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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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自将中军,太宰嚭为副,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兴师十万,同越兵三千,浩浩荡荡,望山东一路进发。先遣人约会鲁哀公,合兵攻齐。子胥于中途复命,称病先归,不肯从师。
却说齐将国书,屯兵汶上,闻吴、鲁连兵来伐,聚集诸将商议迎敌。忽报陈相国遣其弟陈逆来到。国书同诸将迎入中军,叩问:“子行此来何意?”陈逆曰:“吴兵长驱,已过嬴博,国家安危,在于呼吸。相国恐诸君不肯用力,遣小将至此督战。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军中只许鸣鼓,不许鸣金。”诸将皆曰:“吾等誓决一死敌!”国书传令,拔寨都起,往迎吴军。至于艾陵,吴将胥门巢上军先到。国书问:“谁人敢冲头阵?”公孙挥欣然愿往,率领本部车马,疾驱而出。胥门巢急忙迎敌。两下交锋,约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国书一股锐气,按纳不住,自引中军夹攻。军中鼓声如雷,胥门巢不能支,大败而走。国书胜了一阵,意气愈壮,令军士临阵,各带长绳一条,曰:“吴俗断发,当以绳贯其首。”一军若狂,以为吴兵旦暮可扫也。
胥门巢引败兵来见吴王。吴王大怒,欲斩巢以徇。巢奏曰:“臣初至不知虚实,是以偶挫;若再战不胜,甘伏军法!”伯嚭亦力为劝解。夫差叱退,以大将展如代领其军。适鲁将叔孙州仇引兵来会。夫差赐以剑甲各一具,使为向导,离艾陵五里下寨。国书使人下战书。吴王批下:“来日决战。”次早,两下各排阵势。夫差命叔孙州仇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王子姑曹打第三阵。使胥门巢率越兵三千,往来诱敌。自与伯嚭引大军屯于高阜,相机救援。留越将诸稽郢于身旁观战。
却说齐军列阵方完,陈逆令诸将各具含玉,曰:“死即入殓!”公孙夏、公孙挥使军中皆歌送葬之词,誓曰:“生还者,不为烈丈夫也!”国书曰:“诸君以必死自励,何患不胜乎?”两阵对圆,胥门巢先来搦战。国书谓公孙挥曰:“此汝手中败将,可便擒之。”公孙挥奋戟而出,胥门巢便走,叔孙州仇引兵接住公孙挥厮杀。胥门巢复身又来,国书恐其夹攻,再使公孙夏出阵。胥门巢又走,公孙夏追之,吴阵上大将展如,引兵便接住公孙夏厮杀。胥门巢又回车帮战,恼得齐将高无丕、宗楼性起,一齐出阵,王子姑曹挺身独战二将,全无惧怯。两军各自奋力,杀伤相抵。国书见吴兵不退,亲自执枹鸣鼓,悉起大军,前来助战。吴王在高阜处看得亲切,见齐兵十分奋勇,吴兵渐渐失了便宜,乃命伯嚭引兵一万,先去接应。国书见吴兵又至,正欲分军迎敌,忽闻金声大震,钲铎皆鸣。齐人只道吴兵欲退,不防吴王夫差自引精兵三万,分为三股,反以鸣金为号,从刺斜里直冲齐阵,将齐兵隔绝三处。展如、姑曹等,闻吴王亲自临阵,勇气百倍,杀得齐军七零八落。展如就阵上擒了公孙夏,胥门巢刺杀公孙挥于车中,夫差亲射宗楼,中之。闾丘明谓国书曰:“齐兵将尽矣!元帅可微服遁去,再作道理。”国书叹曰:“吾以十万强兵,败于吴人之手,何面目还朝?”乃解甲冲入吴军,为乱军所杀。闾丘明伏于草中,亦被鲁将州仇搜获。夫差大胜齐师,诸将献功。共斩上将国书、公孙挥二人,生擒公孙夏、闾丘明二人,即斩首讫,只单走了高无丕、陈逆二人,其他擒斩不计其数,革车八百乘,尽为吴所有,无得免者。
夫差谓诸稽郢曰:“子观吴兵强勇,视越何如?”郢稽首曰:“吴兵之强,天下莫当,何论弱越!”夫差大悦,重赏越兵,使诸稽郢先回报捷。齐简公大惊,与陈恒、阚止商议,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夫差主张齐、鲁复修兄弟之好,各无侵害,二国俱听命受盟。夫差乃歌凯而回。史臣有诗曰:
艾陵白骨垒如山,尽道吴王奏凯还。
壮气一时吞宇宙,隐忧谁想伏吴关?
