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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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鑄本作「世」。
[2]
灑然:〖何註〗不羈之意。杜甫《飲中八仙歌》:「宗之瀟灑美少年。」又謝安風神瀟灑。
[3]
「秀才」:手稿本作「秀」,今據諸參校本補。鑄本「郎姓」作「姓郎」,「灑然」作「飄洒」。
[4]
談言微中:〖何註〗言微中其事。《史記·滑稽列傳》:「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5]
「讀罷」:鑄本作「讀之」。
[6]
鑄本「闈場」作「大場」,「尾則」作「尾亦」。
[7]
「聞之」:鑄本作「賈」。
[8]
立言貴乎不朽:〖吕註〗《左傳·襄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9]
「弗傳」:鑄本作「弗得」。
[10]
鑄本「起而笑」作「起笑」。
[11]
鑄本「而去」作「去」。「鬱邑」:手稿本作「邑」,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邑邑」。今用青本、黄本。
[12]
此上三十五字:鑄本作「場期將近,郎忽至,相見甚歡。出擬題七,使賈作文。及成索閲,不許,令復作」。「爲可」:異史本作「爲奇」。
[13]
冗:〖何註〗與闒茸同,繁冗也。
[14]
鑄本無「俟其來而」四字。
[15]
「因使」:手稿本原作「因囑」,塗改。
[16]
言不由中:〖何註〗謂不從心中發出也。《左傳·隱三年》:「言不由中,質無益也。」
[17]
「一過」:鑄本作「一遍」。
[18]
束閣羣書:〖吕註〗《晉書·庾翼傳》:「殷浩才名冠世,翼弗之重也,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議其任耳。』」韓愈《寄盧仝》詩:「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
[19]
二十四卷本「束閣」作「高閣」,「至場中」作「入場」,並鑄本「肌理」作「肌裏」。
[20]
鑄本「竟不」作「更不」,「更一」作「易一」;「而出」:青本、黄本作「而去」。
[21]
鑄本「再憶」作「回憶」,「遂如」作「渾如」。
[22]
此上三十八字:鑄本作「故不能讀此等文也。遂約明日過其寓,賈曰諾。郎去,賈復取文自閲,大非本懷,怏怏自失」。青本、黄本「其寓」作「寓」,並二十四卷本「能不」作「不能」。
[23]
此上四十字:鑄本作「榜發,竟中經魁,覆閲舊稿,汗透重衣,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乎!正慚怍間」;「士矣」後有硃筆改爲「士乎」,諸參校本作「士乎」。
[24]
金盆玉碗貯狗矢:〖何註〗《新五代史·孫晟傳》:「與馮延巳並爲昇相。晟輕延巳爲人,常曰:『金碗玉杯而盛狗屎,可乎?』」〖何註〗貯,盛貯也。矢,屎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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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上五十四字:手稿本中「盛」原作「貯」,塗改;鑄本「既」作「即」,「山丘」作「山林」;「長絶」作「長辭」;「亦大」作「論亦」,「果能之」作「若果能」;「山丘」:黄本、二十四卷本、鑄本作「山林」。
[26]
此上十一字:鑄本作「有叟坐堂上」。「有叟坐」:手稿本無「有」字,二十四卷本、異史本同。今據黄本、青本補。
[27]
「郎白」:青本、黄本、鑄本作「郎曰」。
[28]
鑄本「屨」作「履」,「射矣」作「射」;「屨」:異史本作「履」,二十四卷本「登榻」作「登床」。
