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校对)第40部分在线阅读
韩荣听罢,点头叹曰:“忠义二字,我岂不知?但主上昏聩,荒淫无道,天命有归。若守此关,又恐累生民涂炭,不若弃职归山,救此一方民耳。况姜子牙门下又多异士,余化、余元俱罹不测,又何况其下者乎?此虽是你弟兄二人,忠肝义胆,我岂不喜?只恐画虎不成,终无补于实用,恐徒死无益耳。”韩升曰:“说哪里的话来!食人之禄,当分人之忧。若都是自为之计,则朝廷养士何用?不肖孩儿愿捐躯报国,万死不辞。父亲请坐,俟我弟兄二人取一物来与父亲过目。”韩荣听罢,心中也自暗喜:“吾门也出此忠义之后。”
韩升到书房中取出一物,乃是纸做的风车儿:当中有一转盘,一只手执定中间一竿,周围推转如飞,转盘上有四首幡,幡上有符有印,又有“地、水、火、风”四字,名为“万刃车”。韩荣看罢,问曰:“此是孩儿玩耍之物,有何用处?”韩升曰:“父亲不知其中妙用。父亲如不信,且下教场中,把这纸车儿试验试验与老爷看。”韩荣见二子之言甚是凿凿有理,随命下教场来。韩升弟兄二人上马,各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云雾陡生,阴风飒飒,火焰冲天,半空中有百万刀刃飞来,把韩荣吓得魂不附体。
韩升收了此车,韩荣曰:“这是何人传你的?”韩升曰:“那年父亲朝觐之时,俺弟兄闲居无事,在府前玩耍。来了一个头陀,叫做法戒,在我府前化斋。俺弟兄就与了他一斋,他就叫我们拜他为师。我们那时见他体貌异常,就拜他为师。他说道:‘异日姜尚必有兵来,我秘授你此法宝,可破周兵,可保此关。’今日正应我师之言,定然一阵成功,姜尚可擒也。”韩荣大喜,随令韩升收了此宝,又问曰:“我儿可还用人马?你此车约有多少?”韩升曰:“此车有三千辆,哪怕姜尚雄师六十万耶!一阵管教杀他片甲不存!”韩荣忙点三千精锐之师与韩升兄弟二人,在教场操演三千万刃车。
韩升用三千人马,俱穿皂衣,披发赤足,左手执车,右手仗刀,任意诛军杀卒。操练有二七日期,军士精熟。那日,韩荣父子统精兵出关搦战。
子牙只因破了余元,打点设计取关,只听得关内炮响。少时探马报入中军,禀曰:“汜水关总兵韩荣领兵出关,请元帅答话。”子牙忙传令与众门人、将士:“统大队出营。”子牙会过韩荣一次,哪知道有这场亏累,去提防他?子牙问曰:“韩将军,你时势不知,天命不顺,何以为将?速速倒戈,免致后悔。”韩荣笑曰:“姜子牙,你倚着兵强将勇,不知你等死在咫尺之间,倘敢耀武扬威,数白道黑也!”子牙大怒曰:“谁与我把韩荣拿下?”旁有魏贲,纵马摇枪冲杀过来。韩荣背后有两员小将,乃韩升、韩变,二人抢出阵来,截住了魏贲。魏贲大呼曰:“来者二将何人?”韩升曰:“吾乃韩总兵长子韩升,吾弟韩变是也。你等恃强,欺君罔上,罪恶滔天,今日乃尔等绝命之地矣!”魏贲大怒,纵马摇枪飞来直取。韩升、韩变两骑赴面交还。未及数合,韩升拨转马往后就走。魏贲不知是计,往下赶来,韩升回头见魏贲赶来,把头上冠除了,把枪一摆,三千万刃车杀将出来,风火齐至:
云迷世界,雾照乾坤。飒飒阴风沙石滚,腾腾烟焰蟒龙奔。风乘火势,黑气平吞。风乘火势,戈矛万道怯人魂;黑气平吞,目下难观前后士。
