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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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见兵少,心中愈怒,大言曰:“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髯翁有诗云:
久困睢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以西广戎车,兼成氏本宗之兵,自将中军。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雨骤风驰,直逼晋侯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本谋致楚,欲以挫之。且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矣。必战楚,毋失敌。”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曾有一言:‘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遂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乃失信于楚君乎?必避楚。”诸将皆艴然曰:“以君避臣,辱甚矣!不可,不可!”狐偃曰:“子玉虽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子玉。”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奈何?”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人有怒心,彼骄我怒,不胜何为?”文公曰:“子犯之言是也。”传令三军俱退。晋军退三十里,军吏来禀曰:“已退一舍之地矣。”文公曰:“未也。”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车。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副之;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协同晋师战楚,俱于城濮下寨。宋围已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各有喜色。斗勃曰:“晋侯以君避臣,于我亦有荣名矣。不如借此旋师,虽无功,亦免于罪。”得臣怒曰:“吾已请添兵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传令速进。楚军行九十里,恰与晋军相遇。得臣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晋诸将言于先轸曰:“楚若据险,攻之难拔,宜出兵争之。”先轸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子玉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伯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其奈我何?”文公意犹未决。是夜就寝,忽得一梦,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身在楚国,与楚王手搏为戏,气力不加,仰面倒地,楚王伏于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啑之。既觉,大惧。时狐偃同宿帐中,文公呼而告之,如此恁般:“梦中斗楚不胜,彼食吾脑,恐非吉兆。”狐偃称贺曰:“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文公曰:“吉在何处?”偃对曰:“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所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文公意乃释然。
天色乍明,军吏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文公启而观之,书云:
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
狐偃曰:“战,危事也,而曰戏,彼不敬其事矣,能无败乎?”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
寡人未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大夫对垒。大夫必欲观兵,敢不惟命!诘朝相见。
楚使者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精兵五万馀人,齐、秦之众不在其内。文公登有莘之墟,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郤縠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先轸分拨兵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各授其策行事,自与郤溱、祁瞒中军结阵,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兵败北,便杀入据其大寨。时魏犨胸疾已愈,自请为先锋。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枝兵伏于彼处,截楚败兵归路,擒拿楚将。”魏犨欣然去了。