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校对)第2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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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渔是陈文此前给过周敬亭建议的,但是当时想起李渔进文官训练班之前的原话,他也告知周敬亭不要勉强,听从其个人意愿。出现如今的状况,其实他也早有预料,甚至有了第二手的准备,比如清初时的“南洪北孔”也都是极优秀的剧作家,不行的话就派人去寻上一寻。只可惜,陈文根本不知道,洪昇和孔尚任,如今一个不过才八岁,另一个更小,才五岁,想来能把《浙江邸报》上的字认全了就算是神童了,其他的还是想太多了。
  送走了李渔,周敬亭顾不上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了,一口气就灌了进去。这个油盐不进的老朋友实在让他感到头疼不已,可是这文工团的团长,以他的认知怎么也得找个有才情的才能胜任。甚至在他看来,不怕这个团长没事跟女团员搞点不清不楚的绯闻,才子佳人,这本就是当前的正常现象,就怕这个团长对戏剧创作什么都不懂,最后坏了陈文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良久,此刻他倒是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司主事其实原没有给陈文当幕僚时那般轻松,至少在那时有事情都是陈文吩咐去做的,无需他自己拿太多的注意,于人事等方面操太多的心思。
  良久之后,看着桌上的《浙江邸报》,周敬亭猛的想起了一个人,或许那人倒是可以胜任。
  “去查查,与吕主编同来金华的那位陈先生现在在哪?”
  闻听此言,周敬亭的那个幕僚却没有出去,反倒是向他拱手回复到:“卑职昨天去为吕主事办最后的调职手续时,专门看过李知县和那位陈先生的记录。那位陈先生,此前在龙游县做县尉,最近在驿馆等升迁令。卑职听说,据说可能会被调到处州或是温州的哪个县升任知县,孙知府那里还没定下来。”
  “你有心了,做得很好。”未待那幕僚逊谢,周敬亭连忙问道:“官声如何?”
  “听说是不错,鞑子围剿时在汤溪那里组织民夫也很得力,就是脾气不太好。”
  “哦,去派人把他找来。”
  “卑职这就去办。”
  幕僚出了公事房,周敬亭接着处理本司的公务,新建的部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浙江邸报》那边比较容易一些,底子也已经打好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操持即可。可是文工团虽然任务不算太紧,可他的那个妹夫也要求在腊月前就能开始做事,如今却连团长还没有选定,很多事情就都得他自己参与其间了。
  “要不要从教坊司那边抽些人过来,只是到时那些抄没来的女眷该怎么管束倒是个问题。”
  ……
  张益达被处决后,所在营的军法官和监军官便快马加鞭的赶回玉山县,此番本就是此出差,本营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自然要赶快回去。况且,张益达一案,站在将士个人的角度可以说是复仇,但是在整个团体来看却是严重违反军法,必须尽快消除其造成的不良影响。民间那边陈文已经着手解决,而军队就要靠他们这些监军官和军法官了。
  “皇明之旧式营兵,士卒受军法约束,家丁、亲兵则受家法管辖。军法行于士卒之身,不行于家丁、亲兵,亦不行于军官,遑论将主。军法不能一视同仁,再兼恩赏全由将主而出,有失公平。是故,战阵之上,勇者独进,怯者独退,虽万人不敌虏师千、百,岂曰无因乎?”
