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校对)第4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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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得了这位家中出过内阁首辅大臣的顶级士人的这么一句“程老哥”,“私盐贩子”当即便是增红了脸,脖颈上的那道刀疤更是显得分外的扎眼。
  “逊翁,您就瞧好吧。”
第九十四章
故技(中)
  这边在秘密会议,阊门大街上的买卖却是如火如荼。这条街本就兴旺,如今店铺关门,大多就铺了张草席便支起个摊子也是在店铺前占道经营,再加上人流如织,城里的百姓都急着买到生活所需,就更显摩肩接踵。
  “东宁樟脑,放在衣柜里没有虫蛀啊。”
  “倭国的折扇、倭刀,还有海参、鱿鱼、鱼翅。尤其是这海参,乃是壮阳佳品,长期食用,更加奇效!”
  “四川的虎皮、狼皮、豹子皮、花熊皮、黑熊皮,都是好皮好料。虎骨、虎鞭、蛇皮、蛇胆,都是入药的好东西。欲购从速,来晚了可就没有了。”
  “……”
  除了江浙明军控制区的物产,操着生硬的福建官话的福建明军卖着大员的特产,江浙明军驶向日本的船队带来了日本的俵物,更有四川的夔东明军乘船而下,出售着那些他们在四川打到的猎物。
  若说热闹,还是湖广、江西的粮食摊子,普通百姓正等着米下锅呢。至于这些远来的货物,至少在这一上午的功夫动静却不甚大,毕竟罢市了几天,老百姓还是会优先购置那些急需的货物。
  过了午饭时分,阊门大街的人流不见衰退多少,很多百姓都是第二轮出门,采购一些不甚急用的东西,或是为了万一罢市持续下去而做着准备。
  阊门之外,一众本地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写青皮游手的家伙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周遭的百姓知道这些人不甚好惹,本着不多事的态度,尽皆闪得远远的。
  为首的那个汉子,面上有条刀疤,疤肉外漏,乍看上去似是条长虫趴在脸上。汉子带着一众人等走到一个卖虎鞭的摊子。
  “你这虎鞭,真能壮阳?”
  “那可不是,虎鞭是什么,老虎的鞭,有道是龙精虎猛,百兽之王的家伙什,暖肾壮阳的大补之药,还能有假。”
  伙计操着河南口音,满不在乎的回答着,青皮头子颇有些诧异于其人的镇定,干脆也继续问了下去。
  “即是壮阳,爷爷买一根回去,若是一晚上玩不了十个、八个小娘皮,你这便是假的。”
  青皮头子一脸的泼皮无赖相,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听了这话,那个河南汉子眉头一皱,周围的几个同来卖货的汉子当即便凑了上来。
  “怎么,卖假货还不让说。父老乡亲们,大伙儿都来看看,这帮乡巴佬跑咱们苏州地面上卖假货,还不让说了。”
  话音方落,众人身后,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汉子张嘴便慢悠悠地说道:“玩不动是你那家伙不行!”
  “草拟吗,敢这么跟我们大哥说话?!”
  此言既出,一众青皮也围了过来,几十个吊儿郎当的汉子面色不善的看着那十来个商贩。与此同时,其中的一个青皮吹了声口哨,很快就又从各个巷子里窜出了上百个盐帮子弟出来,摆明了就是要在此间动手。
  “游击,来时国公说了,叫咱们不要在齐王殿下的地盘上弄出人命来,免得与齐王殿下那边不好交代。”
  听了这话,陕西口音的汉子挑了一眼那个青皮头子,继而大声喝道:“老子当年进紫禁城都没有禁军和太监敢拦着,现在几个地痞流氓却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他奶奶的,给齐王殿下个面子,打这群杂种个骨断筋折就行,留他们条狗命!”