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伺候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次日黎明,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军列阵于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楚右师用陈、蔡为前队,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陈辕选、蔡公子印欲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领着一阵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白乙丙箭射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数。栾枝遣军卒假扮作陈、蔡军人,执着彼处旗号,往报楚军,说:“右师已得胜,速速进兵,共成大功。”得臣凭轼望之,但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喜曰:“晋下军果败矣!”急催左师并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阵大旆高悬,料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这里狐偃迎住,略战数合,只见阵后大乱。狐偃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行。宜申只道晋军已溃,指引郑、许二将,尽力追逐。忽然鼓声大震,先轸、郤溱引精兵一枝,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做二段。狐毛、狐偃翻身复战,两下夹攻。郑、许之兵先自惊溃,宜申支架不住,拚死命杀出,遇着齐将崔夭,又杀一阵,尽弃其车马器械,杂于步卒之中,爬山而遁。原来晋下军伪作奔北,烟尘蔽天,却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曳于车后,车驰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左军贪功索战。狐毛又诈设大旆,教人曳之而走,装作奔溃之形。狐偃佯败,诱其驱逐。先轸早已算定,分付祁瞒虚建大将旗,“守定中军,任他敌军搦战,切不可出应。”自引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与二狐夹攻,遂获全胜。这都是先轸预定下的计策。有诗为证: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话说楚元帅成得臣虽则恃勇求战,想着楚王两番教诫之语,却也十分持重。传闻左右二军,俱已进战得利,追逐晋兵,遂令中军击鼓,使其子小将军成大心出阵。祁瞒先时也守着先轸之戒,坚守阵门,全不招架。楚军中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祁瞒忍耐不住,使人察之,回报:“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曰:“谅童子有何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喝教:“擂鼓!”战鼓一鸣,阵门开处,祁瞒舞刀而出,小将军便迎住交锋。相斗二十馀合,不分胜负。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小将军未能取胜,即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觑得较亲,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祁瞒吃了一惊,欲待退回本阵,恐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斗越椒大叫:“此败将不须追之,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连谷城子玉自杀 践土坛晋侯主盟
话说楚将斗越椒与小将军成大心不去追赶祁瞒,竟撞入中军。越椒见大将旗迎风荡扬,一箭射将下来。晋军不见了帅旗,即时大乱。却得荀林父、先蔑两路接应兵到。荀林父接住斗越椒厮杀,先蔑便接住成大心厮杀。成得臣麾军大进,攘臂大呼曰:“今日若容晋军一个生还,誓不回军!”正在施设,先轸、郤溱兵到,两下混战多时。栾枝、胥臣、狐毛、狐偃一齐都到,如铜墙铁壁,围裹将来。得臣方知左右二军已溃,无心恋战,急急传令鸣金收军。怎当得晋兵众盛,把楚家兵将分做十来处围住。小将军成大心一枝画戟神出鬼没,率领宗兵六百人,无不一以当百,保护其父得臣,拼命杀出重围。不见了斗越椒,复翻身杀入。那斗越椒乃是子文之从弟,生得状如熊虎,声若豺狼,有万夫不当之勇,精于射艺,矢无虚发。在晋军中左冲右突,正寻觅成家父子。恰好成大心遇见,说:“元帅有了,将军可快行!”两个遂合做一处,各奋神威,复救出许多楚军,溃围而出。
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见晋兵得胜,忙使人教先轸传谕各军:“但逐楚兵出了宋、卫之境足矣,不必多事擒杀,以伤两国之情,负了楚王施惠之意。”先轸遂约住诸军,不行追赶。祁瞒违令出战,囚于后车,伺候发落。胡曾先生有诗云:
避兵三舍未酬恩,又止穷追免楚军。
两敌交锋尚如此,平居负义是何人?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生,回本国去了。单说成得臣同成大心、斗越椒出了重围,急投大寨。前哨报:“寨中已竖起齐、秦两家旗号了。”原来国归父、小子憗二将杀散楚兵,据了大寨,辎重粮草,尽归其手。得臣不敢经过,只得倒转从有莘山后,沿睢水一路而行。斗宜申、斗勃各引残兵来会。行至空桑地面,忽然连珠炮响,一军当路,旗上写“大将魏”字。魏犨先在楚国,独制貘兽,楚人无不服其神勇,今日路当险处,遇此劲敌,那残兵又都是个伤弓之鸟,谁人不丧胆消魂,早已望风而溃了。斗越椒大怒,叫小将军保护元帅,奋起精神,独力拒战。斗宜申、斗勃也只得勉强相帮。魏犨力战三将,水泄不通。正在相持,只见北来一人,飞马而至,大叫:“将军罢战,先元帅奉主公之命,放楚将生还本国,以报出亡时款待之德。”魏犨方才住手,教军士分开两下,大喝:“饶你去!”得臣等奔走不迭,回至连谷,点简残军,中军虽有损折,尚十存六七;其申、息之师,分属左右二军者,所存十无一二。哀哉!古人有吊战场诗云:
胜败兵家不可常,英雄几个老沙场?