魏贲中刃,几乎坠下马鞍鞒;武吉着刀,险些打了三寸气。哗啦啦风声卷起无情石,黑暗暗刀痕剁坏将和兵。人撞人,哀声惨戚;马踩马,鬼哭神惊。诸将士慌忙乱走,众门人借遁而行。忙坏了先行元帅,搅乱了武王行营。哪里是青天白日,恍如是黑夜黄昏。
子牙被万刃车一阵只杀得尸山血海,冲过大阵来,势不可挡。韩荣低头一想,计上心来,忙传令:“鸣金收军!”韩升、韩变听得金声,收回万刃车。子牙方得收住人马,计伤士卒七八千有余。子牙升帐,众将官俱在帐内,彼此俱言:“此一阵厉害,风火齐至,势不可挡。”子牙曰:“不知此刃是何名目?”众将曰:“一派利刃,漫空塞地而来,风火助威,势不可敌,非若军士可以力敌也。”子牙心下十分不乐,纳闷军中。
韩荣父子进关,韩升曰:“今日正宜破周,擒拿姜尚,父亲为何鸣金收军?”韩荣曰:“今日是青天白日,虽有云雾风火,姜尚门人俱是道术之士,自有准备,保护自身,如何得一般尽绝?我有一绝妙计,使他不得整备。黑夜里仗此道术,使他片甲不存,岂不更妙?”二人欠身曰:“父亲之计,神鬼莫测。”
韩荣打点夜劫周营,收拾停当,只等黑夜出关。
子牙在营纳闷,想:“利刃风火,果是何物?来得甚恶,势如山倒,莫可遮拦?此毕竟是截教中之恶物!”当日已晚,子牙因今日不曾打点,致令众将着伤,心下忧烦,不曾提防今夜劫寨,也是合该如此。众将因早间失利,俱去安歇。韩荣父子将至初更暗暗出关,将那三千万刃车雄兵杀至辕门。
周营虽有鹿角,怎如这万刃车,有风火助威,刃如骤雨。炮声响亮,齐冲至辕门,真是势如破竹:
四下里火炮乱响,万刃车刀剑如梭。三军踊跃纵征鼍,马踏人身径过。风起处遮天迷地,火来时烟飞焰裹。军呐喊,天翻地覆;将用法,虎下崖坡。着刀军连声叫苦,伤枪将铠甲难驮。烧着的焦头烂额,绝了命身卧沙窝。正是:遍地草梢含碧血,满池低陷叠行尸。
子牙在中军忽听得劫营,急自上骑,左右门人俱来中军护卫。只见黑云密布,风火交加,刀刃齐下,如山崩地裂之势,灯烛难支。三千火车兵冲进辕门,如潮奔浪滚,如何抵挡?况且黑夜,彼此不能相顾,只杀得血流成渠,尸骸遍野,哪分别人自己。武王上了逍遥马,毛公遂、周公旦保驾前行。韩荣在阵后擂鼓,催动三军,只杀得周兵七零八落,君不能顾臣,父不能顾子。只见韩升、韩变趁势赶子牙,幸得子牙执着杏黄旗,遮护了前面一段,军士将领一拥奔走。韩升、韩变二人催着万刃车往前紧赶,把子牙赶得上天无路,直杀到天明。韩升、韩变大叫曰:“今日不捉姜尚,誓不回兵!”往前越赶,吩咐三千兵卒曰:“不入虎穴,安得虎子!”子牙见韩升赶至无休,看看至金鸡岭下,只见前面两杆大红旗展,子牙见是催粮官郑伦来至,其心稍安。
郑伦坐骑出山口,正迎子牙,忙问曰:“元帅为何失利?”子牙曰:“后有追兵,用的是万刃车,又是风火助威,势不可挡。此是左道异术,你仔细,且避其锐。”郑伦把坐下金睛兽一磕,往前迎来。只见韩升弟兄在前紧赶,三千兵随后,少离半射之地。郑伦与韩升、韩变顶头撞着。郑伦大喝曰:“好匹夫!怎敢追我元帅?”韩升曰:“你来也替不得他!”把枪摇动来刺。郑伦手中杵赴面交还。郑伦见后面一片风火兵刃拥来,知他万刃车厉害,只一合,忙运功鼻子内两道白光,一声响,对着韩升弟兄哼了一声。韩升、韩变弟兄二人坐不住鞍鞒,翻下马来,被乌鸦兵生擒活捉,上了绳索,弟兄二人方睁开眼时,见已被擒捉,“呀”的一声叹曰:“天亡我也!”