  话音一落,那游击一脚就揣向青皮头子的小腹,十来个商贩亦是大喝一声,抄起手边上的棍棒便扑了上去。
  只是一瞬间,连带着青皮头子,八九个靠前的青皮当即就被打倒在地,竟无一不是被击中要害之处,却也无一人被当场打死,下手之轻重极为分寸,看样子已经不只是受过专业训练那么简单的了,平日里定然也没少过与人相搏。
  青皮坊间斗殴,乃是家常事,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自是行家里手。然而,只是这么一瞬间就被这些商贩打倒在地,不管是后面的青皮,就连那些盐帮子弟也无不是吓了一跳。
  为首的那个青皮头子,当年也是在与其他青皮帮派斗殴时一人砍伤过数人,身背数创犹自血战的狠辣角色。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倒在地,青皮士气陡然下路,那些商贩登时便如牛刀入肉一般冲进了人群,大打出手。
  眼见于此,那群盐帮也不再犹豫,依仗着人多势众,连忙上去助拳。可是未等他们收住青皮的颓势,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十来个操着四川口音,一张嘴就是“日你先人板板”的汉子大呼小叫的就冲了过来,当即便配合那些商贩打了上百个盐帮子弟一个人仰马翻。
  大街上,二十几个外地汉子追着上百个本地的青皮、盐帮殴打,进退之间颇有章法,恰如是一群饿狼进了羊群那般,后者莫说是还手之力,就算是招架之功也无。
  有此场景,却也不奇怪。前面那群商贩,是皖国公刘体纯的部下,刘体纯当年是大顺军右营右标果毅将军,跟着李自成进过京城,他的部下打过陕西秦军、打过辽西关宁军、更打过满清的八旗军,都是打过硬仗的老卒,若是还能让苏州这等整体民风温文尔雅的所在的这些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和原本的卫所兵的流氓无赖占了便宜,那才叫新鲜了。
  而后来的那群,却是四川明军涪侯谭文的手下,正儿八经的四川本地明军。打过的硬仗,定然没有那些闯营来得多,但是这些年四川明军与大西军斗、与清军斗、还要与本地的其他四川明军内斗,也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锐卒,亦不是这群青皮、盐帮所能比的。
  一群是流寇各地,掀翻了大明朝的闯贼,一群是四川当地最是根红苗正的明军,平日里他们明争暗斗,互相更是瞧不上眼,但是自从在四川分了地,先是团结一致共抗西贼刘文秀,这么长的时间又在四川过着同样的垦荒生活,又是一路乘船来此卖货,有了共同语言,才有了并肩战斗的可能。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着整个四川明军来殴打这些受了苏州本地奸商、劣绅唆使的地痞流氓,是代表着崇祯朝北方千千万万因东林党转嫁税赋压力而死于饥寒的百姓们来回敬这些地痞无赖背后的东林余孽,是代表着公理正义来惩戒这些视民如草芥的伪君子!
  一拳拳打过去,牙齿纷飞、鼻血横流,所到之处无不是鼻青脸肿;一脚脚踹过去,骨断筋折、口吐鲜血,棍棒所指更皆是一片呼天喊地。面对这些夔东明军,本地的地痞流氓被打得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了几条腿。
  阊门大街之上,二十几个四川商贩追着上百个本地盐帮毒打,左近看热闹的苏州百姓无不是看得傻了眼。尤其是那些刚才还在这两家夔东明军的摊子上买过东西的百姓,分明记得这些卖着四川货的汉子都挺好说话,价钱也份外公道,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怎么打起人来会是如此狠辣的。
  百姓无语,远处酒楼上观战的王时敏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于此。他们没打过仗,根本不明白军人和地痞流氓之间的天差地别,自是满头的问号无处求解。
  没过多会儿,衙役和驻军赶到,这些青皮和盐帮才算是得脱了性命,一个个跑到衙役面前当场跪倒,求着衙役把他们押进牢房,免得再被这帮杀神逮到。
  这其中,那个头子被游击将军一脚踹中那话,当即便被打昏当场,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下半辈子还能不能用都是两说着,就连手下的小弟们也没来得及把他拖走。不过,刚才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皮倒是仗着装死的本事和夔东明军人少,从而逃出了阊门大街,很快就把刘体纯部下那个游击将军的说过的话添油加醋的告知了王时敏等人。
  “闯,闯贼!”