夫差回至句曲新宫,见西施谓曰:“寡人使美人居此者,取相见之速耳。”西施拜贺且谢。时值新秋,桐阴正茂,凉风吹至,夫差与西施登台饮酒甚乐。至夜深,忽闻有众小儿和歌之声,夫差听之。歌曰:
桐叶冷,吴王醒未醒?梧叶秋,吴王愁更愁!
夫差恶之,使人拘群儿至宫,问:“此歌谁人所教?”群儿曰:“有一绯衣童子,不知何来,教我为歌,今不知何往矣。”夫差怒曰:“寡人天之所生,神之所使,有何愁哉?”欲诛众小儿。西施力劝乃止。伯嚭进曰:“春至而万物喜,秋至而万物悲,此天道也。大王悲喜与天同道,何所虑乎?”夫差乃悦。住梧宫三日,即起驾还吴。
吴王升殿,百官迎贺。子胥亦到,独无一言。夫差乃让之曰:“子谏寡人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子独无功,宁不自羞?”子胥攘臂大怒,释剑而对曰:“天之将亡人国,先逢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也,臣恐大忧之即至也。”夫差愠曰:“久不见相国,耳边颇觉清净,今又来絮聒耶?”乃掩耳瞑目,坐于殿上。顷间,忽睁眼直视久之,大叫:“怪事!”群臣问曰:“王何所见?”夫差曰:“吾见四人相背而倚,须臾四分而走;又见殿下两人相对,北向人杀南向人。诸卿曾见之否?”群臣皆曰:“不见。”子胥奏曰:“四人相背而走,四方离散之象也。北向人杀南向人,为下贼上,臣弑君。王不知儆省,必有身弑国亡之祸。”夫差怒曰:“汝言太不祥,孤所恶闻!”伯嚭曰:“四方离散,奔走吴庭;吴国伯王,将有代周之事,此亦下贼其上,臣犯其君也。”夫差曰:“太宰之言,足启心胸。相国耄矣,言不足采。”
过数日,越王勾践率群臣亲至吴邦来朝,并贺战胜;吴庭诸臣,俱有馈赂。伯嚭曰:“此奔走吴庭之应也。”吴王置酒于文台之上,越王侍坐,诸大夫皆侍立于侧。夫差曰:“寡人闻之:‘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没有力之子。’今太宰嚭为寡人治兵有功,吾将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终不倦,吾将再增其国,以酬助伐之功;于众大夫之意如何?”群臣皆曰:“大王赏功酬劳,此霸王之事也。”于是子胥伏地涕泣曰:“呜呼哀哉!忠臣掩口,谗夫在侧,邪说谀辞,以曲为直。养乱畜奸,将灭吴国,庙社为墟,殿生荆棘。”夫差大怒曰:“老贼多诈,为吴妖孽,乃欲专权擅威,倾覆吾国,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诛,今退自谋,无劳再见!”子胥曰:“老臣若不忠不信,不得为前王之臣。譬如龙逢逢桀,比干逢纣,臣虽见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不复见矣!”遂趋出。吴王怒犹未息。伯嚭曰:“臣闻子胥使齐,以其子托于齐臣鲍氏,有叛吴之心,王其察之!”夫差乃使人赐子胥以“属镂”之剑。子胥接剑在手,叹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阶,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汝得嗣位。吾为汝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赐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谓家人曰:“吾死后,可抉吾之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也!”言讫,自刎其喉而绝。使者取剑还报,述其临终之嘱。夫差往视其尸,数之曰:“胥,汝一死之后,尚何知哉?”乃自断其头,置于盘门城楼之上;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使人载去,投于江中。谓曰:“日月炙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复何所见!”尸入江中,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土人惧,乃私捞取,埋之于吴山。后世因改称胥山,今山有子胥庙。陇西居士有古风一篇云:
将军自幼称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谗杀父兄,湘流誓济吞荆楚。
贯弓亡命欲何之?荥阳睢水空栖迟。
昭关锁钥愁无翼,鬓毛一夜成霜丝。
浣女沉溪渔丈死,箫声吹入吴人耳。
鱼肠作合定君臣,复为强兵进孙子。
五战长驱据楚宫,君王含泪逃云中。
掘墓鞭尸吐宿恨,精诚贯日生长虹。
英雄再振匡吴业,夫椒一战栖强越。
釜中鱼鳖宰夫手,纵虎归山还自啮。
姑苏台上西施笑,谗臣称贺忠臣吊。
可怜两世辅吴功,到头翻把属镂报!
