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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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悬白下惩亡陈,谁解匡君是忤君?
羡是鸥夷东海畔,智全越国又全身。
晋王因此一恼,到免强做个好人。一到建康,拿过施文庆,道他受委不忠,曲为谄佞;沈客卿重敛逢君;阳慧朗、徐哲、暨慧景,侮法害民;时为五佞。都将来斩在石关前。又把孔范、王控等投于边裔,以息三吴民怨。使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一无所取,以博贤声。又道贺若弼先期决战,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纠劾,请拘拿问。隋主知平陈,若弼首功,渊居官忠直,俱免罪。还先召回若弼,赐绢万段。
其时各处未定州郡,分遣各总兵督兵征服;川蜀、荆楚、吴赵、云贵,皆归版图,天下复统于一。惟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石龙夫人洗氏为主。夫人陈阳春太守冯宝之妻,冯仆之母也。闻隋破陈,夫人亲自起兵,保全四境,筑城拒守,众号圣母,谓其城日“夫人城”。隋遣柱国韦洸,安抚岭外。夫人拒之,洸不得进。
晋王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得书,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北面拜谢后,始遣其孙盎,率众迎洗入广州。夫人亲披甲胄,乘介马,张锦伞,引我骑卫从,载诏书称使者,宣谕朝廷德意,历十余州,所至皆降。凡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封盎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太夫人,赐临振县为汤沐邑;一年一贡献,三年一朝观。时人作诗,以美其事,有“锦车朝促候,刁斗夜传呼”;及“云摇锦车节,月照角端弓”之句。智勇福寿,四者俱全。年八十余而终,称古今女将第一。
不说那谯国夫人之事,却说是年三月,晋王留王韶镇守建康,自督大军,与陈主与他宗室嫔御文武百司,发建康。四月至长安,献俘太庙。拜晋王为太尉,赐辂车衰冕之服,玄圭白璧。杨素封越公,贺若弼、韩擒虎并进上柱国。若弼封宋公。
擒虎因放纵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邑。高颎加上柱国,进爵齐公。李渊升卫尉少卿,因是晋王恼他,不与叙功,反劾他,故此他封赏极保李渊也不介意。喜是晋王复奉旨出镇扬州,不得频加潜害;但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秘计之士,多入幕府。他图谋非望之心越急了。
四皓招来羽翼成,雄心岂肯老公卿。
直教豆向釜中泣,宁论豆箕一体生。
况且内有独孤后为之护持,外有宇文述为之计划,那有图谋不遂的理?但未知隋主意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杨广施谗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
诗曰:
人谓骨肉亲,我谓谗间神。嫌疑乍开衅,官小争狺狺。
戈矛生笑底,欢爱成怨嗔。能令忠孝者,衔愤不得伸。
巧言因如簧,萋非成贝锦。此中偶蒙蔽,觌面犹重闉。
心似光明烛,人言自不侵。家国同一理,君子其敬听。
尝言木有蠹,虫生之。心中一有爱憎,受者便十分倾轧。隋自独孤皇后有不喜太子勇的念头,被晋王窥见,故意相形,知他怪的是宠妾,他便故意与萧妃相爱,把平日一段好色的心肠,暂时打叠;知他喜的是俭朴,他便故意饰为节俭模样,把平日一般奢华的意气,暂时收拾。不觉把独孤皇后爱太子的心,都移在他身上。这些宦官官妾,见皇后有些偏向,自然偷寒送暖,添嘴搠舌。寻规蹈矩的事体,不与他传闻;有一不好,便为他张扬起来。晋王宫中有些劣处,都与他掩饰;略有好处,一分增作十分,与他传播。况且又当不得晋王与萧妃,把皇后宫中亲信的异常款待;就是平常间,皇后宫人内竖往来,尽皆赏赐。谁不与他在皇后前称赞?