[29]
此上十四字:鑄本作「因即寂坐」。二十四卷本、異史本「復來」作「復至」。
[30]
「睨之」:鑄本作「窺之」,二十四卷本作「視之」。
[31]
鑄本無「即復」二字,並異史本「其有」作「有其」;二十四卷本「知其」作「知」。
[32]
「少頃」:鑄本作「少間」。
[33]
「冥然」:青本、黄本作「渺然」。
[34]
「笑曰」:鑄本作「曰」。
[35]
「短牆」:青本、黄本作「短垣」。「牆出」:黄本作「牆而出」。
[36]
鑄本「日也」作「日矣」,並異史本、二十四卷本「暫去」作「暫别」。
[37]
「故在目中」:二十四卷本作「在目中矣」。
[38]
劉阮返自天台:〖吕註〗見《翩翩》「劉阮返棹」註。
[39]
「問」: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聞」。
[40]
鑄本、異史本無「後至十四五歲」六字。
[41]
「迨殁,兩孫窮踧」:鑄本、異史本作「迨後窮踧」。
[42]
苫覆:〖何註〗以草覆屋也。
[43]
二十四卷本「不知」作「不識」,「至」作「年」。青本「年少」作「少年」,並黄本「有」作「爲」。
[44]
雙涕霪霪:〖何註〗霪音淫,久雨也,比泪下不止也。
[45]
「子杲」:青本作「子果」。(下同)鑄本「共室」作「同室」。
[46]
調飪:〖何註〗調和烹飪也。
[47]
「承順」:青本、黄本作「承顔」。
[48]
黄本「心無愧恥」作「無愧恥心」,並青本「舊業」作「故業」。「饋餉」: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饋贈」。
[49]
「邑令」:鑄本作「宰」。
[50]
鑄本「無何」作「遂」,「進士第」作「進士」。「侍御」:二十四卷本作「御史」。
[51]
「恬退」:二十四卷本作「求退」。「俞旨」:鑄本作「俞允」。
[52]
鑄本「攻賈」作「劾賈」,「瘐死」作「瘦死」。
[53]
「爲人」:鑄本作「人」。
[54]
「餘年」: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餘年之」。
[55]
「押隸」:鑄本作「押吏」。「已遠」:二十四卷本作「已遥」。
[56]
「瞬間遂杳」:二十四卷本作「瞬息已杳」。
[57]
陳大士:〖吕註〗名際泰,臨川人,崇禎甲戌進士。
[58]
「識得」:青本、黄本作「做得」。「棄去」:鑄本作「棄而」。
[59]
有仙骨:〖吕註〗杜甫《送孔巢父詩》:「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註:王烈之《安城記》:「謝廪遇一人,乘龜而行。廪知爲神人,拜請隨去。其人曰:『汝無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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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手稿本原作「此處」,後有硃筆改爲「此蓋」,青本、二十四卷本、黄本、異史本均作「此蓋」,鑄本作「蓋亦」。
胭脂
東昌卞氏,業牛醫[1]者,有女小字胭脂,才姿惠麗。父寶愛之,欲占鳳[2]於清門[3],而世族鄙其寒賤,不屑締盟,以故及笄未字。對户龔姓之妻王氏[4],佻脱善謔,〔手稿本某甲評〕四字大非婦人佳評。女閨中談友也。〔但評〕婦子嘻嘻,吝道也。《禮記》曰:「外言不入,内言不出。」閨閫之地,古人嚴之。閨中而有佻脱善謔之談友,不入於邪,必受其禍矣。〔馮評〕如下棋者閑閑布子,首胭脂如登場正旦,次王氏花旦也。○此等婦女正宜遠之。一日,送至門,見一少年過,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似動,秋波縈轉之。〔手稿本某甲評〕情之動,禍之萌也。少年俯其首,趨而去[5],〔手稿本某甲評〕着眼。去既遠,女猶凝眺。王窺其意,戲之曰:「以娘子才貌,得配若人,庶可無恨[6]。」