鸱夷激起钱塘潮,朝朝暮暮如呼号。
吴越兴衰成往事,忠魂千古恨难消!
夫差既杀子胥,乃进伯嚭为相国。欲增越之封地,勾践固辞乃止。于是勾践归越,谋吴益急。夫差全不在念,意益骄恣。乃发卒数万,筑邗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达于沂,西达于济。太子友知吴王复欲与中国会盟,欲切谏,恐触怒,思以讽谏感悟其父。清旦怀丸持弹,从后园而来,衣履俱湿,吴王怪而问之。友对曰:“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往而观之,望见秋蝉趋风长鸣,自谓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阴,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堕陷;从此衣履俱沾湿,为父王所笑。”吴王曰:“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友对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吴王怒曰:“此伍员之唾馀,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辞出。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亲帅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公于橐皋,会卫出公于发阳,遂约诸侯,大会于黄池,欲与晋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吴王已出境,乃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三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前队畴无馀先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不数合,王子地引兵夹攻,畴无馀马蹶被擒。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欲坚守,王孙弥庸曰:“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敝,再胜之,必走。即不胜,守犹未晚。”太子友惑其言,乃使弥庸出师迎敌,友继其后。勾践亲立于行阵,督兵交战。阵方合,范蠡、泄庸两翼呼噪而至,势如风雨。吴兵精勇惯战者,俱随吴王出征,其国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国是数年训练就的精兵,弓弩剑戟,十分劲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将,怎能抵当,吴兵大败。王孙弥庸为泄庸所杀。太子友陷于越军,冲突不出,身中数箭,恐被执辱,自刎而亡。越兵直造城下,王子地把城门牢闭,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吴王处告急。勾践乃留水军屯于太湖,陆营屯于胥、阊之间,使范蠡焚姑苏之台,火弥月不息,其艅艎大舟,悉徙于湖中。吴兵不敢复出。
再说吴王夫差与鲁、卫二君同至黄池,使人请晋定公赴会。晋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孙骆与晋上卿赵鞅议载书名次之先后。赵鞅曰:“晋世主夏盟,又何让焉?”王孙骆曰:“晋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吴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绝数辈。况晋虽主盟,会宋会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吴之上乎?”于是彼此争论,连日不决。忽王子地密报至,言:“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见今围城,势甚危急。”夫差大惊。伯嚭拔剑砍杀使者,夫差问曰:“尔杀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虚实,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语,齐、晋将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归乎?”夫差曰:“尔言是也。然吴、晋争长未定,又有此报,孤将不会而归乎?抑会而先晋乎?”王孙骆进曰:“二者俱不可。不会而归,人将窥我之急;若会而先晋,我之行止,将听命于晋;必求主会,方保无虞。”夫差曰:“欲主会,计将安出?”王孙骆密奏曰:“事在危急,请王鸣鼓挑战,以夺晋人之气。”夫差曰:“善。”