此时晋王,已知事有七八分就了。他又在平陈时,结识下一个安州总管宇文述;因他足智多谋,人叫做小陈平。晋王在扬州便荐他做寿州刺史,得以时相往来。一日与他商议夺嫡之事。宇文述道:“大王既得皇后欢心,不患没有内主了。但下官看来,还有三件事:一件皇后虽然恶太子,爱大王,却也恶之不深,爱也不甚。此行入朝,大王须做一苦肉计,动皇后之怜,激皇后之怒,以坚其心。这在大王还有一件,外边得一位亲信大臣,言语足以取信圣上,平日进些谗言,当机力为撺摄;这便是中外夹攻,万无一失了。但只是废斥易位,须有大罪,这须买得他一个亲信,把他首发。无事认作有,小事认作大,做了一个狠证见,他自然展辩不得。这番举动不怕不废,以次来大王不怕不立;况有皇后作主。这两件下官做得来。只是要费金珠宝玉数万金,下官不惜破家,还恐敷。”晋王道:“这我自备。只要足下为我,计在必成,他时富贵同享。”其年恰值朝觐,两个一路而来,分头作事。
巧计欲移云蔽日,深谋拟令腊回春。
一边晋王自朝见隋主及皇后;朝中宰执,下至僚属,皆有赠遗,宫中宦官姬侍,皆有赏赐。在朝各官,只有李渊,虽为旧属,但人臣不敢私交,不肯收晋王礼物。
这边宇文述参谒大臣,拜望知己之后,来见大理寺少卿杨约。这杨约是越公杨素之弟。素位为尚书左仆射,威倾人主。只是地尊位绝,且自平陈之后,陈宫佳丽,半入后房;颇耽声色,不大接见人,故人有干求,都向杨约关节。他门庭如市。宇文述外官,等了许久,方得相见。送了百余金厚礼,一茶而退。但是宇文述与杨约,是平日忘形旧交,因此却来答拜。宇文述早在寓等候,延进客坐。只见四壁排列的,都是周彝商鼎,奇巧玩物,辉煌夺目。杨约不住睛观看。宇文述道:“这都是晋王见惠。兄善赏鉴,幸一指示。”杨约道:“小弟家下金宝颇多,此类甚少,尝从家兄宅中见来,觉兄所有更胜。”见例首排有白玉棋枰、碧玉棋子,杨约道:“久不与兄交手矣!兄在此与何人手谈?”宇文述道:“是随行小妾。”杨约道:“是扬州娶来的了。扬州女子多长技艺。”宇文述道:“棋枰在此,与兄一局何如?”便以几上商鼎为采。宇文述故意连输了几局,把珍玩输去强半。及酒至,席上陈设,又都是三代古器,间着金杯玉斝。杨约道:“这些金酒器,一定也是扬州来的。我北边无此精工。”宇文述道:“兄若赏他,便以相送。”便教另具一桌盒与杨爷畅饮;这些玩器,都送到杨爷宅中。手下已收拾送去了。
杨约还再三谦让道:“这断不敢收。这是见财起意了,岂可无功食禄!”宇文述道:“杨兄,小弟向为总管,武官所得不够馈送上司;及转寿州,止吃得一口水,如何有得送兄?这是晋王有求于兄,托弟转送。”杨约道:“但是兄之赐,已不敢当;若是晋王的,如何可受?”宇文述道:“这些须小物,何足希罕!小弟还送一场永远大富贵与贤昆玉。”杨约道:“譬如小弟,果不可言富贵;若说家兄,他富贵已极,何劳人送?”宇文述笑道:“兄家富贵,可云盛,不可云永。兄知东宫以所欲不遂,切齿于今兄乎?他一旦得志,至亲自有云定兴等,官僚自有唐令则等,能专有令兄乎?况权召嫉,势召潜,今之屈首居昆季下者,安知他日不危昆季,思踞其上也?今幸太子失德,晋王素溺爱于中宫,主上又有易储之心,兄昆季能赞成之,则援立之功,晋王当铭于骨髓。这才算永远悠久的富贵。是去累卵之危,成泰山之安,兄以为何如?”杨约点头道:“兄言良是。只是废立大事,未易轻诺,容与家兄图之。”两人痛饮,至夜而散。
二五方成耦,中宫有骊姬。
势看俱集菀,鹤禁顿生危。
次日宇文述又打听得东宫有个幸臣姬威,与宇文述友人段达相厚。宇文述便持金宝,托段达贿赂姬威,伺太子动静。又授段达密计道:“临期如此如此。”且许他日后富贵。段达应允,为他留心。
及至晋王将要回任扬州,又依了宇文述计较,去辞皇后,伏地流涕道:“臣性愚蠢,不识忌讳;因念亲恩难报,时时遣人问安。东宫说儿觊觎大位,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生投抒,鸩遇杯酌,是用忧惶,不知终得侍娘娘否?”言罢呜咽失声。皇后闻言曰:“睨地伐渐不可耐,我为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我在汝便为所凌,倘千秋万岁后,自然是他口中鱼肉。使汝向阿云儿前,稽首称臣讨生活耶!”晋王闻皇后言,叩首大哭。皇后安慰一番,叫他安心回去,非密诏不可进京;不得轻过东宫,停数月,我自有主意。晋王含泪而出。宇文述道:“这三计早已成了!”