后面三千兵架车前进,见主将被擒,其法已解,风火兵刃,化为乌有。众兵撤回身,就跑奔回来,正遇韩荣任意赶杀周兵,看见三千兵奔回,风火兵刃全无,不见二子回来,忙问曰:“二位小将军安在?”众兵曰:“二位将军赶姜子牙至一山边,只见有一将出来,与二位将军交战,未及一合,不知怎么跌下马来,被他捉去。我等在后,不一时风火兵刃全无,止有此车而已,只得败回。幸遇老将军,望乞定夺。”韩荣听得二子被擒,心中惶惶,不敢恋战,只得收兵进关。
郑伦擒了二将,来见子牙,子牙大喜,押在粮车后,同子牙回军。于路遇着武王、毛公遂等,众门人诸将齐集。大抵是夤夜交兵,便是有道术的也只顾得自己,故此大折一阵。子牙问安,武王曰:“孤几乎唬杀!幸得毛公遂保孤,方得免难。”子牙曰:“皆是尚之罪也。”彼此安慰,治酒压惊。
次日,整顿雄师,复至汜水关下扎营,放炮呐喊,声振天地。韩荣听得炮声,着人探听,来报曰:“启总兵,周兵复至关下安营。”韩荣大惊:“周兵复至,吾子休矣!”亲自上城,差官打听。
子牙升帐坐下,众将参谒毕,子牙传令:“摆五方队伍,吾亲自取关。”众将官切齿深恨韩升、韩变。子牙至关下叫曰:“请韩总兵答话!”韩荣在城楼上现身,大叫曰:“姜子牙,你是败军之将,焉敢复来至此?”子牙大笑曰:“吾虽误中你的奸计,此关我毕竟要取你的。你知那得胜将军今已被吾擒下。”命两边左右:“押过韩升、韩变来!”左右将二人押过来,在马头前。韩荣见二子蓬头跣足,绳缚二臂,押在军前,不觉心痛,忙大叫曰:“姜元帅,二子无知,冒犯虎威,罪在不赦,望元帅大开恻隐,怜而赦之,吾愿献汜水关以报之耳。”韩升大呼曰:“父亲不可献关!你乃纣王之股肱,食君之重禄,岂可惜子之命,而失臣节也?只宜紧守关隘,俟天子救兵到日,协力同心,共擒姜尚匹夫,那时碎尸万段,为子报仇,未为晚也。我二人万死无恨!”子牙听得大怒,令左右:“斩之!”只见南宫适奉令,手起刀落,连斩二将于关下。韩荣见子受诛,心如刀割,大叫一声,往城下自坠而死。
韩荣坠城而死,城中百姓开关,迎接子牙人马进汜水关。父老焚香迎接武王进帅府,众将官欢喜,查点府库钱粮停妥,出榜安民。武王命厚葬韩荣父子。子牙传令,治酒款待有功人员,在关上住了三四日。
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在碧游床静坐,忽金霞童子来报:“有白鹤童子至此。”太乙真人出洞,见白鹤童子手执玉札降临,言曰:“请师叔下山,同会诛仙阵。”太乙真人望昆仑谢恩毕,白鹤童子回玉虚。太乙真人吩咐:“叫哪吒来。”慌忙来至,见师父行礼毕,真人曰:“你如今养的伤痊愈,你可先下山,我随后就来,共破诛仙阵也。”哪吒领师命,方欲下山,真人曰:“你且站住。当日玉虚宫掌教天尊也曾赠子牙三杯酒,你今下山,我也赠你三杯如何?”哪吒感谢。真人命金霞童子斟酒过来,赠哪吒头杯酒。哪吒谢过,一饮而尽。真人袖内取一枚枣儿递与哪吒过酒。哪吒连饮三杯,吃了三枚火枣。真人送哪吒出洞府,看哪吒上了风火轮,真人方进洞去。
哪吒提火尖枪,方欲借土遁前行,只见左边一声响,长出一只臂膊来,哪吒大惊曰:“怎的了?”还不曾说完,右边也长出一只臂膊来。哪吒吓得目瞪口呆,只听得左右齐声响,长出六只手来,共是八条臂膊;又长出两个头来。哪吒着慌,无可奈何,自思:“且回去,问我师父来。”只得蹬回风火轮,方至洞门,只见太乙真人也至门首,拍掌大笑曰:“奇哉!奇哉!”