是夜出令,中夜士皆饱食秣马,衔枚疾驱,去晋军才一里,结为方阵。百人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为一面。中军皆白舆、白旗、白甲、白羽之矰,望之如白茅吐秀,吴王亲自仗钺,秉素旌,中阵而立。左军面左,亦百二十行,皆赤舆、赤旗、丹甲、朱衣之矰,一望如血,太宰嚭主之。右军面右,亦百二十行,皆黑舆、黑旗、玄甲、乌羽之矰,一望如墨,王孙骆主之。带甲之士,共三万六千人。黎明阵定,吴王亲执枹鸣鼓,军中万鼓皆鸣,钟声铎声,丁宁于,一时齐扣。三军哗吟,响震天地。晋军大骇,不知其故,乃使大夫董褐至吴军请命。夫差亲对曰:“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缝诸姬之阙。今晋君逆命争长,迁延不决,寡人恐烦使者往来,亲听命于藩篱之外,从与不从,决于此日!”董褐还报晋侯,鲁、卫二君皆在坐。董褐私谓赵鞅曰:“臣观吴王口强而色惨,中心似有大忧,或者越人入其国都乎?若不许其先,必逞其毒于我;然而不可徒让也,必使之去王号以为名。”赵鞅言于晋侯,使董褐再入吴军,致晋侯之命,曰:“君以王命宣布于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国以伯肇封,而号曰吴王,谓周室何?君若去王号而称公,惟君所命。”夫差以其言为正,乃敛兵就幕,与诸侯相见,称吴公,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以次受歃。
会毕,即班师,从江、淮水路而回。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知家国被袭,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敝,皆无斗志。吴王犹率众与越相持,吴军大败。夫差惧,谓伯嚭曰:“子言越必不叛,故听子而归越王。今日之事,子当为我请成于越。不然,子胥‘属镂’之剑犹在,当以属子!”伯嚭乃造越军,稽首于越王,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悉如越之昔日。范蠡曰:“吴王尚未可灭也,姑许成,以为太宰之惠。吴自今亦不振矣。”勾践乃许吴成,班师而归。此周敬王三十八年事也。
明年,鲁哀公狩于巨野,叔孙氏家臣商获一兽,麇身牛尾,其角有肉,怪而杀之,以问孔子。孔子观之曰:“此麟也!”视其角,赤绂犹在,识其为颜母昔日所系,叹曰:“吾道其终穷矣!”使弟子取而埋之。今巨野故城东十里有土台,广轮四十馀步,俗呼为获麟堆,即麟葬处。孔子援琴作歌曰:
明王作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于是取《鲁史》,自鲁隐公元年,至哀公获麟之岁,共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笔削而成《春秋》,与《易》、《诗》、《书》、《礼》、《乐》号为“六经”。
是年,齐右相陈恒知吴为越所破,外无强敌,内无强家,单单只碍一阚止,乃使其族人陈逆、陈豹等攻杀阚止,齐简公出奔,陈恒追而弑之,尽灭阚氏之党。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陈恒独相。孔子闻齐变,斋三日,沐浴而朝哀公,请兵伐齐,讨陈恒弑君之罪。哀公使告三家,孔子曰:“臣知有鲁君,不知有三家。”陈恒亦惧诸侯之讨,乃悉归鲁、卫之侵地,北结好于晋之四卿,南行聘于吴、越。复修陈桓子之政,散财输粟,以赡贫乏,国人悦服。乃渐除鲍、晏、高、国诸家及公族子姓,而割国之大半为己封邑。又选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者,纳于后房,不下百人,纵其宾客出入不禁,生男子七十馀人,欲以自强其宗。齐都邑大夫宰,莫非陈氏。此是后话。
