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教师(校对)第324部分在线阅读
随着张然口令响起,拍摄正式开始。趴在桌上看书的伊万·麦克格雷格发现到咖啡馆的大灯关了,有些诧异的抬头起头,向前看去。
与此同时,摄影机在赵飞的操作下,顺着伊万·麦克格雷格目光的方向,向右摇了过去。随着镜头的摇动,诺拉琼斯出现在画面中。当诺拉琼斯处在右侧的黄金分割线位置,摄影机停住,然后慢慢向她推了过去,由中景推成了近景。
镜头中,诺拉琼斯将腰上的围裙解了下来,放在后面的吧台上,她羞涩的冲客人们轻轻挥了挥手,用情演唱起来:“你点亮了整个屋子,而你却毫无察觉。这是我能做的一切,让你独自一人。不要送我花,不要担心那些多余的事。我亲爱的,知道你注意到我,就足够了……”在演唱的同时,她的手也在比划着,通过手语将歌词,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来。
诺拉琼斯不会手语,为了做到这一点,剧组专门请了手语教师,对她进行突击训练。诺拉琼斯练了整整一天,现在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随着一曲唱罢,咖啡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客人都在欢呼叫好。伊万·麦克格雷格知道诺拉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手在空中舞动,用手语邀请她过来聊聊。
诺拉琼斯抿了抿嘴,含羞带笑的走到伊万·麦克格雷格对面的桌位坐下。咖啡馆的人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冲两人不住的鼓掌。
热烈的掌声中,张然也站了起来,兴奋地大喊:“停!”他问了问副导演,对方表示摄影和声音都没问题,他轻轻一挥拳头,随即也用力的鼓掌:“过了!结束了!”
所有的剧组人员、主演和群众演员,都笑着鼓掌,整个咖啡馆顿时沸腾起来。
张然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静下来,他笑盈盈地道:“真正的盖尔波瓦咖啡馆早就消失了,我们只能搭一间咖啡馆。不过我们的戏拍完了,这间搭建的盖尔波瓦咖啡馆也很快会拆除。等拆除之后,在盖尔波瓦咖啡馆喝咖啡就不可能了,所以趁着咖啡馆还没有拆除大家来喝一杯吧!”他冲让·杜雅尔丹招招手:“老板,给我来杯卡普奇诺!”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笑了,纷纷找位置坐下,等着喝咖啡。
让·杜雅尔丹哈哈一笑:“这位先生,请稍等!”他跑出咖啡馆,跑出摄影棚。剧组有专门的餐车,很多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到餐车吃点水果,喝杯咖啡。他很快用小推车推着满满一车咖啡回到了咖啡馆。
让·杜雅尔丹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张然面前:“导演,能跟你合作是我的荣幸,可惜时间太短,希望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张然十分肯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让·杜雅尔丹面带笑容,继续着自己咖啡店老板的工作,给大家端咖啡。诺拉琼斯也继续扮演诺拉,热情地给大家分发咖啡。
等到所有人面前都摆上咖啡了,诺拉琼斯笑道:“欢迎大家光临盖尔波瓦咖啡馆,我是女侍应诺拉,我给大家首歌!”
咖啡馆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诺拉琼斯站在麦克风后面,看着张然笑了笑,开始演唱:“我喜欢你爱着别人的样子,我也想要你那样的爱我。我想在你身边醒来,你拥着她温柔的样子,她的高跟鞋在美丽的裙子里踢踏着。你的眼睛诉说心声,这一切毫无置疑……”
虽然只是一部六分多钟的短片,但结束之后剧组还是举行了一场杀青宴。因为剧场的成员真的是来自天南海北,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杀青宴的钱是张然掏的,拍这部短片他一分钱没赚,连导演费都没收,还贴了不少钱进去。不过他并不在乎,这部短片对他来说是一次很重要的试验,他希望通过这部短片找回自己的感觉,甚至找到突破口。
杀青宴结束剧组就散了,张婧初也准备回国了。她倒是想跟张然一起去见伯格曼,但伯格曼不喜欢会客,只见张然一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张婧初拉着张然地手道:“你可不要向伯格曼学啊!”
张然刚要说为什么,向大师学是好事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伯格曼有睡女主角的习惯,张婧初是在担心这个。他捏着下巴笑道:“这次去法罗岛我要好好向伯格曼讨教一下,我要向大师看齐。”
张婧初知道张然是开玩笑,嗔道:“你讨厌!”
送走张婧初,张然就开始埋头进行剪辑。电影毕竟是要拿给伯格曼看的,在剪辑上肯定要精益求精。
拉斯·冯·特里尔对张然的拍片进程一直很关心,在知道张然已经完成拍摄,粗剪也已经完成后,就跑了过来,想看看张然的短片拍得如何。
“我的天啊!”拉斯·冯·特里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满脸无语地道,“你可是要去见伯格曼,伯格曼啊!你竟然拿这么庸俗的故事去。我的天啊!你怎么想的?我实在搞不懂,伯格曼为什么会见你?你这家伙哪里比我强了?”
张然反驳道:“庸俗的故事怎么了?伯格曼也拍过很多庸俗的故事。《处女泉》故事难道不庸俗吗?可是他拍出了神性!像你这样整天拍极端、变态的内容,那不叫高明,用简单的故事拍出不一样的东西来,才叫高明!”
拉斯·冯·特里尔鄙夷地道:“你拍的就是一个甜得发腻的爱情小品,点缀了些许孤独,有什么高明可言?对人性、对社会、对于内心的黑暗面,根本就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完全是蜻蜓点水似的。”
张然淡淡一笑:“点缀了些许孤独?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最好再看看!”