女暈紅上頰[7],脈脈不作一語。王問:「識得此郎否?」答云:「不識。」王曰[8]:「此南巷鄂秀才秋隼,〔馮評〕此鄂生,戲目之正生也。故孝廉之子。妾向與同里,故識之。世間男子,無其温婉。今衣素,以妻服未闋也[9]。〔手稿本某甲評〕曲叙出鄂生履歷,令人覺垂涎,的是佻脱善謔人聲口。娘子如有意,當寄語使委冰焉。」女無言,王笑而去。〔但評〕於叙事處見精神,筆有畫工,有化工。數日無耗,心疑王氏未暇即往,又疑宦裔不肯俯拾[10]。邑邑徘徊,縈念頓苦,漸廢飲食[11],寢疾惙頓[12]。王氏適來省視,研詰病因,答言:「自亦不知。但爾日别後,即覺忽忽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13]。」〔馮評〕風度大方,不同懷春。王小語曰:「我家男子,負販未歸,尚無人致聲鄂郎。芳體違和,非爲此否?」女頳顔良久。王戲之曰:「果爲此者[14],病已至是,尚何顧忌?先令夜來一聚,彼豈不肯可?」〔馮評〕漸引入焉,可惡。所謂三姑六婆不可與近。女嘆息曰:「事至此,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賤,即遣媒來,疾當愈;若私約,則斷斷不可。」〔但評〕賴有此耳。王頷之遂去[15]。王幼時與鄰生宿介通,既嫁,宿偵夫他出,輒尋舊好。是夜宿適來,因述女言爲笑,戲囑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聞之竊喜,幸其機之可乘也。將與婦謀[16],又恐其妒,乃假無心之詞,問女家閨闥甚悉。次夜,逾垣入,直達女所,以指叩窗。内問誰何,答以「鄂生」[17]。女曰:「妾所以念君者,爲百年,不爲一夕。郎果愛妾,但宜速倩冰人[18];若言私合,不敢從命。」〔馮評〕侃侃正論,可愛可敬。匹婦不可奪志,誰言强暴不可抗。〔但評〕雖是私情,語却正大。是言也,鬼神其鑒之。宿姑諾之,苦求一握纖腕爲信[19]。女不忍過拒,力疾啟扉。宿遽入,即抱求歡[20]。〔何評〕太狂。女無力撑拒,仆地上,氣息不續。宿急曳之。女曰:「何來惡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馴,知妾病由,當相憐恤,何遂狂暴如此[21]!若復爾爾,便當鳴呼,品行虧損,兩無所益!」〔手稿本某甲评〕十一句中具六七層轉折,尤妙在恰似氣息不續聲口。〔但評〕「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彼何人斯,其爲飄風。」慧心妙舌,允宜占鳳於清門。宿恐假跡敗露,不敢復强,但請後會,女以親迎爲期;宿以爲遠,又請之[22];女厭糾纏,約待病愈。宿求信物,女不許,宿捉足解綉履而出[23]。〔手稿本某甲評〕禍胎在此。女呼之返,曰:「身已許君,復何吝惜?但恐『畫虎成狗[24][25]』,致貽污謗。今褻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君如負心,但有一死!」〔馮評〕凛凛。〔但評〕其言可聽,其心可憐,其志可嘉。觀至此,則宿可殺而不可恕。宿既出,又投宿王所;既卧,心不忘履,陰揣衣袂,竟已烏有;急起篝燈,振衣冥索。詰之不應,疑婦藏匿,婦故笑以疑之[26]。宿不能隱,實以情告。言已遍燭門外,竟不可得。懊恨歸寢。竊幸深夜無人,遺落當猶在途也。早起尋之[27],亦復杳然。先是,巷中有毛大者,〔馮評〕戲場中花面。遊手無籍,嘗挑王氏不得,知宿與洽,思掩執以脅之。是夜,過其門,推之未扃,潛入。方至窗外,踏一物,軟若絮帛[28],拾視則巾裹女舄。〔馮評〕波瀾自然。伏聽之,聞宿自述甚悉,喜極,抽息而出[29]。逾數夕,越牆入女家,門户不悉,誤詣翁舍。〔馮評〕晦氣。翁窺窗,見男子,察其音跡,知爲女來者。心忿怒[30],操刀直出。〔馮評〕翁亦老成,步步逼來。賭近盜,姦近殺,信矣。毛大駭反走,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急無所逃,反身奪刃;媪起大呼,毛不得脱,因而殺之[31]。