禽奔兽骇投坑阱,肉颤筋飞饱剑铓。
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
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得臣大恸曰:“本图为楚国扬万里之威,不意中晋人诡谋,贪功败绩,罪复何辞?”乃与斗宜申、斗勃俱自囚于连谷,使其子大心部领残军,去见楚王,自请受诛。时楚成王尚在申城,见成大心至,大怒曰:“汝父有言在前:‘不胜甘当军令。’今又何言?”大心叩头曰:“臣父自知其罪,便欲自杀,臣实止之;欲使就君之戮,以申国法也。”楚王曰:“楚国之法,兵败者死。诸将速宜自裁,毋污吾斧锧!”大心见楚王无怜赦之意,号泣而出,回复得臣。得臣叹曰:“纵楚王赦我,我亦何面目见申、息之父老乎?”乃北向再拜,拔佩剑自刎而死。
却说贾在家,问其父吕臣曰:“闻令尹兵败,信乎?”吕臣曰:“信。”贾曰:“王何以处之?”吕臣曰:“子玉与诸将请死,王听之矣。”贾曰:“子玉刚愎而骄,不可独任;然其人强毅不屈,使得智谋之士以为之辅,可使立功。今虽兵败,他日能报晋仇者,必子玉也。父亲何不谏而留之?”吕臣曰:“王怒甚,恐言之无益。”贾曰:“父亲不记范巫矞似之言乎?”吕臣曰:“汝试言之。”贾曰:“矞似善相人,主上为公子时,矞似曾言主上与子玉、子西三人,日后皆不得其死。主上切记其言,即位之日,即赐子玉、子西免死牌各一面,欲使矞似之言不验也。主上怒中偶忘之耳。父亲若言及此,主上必留二臣无疑矣。”吕臣即时往见楚王,奏曰:“子玉罪虽当死,然吾王曾有免死牌在彼,可以赦之。”楚王愕然曰:“岂非范巫矞似之故耶?微子言,寡人几忘之矣!”乃使大夫潘尫同成大心乘急传宣楚王命:“败将一概免死。”比及到连谷时,得臣先死半日矣。左师将军斗宜申悬梁自缢,因身躯重大,悬帛断绝,恰好免死命至,留下性命。斗勃原要收殓子玉、子西之尸,方才自尽,故此亦不曾死。单死了个成得臣,岂非命乎?潜渊居士有诗吊之云:
楚国昂藏一丈夫,气吞全晋挟雄图。
一朝失足身躯丧,始信坚强是死徒。
成大心殡殓父尸,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随潘尫到申城谒楚王,伏地拜谢不杀之恩。楚王知得臣自杀,懊悔不已。还驾郢都,升吕臣为令尹,贬斗宜申为商邑尹,谓之商公;斗勃出守襄城。楚王转怜得臣之死,拜其子成大心、成嘉俱为大夫。令尹子文致政居家,闻得臣兵败,叹曰:“不出贾所料!吾之识见,反不如童子,宁不自羞!”呕血数升,伏床不起,召其子斗般嘱曰:“吾死在旦夕,惟有一言嘱汝:汝叔越椒自初生之日,已有熊虎之状,豺狼之声,此灭族之相也。吾此时曾劝汝祖勿育之,汝祖不听。吾观吕臣不寿,勃与宜申皆非善终之相,楚国为政,非汝则越椒。越椒傲狠好杀,若为政,必有非理之望,斗氏之祖宗其不祀乎?吾死后,椒若为政,汝必逃之,无与其祸也。”般再拜受命。子文遂卒。未几,吕臣亦死。成王追念子文之功,使斗般嗣为令尹,越椒为司马,贾为工正。不在话下。
却说晋文公既败楚师,移屯于楚大寨。寨中所遗粮草甚广,各军资之以食,戏曰:“此楚人馆谷我也。”齐、秦等诸将,皆北面称贺。文公谢不受,面有忧色。诸将曰:“君胜敌而忧,何也?”文公曰:“子玉非甘出人下者,胜不可恃,能勿惧乎?”国归父、小子憗等辞归,文公以军获之半遗之,二国奏凯而还。宋公孙固亦归本国,宋公自遣使拜谢齐、秦。不在话下。