再说卫世子蒯瞆在戚,其子出公辄率国人拒之,大夫高柴谏,不听。蒯瞆之姊嫁于大夫孔圉,生子曰孔悝,嗣为大夫,事出公,执卫政。孔氏小臣曰浑良夫,身长而貌美。孔圉卒,良夫通于孔姬。孔姬使浑良夫往戚,问候其弟蒯瞆。蒯瞆握其手言曰:“子能使我入国为君,使子服冕乘轩,三死无与。”浑良夫归,言于孔姬。孔姬使良夫以妇人之服往迎蒯瞆。昏夜,良夫与蒯瞆同为妇装,勇士石乞、孟黡为御,乘温车,诡称婢妾,混入城中,匿于孔姬之室。孔姬曰:“国家之事,皆在吾儿掌握。今饮于公宫,俟其归,当以威劫之,事乃有济耳。”使石乞、孟黡、浑良夫皆被甲怀剑以俟,伏蒯瞆于台上。须臾,孔悝自朝带醉而回,孔姬召而问曰:“父母之族,孰为至亲?”悝曰:“父则伯叔,母则舅氏而已。”孔姬曰:“汝既知舅氏为母至亲,何故不纳吾弟?”孔悝曰:“废子立孙,此先君遗命,悝不敢违也。”遂起身如厕。孔姬使石乞、孟黡候于厕外,俟悝出厕,左右帮定,曰:“太子相召。”不由分说,拥之上台,来见蒯瞆。孔姬已先在侧,喝曰:“太子在此,孔悝如何不拜!”悝只得下拜。孔姬曰:“汝今日肯从舅氏否?”悝曰:“惟命。”孔姬乃杀豭,使蒯瞆与悝歃血定盟。孔姬留石乞、孟黡守悝于台上,而以悝命召聚家甲,使浑良夫帅之袭公宫。出公辄醉而欲寝,闻乱,使左右往召孔悝。左右曰:“为乱者,正孔悝也!”辄大惊,即时取宝器,驾轻车,出奔鲁国。群臣不愿附蒯瞆者,皆四散逃窜。
仲子路为孔悝家臣,时在城外,闻孔悝被劫,将入城来救。遇大夫高柴自城中出,曰:“门已闭矣!政不在子,不必与其难也。”子路曰:“由已食孔氏之禄,敢坐视乎?”遂疾趋及门,门果闭矣。守门者公孙敢谓子路曰:“君已出奔,子何入为?”子路曰:“吾恶夫食人之禄,而避其难者,是以来也。”适有人自内而出,子路乘门开,遂入城,径至台下,大呼曰:“仲由在此,孔大夫可下台矣!”孔悝不敢应。子路欲取火焚台。蒯瞆惧,使石乞、孟黡二人持戈下台,来敌子路。子路仗剑来迎。怎奈乞、黡双戟并举,攒刺子路,又砍断其冠缨。子路身负重伤,将死,曰:“礼,君子死不免冠。”乃整结其冠缨而死。孔悝奉蒯瞆即位,是为庄公。立次子疾为太子,以浑良夫为卿。
时孔子在卫,闻蒯瞆之乱,谓众弟子曰:“柴也其归乎!由也其死乎!”弟子问其故,孔子曰:“高柴知大义,必能自全;由好勇轻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说犹未了,高柴果然奔归。师弟相见,且悲且喜。卫之使者接踵而至,见孔子曰:“寡君新立,敬慕夫子,敢献奇味。”孔子再拜而受,启视则肉醢。孔子遽命覆之,谓使者曰:“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使者惊曰:“然也。夫子何以知之?”孔子曰:“非此,卫君必不以见颁也。”遂命弟子埋其醢,痛哭曰:“某常恐由不得其死,今果然矣!”使者辞去。未几,孔子遂得疾不起,年七十有三岁。时周敬王四十一年夏四月己丑也。史臣有赞云:
尼丘诞圣,阙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则。行诛两观,摄相夹谷;叹凤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镜,万古钦躅!
弟子营葬于北阜之曲,冢大一顷,鸟雀不敢栖止其树。累朝封大成至圣文宣王,今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天下俱立文庙,春秋二祭,子孙世袭为衍圣公不绝。不在话下。
再说卫庄公蒯瞆疑孔悝为出公辄之党,醉以酒而逐之。孔悝奔宋。庄公为府藏俱空,召浑良夫计议:“用何计策,可复得宝器?”浑良夫密奏曰:“亡君亦君之子也,何不召之?”
不知庄公曾召出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诛芈胜叶公定楚 灭夫差越王称霸
话说卫庄公蒯瞆因府藏宝货俱被出公辄取去,谋于浑良夫。良夫曰:“太子疾与亡君,皆君之子,君何不以择嗣召之?亡君若归,器可得也。”有小竖闻其语,私告于太子疾。疾使壮士数人,载豭从己,乘间劫庄公,使歃血立誓,勿召亡君,且必杀浑良夫。庄公曰:“勿召辄易耳。业与良夫有盟在前,免其三死,奈何?”太子疾曰:“请俟四罪,然后杀之。”庄公许诺。未几,庄公新造虎幕,召诸大夫落成。浑良夫紫衣狐裘而至,袒裘,不释剑而食。太子疾使力士牵良夫以退。良夫曰:“臣何罪?”太子疾数之曰:“臣见君有常服,侍食必释剑。尔紫衣,一罪也;狐裘,二罪也;不释剑,三罪也。”良夫呼曰:“有盟免三死。”疾曰:“亡君以子拒父,大逆不孝,汝欲召之,非四罪乎?”良夫不能答,俯首受刑。他日,庄公梦厉鬼被发,北面而噪曰:“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庄公觉,使下大夫胥弥赦占之,曰:“不害也。”既辞出,谓人曰:“冤鬼为厉,身死国危,兆已见矣。”遂逃奔宋。