  “我浙江王师之新军,初起于大兰,以戚帅成法练兵,更以重现戚帅之军为己任。军法森严,军令如一,恩赏公平无差。是故,战鼓声起,纵炮火锋镝于前而必进;金声响起,虽万金珍宝于后而不停。”
  玉山县临时驻防的乃是神塘营,这个营的番号得自神塘源之战,这是每一个入营的军官和士卒都是很清楚的事情。即便刚来时不知道,军中也有监军官在给他们讲述这个营在每一战中的表现,都有那些军官、士卒立过大功,甚至连他们所在队的老兵们所立下的军功都能如数家珍,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尽快的形成荣誉感。
  神塘营最初只是分属于金华各县的驻军在战前临时组编起来的四个步兵局,在神塘营一战中,补充右翼的两个局配合那半个东阳营击破敌军,而另外两个局则与义乌营的少量部队一起力抗改练鸳鸯阵的督标营大军。
  野战中的进攻、防守,再加上金华一战中与其他两个营配合着迅猛突击,这个原本只是野战补充部队的营头一跃而成为浙江明军中王牌营头,这份荣誉的获得便是如刚刚监军官在点兵台上宣讲陈文的公告中所提到的那些——赏罚分明,无有偏私,军令如山,自然能够在战场上忍受更大的伤亡比例。
  “本营第一局乙哨第六步兵队火器队队长陪戎校尉张益达,于永历六年作为东阳县驻军弓箭手期间,公报私仇,按照军法处以极刑。今通报全军,使诸君知,军法森严,不容丝毫违背。”
  不同于其他营的事情,张益达乃是本营自得到番号之前就已经效力的老兵和下级军官,营中很多将士或多或少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尤其是张益达同哨、同队的那些袍泽更是熟悉非常,甚至其中的一些还参加过年后时的婚礼。
  张益达死于军法,在军中早已传开了,到此番正式通报,原本的窃窃私语已经开始转换为低声的议论。只是军中军法官和镇抚兵威信早已形成,议论中的军官和士卒们听到呵斥声便连忙住嘴,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军法官抓去当众作为典型抽上那二十鞭子。
  通报结束,全营解散,营官安有福回到大帐坐营,参谋官继续监督其他参谋制作玉山一县的沙盘,军法官带队巡营,而监军官则喝了口水,开始挨个步兵队协助军官解答通报,顺带着平复此番恶行事件所造成的影响,首先要去的便是张益达生前所在的那个步兵队。
  “将心比心,若是王师包庇了张益达,那么其他将士有此类经历的,也势必将会伺机寻仇,而被杀者则同样会将仇怨发泄出来。届时,私杀一起,驻军、营兵必与那些无良士绅杀成一团。营兵和驻军他们打不过,那么军属、烈属以及伤残袍泽也势必将成为报复的对象。况且,我军如今所占据之金衢严处台温六府,南、北西三面皆是鞑子,到时只要洪逆大军入侵,我等是迎战外敌,还是清除内患?”
  “黄监军,那些鞑子打不过咱们的!”
  “是啊,咱们不怕鞑子。”
  “……”
  天真!
  摇了摇头,监军官不由得暗笑,这些士卒将战阵之事都想得太过简单了。“呵呵,打不过?正常情况下我军确实胜绿营良多,但是如果内患尚在,我只问你,到时上了阵,你还能心无旁骛的杀鞑子吗?”
  “这……”
  “满心都是自家的父母、婆娘和孩儿的安危,想着他们是否在家乡被那些仇家和士绅屠戮,满心都是赶快回去找仇人报仇雪恨,以免被其逃脱了或是被别人先下手杀了。心里只剩下了那些私事,与同袍无法协同并进。无论是鸳鸯阵,还是长枪阵,再好的阵,袍泽间没了那股子全军如一人般的令行禁止也不过是样子货,摆饰!”
  一语说罢,众人登时便陷入了沉思。军中对于纪律一向是三令五申的,军法和条例也基本上都是用来申明纪律,便是训练时,那些畏缩不前或是闻金不止的也往往会受到重罚。就像通告中所说的那样,军纪严明是这支浙江明军在战场所向披靡的根本,而得到这个结果却是靠着赏罚分明而来的。
  “可张队头是好人啊,黄监军,在战场上他救过我的命。”
  “是啊,张队头也救过我的命。”
  “还有我。”
  其他人监军官没有会注意到过,但是眼前的这个汉子,他在伤病所里见过,当时便是张益达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据说当时也是这个汉子受了伤,张益达冲上去逼退了当面的清军,把他换到了后面。如果说最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没人说张队头不是好人,只是他违反了军法,损害了咱们浙江王师这个集体的利益,就必须接受相应的惩罚。”
  “可是,可是,这法外就不能容情吗?”