先轸囚祁瞒至文公之前,奏其违命辱师之罪。文公曰:“若非上下二军先胜,楚兵尚可制乎?”命司马赵衰定其罪,斩祁瞒以徇于军。号令曰:“今后有违元帅之令者,视此!”军中益加悚惧。大军留有莘三日,然后下令班师。行至南河,哨马禀复:“河下船只尚未齐备。”文公使召舟之侨,侨亦不在。原来舟之侨是虢国降将,事晋已久,满望重用立功,却差他南河拘集船只,心中不平。恰好接得家报,其妻在家病重,侨料晋、楚相持,必然日久,未必便能班师,因此暂且回国看视。不想夏四月戊辰,师至城濮,己巳交战,便大败楚师,休兵三日,至癸酉大军遂还,前后不过六日,晋侯便至河下,遂误了济河之事。文公大怒,欲令军士四下搜捕民船。先轸曰:“南河百姓闻吾败楚,谁不震恐?若使搜捕,必然逃匿。不若出令以厚赏募之。”文公曰:“善。”才悬赏军门,百姓争舣船应募,顷刻,舟集如蚁,大军遂渡了黄河。文公谓赵衰曰:“曹、卫之耻已雪矣。惟郑仇未报,奈何?”赵衰对曰:“君旋师过郑,不患郑之不来也。”文公从之。
行不数日,遥见一队车马,簇拥着一位贵人,从东而来。前队栾枝迎住,问:“来者何人?”答曰:“吾乃周天子之卿士王子虎也。闻晋侯伐楚得胜,少安中国,故天子亲驾銮舆,来犒三军,先令虎来报知。”栾枝即引子虎来见文公。文公问于群下曰:“今天子下劳寡人,道路之间,如何行礼?”赵衰曰:“此去衡雍不远,有地曰践土,其地宽平,连夜建造王宫于此,然后主公引列国诸侯迎驾,以行朝礼,庶不失君臣之义也。”文公遂与王子虎订期,约以五月之吉,于践土候周王驾临。子虎辞去。大军望衡雍而进,途中又见车马一队,有一使臣来迎,乃是郑大夫子人九。奉郑伯之命,恐晋兵来讨其罪,特遣行成。晋文公怒曰:“郑闻楚败而惧,非出本心。寡人俟觐王之后,当亲率师徒至于城下。”赵衰进曰:“自我出师以来,逐卫君,执曹伯,败楚师,兵威已大震矣。又求多于郑,奈劳师何?君必许之。若郑坚心来归,赦之可也!如其复贰,姑休息数月,讨之未晚。”文公乃许郑成。大军至衡雍下寨,一面使狐毛、狐偃帅本部兵,往践土筑造王宫;一面使栾枝入郑城,与郑伯为盟。郑伯亲至衡雍,致饩谢罪。文公复与歃血订好。话间,因夸美子玉之英勇。郑伯曰:“已自杀于连谷矣!”文公叹息久之。郑伯既退,文公私谓诸臣曰:“吾今日不喜得郑,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馀人不足虑,诸卿可高枕而卧矣!”髯翁有诗云:
得臣虽是莽男儿,胜负将来未可知。
尽说楚兵今再败,可怜连谷有舆尸!
却说狐毛、狐偃筑王宫于践土,照依明堂之制。怎见得?有《明堂赋》为证:
赫赫明堂,居国之阳。嵬峨特立,镇压殊方。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侯王。面室有三,总数惟九。开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霤。启闭乎三十六户,罗列乎七十二牖。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分;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及夫诸位散设,三公最崇。当中阶而列位,与群臣而不同。诸侯东阶之东,西南而北上;诸伯西阶之西,东面而相向;诸子应门之东而鹄立,诸男应门之西而鹤望。戎、夷金木之户外,蛮、狄水火而位配。九采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遥对。朱干玉戚,森耸以相参;龙旗豹韬,抑扬而相错。肃肃沉沉,峦崇壑深。烟收而卿士齐列,日出而天颜始临。戴冕旒以当轩,见八纮之稽颡;负斧扆而南面,知万国之归心。