蒯瞆立二年,晋怒其不朝,上卿赵鞅帅师伐卫。卫人逐庄公,庄公奔戎国,戎人杀之,并杀太子疾。国人立公子般师。齐陈恒帅师救卫,执般师,立公子起。卫大夫石圃逐起,复迎出公辄为君。辄既复国,逐石圃。诸大夫不睦于辄,逐辄奔越。国人立公子默,是为悼公。自是卫臣服于晋,国益微弱,依赵氏。此段话阁过不提。
再说白公胜自归楚国,每念郑人杀父之仇,思以报之。只为伍子胥是白公胜的恩人,子胥前已赦郑,况郑服事昭王,不敢失礼,故胜含忍不言。及昭王已薨,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奉越女之子章即位,是为惠王。白公胜自以故太子之后,冀子西召己,同秉楚政。子西竟不召,又不加禄,心怀怏怏。及闻子胥已死,曰:“报郑此其时矣!”使人请于子西曰:“郑人肆毒于先太子,令尹所知也。父仇不报,无以为人!令尹倘哀先太子之无辜,发一旅以声郑罪,胜愿为前驱,死无所恨!”子西辞曰:“新王方立,楚国未定,子姑待我。”白公胜乃托言备吴,使心腹家臣石乞筑城练兵,盛为战具。复请于子西,愿以私卒为先锋伐郑。子西许之。尚未出师,晋赵鞅以兵伐郑,郑请救于楚。子西帅师救郑,晋兵乃退,子西与郑定盟班师。白公怒曰:“不伐郑而救郑,令尹欺我甚矣!当先杀令尹,然后伐郑。”召其宗人白善于澧阳。善曰:“从子而乱其国,则不忠于君;背子而发其私,则不仁于族。”遂弃禄,筑圃灌园终其身。楚人因名其圃曰:“白善将军药圃。”白公闻白善不来,怒曰:“我无白善,遂不能杀令尹耶?”即召石乞议曰:“令尹与司马各用五百人,足以当之否?”石乞曰:“未足也。市南有勇士熊宜僚者,若得此人,可当五百人之用。”
白公乃同石乞造于市南,见熊宜僚。宜僚大惊曰:“王孙贵人,奈何屈身而至?”白公曰:“某有事,欲与子谋之。”遂告以杀子西之事。宜僚摇首曰:“令尹有功于国,而无仇于僚,僚不敢奉命。”白公怒,拔剑指其喉曰:“不从,先杀汝!”宜僚面不改色,从容对曰:“杀一宜僚,如去蝼蚁,何以怒为?”白公乃投剑于地,叹曰:“子真勇士,吾聊试子耳!”即以车载回,礼为上宾,饮食必共,出入必俱。宜僚感其恩,遂以身许白公。及吴王夫差会黄池时,楚国畏吴之强,戒饬边人,使修儆备。白公胜托言吴兵将谋袭楚,乃反以兵袭吴边境,颇有所掠。遂张大其功,只说大败吴师,得其铠仗兵器若干,欲亲至楚庭献捷,以张国威。子西不知其计,许之。
白公悉出自己甲兵,装作卤获百馀乘,亲率壮士千人,押解入朝献功。惠王登殿受捷,子西、子期侍立于旁。白公胜参见已毕,惠王见阶下立著两筹好汉,全身披挂,问:“是何人?”胜答曰:“此乃臣部下将士石乞、熊宜僚,伐吴有功者。”遂以手招二人。二人举步,方欲升阶,子期喝曰:“吾王御殿,边臣只许在下叩头,不得升阶!”石乞、熊宜僚那肯听从,大踏步登阶。子期使侍卫阻之。熊宜僚用手一拉,侍卫东倒西歪,二人径入殿中。石乞拔剑来砍子西,熊宜僚拔剑来砍子期。白公大喝:“众人何不齐上!”壮士千人齐执兵器,蜂拥而登。白公绑住惠王,不许转动。石乞生缚子西,百官皆惊散。子期素有勇力,遂拔殿戟,与宜僚交战。宜僚弃剑,前夺子期之戟。子期拾剑,以劈宜僚,中其左肩。宜僚亦刺中子期之腹。二人死命相持不舍,搅做一团,死于殿庭。子西谓胜曰:“汝糊口吴邦,我念骨肉之亲,召汝还国,封为公爵,何负于汝而反耶?”胜曰:“郑杀吾父,汝与郑讲和,汝即郑也。吾为父报仇,岂顾私恩哉?”子西叹曰:“悔不听沈诸梁之言也!”白公胜手剑斩子西之头,陈其尸于朝。石乞曰:“不弑王,事终不济。”胜曰:“孺子者何罪,废之可也。”乃拘惠王于高府,欲立王子启为王。启固辞,遂杀之。石乞又劝胜自立。胜曰:“县公尚众,当悉召之。”乃屯兵于太庙。大夫管修率家甲往攻白公,战三日,修众败被杀。圉公阳乘间使人掘高府之墙为小穴,夜潜入,负惠王以出,匿于昭夫人之宫。
叶公沈诸梁闻变,悉起叶众,星夜至楚。及郊,百姓遮道迎之。见叶公未曾甲胄,讶曰:“公胡不胄?国人望公之来,如赤子之望父母,万一盗贼之矢伤害于公,民何望焉?”叶公乃披挂戴胄而进。将近都城,又遇一群百姓前来迎接,见叶公戴胄,又讶曰:“公胡胄?国人望公之来,如凶年之望谷米,若得见公之面,犹死而得生也,虽老稚,谁不为公致死力者!奈何掩蔽其面,使人怀疑,无所用力乎?”叶公乃解胄而进。叶公知民心附己,乃建大旆于车。箴尹固因白公之召,欲率私属入城,即见大旗上“叶”字,遂从叶公守城。兵民望见叶公来到,大开城门,以纳其众。叶公率国人攻白公胜于太庙。石乞兵败,扶胜登车,逃往龙山。欲适他国,未定。叶公引兵追至,胜自缢而死。石乞埋尸于山后。叶公兵至,生擒石乞,问:“白公何在?”对曰:“已自尽矣!”又问:“尸在何处?”石乞坚不肯言。叶公命取鼎镬,扬火沸汤,置于乞前,谓曰:“再不言,当烹汝!”石乞自解其衣,笑曰:“事成贵为上卿,事不成则就烹,此乃理之当然也。吾岂肯卖死骨以自免乎?”遂跳入镬中,须臾糜烂。胜尸竟不知所在。石乞虽所从不正,亦好汉也!叶公迎惠王复位。时陈国乘楚乱,以兵侵楚。叶公请于惠王,帅师伐陈,灭之。以子西之子宁嗣为令尹,子期之子宽嗣为司马,自己告老归叶。自此楚国危而复安。此周敬王四十二年事也。