哪吒回来见太乙真人,曰:“弟子长出这些手,丫丫叉叉,怎好用兵?”真人曰:“子牙营行有许多奇异之士,有双翼者,有变化者,有地行者,有奇珍者,有异宝者,今着你现三头八臂,不负我金光洞所传。此法进五关,也见周朝人物稀奇,个个俊杰。这法隐隐现现,但凭你自己心意。”哪吒感谢师尊恩德。太乙真人传哪吒隐现之法,哪吒大喜,一手执乾坤圈,一手执混天绫,一手执金砖,两只手擎两根火尖枪,还空三手。真人又将九龙神火罩,又取阴阳剑,共成八件兵器。哪吒拜辞了师父下山,径往汜水关来。
姜元帅在汜水关计点军将,收拾取界牌关,忽然想起师尊偈来:“‘界牌关下遇诛仙。’此事不知有何吉凶,且不可妄动。”又思:“若不进兵,恐误了日期。”正在殿上忧虑,忽报:“黄龙真人来至。”子牙迎接至中堂,打稽首,分宾主坐下。黄龙真人曰:“前边就是诛仙阵,非可草率前进。子牙你可吩咐门人,搭起芦篷席殿,迎接各处真人异士,伺候掌教师尊,方可前进。”子牙听毕,忙令南宫适、武吉起盖芦篷去了。
哪吒现了三首八臂,蹬风火轮,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丫丫叉叉,七八只手,走进关来。军校不知是哪吒现此化身,着忙飞报子牙:“禀元帅,外面有一个三头八臂的将官,要进关来,请令定夺。”子牙令李靖:“去探来。”李靖出府,果见三头八臂的人,甚是凶恶。李靖问曰:“来者何人?”哪吒见是李靖,忙叫:“父亲,孩儿是三太子哪吒。”李靖大惊,问曰:“你如何得此大术?”哪吒把火枣之事说了一遍。李靖进殿回子牙,备言前事。子牙大喜,传令:“令来。”哪吒进殿,拜见元帅。众将观之,无有不悦,俱来称贺。
次日,南宫适来回报曰:“禀元帅,芦篷俱已完备。”黄龙真人曰:“如此只是洞府门人去得,以下将官一概去不得。”子牙传下令来:“诸位将官保武王紧守关隘,不得擅离。我同黄龙真人与诸门人弟子前去芦篷,伺候掌教师尊与列位仙长会诛仙阵。如有妄动者,定按军法。”众将领命去讫。子牙进后殿来见武王,曰:“臣先去取关,大王且同众将住于此处。俟取了界牌关,差官来接圣驾。”武王曰:“相父前途保重。”
子牙感谢毕,复至前殿,与黄龙真人同众门弟子离了汜水关,行有四十里,来至芦篷。只见悬花结彩,叠锦铺毹。黄龙真人同子牙上了芦篷坐下。少时间,只见广成子来至,赤精子随至。次日,惧留孙、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玉鼎真人来至。随后有云中子、太乙真人、清虚道德真君、道行天尊、灵宝大法师俱陆续来至。子牙一一上下迎接,俱至芦篷坐下。
少时,又是陆压道人来至,稽首坐下。陆压曰:“如今诛仙阵一会,只有万仙阵再会一次。吾等劫运已满,自此归山,再图精进,以正道果。”众道人曰:“师兄之言正是如此。”众皆默坐,专候掌教师尊。不一时,只听得空中有环佩之声,众仙知道是燃灯道人来了。众道人起身,降阶迎上篷来,行礼坐下。燃灯道人曰:“诛仙阵只在前面,诸友可曾见么?”众道人曰:“前面不见什么光景。”燃灯曰:“那一派红气罩住的便是。”众道友俱起身定睛观看。
多宝道人已知阐教门人来了,用手发一声掌心雷,把红气展开,现出阵来。芦篷上众仙正看,只见红气闪开,阵图已现,好厉害:杀气腾腾,阴云惨惨,怪雾盘旋,冷风习习,或隐或现,或升或降,上下翻覆不定。内中有黄龙真人曰:“吾等今犯杀戒,该惹红尘,既遇此阵,也当得一会。”燃灯曰:“自古圣人云:‘只观善地千千次,莫看人间杀伐临。’”
内中十二代弟子倒有八九位要去。燃灯道人阻不住,齐起身下了芦篷,诸门人也随着来看此阵。行至阵前,果然是惊心骇目,怪气凌人。众仙俱不肯就回,只管贪看。
第七十七回
老子一气化三清
众门人来看诛仙阵,只见正东上挂一口诛仙剑,正南上挂一口戮仙剑,正西上挂一口陷仙剑,正北上挂一口绝仙剑。前后有门有户,杀气森森,阴风飒飒。众人贪看,只听得里面作歌曰:
兵戈剑戈,怎脱诛仙祸?情魔意魔,反起无名火。今日难过,死生在我。玉虚宫招灾惹祸,穿心宝锁,回头才知往事讹。咫尺起风波,这番怎逃躲。自倚才能,早晚遭折挫!