王宫左右,又别建馆舍数处,昼夜并工,月馀而毕。传檄诸侯:“俱要五月朔日,践土取齐。”是时,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俱系旧好;郑文公捷,是新附之国,率先来赴。他如鲁僖公申,与楚通好,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与楚连兵,都是楚党,至是惧罪,亦来赴会。邾、莒小国,自不必说。惟许僖公业,事楚最久,不愿从晋。秦穆公任好,虽与晋合,从未与中国会盟,迟疑不至。卫成公郑,出在襄牛;曹共公襄,见拘五鹿,晋侯曾许以复国,尚未明赦,亦不与会。
单说卫成公闻晋将合诸侯,谓宁俞曰:“征会不及于卫,晋怒尚未息也。寡人不可留矣!”宁俞对曰:“君徒出奔,谁纳君者!不如让位于叔武,使元咺奉之,以乞盟于践土,君若为逊避而出。天如祚卫,武获与盟,武之有国,犹君有之。况武素孝友,岂忍代立?必当为复君之计矣。”卫侯心虽不愿,到此地位,无可奈何,使孙炎以君命致国于叔武,如宁俞之言。孙炎领命,往楚丘去了。卫侯又问于宁俞曰:“寡人今欲出奔,何国而可?”俞踌躇未答。卫侯又曰:“适楚何如?”俞对曰:“楚虽婚姻,实晋仇也。且前已告绝,不可复往,不如适陈。陈将事晋,又可藉为通晋之地也。”卫侯曰:“不然。告绝非寡人意,楚必谅之。晋、楚将来,事未可定。使武事晋,而我托于楚,两途观望,不亦可乎?”卫侯遂适楚,楚边人追而詈之,乃改适陈,始服宁俞之先见矣。
孙炎见叔武,致卫侯之命,武曰:“吾之守国,摄也,敢受让乎?”即同元咺赴会,使孙炎回复卫侯,言:“见晋之时,必当为兄乞怜求复也。”元咺曰:“君性多猜忌,吾不遣亲子弟相从,何以取信?”乃使其子元角伴孙炎以往,名虽问候,实则留质之意。公子犬私谓元咺曰:“君之不复,亦可知矣。子何不以让国之事明告国人,拥立夷叔而相之?晋人必喜。子挟晋之重以临卫,是子与武共卫也。”元咺曰:“叔武不敢无兄,吾敢无君乎?此行且请复吾君矣。”犬语塞而退,恐卫侯一旦复国,元咺泄其言,未免得罪,乃私往陈国,密报卫侯,反说元咺已立叔武为君,谋会晋以定其位。卫成公惑其言,以问孙炎。孙炎对曰:“臣不知也。元角见在君所,其父有谋,角必与闻,君何不问之?”卫侯复问于元角,角言并无是事。宁俞亦言曰:“咺若不忠于君,肯遣子出侍乎?君勿疑也。”公子犬私见卫侯曰:“咺之设谋拒君,非一日矣。其遣子非忠于君也,将以窥君之动静而为之备也。若使乞怜于晋,以求复吾君,必辞会而不敢与;如公然与会,则为君信矣。君其察之。”卫侯果阴使人往践土,伺察叔武、元咺之事。胡曾先生有诗云:
弟友臣忠无间然,何堪犬肆谗言?
从来富贵生猜忌,忠孝常含万古冤。
却说周襄王以夏五月丁未日,驾幸践土。晋侯率诸侯预于三十里外迎接,驻跸王宫。襄王御殿,诸侯谒拜稽首。起居礼毕,晋文公献所获楚俘于王,披甲之马凡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馀车。襄王大悦,亲劳之曰:“自伯舅齐侯即世之后,荆楚复强,凭陵中夏,得叔父仗义剪伐,以尊王室,自文、武以下,皆赖叔父之休,岂惟朕躬?”晋侯再拜稽首曰:“臣重耳幸歼楚寇,皆仗天子之灵,臣何功焉?”