柳迎征骑邗沟近,日掩京城帝里迢。
八乌已看成六翮,一飞直欲薄云霄!
一废一兴,自有天数。这杨约得了晋王贿赂,要为他转达杨素。每值相见,故作愁态。一日杨素问他:“因甚怏怏?”杨约道:“前日兄长外转,东宫卫率苏孝慈,似乎过执,闻太子道:‘会须杀此老贼!’老贼非兄而谁?愁兄白首,履此危机。”杨素笑道:“太子亦无如我何!”杨约道:“这却不然。太子乃将来人主。倘主上一旦弃群臣,太子即位,便是我家举族所系,岂可不深虑?”杨素道:“据你意,还是谢位避他,还是如今改心顺他?”杨素道:“避位失势;纵顺,他也不能释怨。只有废得他,更立一人,不推免患,还有大功。”杨素抚掌道:“不料你有这智谋,出我意外!”杨约道:“这还在速,若迟疑,一旦太子用事,祸无日矣!”
杨素道:“我知道还须皇后为内主。”
杨素知隋主最惧内,最听妇人言的,每每乘内宴时,称扬晋王贤孝,挑拨独孤皇后。妇人心肠褊窄浅露,便把晋王好,太子歹,一齐搬将出来。杨素又加上些冷言热语。皇后知他是外廷最信任的,便托他赞成废立,暗地将金宝送来嘱他。杨素初时,还望皇后助他,这时皇后反要他相帮,知事必成。于是不时在隋主前,搬斗是非;又日令宦官官妾,乘隙进谗,冷一句,热一句,说他不好的去处。
正是积毁成山,三人成虎。到开皇二十年十月,隋主御武德殿,宣诏废勇为庶人。其子长宁王俨,上疏求宿卫,隋主甚有怜悯之意,却又为杨素阻住。还有一个五原公元旻直谏,一个文林郎杨孝政上书,隋主听信杨素,俱遭刑戮。杨素却快自己的富贵可以长久。到了十一月,撺掇隋主立晋王为太子;以宇文述为东宫左卫率。
晋王接着旨意,先具表奏谢,隋择吉同萧妃朝见,移居禁苑,侍奉父母,十分孝敬。隋主见他如此,也自欢喜,且按下不提。
却说独孤后的性儿,天生成的奇妒,宫中虽有这宫妃彩女,花一团,锦一簇,隋主只落得好看,那一个得能与他宠幸?不期一日,独孤后偶染些微疾,在宫调理。
隋主因得了这一个空儿,带了小内侍,私自到各宫闲耍;在鳷鹊楼前,步了一回,又到临芳殿上,立了半晌。见那些才人、世妇、婕妤、妃嫔,成行作队,虽都是锦装绣裹,玉映金围;然承恩不在貌,桃花嫌红,李花怪白。看过多时,并无一人当意。信着步儿,走到仁寿宫来。也是天缘凑巧,只见一个少年宫女,在那里卷珠帘,见了隋主来,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立将起来,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住。隋主仔细一看,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百媚千娇,正是:
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
痴凝秋水为神,瘦认梨云是骨。
碧月充作明珰,轻烟剪成罗縠。
不须淡抹浓描,别是内家装束。
隋主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再不见承应?”那宫女见隋主问他,因跪道:“贱婢乃尉迟回的孙女,自投入宫,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隋主笑道:“你且起来,今日娘娘不在,便擅自出入也不妨。”正说间,只见近侍们请回宫进晚膳。隋主道:“就在此吃罢!”不多时,排上宴来,隋主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尉迟氏酒量原浅,因隋主十分见爱,勉强吃了几杯,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
次日隋主早起临朝,满心畅意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那里放心得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怒从心上起,也顾不得自家的身体,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此时尉迟氏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的蜂黄,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跪下在地。