女稍痊,聞喧始起。共燭之,翁腦裂不復能言[32],俄頃已絶。〔馮評〕又造鬼窟。於牆下得綉履,媪視之,胭脂物也。逼女,女哭而實告之,但不忍貽累王氏,言鄂生之自至而已。天明,訟於邑。邑宰拘鄂[33]。鄂爲人謹訥,年十九歲,見客羞澀如童子;被執駭絶,上堂不知置詞,惟有戰慄。宰益信其情真,〔手稿本某甲評〕以相似而信爲真,何如此憒憒者若一轍也。横加梏械。〔馮評〕今世問官亦必有許多問法,未必概加刑求,然真情亦未易得。書生不堪痛楚,以是誣服。〔王芑孫評〕冤極矣。〔但評〕不揆情,不度理,不察言,不觀色,竟以捶楚得之,宰何憒憒。既解郡[34],敲扑[35]如邑。生冤氣填塞,每欲與女面相質;〔馮評〕必有之情。及相遭[36],女輒詬詈,〔馮評〕毫無據。遂結舌不能自伸,由是論死。往來覆訊,經數官無異詞[37]。〔手稿本某甲評〕束句勁。後委濟南府復案。時吴公南岱[38]守濟南,一見鄂生,疑不類殺人者,陰使人從容私問之,俾得盡其詞。〔馮評〕前邑宰、郡守獨非官乎?醉生夢死,惟刑是逞,無矜恤之心,因無察情之識。吴公爲略加人一等。公以是益知鄂生冤[39],籌思數日,始鞫之。先問胭脂:「訂約後,有知者否?」〔手稿本甲評〕細。答:「無之。」「遇鄂生時,别有人否?」〔手稿本某甲評〕更細。亦答:「無之。」乃唤生上,温語慰之。〔王芑孫評〕幸可雪冤矣。生自言:「曾過其門,但見舊鄰婦王氏與一少女出[40],某即趨避,過此並無一言。」〔但評〕此中自然别有人在,必須求其人之所自來,則心稍浮,氣稍粗,亦必不能得。如問胭脂訂約後有知者否,答無之,遇鄂生時别有人否,亦答言無之,是非問生不可矣。而生非上堂不知置詞惟有戰慄者耶?温語慰之,而後得鄰婦王氏,粗浮人未能辨此也。吴公叱女曰:「適言側無他人[41],何以有鄰婦也?」〔馮評〕漸有間可乘。欲刑之,女懼曰:「雖有王氏,與彼實無關涉。」〔馮評〕又晦。公罷質,命拘王氏。數日已至,又禁不與女通[42],立刻出審,便問王:「殺人者誰?」王對:「不知」。公詐之曰:〔馮評〕鞫囚者如今算命星士,洞門半開,挨身而進,探他口氣,無意中要他自説,有許多敲打予奪擒緃之法,所謂元關也。「胭脂供言,殺卞某汝悉知之,胡得隱匿[43]?」婦呼曰:「冤哉!淫婢自思男子,我雖有媒合之言,特戲之耳。彼自引姦夫入院,我何知焉!」〔手稿本某甲評〕語極簡利,似善謔人語,但有媒合戲之一言,不免綻露矣。公細詰之,始述其前後相戲之詞。公呼女上,怒曰:「汝言彼不知情,今何以自供撮合哉?」女流涕曰:「自己不肖,致父慘死,訟結不知何年,又累他人,誠不忍耳。」〔馮評〕悽惋動人。〔手稿本某甲評〕語極悽惋。公問王氏:「既戲後,〔但評〕一「戲」字引出無限妙緒。笑人之愚,炫己之慧,人情物理,皆從「戲」字推測而出。曾語何人?」王供:「無之。」公怒曰:「夫妻在床,應無不言者,〔馮評〕跟步進,妙甚。何得云無?」〔手稿本某甲評〕駁得確。王供[44]:「丈夫久客未歸。」公曰:「雖然,凡戲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己之慧,〔何評〕的見。更不向一人言,將誰欺?」〔手稿本某甲評〕駁得更確。命梏十指。〔馮評〕此時必要用刑。婦不得已,實供:「曾與宿言。」公於是釋鄂拘宿。宿至,自供:「不知。」公曰:「宿妓者必無良士。」〔但評〕宿妓者必無良士,是已,然未必遂能殺人。吴公之誤在此。〔馮評〕宿妓者無良士,未必宿妓者皆肯殺人。嚴械之,宿自供[45]:「賺女是真,自失履後,未敢復往,殺人實不知情。」〔手稿本某甲評〕吴公之誤,衹在忽却此層。公怒曰:「窬牆者何所不至!」又械之。宿不任凌籍,遂以自承。招成報上,無不稱吴公之神[46]。〔馮評〕此時衹得一半,得情勿喜,更宜加一番細心,雖實招而確據尚無,徒以刑求無益。鐵案如山,宿遂延頸以待秋决矣;然宿雖放縱無行,故東國名士,聞學使施公愚山[47]賢能稱最,又有憐才恤士之德,因以一詞控其冤枉,語言愴惻。公討其招供,反覆凝思之[48]。〔但評〕反覆凝思,鬼神來告於室矣。拍案曰:「此生冤也!」遂請於院、司,移案再鞫。問宿生:「鞋遺何所?」供言[49]:「忘之。但叩婦門時,猶在袖中。」