多宝道人在阵内作歌,燃灯曰:“众道友,你们听听作的歌声,岂是善良之辈!我等且各自回芦篷,等掌教师尊来,自有处治。”
话犹未了,方欲回身,只见阵内多宝道人仗剑一跃而出,大呼曰:“广成子不要走,吾来也!”广成子大怒曰:“多宝道人,如今不是你碧游宫,倚你人多,再三欺我。你掌教师尊吩咐过,你等全不遵依,又摆此诛仙阵。我等既犯了杀戒,毕竟你等俱入劫数之内,故摆此孽阵耳。正所谓‘阎罗注定三更死,怎肯留人到五更’!”广成子仗剑来取多宝道人。多宝道人手中剑赴面交还:仙风阵阵滚尘沙,四剑忙迎影乱斜。
广成子祭起番天印,多宝道人躲不及,一印正中后心,扑地打了一跌,逃回阵中去了。燃灯曰:“且各自回去,再做商议。”
众仙俱上芦篷坐下。只听得半空中仙乐齐鸣,异香缥缈,从空而降。众仙下篷来,迎掌教师尊。只见元始天尊坐九龙沉香辇,馥馥香烟,氤氲遍地。正是:提炉对对烟生雾,羽扇分开白鹤朝。
燃灯众人焚香引道,接上芦篷。元始坐下,诸弟子拜毕,元始曰:“今日诛仙阵上,才分别得彼此。”元始正坐,弟子侍立两边。
至子时正,元始顶上现出庆云,垂珠璎珞,金花万朵,络绎不断,远近照耀。多宝道人正在阵中打点,看见庆云升起,知是元始降临。自思:“此阵必须我师尊来至,方可有为。不然,如何抵得过他?”
次日,果见碧游宫通天教主来了。半空中仙音响亮,异香袭袭,随侍有大小众仙,来的是截教门中师尊。
多宝道人见半空中仙乐响亮,知是他师尊来至,忙出阵拜迎。进了阵,上了八卦台坐下,众门人侍立台下。有上四代弟子,乃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龟灵圣母;又有金光仙、乌云仙、毗芦仙、灵牙仙、虬首仙、金箍仙、长耳定光仙,相从在此。通天教主乃是掌截教之鼻祖,修成五气朝元,三花聚顶,也是万劫不坏之身。至子时,五气冲空。
燃灯已知截教师尊来至。次日天明,燃灯启曰:“老师今日可会诛仙阵么?”元始曰:“此地岂我久居之所?”吩咐弟子排班。赤精子对广成子,太乙真人对灵宝大法师,清虚道德真君对惧留孙,文殊广法天尊对普贤真人,云中子对慈航道人,玉鼎真人对道行天尊,黄龙真人对陆压,燃灯同子牙在后,金、木二吒执提炉,韦护与雷震子并列,李靖在后,哪吒先行。只见诛仙阵内金钟响处,一对旗开,奎牛上坐的是通天教主,左右立诸代门人。
通天教主见元始天尊,打稽首曰:“道兄请了。”元始曰:“贤弟为何设此恶阵?这是何说?当时在你碧游宫,共议封神榜,当面弥封,立有三等:根行深者,成其仙道;根行稍次,成其神道;根行浅薄,成其人道,仍堕轮回之劫。此乃天地之生化也。成汤无道,气数当终;周室仁明,应运当兴。难道不知,反来阻逆姜尚,有背上天垂象?且当日封神榜内,应有三百六十五度,分有八部列宿群星,当有这三山五岳之人在数。贤弟为何出乎反乎,自取失信之愆?况此恶阵,立名便是可恶。只‘诛仙’二字,可是你我道家所为的事?且此剑立有‘诛’‘戮’‘陷’‘绝’之名,亦非是你我道家所用之物。这是何说,你作此过端?”