独孤后进得官来,脚也不曾站稳,便叫揣过这个妖狐来。众宫人那管他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锦带,生辣辣扯到面前,便骂道:“你这妖奴,有何狐媚伎俩,辄敢蛊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尉迟氏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下贱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上希宠幸?也是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没奈何只得从顺。这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干,望娘娘哀怜免死。”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奴,昨夜快活!不知怎么样装娇做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喝宫人:‘与我痛打!”尉迟氏叩头:“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却来求我?你这样妖奴,我只提防疏了半点,就被你哄骗到手。今日就将你打死,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胸中之气!怎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为我快快结果他性命!”众宫人听了,一齐下手。可怜尉迟氏娇怯怯身儿,能经什么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五碎。正是:
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
一夜思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却说隋主早朝罢,满心想着昨夜的快活,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与尉迟氏欢聚。及进得宫,那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恶刹刹站在一边;尉迟氏花残月缺,血淋淋横在地下。猛然看见,吃了一惊,心中大怒,更不发言,往外便走。恰遇一小黄门牵马而过,隋主便跨上马,从永巷中一直径奔出朝门,逞一愤然之气,欲抛弃天下,奔入山谷中去。幸值高颎出朝见了,抵死上前阻住,叩问何故。隋主只得回马,仍至大殿,召集各官,将独孤后打死尉迟氏女说了一遍,要草诏废斥那老妇。
高颎奏道:“陛下差矣。陛下焦心劳思,入虎穴,探龙珠,不知费了多少刀兵,方能统一天下,正宜励精图治,以遗子孙,岂可以一妇人而轻视天下乎?”隋主怒犹未息。颎等再三申劝,方始回宫。独孤后病中着恼,又因这一惊,病体愈加沉重;合眼只见尉迟女为厉,遂成惊辅之疾,日甚一日,不数月而崩。免不得颁诏天下,命所司议定丧葬仪制,一一如礼。后人有诗,专道独孤后之妒云:
夫婴儿兮子奇货,以爱易储移帝座。
莫言身死妒根亡,炉已酿成天下祸。
隋主自独孤后死后,宫帏寂寞,遂传旨于后宫嫔妃才人中选择美丽者进御。自有此旨,宫中人人望幸,个个思恩。谁知三千宠幸,只在一身,如何选得许多。选遍六宫,仅仅选得两个:一个是陈氏,一个是蔡氏。陈氏乃陈宣帝的女儿,生得性格温柔,丰姿窈窕,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蔡氏乃丹阳人也,一样风流娇媚。隋主见了,喜不自胜,因说道:“朕老矣!情无所适。今得二卿,足为晚景之娱。”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二人虽并承雨露,而宣华夫人宠爱尤甚。隋主自此以后,日日欢宴,比独孤后在日,更觉适意。
那隋主到底是个创业皇帝,有些正经;宫中虽然欢乐,而外廷政事,无不关心,百官章奏,一一详览,常至夜分而寝。一夜正在灯下披阅本章,不觉困倦,隐几而卧;内侍们不敢惊动,屏息以待。隋主朦胧之间,梦见己身独立于京城之上,四远瞻眺,见河山绵邈,心甚快畅。又见城上三株大树,树头结果累累。正看间,耳边忽闻有水声,俯视城下,只见水流汹汹,波涛滚滚,看看高与城齐。隋主梦中吃惊不小,急急下城奔走。回头看时,水势滔天而来。隋主心下着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左右忙献上茶汤。隋主饮了一杯茶,方才拭目凝神,细想梦中光景:大非佳兆,乃洪水滔没都城之象,须要加意防河,浚治水道,以备不虞。又想此处如何便有水灾?或者人姓名中,有水傍之字的,将来为祸国家,亦未可知;须存心觉察驱除,方保无患。
梦中景像费推求,疑有疑无事可忧。
天下滔滔皆祸水,行看不业付东流!