是年,越王勾践探听得吴王自越兵退后,荒于酒色,不理朝政;况连岁凶荒,民心愁怨,乃复悉起境内士卒,大举伐吴。方出郊,于路上见一大蛙,目睁腹胀,似有怒气。勾践肃然,凭轼而起。左右问曰:“君何敬?”勾践曰:“吾见怒蛙如欲斗之士,是以敬之。”军中皆曰:“吾王敬及怒蛙,吾等受数年教训,岂反不如蛙乎?”于是交相劝勉,以必死为志。国人各送其子弟于郊境之上,皆泣涕诀别,相语曰:“此行不灭吴,不复相见!”勾践复诏于军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有父母无昆弟者,归养;有疾病不能胜兵者,以告,给医药糜粥。”军中感越王爱才之德,欢声如雷。行及江口,斩有罪者,以申军法,军心肃然。
吴王夫差闻越兵再至,亦悉起士卒,迎敌于江上。越兵屯于江南,吴兵屯于江北。越王将大军分为左右二阵,范蠡率右军,文种率左军。君子之卒六千人,从越王为中阵。明日,将战于江中。乃于黄昏左侧,令左军衔枚,溯江而上五里,以待吴兵,戒以夜半鸣鼓而进。复令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各用大鼓,务使鼓声震闻远近。吴兵至夜半,忽闻鼓声震天,知是越军来袭,仓皇举火,尚未看得明白,远远的鼓声又起,两军相应,合围拢来。夫差大惊,急传令分军迎战。不期越王潜引私卒六千,金鼓不鸣,于黑暗中径冲吴中军。此时天色尚未明,但觉前后左右中央,尽是越军,吴兵不能抵当,大败而走。勾践率三军紧紧追之,及于笠泽。复战,吴师又败。一连三战三北,名将王子姑曹、胥门巢等俱死。夫差连夜遁回,闭门自守。勾践从横山进兵,即今越来溪是也。筑一城于胥门之外,谓之越城,欲以困吴。
越王围吴多时,吴人大困。伯嚭托疾不出。夫差乃使王孙骆肉袒膝行而前,请成于越王,曰:“孤臣夫差异日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结成以归。今君王举兵而诛孤臣,孤臣意者,亦望君王如会稽之赦罪!”时勾践不忍其言,意欲许之。范蠡曰:“君王早朝晏罢,谋之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遂不准其行成。吴使往返七次,种、蠡坚执不肯。遂鸣鼓攻城,吴人不能复战。种、蠡商议,欲毁胥门而入。其夜,望见吴南城上有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光射十里。越将士无不畏惧,暂且屯兵。至夜半,暴风从南门而起,疾雨如注,雷轰电掣,飞石扬沙,疾于弓弩。越兵遭者,不死即伤,船索俱解,不能连属。范蠡、文种情急,乃肉袒冒雨,遥望南门,稽颡谢罪。良久,风息雨止。种、蠡坐而假寐,以待天明。梦见子胥乘白马素车而至,衣冠甚伟,俨如生时。开言曰:“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求置吾头于东门,以观汝之入吴。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而入,故为风雨,以退汝军。然越之有吴,此乃天定,吾安能止哉?汝如欲入,更从东门,我当为汝开道,贯城以通汝路。”二人所梦皆同,乃告于越王,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然太湖水发,自胥门汹涌而来,波涛冲击,竟将罗城荡开一大穴,有无数,随涛而入。范蠡曰:“此子胥为我开道也!”遂驱兵入城,其后因穴为门,名曰门,因水多葑草,又名葑门。其水名葑溪。此乃子胥显灵古迹也。
夫差闻越兵入城,伯嚭已降,遂同王孙骆及其三子奔于阳山。昼驰夜走,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采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问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左右对曰:“生稻。”夫差曰:“此公孙圣所言‘不得火食走章皇’也。”王孙骆曰:“饱食而去,前有深谷,可以暂避。”夫差曰:“妖梦已准,死在旦夕,暂避何为?”乃止于阳山,谓王孙骆曰:“吾前戮公孙圣,投于此山之巅,不知尚有灵响否?”骆曰:“王试呼之。”夫差乃大呼曰:“公孙圣!”