次日,襄王设醴酒以享晋侯。使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策命晋侯为方伯。赐大辂之服,服冕;戎辂之服,服韦弁,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之士三百人。宣命曰:“俾尔晋侯,得专征伐,以纠王慝。”晋侯逊谢再三,然后敢受。遂以王命布告于诸侯。襄王复命王子虎册晋侯为盟主,合诸侯修盟会之政。晋侯于王宫之侧设下盟坛,诸侯先至王宫行觐礼,然后各趋会所。王子虎监临其事。晋侯先登,执牛耳,诸侯以次而登。元咺已引叔武谒过晋侯了。是日,叔武摄卫君之位,附于载书之末。子虎读誓词曰:“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诸侯齐声曰:“王命修睦,敢不敬承!”各各歃血为信。潜渊读史诗云:
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
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宫觐冕旒。
更羡今朝盟践土,谩夸当日会葵丘。
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
盟事既毕,晋侯欲以叔武见襄王,立为卫君,以代成公。叔武涕泣辞曰:“昔宁母之会,郑子华以子奸父,齐桓公拒之。今君方继桓公之业,乃令武以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于武,赐之矜怜,乞复臣兄郑之位。臣兄郑事君侯,不敢不尽!”元咺亦叩头哀请,晋侯方才首肯。
不知卫侯何时复国,再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
话说周襄王二十年,下劳晋文公于践土,事毕归周,诸侯亦各辞回本国。卫成公疑犬之言,遣人密地打探,见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不暇致详,即时回报卫侯。卫侯大怒曰:“叔武果自立矣!”大骂:“元咺背君之贼,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却又使儿子来窥吾动静。吾岂容汝父子乎?”元角方欲置辨,卫侯拔剑一挥,头已坠地。冤哉!元角从人慌忙逃回,报知其父咺。咺曰:“子之生死,命也!君虽负咺,咺岂可负太叔乎?”司马瞒谓元咺曰:“君既疑子,子亦当避嫌。何不辞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咺叹曰:“咺若辞位,谁与太叔共守此国者?夫杀子,私怨也;守国,大事也。以私怨而废大事,非人臣所以报国之义也。”乃言于叔武,使奉书晋侯,求其复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处。这事暂且阁过一边。
再说晋文公受了册命而回,虎贲弓矢摆列前后,另是一番气象。入国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师旅。叹声啧啧,都夸“吾主英雄”;喜色欣欣,尽道“晋家兴旺”。正是:
捍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
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临朝受贺,论功行赏,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诸将请曰:“城濮之役,设奇破楚,皆先轸之功,今反以狐偃为首,何也?”文公曰:“城濮之役,轸曰:‘必战楚,毋失敌。’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胜敌者,一时之功也;全信者,万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时之功,而加万世之利乎?是以先之。”诸将无不悦服。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节可嘉。宜录其后,以励臣节。”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为大夫。舟之侨正在家中守着妻子,闻晋侯将到,赶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后车。行赏已毕,使司马赵衰议罪,当诛。舟之侨自陈妻病求宽。文公曰:“事君者不顾其身,况妻子乎?”喝令斩首示众。文公此番出军,第一次斩了颠颉,第二次斩了祁瞒,今日第三次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个都是有名的宿将,违令必诛,全不轻宥,所以三军畏服,诸将用命。正所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此文公所以能伯诸侯也。文公与先轸等商议,欲增军额,以强其国,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军,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军,但避其名而已。以此兵多将广,天下莫比其强。