  “不能,军法就是军法。”
  “那军法也太过残忍了。”
  说出这话,身旁的队长连忙拉了他一把,那士兵也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错误。军法是陈文制定的,可是说陈文残忍,却是军中几乎没有人这么觉得的,因为和同时代的那些大帅们相比,陈文从来没有虐待过士卒,军功授田也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便是战时受了伤,也会亲自巡营探视,残忍二字跟他们的这位主帅根本挂不上勾,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卑职失言,还请黄监军恕罪。”
  “没事,我是监军官,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微微一笑,卸去了在场众人的忐忑,只见那黄监军话锋一转。“说军法残忍,其实则不然,军法反倒是最有人情味的。”
  “啊?”在场的军官、士卒没有一个没受过军棍、皮鞭,对于军法和条例的畏惧也是根深蒂固,听到那姓黄的监军官如此说来,不由得都是一愣。
  “在大牢里,我也对张队头说起过。现在这世道,军中同袍在从军前受士绅大户欺压的大有人在,他们想要欺负你是不会跟你讲任何道理的,即便你有理也没用,他们上能勾结官吏,下能圈养豪猾,而你们只是一个人,只有受欺负的份。”
  这是事实,在场的几乎所有将士都流露出了痛苦之色,显然是回想起了那些过往。军人在明朝中后期乃是贱民,军户就更是如此了,不比部分参谋、监军和军法官,那等以驱逐鞑虏为己任而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他们能够从军,就没有一个不是升斗小民,受过欺负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你们想想,在军中,只要你们服从军法和条例,谁还会欺负你们,谁还能欺负你们,谁还敢欺负你们。哪个军官敢欺压士卒就一定会受到惩处,你们的营官、军法官或者是我都可以为你们伸张正义,甚至是侯爷,也绝不会放过这些家伙。所以,军法是平等的,她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很残酷,但是她对咱们这个集体却是无比有人情味的。”
  这样说,较真的话多少是有些强词夺理,但是浙江明军内部的赏罚公平却是真的,以至于在场的军官、士卒们大多还是能够接受这套说辞的,谁让他们平日里就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呢。
  “你们若是还记得张队头的好处,抽时间照顾下他的娘子和遗腹子,莫让他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就是了。”
  离开了张益达生前所在的队,监军官往回走去,这一番话说得他口舌发干,不回去喝点水估计这样下去明天就得哑嗓子。
  对于张益达杀人案,其实在他看来,张益达原本既可以报仇,又可以不用死的。当时张益达将那仇人杀死,只要在胳膊或是身上什么地方划上一道,见了血,一句顽抗就足够把所有的嫌疑推个干净,谁让那时候正是曹从龙之乱刚刚被镇压下去,整个金华府的衙门和驻军都乱成了一团,谁还有功夫为一个必死的叛逆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监军官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呸,呸”了两声。心里面警告自己,一会儿到了别的队,可别把这大实话说出来。
  ……
  张益达案影响恶劣非常,尤其是赶在现在这个当口被那些有心人揭发出来,对于陈文造成的压力更是惊人。
  军法要维护,军心要维持,这看起来是一个必然对立的问题,但是在陈文看来却并非无法兼顾的。维护军法,张益达就必须死,而维持军心,一方面他有监军官,一方面他自身的威望也足够用,当然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借那些参与满清科举考试的士绅来压制整个士绅阶级,同时缓解军法和军心之间的矛盾,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对于那些士绅,陈文也不是没有萌生过将这个阶级连根拔起的念头。即便不能,也可以杀出个尸山血海来逼迫他们服从。
  这个念头非常的诱人,但是仔细一想,却根本不可能成行!
  历史上,满清借清初三大案和文字狱大力打击过江南的士绅,但是仔细一回想那些案件发生的时间,一切也就明了了。
  “通海案”发生于顺治十八年,“哭庙案”和“江南奏销案”同样是顺治十八年,而在后世因一部武侠小说而为世人所熟知的“庄氏明史案”则亦是发生于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年。
  当时的大背景是郑成功于顺治十六年的南京之战中惨败,虽然很快就取得了厦门大捷,但是其自身已经无力再度北伐,只得转而东征台湾,意在借助于他控制的金门、厦门——澎湖——台湾这一线将台湾海峡的过路费收全,同时在台湾进行屯田,加快恢复力量。而西南明军那边,永历帝南狩缅甸藩国,李定国则被吴三桂挤得无落脚之地,曾经拥兵数十万的大西军已经灰飞烟灭了。