通天教主曰:“道兄不必问我,只问广成子,便知我的本心。”元始问广成子曰:“这事如何说?”广成子把三谒碧游宫的事说了一遍。通天教主曰:“广成子,你曾骂我的教下:‘不论是非,不分好歹;纵羽毛禽兽,亦不择而教,一体同观。’想吾师一教传三友,吾与羽毛禽兽相并,道兄难道与我不是一本相传?”元始曰:“贤弟,你也莫怪广成子。其实你门下胡为乱作,不知顺逆,一味恃强,人言兽行。况贤弟也不择是何根行,一意收留,致有彼此搬斗是非,令生灵涂炭。你心忍乎?”通天教主曰:“据道兄所说,只是你的门人有理,连骂我也是应该的?不念一门手足罢了。我已摆设此阵,道兄就破吾此阵,便见高下。”元始曰:“你要我破此阵,这也不难,待我自来见你此阵。”通天教主兜回奎牛,进了戮仙阵,众门人随着进去,且看元始进来破此阵。
元始在九龙沉香辇上,扶住飞来椅,徐徐行至正东震地,乃诛仙门。门上挂一口宝剑,名曰“诛仙剑”。元始把辇一拍,命四揭谛神撮起辇来,四脚生有四枝金莲花,花瓣上生光,光上又生花。一时有万朵金莲照在空中。元始坐在当中,径进诛仙阵门来。通天教主发一声掌心雷,震动那一口宝剑一晃,好生厉害!虽是元始,顶上还飘飘落下一朵莲花来。元始进了诛仙门,里边又是一层,名为“诛仙阙”。元始从正南上里走,走至正西,又在正北坎地上看了一遍。元始作一歌以笑之:
好笑通天有厚颜,空将四剑挂中间。
枉劳用尽心机术,任我纵横独往还。
元始依旧还出东门而去,众门人迎接,上了芦篷。
燃灯请问曰:“老师,此阵中有何光景?”元始曰:“看不得。”南极仙翁曰:“老师既入阵中,今日如何不破了他的,让姜师弟好东行?”元始曰:“古云:‘先师次长。’虽然吾掌此教,况有师长在前,岂可独自专擅?候大师兄来,自有道理。”话说未了,只听得半空中一派仙乐之声,异香缥缈,板角青牛上坐一圣人。有玄都大法师牵住此牛,飘飘落下来:
不二门中法更玄,汞铅相见结胎仙。
未离母腹头先白,才到神霄气已全。
室内炼丹搀戊己,炉中有药夺先天。
生成八景宫中客,不记人间几万年。
元始见太上老君驾临,同众门人下篷迎接。二人携手上篷坐下,众门人下拜,侍立两旁。老子曰:“通天贤弟摆此诛仙阵,反阻周兵,使姜尚不得东行,此是何意?吾因此来问他,看他有什么言语对我?”元始曰:“今日贫道自专,先进他阵中走了一遭,未曾与他较量。”老子曰:“你就破了他的罢了。他肯相从就罢,他若不肯相从,便将他拿上紫霄宫去见老师,看他如何讲。”二位教主坐在篷上,俱有庆云彩气上通于天,把界牌关照耀通红。
至次日天明,通天教主传下法旨,令众门人排班出去:“大师兄也来了,看他今日如何讲!”
多宝道人同众门人击动了金钟玉磬,径出诛仙阵来,请老子答话。哪吒上篷来。
少时,芦篷里香烟霭霭,瑞彩翩翩,老子骑着青牛而来: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仙音隔陇闻。
辟地开天为教首,炉中炼出锦乾坤。
老子至阵前,通天教主打稽首曰:“道兄请了。”老子曰:“贤弟,我与你三人共立封神榜,乃是体上天应运劫数。你如何反阻周兵,使姜尚有违天命?”通天教主曰:“道兄,你休要执一偏向。广成子三进碧游宫,面辱吾教,恶语詈骂,无礼犯上,不守规矩。昨日二兄坚意只向自己门徒,反灭我等手足,是何道理?今兄长不责自己弟子,反来怪我,此是何意?如若要我释怨,可将广成子送至碧游宫,等我发落,我便甘休。若是半字不肯,任凭长兄施为,各存二教本领,以决雌雄!”