山中亦应曰:“公孙圣。”三呼而三应。夫差心中恐惧,乃迁于干隧。勾践率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军人拾取呈上,种、蠡二人同启视,其词曰:“吾闻:‘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以自为馀地?”文种亦作书系矢而答之曰:“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夫差得书,读至第六款大过,垂泪曰:“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王孙骆曰:“臣请再见越王而哀恳之。”夫差曰:“寡人不愿复国,若许为附庸,世世事越,固所愿矣。”
骆至越军,蠡、种拒之,不得入。勾践望见吴使者涕泣而去,意颇怜之,使人谓吴王曰:“寡人念君昔日之情,请置君于甬东,给夫妇五百家,以终王之世。”夫差含泪而对曰:“君王幸赦吴,吴亦君之外府也。若覆社稷,废宗庙,而以五百家为臣,孤老矣,不能从编氓之列,孤有死耳!”越使者去,夫差犹未肯自裁。勾践谓种、蠡曰:“二子何不执而诛之?”种、蠡对曰:“人臣不敢加诛于君,愿主公自命之!天诛当行,不可久稽。”勾践乃仗“步光”之剑,立于军前,使人告吴王曰:“世无万岁之君,总之一死,何必使吾师加刃于王耶?”夫差乃太息数声,四顾而望,泣曰:“吾杀忠臣子胥、公孙圣,今自杀晚矣!”谓左右曰:“使死者有知,无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拔佩剑自刎。王孙骆解衣以覆吴王之尸,即以组带自缢于傍。勾践命以侯礼葬于阳山,使军士每人负土一蔂,须臾,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后人名其里为吴山里。诗人张羽有诗叹云:
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
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
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廊空变黍离。
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杨诚斋《苏台吊古》诗云:
齐天四塔云中出,隔水诸峰雪后新。
道是远瞻三百里,如何不见六千人?
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吴王恃霸逞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
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
元人萨都剌诗云:
阊门杨柳自春风,水殿幽花泣露红。
飞絮年年满城郭,行人不见馆娃宫。
唐人陆龟蒙咏西施云:
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尚杂宴时香。
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
再说越王入姑苏城,据吴王之宫,百官称贺。伯嚭亦在其列,恃其旧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勾践谓曰:“子,吴太宰也,寡人敢相屈乎?汝君在阳山,何不从之?”伯嚭惭而退。勾践使力士执而杀之,灭其家,曰:“吾以报子胥之忠也!”勾践抚定吴民,乃以兵北渡江、淮,与齐、晋、宋、鲁诸侯会于舒州,使人致贡于周。时周敬王已崩,太子名仁嗣位,是为元王。元王使人赐勾践衮冕、圭璧、彤弓、弧矢,命为东方之伯。勾践受命,诸侯悉遣人致贺。其时楚灭陈国,惧越兵威,亦遣使修聘。勾践割淮上之地以与楚,割泗水之东地方百里以与鲁,以吴所侵宋地归宋。诸侯悦服,尊越为霸。越王还吴国,遣人筑贺台于会稽,以盖昔日被栖之耻。置酒吴宫文台之上,与群臣为乐,命乐工作《伐吴》之曲,乐师引琴而鼓之。其词曰:
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诛无道当何时?
大夫种蠡前致词,吴杀忠臣伍子胥。
今不伐吴又何须?良臣集谋迎天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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