〔馮評〕得一間。轉詰王氏:「宿介之外,姦夫有幾?」供言:「無有。」公曰:「淫亂之人,豈得專私一人?」供言[50]:「身與宿介,稚齒交合,故未能謝絶;後非無見挑者,身實未敢相從。」因使指其人以實之。供云:「同里毛大,屢挑而屢拒之矣[51]。」〔馮評〕微漏一句,毛大久已藏銅牆鐵壁中,至此一閃。公曰:「何忽貞白如此?」命榜之。婦頓首出血,力辨無有,乃釋之。又詰:「汝夫遠出,寧無有托故而來者[52]?」曰:「有之,某甲,某乙,皆以借貸饋贈,曾一二次入小人家。」〔馮評〕牽出多人,似又轉晦矣,不知此正公細心穩當處。蓋甲、乙皆巷中遊蕩子[53],有心於婦而未發者也。公悉籍其名,並拘之。既集,公赴城隍廟,使盡伏案前。便謂:「曩夢神人相告[54],殺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今對神明,不得有妄言。如肯自首,尚可原宥;虚者,廉得無赦!」同聲言無殺人之事。公以三木[55]置地,將並加之[56];括髮裸身,齊鳴冤苦。〔馮評〕此等節次,皆不可少。公命釋之,謂曰:「既不自招,當使鬼神指之。」〔馮評〕跌出此。使人以氈褥悉幛殿窗,〔手稿本某甲評〕作用。令無少隙;〔馮評〕句無跡。袒諸囚背,驅入暗中,始授盆水[57],一一命自盥訖;繫諸壁下,戒令面壁勿動:「殺人者,當有神書其背。」少間,唤出驗視,指毛曰:「此真殺人賊也!」〔馮評〕畫沙印泥,穩當分明,結實之至。然良工心苦,正在前層層布置之妙。蓋公先使人以灰塗壁,又以煙煤濯其手:殺人者恐神來書,故匿背於壁而有灰色;臨出,以手護背,而有煙色也。〔王芑孫評〕巧思。公固疑是毛,至此益信。施以毒刑,〔馮評〕詢此等獄,全在用刑恰好,太爛不得,太寬不得。盡吐其實。〔但評〕問遺鞋得之矣;至已忘其所,而曰「入婦門時猶在袖中」,粗心者將忽置之,未必能推問宿介之外矣。即能問此,而使供出屢挑之人,以及有心於婦而未發之人,將一一並拘之而並械之乎?其中果有殺人賊,又豈不能忍受痛楚,而以毫無贜證之事,遽肯帖然吐實乎?縱令三木之下,彼亦承招;而依稀仿佛之間,不惟人不之信,即己亦未必坦然無疑也。既得毛,又得托故而來之甲乙,籍名拘集,先以神告驚之,復以自首紿之;紿之不得,再以三木並加之;而旋釋之,而又紿之;紿其括髪裸身,使之不疑而疑,不驚而驚;戒令面壁,煙煤濯手,夫而後鴻不離于魚網,李不代夫桃僵。事雖假以鬼神,而神明何以加此?人衹膾炙公之判語,而豈知其拍案稱冤之後,費盡許多心血哉!判曰:「宿介:蹈盆成括殺身之道,成登徒子好色之名。衹緣兩小無猜,遂野鶩如家鷄[58]之戀,爲因一言有漏,致得隴興望蜀之心。將仲子而窬園牆[59],便如鳥墮;冒劉郎而至洞口[60][61],竟賺門開。感帨驚厖[62],鼠有皮[63]胡若此?攀花折樹[64],士無行其謂何!幸而聽病燕之嬌啼,猶爲玉惜[65];憐弱柳之憔悴,未似鶯狂。而釋幺鳳[66]於羅中,尚有文人之意;乃劫香盟[67]於襪底,寧非無賴之尤!蝴蝶過牆[68],隔窗有耳;蓮花瓣卸[69],墮地無踪。假中之假以生,冤外之冤誰信?〔馮評〕折獄平允,愛士心深。天降禍起,酷械至於垂亡[70];自作孽盈,斷頭幾於不續。彼窬牆鑽隙,固有玷夫儒冠;而僵李代桃[71],誠難消其冤氣。是宜稍寬笞扑,折其已受之慘;姑降青衣,開其自新之路[72]。若毛大者:刁猾無籍,市井凶徒。被鄰女之投梭[73],淫心不死;伺狂童之入巷[74],賊智忽生。開户迎風[75],喜得履張生之跡;求漿值酒[76],妄思偷韓掾之香[77]。何意魄奪自天[78],魂攝於鬼。浪乘槎木[79],直入廣寒之宫;徑泛漁舟,錯認桃源之路[80]。遂使情火息焰,慾海[81]生波。刀横直前,投鼠無他顧之意[82];寇窮安往?急兔起反噬之心[83]。越壁入人家[84],止期張有冠而李借;奪兵遺綉履,遂教魚脱網而鴻離[85]。風流道乃生此惡魔,温柔鄉何有此鬼蜮哉!即斷首領,以快人心。胭脂:身猶未字,歲已及笄。以月殿[86]之仙人,自應有郎似玉[87];原霓裳之舊隊,何愁貯屋無金[88]?而乃感關雎而念好逑[89][90],竟繞春婆之夢[91];怨摽梅而思吉士[92],遂離倩女之魂。〔馮評〕判語輕重得體。