一日,文公坐朝,正与狐偃等议曹、卫之事,近臣奏:“卫国有书到。”文公曰:“此必叔武为兄求宽也。”启而观之,书云:
君侯不泯卫之社稷,许复故君,举国臣民咸引领以望高义。惟君侯早图之。
陈穆公亦有使命至晋,代卫、郑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乃各发回书,听其复归故国,谕郤步扬不必领兵邀阻。叔武得晋侯宽释之信,急发车骑如陈,往迎卫侯。陈穆公亦遣人劝驾。公子犬谓成公曰:“太叔为君已久,国人归附,邻国同盟,此番来迎,不可轻信。”卫侯曰:“寡人亦虑之。”乃遣宁俞先到楚丘,探其实信。宁俞只得奉命而行。至卫,正值叔武在朝中议政。宁俞入朝,望见叔武设座于殿堂之东,西向而坐。一见宁俞,降坐而迎,叙礼甚恭。宁俞佯问曰:“太叔摄位而不御正,何以示观瞻耶?”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御,吾虽侧其傍,尚栗栗不自安,敢居正乎?”宁俞曰:“俞今日方见太叔之心矣。”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悬悬,望大夫早劝君兄还朝,以慰我心也。”俞遂与订期,约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宁俞出朝,探听人言,但闻得百官之众,纷纷议论,言:“故君若复入,未免分别居行二项: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宁俞曰:“我奉故君来此传谕尔众:‘不论行、居,有功无罪。’如或不信,当歃血立誓。”众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对天设誓曰:“行者卫主,居者守国。若内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协,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众皆欣然而散,曰:“宁子不欺吾也。”叔武又遣大夫长牂专守国门,分付:“如有南来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
却说宁俞回复卫侯,言:“叔武真心奉迎,并无反意。”卫侯也自信得过了。怎奈犬谗毁在前,恐临时不合,反获欺谤之罪,又说卫侯曰:“太叔与宁大夫定约,焉知不预作准备,以加害于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卫侯从其言,即时发驾,犬请为前驱,除宫备难。卫侯许之。宁俞奏曰:“臣已与国人订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国人必疑。”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宁俞乃不敢复谏,只得奏言:“君驾若即发,臣请先行一程,以晓谕臣民,而安上下之心。”卫侯曰:“卿为国人言之,寡人不过欲早见臣民一面,并无他故。”宁俞去后,犬曰:“俞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迟矣!”卫侯催促御人并力而驰。
再说宁俞先到国门,长牂询知是卫侯之使,即时放入。宁俞曰:“君即至矣。”长牂曰:“前约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报信,吾当奉迎。”俞才转身时,犬前驱已至,言:“卫侯只在后面。”长牂急整车从,迎将上去。犬先入城去了。时叔武方亲督舆隶,扫除宫室,就便在庭中沐发。闻宁俞报言:“君至。”且惊且喜,仓卒之间,正欲问先期之故,忽闻前驱车马之声,认是卫侯已到,心中喜极,发尚未干,等不得挽髻,急将一手握发,疾趋而出,正撞了犬。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叙出前因,远远望见叔武到来,遂弯弓搭箭,飕的发去,射个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窝,望后便倒。宁俞急忙上前扶救,已无及矣。哀哉!元咺闻叔武被杀,吃了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岂犹容汝?吾当投诉晋侯,看你坐位可稳?”痛哭了一场。急忙逃奔晋国去了。髯翁有诗云:
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
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