隋主本是好察禨祥小数,心多嫌忌的。今得此梦,愈加猜疑了。究竟未知此梦主何吉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
词曰:
英雄气傲,硬向神灵求吉兆。行而空中,不是真龙也学龙。流言增忌,危矣唐公偏姓李。仙李盘根,却笑枯杨稊不生。
调寄〈减字木兰花〉
从来国家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数,必有预兆。于此若能恐惧修省,便可转灾为祥。所谓妖由人兴,亦由人灭。若但心怀猜忌,欲遏乱萌,好行诛杀,因而奸佞乘机,设谋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灾,且适足以酿祸。
却说隋主,因梦洪水淹城,心疑有个水傍名姓之人为祸。时朝中有老臣郕国公李浑,原系陈朝勋旧,陈亡而降隋,仍其旧爵为郕公。隋主猛然想得:“浑字军傍着水,其封爵为郕公,郕者城也,正合水淹城之梦。且军乃兵像,莫非此人便是个祸胎也?但其人已老,又不掌兵权,干不得甚事,除非应在他子孙身上。”
因问左右:“李浑有几子,其子何名?”左右奏道:“李浑长子已亡,止存幼子,小名洪儿。”隋主闻洪儿两字,一发惊疑,想道:“我梦中曾见城上有树,树上有果。树乃本也,树上果是木之子也,木子二字,合来正是个李字。今李家儿子的小名,恰好的洪水的洪字,更合我之所梦。此子将来必不利于国家,当即除之。”遂令内侍齎手敕至李浑家,将洪儿赐死。李浑逼于君命,不得不从。可怜洪儿无端殒命,举家号哭。后人有诗叹云:
殷高与文王,因梦得良相。楚襄风流梦,感得神女降。
堪叹隋高祖,恶梦添魔障。杀人当禳梦,举动殊孟浪。
隋主以疑心杀了李家之子,此事传播,早惊动了一个姓李的,陡起一片雄心。
那人姓李,名靖,字药师,三原人氏,足智多谋深通兵法,且又弓马娴熟。真个能文能武。幼丧父母,育于外家,其舅即韩擒虎也。擒虎常与他谈兵,赞叹道:“可与谈孙吴者,非此子而谁?”时年方弱冠,却负大志。见隋朝用法太峻,料他国脉必不长久。闻知隋主以梦杀人,暗笑道:“王者不死,杀人何益?”又想道:“据梦树木生子,固当是个李字;洪水滔天,乃天下混一也。将来有天下者,必是个姓李之人。”因便想到自己身上。
一日,偶有事到华州,路经华山,闻说山神西岳大王,甚有灵应。遂具香烛,到庙瞻拜,具疏默祷道:“布衣李靖,不揆狂简,献疏西岳大王殿下。靖闻上清下浊,爱分天地之仪;昼明夜昏,乃着神人之道。又闻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至诚感神,位不虚矣。伏惟大王嵯峨擅德,肃爽凝威;为灵术制百神,配位名雄四岳;是以立像清庙,作镇金方。遐观历代哲王,莫不顺时禋祀。兴云致而,天实肯从;转率为祥,何有不赖?于乎靖也,一丈夫尔,何乃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着穷池之鱼,行止比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亡已!社稷凌迟,宇宙倾覆,奸雄兢逐,郡县土崩。兹欲建义横行,云飞电扫,斩鲸鲵而清海岳,卷氛祲以辟山河。俾万姓昭苏,庶物昌运,即应天顺时之作也。若大宝不可以据望,思欲仗剑谒节,俟飞龙在天,捧忠义之心,倾身济世,吐肝胆子阶下,惟神降鉴。愿示进退之机,以决平生之用。有赛德之时,终陈击鼓。若三问不对,亦何神之有灵?靖当斩大王之头,焚其庙宇,建纵横之略,未为晚也。惟神裁之。”