  “私盐贩子”张大了嘴巴,说到闯字,结结巴巴的,脸上半点儿血色没有,更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闯贼是什么,后世动辄明亡清兴,但真正灭了明朝在北京的正统政权,造成明王朝在北方统治土崩瓦解的却是闯王李自成的那支大顺军。
  流蹿北地,杀人盈野,赤地千里,更有着臭名昭著的福禄宴和拷掠政策。试问,从崇祯的那个人间地狱般的陕西挣扎求生出来,在整个北方杀得尸山血海,视地主阶级为不够戴天的生死大敌的闯贼,又怎么能不被这些生活于此等承平之所在的士绅所恐惧呢?
  “陈文这个乱臣贼子,居然敢收容闯贼,居然敢收容闯贼,这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了,不除掉这些余孽,任由他们在此横行霸道,吾辈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说到这里,原本在发觉这是一个陷阱之时本已经出现了些许动摇的王时敏已然气得上气接不到下气,直到稍微缓过来一些,便势若疯虎般的向周遭的众人厉声喝道:“联络城里、城外的读书人,不管有没有功名,全都招来,咱们绝不与闯贼共一片天空!”
第九十五章
故技(下)
  崇祯十七年,大顺军的拷掠政策将他们推到了地主阶级的对立面,此前北方传檄而定的大好局面在一片石的败绩的震动下彻底土崩瓦解,北方各地士绅蜂拥而起,以着最大的热情组织武装打击地方的大顺军以及大顺军任命的官吏。甚至可以说,如果年初大顺军东进之时,各地的士绅能有这般疯狂,李自成能不能再逃回商洛山蛰伏都是未知之事。
  现如今,当注意到大顺军余部的存在,王时敏心头的恐惧瞬间就超过了承受的极限,进而更进一步的将阶级仇恨越烧越旺。
  “齐王府竟敢收容闯贼,就是与天下正人君子为敌。此番已不再是官府乱政那么简单了,这是原则问题,咱们苏州士绅自当为天下士绅做一个表率。今番齐王若是不把那些闯贼斩了,绝不与他善罢干休。”
  得月楼上,王时敏慷慨陈词,大声疾呼,然则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尤其是那些商贾,更无不是坐在那里,闷头不语,全然没有了此前那般的激昂斗志。
  事实上,他们从最开始的本意就是针对官府打击走私的法令而行的,闯贼如何,十几年过去了,再加上商贾未有切肤之痛,自也不会如王时敏这般。
  “逊翁,学生问过了,那些闯贼都是朝廷收编的忠贞营,奉咱们大明天子为主,与鞑子打了十几年的仗,不似李闯那般。起码,也能算是个改过自新。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都是忠臣义士,总要维护下朝廷的体面不是。”
  “是啊,逊翁,齐王不可能同意的,咱们此番把那些闯贼赶走了就好,实在没必要与齐王殿下撕破脸吧。”
  “就是,就是,咱们的目的是让官府把那些乱政废除了,让齐王府听到咱们的声音,学会尊重士人。怎么说,齐王殿下都是承认优免政策的,与那些闯贼还是不一样的。”
  商贾如此,士绅大多也没有王时敏那般。
  士绅这边叽叽喳喳的劝了起来,东南士绅破天荒的为大顺军说话,换个地方只怕是个人都要自抽嘴巴,看看是不是在梦境之中。能有这般,说到底还是唯恐会激怒陈文。
  罢市、捣乱,起码都还维持在地方商业权益的范围之内,朝廷一般是不会为此自降身份,借此对商贾、士绅痛下杀手的。但若是上升到逼迫齐王府去攻击友军,那可就上升到了政治层面,逼迫陈文去按照他们意愿去损害江浙明军的利益,那可就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届时,即便是最好的收场,官府表面安抚,这里面的人也定然会被齐王府的官僚们忌恨上,日后总会有几个落不得好,而他们谁也不想成为那一个。
  “逊翁,为了天下苍生,且忍这一时之怒。齐王势大,咱们维护士绅、商贾的权益,总要一步步来,循序渐进的行事,学生求您了。”
  说罢,士绅拜倒在地,其他几个小字辈儿的士绅也纷纷起身。眼见于此,王时敏也是叹了口气,随即将那士绅扶了起来。
  “那就暂且如此吧,日后咱们进入朝廷之上,绝不可轻饶过这些霍乱天下的乱臣贼子。”
  “逊翁所言极是,暂且如此,暂且如此。”