  换言之,当时的抗清运动已经基本上被镇压了下来,尤其是江南不存在军事威胁的两年后,满清才敢对东南士绅下狠手。在此之前,他们难道不想这样做吗,不,他们很想,东南士绅蹬鼻子上脸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光是逃税、抗税就已经让满清忍无可忍。可是就连满清都知道,军事威胁尚在的情况下是不能太过逼迫的,否则大局糜烂他们可能连滚回老家的机会都未必会有了。
  现如今,陈文占据了浙江的金衢严处台温这六个府,外加宁波府的象山县和江西广信府的玉山县,地盘就这么大,周围的清军却一点儿也不少。
  江西有洪承畴、张勇、李本深、胡茂祯,福建有靖南藩耿家以及大批的福建绿营,杭州是满清第一勇士鳌拜的铁哥们、在西南战场上至今唯一保持不败的八旗军大将章佳达素,苏州那边还有个把郑成功一夜弄回解放前的梁化凤,而且哪一个方向的兵力上都不比他少。
  如此处境,若是内忧外患同时爆发,幸存与否都很难说。就算是能够幸存下来,这几年的积累也都完了。远不如像周岳颖此前建言的那般,温水煮青蛙,像剥洋葱那般一点点的分化瓦解东南士绅来得稳妥。
  治大国如烹小鲜,在如履薄冰的今天,对付这等既得利益集团时,自然是要小心谨慎,把一切都想周道了再小心下手。尤其是对于东南士绅这等正常情况下本就不甚团结的既得利益集团,打一派,拉一派,用遭受打击的士绅势力来喂养尚在胚胎状态的军事贵族集团,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浙江邸报》已经开始发行,掌握舆论制高点,再向那些第一批的倒霉蛋下手,甚至在军中陈文也开始有意识的借此将皇明的旧营兵和现在浙江明军的新军区别开来。只可惜,具体的成效陈文还没来得及看到,此前收复台、温的条件反射就先过来了。
第四十二章
条件反射
  四省会剿至今,陈文已经收复了严州、温州和台州这三个府以及玉山、象山、青田等三个县。另外,包括江西平江伯张自盛和台州马信、温州胡来觐等一万余江西抗清义军和近万的绿营兵先后投效,比之他当时手里的两万大军也没少多少。
  消化不良,尤其是大量的新兵会导致战斗力下降,这是陈文所必然面对的问题。
  张自盛的义军,陈文先是裁汰了老弱妇孺,将其中的大量儒生也编入了文官训练班,剩下的壮丁和士卒连一个营都编不满。陈文很清楚的记得,当时看到新兵训练营报告里的这一段话,除了对这些义军所感到的悲哀以外,剩下更多的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和陈文一样,张自盛在投效之前已经是江西地面上自江西总督揭重熙等人先后被清军俘杀后仅存的一支稍显正规的义军了。他们没有在那一场针对性的围剿中覆没,反倒是生存了下来,但是由于当地局势的恶化而加入到浙江明军当中,使得陈文的心中涌出了一股带着这些江西子弟打回老家的想法,而他相信这也是这些江西子弟自身的渴望。
  这批江西新兵在训练中大多都颇为刻苦,这可能与他们常年被各路清军追剿围困所产生的危机感有着很大的关系。不过出于惯例,打散组编同样是必然,这事情陈文早前已经征求过张自盛的意见,其人对此全无异议,甚至就连他手里原本的那些军官们也似乎是通过了气,没有跳出来反对一二。
  然而,不反对是不反对,张自盛手下的那五十几个管一两百男女老少的总兵官们其中倒是有不少还一时间改不了他们作为义军的习气——欺压士卒、拉拢壮士,其中有一个违反过条例而被处罚的次数居然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能攀升到受罚次数榜的前茅,大有超越安有福在大兰山和天台山上时的记录的架势。
  “张兄,这些都是你带来的军官,其中大多数一时间怕是很难入营。”
  将处罚记录递给了张自盛,陈文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的部下,虽然最初的成分比较杂,但是靠着以身作则和洗脑却都还是带出来了,后来历次扩军,招收的不是农民,就是矿工,军官也都是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对于军法的服从大多已经根深蒂固了。甚至就算是那个张益达,其实违反军法时也不过是个驻军的小兵,后来升任军官后,怎么看也远比张自盛手下的那些长期受军法约束极少,一时间还难以养成彻底的服从性要强。
  奈何张自盛的义军乃是第一支投效而来的较大规模的抗清义军,即便只是为了用他们来当马骨,陈文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了,所以此番还是要看看张自盛的反应。
  “回大帅的话,末将休沐时也与他们有过往还,对此也有些耳闻。这些军官末将当初管束不够,罪皆在末将,还望大帅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说罢,张自盛便拜倒在地,反倒是陈文已经有了准备,未待他彻底拜倒就将他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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