祷罢,试卜一爻,暗视道:“我李靖若有天子之分,乞即赐一圣爻。”将爻掷下。却也作怪,那两片爻儿,都直立于地。李靖心疑,拾起再一掷,却又依然直立。李靖见了,不觉怒从心起,挺立神前,厉声用击桌道:“我李靖若无非常之福,天生我身,亦复何用?惟神聪明,有问必答,何故两次问爻,阴阳不分?今我更卜,若不显应明示,定当斩头焚庙。”祝毕再将爻掷下。那欢在地盘旋半晌方定,看时却是个阳爻。李靖暗想道:“阳为君像,亦吉兆也。”遂收爻长揖而去。一时在庙之人,见他口出狂言,也有说他亵渎神明的,也有疑他是痴呆的。正是:
燕雀安知鸿鹄志,任他肉眼笑英雄。
且说李靖是夜宿于客店,梦一神人,幞头像简,乌袍角带,手持一黄纸,对李靖道:“我乃西岳判官,奉大王之命,与你这一纸。你一生之事都在上。”李靖接来展看,只见上写道:
  南国休嗟流落,西方自得奇逢。红丝系足有人同,越府一时跨凤;道地须寻金卯,成家全赖长引一盘棋局识真龙,好把尧天日捧。
李靖梦中看了一遍,牢记在心。那判官道:“凡事自有命数,不可奢望,亦不须性急,待时而动,择主而事,不愁不富贵也。”言讫不见。李靖醒来,一一记得明白,想道:“据此看来,我无天子之分,只好做个辅佐真主之人了。那神道所言,后来自有应验。”自此息了图王夺霸的念头,只好安心待时。正是:
今日且须安蠖屈,他年自必奋鹏搏。
一日偶团访友于渭南,寓居旅舍;乘着闲暇,独自骑马,到郊外射猎游戏。时值春末夏初,见村农在田耕种,却因久旱,田上干硬,甚是吃力。李靖走得困倦,下马向一老农告乞茶汤解渴。那老农见是个过往客官,不敢怠慢,忙唤农妇去草屋中,煎出一厘茶来,奉与李靖吃了。李靖称谢毕,仍上马前行。忽见山岩边走出一个兔儿。李靖纵马逐之。那兔东跑西走,只在前面,却赶他不着;发箭射之,那兔便带着箭儿奔走。李靖只顾赶去,不知赶过了多少路,兔儿却不见了。回马转看,不记来路,只得垂鞭信马而行。看看红日沉西,李靖心焦道:“日暮途歧,何处歇宿哩!”举目四望,遥见前面林子里,有高楼大厦。李靖道:“那边既有人家,且去投宿则个。”遂策马前往。
到得那里看时,乃是一所大宅院。此时已是掌灯时候,其门已闻。李靖下马扣门。有一老苍头出问是谁。李靖道:“山行迷路,日暮途穷,求借一宿。”苍头道:“我家郎君他出,只有老夫人在宅,待我入内禀知,肯留便留。”李靖将所骑之马,系于门前树上,拱立门外待之。少顷,内边传呼:“老夫人请客登堂相见。”李靖整衣而入。里面灯烛辉煌,堂宇深邃。但见:
画栋雕梁,珠帘翠箔。堂中罗列,无一非眩目的奇珍;案上铺排,想多是赏心的宝玩。苍头并赤足,一行行阶下趋承;紫袖与青衣,一对对庭前侍立。主人有礼,晋接处自然肃肃雍雍;客子何来,投止时不妨信信宿宿。正是:
潭潭堪羡王侯府,滚滚应惭尘俗身。