却说成公至城下,见长牂来迎,叩其来意。长牂述叔武分付之语,早来早入,晚来晚入。卫侯叹曰:“吾弟果无他意也!”比及入城,只见宁俞带泪而来,言:“太叔喜主公之至,不等沐完,握发出迎,谁知枉被前驱所杀,使臣失信于国人,臣该万死!”卫侯面有惭色,答曰:“寡人已知夷叔之冤矣,卿勿复言。”趋车入朝。百官尚未知觉,一路迎谒,先后不齐。宁俞引卫侯视叔武之尸,两目睁开如生。卫侯枕其头于膝上,不觉失声大哭,以手抚之曰:“夷叔,夷叔!我因尔归,尔为我死,哀哉痛哉!”只见尸目闪烁有光,渐渐而瞑。宁俞曰:“不杀前驱,何以谢太叔之灵?”卫侯即命拘之。时犬谋欲逃遁,被宁俞遣人擒至。犬曰:“臣杀太叔,亦为君也。”卫侯大怒曰:“汝谤毁吾弟,擅杀无辜,今又归罪于寡人。”命左右将犬斩首号令。分付以君礼厚葬叔武。国人初时闻叔武被杀,议论哄然,及闻诛犬,葬叔武,群心始定。
话分两头。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奔晋国,见了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驱射杀之事。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说得晋文公发恼起来,把几句好话安慰了元咺,留在馆驿。因大集群臣,问曰:“寡人赖诸卿之力,一战胜楚。践土之会,天子下劳,诸侯景从。伯业之盛,窃比齐桓。奈秦人不赴约,许人不会朝;郑虽受盟,尚怀疑贰之心;卫方复国,擅杀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约誓,严行诛讨,诸侯虽合必离,诸卿计将安出?”先轸进曰:“征会讨贰,伯主之职。臣请厉兵秣马,以待君命。”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诸侯者,莫不挟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劳,而君之觐礼未修,我实有缺,何以服人?为君计,莫若以朝王为名,号召诸侯,视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临之。朝王,大礼也。讨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礼而举大名,又大业也。君其图之。”赵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见,恐入朝之举,未必遂也。”文公曰:“何为不遂?”赵衰曰:“朝觐之礼不行久矣。以晋之强,五合六聚,以临京师,所过之地,谁不震惊?臣惧天子之疑君而谢君也。谢而不受,君之威亵矣。莫若致王于温,率诸侯以见之。君臣无猜,其便一也。诸侯不劳,其便二也。温有叔带之新宫,不烦造作,其便三也。”文公曰:“王可致乎?”赵衰曰:“王喜于亲晋,而乐于受朝,何为不可?臣试为君使于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计,亦必出此。”
文公大悦,乃命赵衰如周,朝见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劳赐命之恩,欲率诸侯至京师,修朝觐之礼,伏乞圣鉴。”襄王嘿然,命赵衰就使馆安歇。即召王子虎计议,言:“晋侯拥众入朝,其心不测,何以辞之?”子虎对曰:“臣请面见晋使而探其意,可辞则辞。”子虎辞了襄王,到馆驿见了赵衰,叙起入朝之事。子虎曰:“晋侯倡率诸姬,尊奖天子,举累朝废坠之旷典,诚王室之大幸也!但列国鳞集,行李充塞,车徒众盛,士民目未经见,妄加猜度,讹言易起,或相讥讪,反负晋侯一片忠爱之意,不如已之。”赵衰曰:“寡君思见天子,实出至诚。下臣行日,已传檄各国,约会于温邑取齐。若废而不举,是以王事为戏也。下臣不敢复命。”子虎曰:“然则奈何?”赵衰曰:“下臣有策于此,但不敢言耳。”子虎曰:“子馀有何良策?敢不如命!”赵衰曰:“古者,天子有时巡之典,省方观民。况温亦畿内故地也。天子若以巡狩为名,驾临河阳。寡君因率诸侯以展觐。上不失王室尊严之体,下不负寡君忠敬之诚,未知可否?”子虎曰:“子馀之策,诚为两便。虎即转达天子。”子虎入朝,述其语于襄王。襄王大喜,约以冬十月之吉,驾幸河阳。赵衰回复晋侯。晋文公以朝王之举,播告诸侯,俱约冬十月朔,于温地取齐。
至期,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俱到。秦穆公言:“前此践土之会,因惮路远后期,是以不果。今番愿从诸侯之后。”晋文公称谢。时陈穆公款新卒,子共公朔新立,畏晋之威,墨衰而至。邾、莒小国,无不毕集。卫侯郑自知有罪,竟不欲往。宁俞谏曰:“若不往,是益罪也,晋讨必至矣。”成公乃行。宁俞与针庄子、士荣三人相从。比至温邑,文公不许相见,以兵守之。惟许人终于负固,不奉晋命。总计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是十国,先于温地叙会。不一日,周襄王驾到,晋文公率众诸侯迎至新宫驻跸。上前起居,再拜稽首。次日五鼓,十路诸侯冠裳佩玉,整整齐齐;舞蹈扬尘,锵锵济济。方物有贡,各伸地主之仪;就位惟恭,争睹天颜之喜。这一朝,比践土更加严肃。有诗为证:
衣冠济济集河阳,争睹云车降上方。
虎拜朝天鸣素节,龙颜垂地沐恩光。
酆宫胜事空前代,郏鄏虚名慨下堂。
虽则致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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