爲因一綫纏縈,致使羣魔交至。争婦女之顔色,恐失『胭脂』[93];惹鷙鳥之紛飛,並托『秋隼』[94]。蓮鈎摘去,難保一瓣之香[95];鐵限[96]敲來,幾破連城之玉。嵌紅豆於骰子,相思骨竟作厲階[97];喪喬木於斧斤,可憎才[98]真成禍水[99]!葳蕤自守,幸白璧之無瑕;縲紲苦争,喜錦衾之可覆。〔馮評〕風雅總持,多情如來。嘉其入門之拒,猶潔白之情人;遂其擲果[100]之心,亦風流之雅事。仰[101]彼邑令,作爾冰人。」案既結,遐邇傳誦焉[102]。自吴公鞫後,女始知鄂生冤,堂下相遇[103],靦然含涕,似有痛惜之詞,而未可言也。〔馮評〕冷處傳神,《史》、《漢》有之。生感其眷戀之情,愛慕殊切;而又念其出身微,且日登公堂[104],爲千人所窺指,恐娶之爲人姗笑。〔馮評〕又小曲折。日夜縈迴,無以自主,判牒既下,意始安貼。邑宰爲之委禽[105],送鼓吹焉。
異史氏曰:「甚哉!聽訟之不可以不慎也!縱能知李代爲冤,誰復思桃僵亦屈?然事雖暗昧,必有其間,要非審思研察,不能得也。嗚呼!人皆服哲人之折獄明,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世之居民上者,棋局消日[106],紬被放衙[107],下情民艱,更不肯一勞方寸;至鼓動衙開,巍然高坐,彼嘵嘵者直以桎梏静之[108],〔馮評〕一「静」字令人心痛。嗚呼,人同皮膚,不得已用刑,可任情哉!何怪覆盆[109]之下多沉冤哉!」
愚山先生吾師也。方見知時,余猶童子。竊見其獎進士子,拳拳如恐不盡;小有冤抑,必委曲呵護[110]之,曾不肯作威學校,以媚權要。真宣聖之護法,不止一代宗匠,衡文無屈士已也。而愛才如命,尤非後世學使虚應故事者所及[111]。嘗有名士入場,作「寶藏興焉」文,誤記「水下」;録畢而後悟之,料無不黜之理。作詞曰[112]:「寶藏在山間,誤認却在水邊。山頭蓋起水晶殿。瑚長峰尖,珠結樹顛。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漢[113]!告蒼天:留點蒂兒,好與友朋看。」先生閲文至此,和之曰:「寶藏將山誇,忽然見在水涯[114]。樵夫漫説漁翁話。題目雖差,文字却佳,怎肯放在他人下。嘗見他,登高怕險;那曾見,會水淹殺?」〔何評〕二詞都好。此亦風雅之一斑,憐才之一事也[115]。
〔何評〕宿介之刑,孽由自作;顧鄂秋隼則何罪哉!乃知文人多結夙生冤也。吴、施二公,並斯文之護法。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青本、黄本、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
[1]
牛醫:〖吕註〗《後漢書·黄憲傳》:「世貧賤,父爲牛醫。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見憲未嘗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復從牛醫兒來耶?』」
[2]
占鳳:〖吕註〗《左傳·莊二十二年》:「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何註〗卜婚也。鳳爲凰之雄。又,色多赤者鳳,多青者鸞,多黄者鵷,多紫者鷟。
[3]
「女小」:青本、黄本作「小女」。鑄本「占鳳」作「占卜」,「於清門」作「清門」。
[4]
鑄本「以故」作「所以」,並異史本「龔姓」作「龐姓」。
[5]
此上十七字:鑄本作「女意動,秋波縈轉之。少年俯首趨去」。
[6]
鑄本「戲之」作「戲謂」,並青本、黄本「無恨」作「無憾」。
[7]
暈紅上頰:〖何註〗東坡所謂紅潮登頰也。
[8]
鑄本「答云」作「女曰」,「王曰」作「曰」,並青本「識得」作「識」。異史本無「王曰」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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