那老夫人年可五十余,缘裙素襦,举止端雅,立于堂上。左右女婢数人,也有执巾栉的,也有擎香炉的,也有捧如意的,也有持拂子的,两边侍立。李靖登堂鞠躬晋谒。老夫人从容答礼:“请问,尊客姓氏,因何至此?”李靖通名道姓,具述射猎迷路,冒昧投宿之意,且问:“此间是何家宅院?”老夫人道:“此处乃龙氏别宅。老身偶与小儿居此。今夜儿辈俱不在舍,本不当遽留外客;但郎君迷路来投,若不相留,昏夜安往?暂淹尊驾,勿嫌慢亵。”遂顾侍婢,命具酒肴款客。李靖方逊谢间,酒肴早已陈设,杯盘罗列,皆非常品。夫人拱客就席,自己却另坐一边,命侍婢酌酒相劝。李靖见夫人端庄,侍婢恭敬,恐酒后失礼,不敢多饮;数杯之后,即起身告退。老夫人道:“郎君尊骑,已暂养厩中。前厅左厢,薄设卧榻,但请安寝。倘夜深时,或者几辈归来,人马喧杂,不必惊疑。”言讫而入。苍头引李靖到前厅卧所,只见牀帐裀褥,俱极华美。李靖暗想:“这龙氏是何贵族,却这等丰富,且是待客有礼?”又想:“他家儿子若归来,闻知有客在此,或者要请相见,我且不可便睡。”于是闭户秉烛,独坐以待。因见壁边书架上,堆满书籍,便去随手取几本观看消闲。原来那书上记载的,都是些河神海若,及水族怪异之事,俱目所未睹者。
李靖看了一回。约二更以后,忽听得大门外喧传:“有行雨天符到。”又闻里边喧传:“老夫人迎接天符。”李靖骇然道:“如何行雨天符,却到他家来,难道此处不是人间么?”正疑惑间,苍头叩户,传言老夫人有事相求,请客出见。李靖忙出至堂上。老夫人敛枉而言道:“郎君休惊。此处实系龙宫,老身即龙母也。两儿俱名隶天曹,有行雨之责。适奉天符:自此而西,自西而南,五百里内,限于今夜三更行雨,黎明而止,时刻不得少违。怎奈大小儿送妹远嫁,次儿方就婚洞庭,一时传呼无及;老身既系女流,奴辈又不可专主。郎君贵人,幸适寓宿于此,敢屈台驾,暂代一行;事竣之后,当有薄酬,万勿见拒。”李靖本是个少年英锐、胆粗气豪的人,闻了此言,略无疑畏,但道:“我乃凡人,如何可代龙神行雨?”老夫人道:“君若肯代行,自有行雨之法。”李靖道:“既如此,何妨相代。”老夫人大喜,即命取一杯酒来。须臾酒至,老夫人递与李靖道:“饮此可以御风雷,且可壮胆。”李靖接酒在手,香味扑鼻,遂一饮而尽,顿觉神气健旺倍常。老夫人道:“门外已备下龙马,郎君乘之,任其腾空而起,必不至于倾跌。马鞍上系一小琉璃瓶儿,瓶中满注清水,此为水母。瓶口边悬着一个小金匙,郎君但遇龙马跳跃之处,即将金匙于瓶中取水一滴,滴于马鬃之上,不可多,不可少。此便是行雨之法,牢记勿误!雨行既毕,龙马自能回走,不必顾虑。”
李靖一一领诺,随即出门上马。那马极高大,毛色甚异。行不数步,即腾起空中,御风而驰,且是平稳,渐行渐高。一霎时间,雷声电光,起于马足之下。李靖全不惧怯,依着夫人言语,凡遇马跃处,即以滴水滴在马鬃上。也不知滴过了几处,天色渐次将明,来到一处,那马又复跳跃。李靖恰待取水滴下,却从曙光中看下面时,正是日间歇马吃茶的所在,因想道:“我亲见此处田上干枯,这一滴水济得甚事?今行雨之权在我,何不广施惠泽?况我受村农一茶之敬,正须多以甘霖报之。”遂一连约滴下二十余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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