风尽处,不知从何传来悠扬的歌声:“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江左民歌分为吴歌和西曲,多为清丽缠绵的情歌,这首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西曲,五言四句,反复咏唱,从水波粼粼的江面之上传荡开来,让人听之如怡。
  “这不知是谁家的女娘,又怀春了。”左彣转头回顾,歌声正是从那些被禁止通行的舟船上传来的。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这是秋天,但也有春意,徐佑脸颊含笑,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
第十七章
一语道破百将身
  过了红叶渚,一路顺风而行,船速极快,除了在右转驶离溪江水道时差点撞上漕河沿岸的石阶,其他再无一丝波澜。左彣布置了严密的防御体系,以此来提防不知身在何处的飞夭和暗夭。尤其在经过夹竹码头时,他更是如临大敌,亲自带着最得力的部曲将徐佑护在舱室之内,且在一二层的甲板上点亮火把,照的夜空亮如白昼,以防被刺客偷黑摸到船上,行那专诸、要离之事。
  直到夹竹码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也没有发生异常,邓滔巡视后进来汇报,左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由衷的佩服道:“果然如郎君所言,飞夭和暗夭不在此地。”
  一侧的冯桐生生在舱室里闷了一天,心情很是烦躁,听左彣夸赞徐佑,冷哼道:“那是自然,任谁见了我袁氏的武力,还敢再来送死不成?算这两个贼子识相,不然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徐佑笑了笑,自顾自的饮着茶水,没有说话。邓滔之前没有与闻徐、左在甲板上的谈话,不明究竟,忙向左彣打听。左彣说了徐佑的论断,邓滔同样赞道:“郎君大才!”
  徐佑正色道:“军候和百将都过誉了,不是你们浴血奋战,在下恐怕早已落荒而逃,何来此时的优哉游哉?不过距离晋陵尚有数十里,所谓力能胜贫,谨能胜祸,接下来的每一处水路,飞夭和暗夭都可能出现,诸位不可轻忽大意!”
  这是《齐民要术》里的话,意思是勤劳可以战胜贫穷,谨慎能够规避祸端,不过《齐民要术》成书要在北魏末期,此刻尚不行于世。但这两句话浅显直白,一听即明,左彣和邓滔同时站起,甲胄叮当作响,抱拳拱手,沉声应道:
  “诺!”
  “好了,坐,坐!”徐佑展颜笑道:“又不是军中训话,不用这样讲礼数。我还有事问你们,都快坐吧。”
  左彣和邓滔对视一眼,都发现仅仅一天而已,他们对徐佑的观感已经完全变成发自内心的尊重,不然也不会下意识的行起了军礼。
  等两人盘膝跪坐,徐佑问道:“船上可有赤马?”
  赤马是一种小船的名字,全身漆成红色,船速极快,如马在陆地上奔跑,所以被称为“赤马”。在楚国水军战船船队里,赤马一般充当斥候船的作用,在出征行军时,往前放出二十里,承载十人,既可以观测沿线的水文、地形等资料,也可以侦查敌方动静、在各船之间传递情报等等。
  “这又不是战船,哪里会有赤马?”冯桐阴阳怪气的道:“徐郎君从小长于义兴,怕是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战船,不知道像我们袁府这样的座舟,从来只讲究稳重得体,干净舒适,怎么会带着赤马出门呢?”
  徐佑微微笑道:“冯管事原来见识如此广博,我还当你整日待在袁府内宅,忙于家仆和婢女的琐碎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赤马呢。”
  冯桐为之一窒,瞪着眼睛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末了冷哼一声,端起茶水牛饮了一口,黑着脸不再说话。
  左彣见徐佑讽刺冯桐,心中快意,道:“虽然不知郎君打算做什么,但我们随船常备有一艘露桡。”
  “露桡?”
  “对,露桡比赤马船体更小,速度更快,可载三到五人,在袁府的庄园中常用来巡逻各大湖面,防止有些胆大的外姓渔户到湖中偷鱼。如若郎君准备用来侦查,露桡并不比赤马逊色多少,尤其船体涂成黑色,在晚上的隐蔽性更好。”
  “哼!”冯桐对左彣这番话十分的不满,听着就跟拆自己台似的:我刚说没有赤马,你就找了艘比赤马更好用的船来,这摆明是给我难堪。行,左彣,你有种,等回到袁府,瞧我怎么给你好看。
  “那再好不过!”徐佑根本不搭理冯桐,高兴的道:“军候,劳烦你亲自去选三个胆大心细、水性好、眼力好的人,让他们乘露桡跟大船保持十里左右的距离,一旦发现有异常,尤其发现跟飞夭体型容貌相似的人,立刻回来禀报!”
  左彣起身告退,去外面安排挑选。徐佑又对冯桐说道:“冯管事,我有几句话想跟邓百将单独谈谈,不如你先回舱室休息,要是我估计不错,很快还有一场大战。”
  冯桐压抑的怒火腾的冒了出来,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到邓滔突然咳嗽了一下,准备好的讥嘲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憋的脖子通红,样子十分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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