  达成了共识,这些士绅、商贾们也纷纷的行动起来。第一天,齐王府调集来的物资在苏州府城的各处不限量发售,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便是比之承平时历年年前的大采购也不遑多让。到了第二天,售卖依旧,热度倒是下降了一二分,但也同样免不了那份摩肩接踵。
  然而,上午甫一开了城门,府城士绅、富户们在昨天捣乱未成后派出去的马车便纷纷赶回。
  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府城西南的昼锦坊巷东段,越来越多的士绅和读书人汇聚于此,其中既有府城本地的名士、学子,也不乏左近县城、村镇里的乡绅和那等未有功名在身,全靠着耕读传家的儒生,皆是受了城内名宿号召而来,到此共襄义举。
  “诸君,烈皇励精图治,奈何闯贼残暴,竟弑杀君上。闯贼乃是霍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咱们绝不能容着那些闯贼余孽横行姑苏!”
  哭庙一事,王时敏联络了苏州的几位名士,然则以他将近七十的年纪和身子骨,实在不适合亲身参与。此番士绅、商贾组织了城内外以及邻近县城、乡间的不少读书人,其中如金圣叹这般,更是名动天下的士人,只是此番金圣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让代表王时敏的王掞占尽了风头。
  王掞是王时敏的第八子,也是王家九子中才学最著,同时也是最得王时敏心意的儿子。由此能高一呼,在场的读书人无不是出言附和,互相砥砺。得到了响应,王掞又看了眼金圣叹,面露得色,干脆便接过了家人递上来的孔子的神主牌,站在队伍的最前,带头向着西面的文庙走去。
  苏州文庙,占地不下两百亩,素有江南学府之冠的美誉。王掞带头,后面的两百多个读书人无论有功名,俱是紧随其后。
  人群之中,金圣叹全无周围其他士人那般的斗志昂扬,反倒是皱着眉头,不安写满了面上。
  “圣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金圣叹原名采,表字若采,明亡后改作人瑞,表字圣叹。金圣叹才华横溢,被后世称为是明末清初第一奇人,但是对于官府而言,却是个有名的刺儿头,闲来无事,点评诸如《水浒传》、《西厢记》乃至是《推背图》也就罢了,对于官府施政也是多有点评,无论是满清的江南官场,还是现在的齐王府下属的苏松常镇巡抚治下,官员们都很不喜欢这个家伙。
  同为吴县诸生,倪用宾与金圣叹很是熟悉。按道理来说,城里来了闯贼,而且还殴打本地人士,官府不治那些闯贼的罪,反倒是将那些本地人拿进了大牢,如此“乱来”,以着金圣叹的脾气,早就跳将出来了,此刻还能让王掞抢了风头,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倪用宾有此一问,金圣叹依旧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即仅仅是用了一个“吾感觉今日定然是要出事”的废话便答复了倪用宾,随即有转入到那等不安的状态之中。
  自昼锦坊巷东段一路向西,众人很快就来到了文庙正门左近。一路上,倒也不甚长,但围观的百姓却一点儿也不少。苏州这般大城市,每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苏州城里的老百姓也算是见多识广,此间看着士人捧着神主牌往文庙走去,哪还会不明白这群士人的用意所在。
  尾随而行的人流越聚越多,尤其是那些士人还在不断的向沿途百姓讲述他们是为了“本地良善”遭到闯贼殴打,随后却被官府关进大牢才聚在一起哭庙的,本地人的同仇敌忾被激了起来,人流亦是越聚越多。
  行至文庙不远,官府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衙役们严阵以待。眼见着这些士人们聚众而来,花白胡子的苏州府学教授越众而出,直接便向为首的王掞喝问道:“尔等不在家安心读书,等待科举重开,聚众至此,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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