老子曰:“似你这等说话,反是不偏向的?你偏听门人背后之言,彻动无名之火,摆此恶阵,残害生灵。莫说广成子未必有此言语,便有也罪不致此。你就动此念头,悔却初心,有逆天道,不守清规,有犯嗔痴之戒。你趁早听我之言,速速将此阵解释,回守碧游宫,改过前愆,尚可容你还掌截教。若不听我言,拿你去紫霄宫见了师尊,将你贬入轮回,永不能再至碧游宫,那时悔之晚矣!”
通天教主听罢,须弥山红了半边,修行眼双睛烟起,大怒叫曰:“李聃!我和你一体同人,总掌二教,你如何这等欺灭我,偏心护短,一意遮饰,将我抢白?难道我不如你!吾已摆下此阵,断不与你甘休!你敢来破我此阵?”老子笑曰:“有何难哉?你不可后悔!”
老子复又曰:“既然要破我阵,我先让你进此阵,运用停当,我再进来,毋得令你手慌脚乱。”通天教主大怒曰:“任你进吾阵来,吾自有擒你之处!”道罢,通天教主随兜转奎牛进陷仙门去,在陷仙阙下等候老子。
老子将青牛一拍,往西方兑地来。至陷仙门下,将青牛催动,只见四足祥光白雾,紫气红云,腾腾而起。老子又将太极图抖开,化一座金挢,昂然入陷仙门来。老子作歌曰:
玄黄外兮拜明师,混沌时兮任我为。
五行兮在吾掌握,大道兮渡进群迷。
清净兮修成金塔,闲游兮曾出关西。
两手包罗天地外,腹安五岳共须弥。
老子歌罢,径入阵来。通天教主见老子昂然直入,却把手中雷放出。一声响亮,震动了陷仙门上的宝剑。这宝剑一动,任你人仙首落。老子大笑曰:“通天贤弟,少得无礼,看吾扁拐!”劈面打来。通天教主见老子进阵,如入无人之境,不觉满面通红,遍身火发,将手中剑火速忙迎。
正战之间,老子笑曰:“你不明至道,何以管立教宗?”又一扁拐照脸打来。通天教主大怒曰:“你有何道术,敢逆诛我的门徒?此恨怎消!”将剑挡拐,二圣人战在诛仙阵内,不分上下,敌斗数番。
二位圣人战在陷仙门内,人人各自施威。方至半个时辰,只见陷仙门里八卦台下,有许多截教门人,一个个睁睛竖目。那阵内四面八方雷鸣风吼,电光闪灼,雾气昏迷:
风气呼号,乾坤荡漾;雷声激烈,震动山川。电掣红绡,钻云飞火;雾迷日月,大地遮漫。风刮得沙尘掩面,雷惊得虎豹藏形,电闪得飞禽乱舞,雾迷得树木无踪。那风只搅得通天河波翻浪滚,那雷只震得界牌关地裂山崩,那电只闪得诛仙阵众仙迷眼,那雾只迷得芦篷下失了门人。这风真是推山转石松篁倒,这雷真是威风凛冽震人惊,这电真是流天照野金蛇走,这雾真是弥弥漫漫蔽九重。
老子在陷仙门大战,自己顶上现出玲珑宝塔在空中,哪怕它雷鸣风吼。老子自思:“他只知仗他道术,不知守己修身,我也显一显玄都紫府手段与他的门人看看!”把青牛一拎,跳出圈子来。把鱼尾冠一推,只见顶上三道气出,化为三清。老子复与通天教主来战。只听得正东上一声钟响,来了一位道人,戴九云冠,穿大红白鹤绛绡衣,骑白而来,手仗一口宝剑,大呼曰:“李道兄!吾来助你一臂之力!”
通天教主认不得,随声问曰:“那道者是何人?”道者答曰:“吾有诗为证:
混元初判道为先,常有常无得自然。
紫气东来三万里,函关初度五千年。”
道人作罢诗曰:“吾乃上清道人是也。”仗手中剑来取。通天教主不知上清道人出于何处,慌忙招架。
只听得正南上又有钟响,来了一位道者,戴如意冠,穿淡黄八卦衣,骑天马而来,一手执灵芝如意,大呼曰:“李道兄!我来佐你共伏通天道人!”把天马一兜,仗如意打来。通天教主曰:“来者何人?”道人曰:“我也认不得,还称你做截教之主?听我道来:
函关初出至昆仑,一统华夷属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