拉斯·冯·特里尔见张然这么说,重新播放影片,仔细看了起来。这遍看完,拉斯·冯·特里尔的脸色有些变了,他不知道是说自己笨蛋,还是说张然是天才。
这部短片的镜头语言非常古典,都是常规的镜头语言,看上去极其平常。加上张然最近陷入了低潮期,他没有往深里想。现在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些镜头是大巧不工,看似普通却饱含深意,不光服务于叙事,也服务于人物心理。
正常情况下,人物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往往都是大全景给交待环境,双人镜头交待人物关系,然后用正反打镜头进行交流。但张然这部短片开始部分,没有双人镜头。不管是诺拉和老板之间,还是诺拉和男主角之间都没有给双人镜头,全部使用画面分立的对切镜头。
在电影语言中,分享画面空间,意味着分享心灵空间。也就是说给双人镜头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在进行交流。张然不使用双人镜头,而使用对切镜头,说明人与人之间充满隔阂,不能进行畅通的交流。
到了后面,诺拉因为唱歌变得越来越开朗,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双人镜头就出现了。这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消除,诺拉走出了孤独。
除此之外,整部影片还有很多看似普通,仔细一琢磨别有深意的处理。
拉斯·冯·特里尔又重新放一遍,他越发觉得这个看似浅显的故事隐藏了很多东西,观众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看到的是这部影片三分之一的东西,三分之二的东西是藏在下面的,能让人去慢慢回味。而拉斯·冯·特里尔自己的影片比较犀利,90%露在上面,锋芒毕露,是冰山倒过来。
突然间,拉斯·冯·特里尔明白伯格曼要见张然了。他心里十分感慨,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这他么还叫处于低潮期?如果张然以前的电影是印象派风格的话,那这部短片已经有点后印象主义的风格了!
张然问道:“怎么样?”
拉斯·冯·特里尔向来被誉为天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但现在面对不到三十岁的张然,却感觉了巨大的挫败感。他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往剪辑室外走去。
张然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拉斯·冯·特里尔没有回答,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不用帮我问伯格曼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张然不知道自己把拉斯·冯·特里尔打击到了,他十分诧异,不知道这个家伙哪根筋不对了,不过这家伙绰号冯疯子,抽疯属于正常表现。他也懒得多想,继续对镜头进行精修。
张然剪片子向来动作麻利,但剪这部六分钟的短片,却足足剪了一周的时间。这次他在剪辑上真的是下足了功夫,每个镜头都反复考虑,每一帧都的选取都经过推敲。在剪辑这一点上,张然真的是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8月22号早上,张然带着剪辑好的短片,带着对大师的无比敬仰,带着对电影无比热爱的心,登上了前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
第467章
法罗岛朝圣
斯德哥尔摩,阿兰达国际机场,张然见到了瑞典电视台的编导玛丽妮露。
伯格曼避世,不喜欢见客人,她是少数获得伯格曼的信任的人,04年上映的纪录片《伯格曼之岛》就是她的作品。
两人从阿兰达机场出发,乘坐双螺旋桨的小型飞机向东南飞越海面,40分钟后到达维斯比;然后从维斯比机场乘车北行,五十多公里后抵达法罗海峡的渡轮码头。
站在码头上,张然看到了海中央的那座岛屿,那就是许多电影人心中的圣地,法罗岛。记忆中,汤唯的婚礼就是在这个岛上进行的。
1960年为拍摄影片《穿过黑暗的玻璃》,伯格曼和摄影师来到法罗岛看景。那时候这个小岛还是瑞典的秘密军事基地,游人不准上岛。他本打算去苏格兰的奥克尼群岛取景拍摄,但为了省钱,制片人要他来法罗岛看看。伯格曼抱着“就是去看看,回来也好交代,拍戏还是去奥克尼”的想法来了,却爱上这里。
之后他在岛上取景拍摄了四部剧情片,两部纪录片;他买下一些旧房子改建成住所、工作室、电影院,晚年定居于此,死后葬在了岛上。
坐渡船渡过海峡,玛丽妮露开着车在岛上穿行,在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在一座绿荫掩映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有点国内乡下的农家大院的感觉,在院子外面是由石头砌成的围墙,围墙上面有铁丝网。院子的前面竖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私人领地”。张然他们一靠近院子,广播就响了起来:“这是私人领地,请离开!”
玛丽妮露领着张然走到院子前站住,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隔了三四分钟,一个穿着咖啡色夹克的老人拄着拐杖从院子里走出来。玛丽妮露一看,顿时露出了笑脸:“伯格曼先生!”
张然定神一看,确实是伯格曼没错,不过比自己看过的照片要苍老很多,风烛残年,甚至身躯都有些佝偻了。
伯格曼越走越近,很快走到两人跟前了。他看看张然,向玛丽妮露问道:“他就是斯科塞斯说的那个导演?”
“是的,伯格曼先生!”玛丽妮露赶紧介绍道,“他是张然,《飞行家》的导演!”
张然赶紧上前问好:“伯格曼先生,你好!我是张然,见到你非常荣幸!”
伯格曼打量了张然一番,转身拄着拐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道:“都进来吧!”
张然和玛丽妮露跟在伯格曼的身后,走进院子,在前厅脱了鞋,走进了房间里。房子的大厅面积很大,但是当屋子里摆放了许许多多的家具后,却给了人一个狭小的感觉。
伯格曼招呼张然他们张坐下,半眯着眼睛,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不喜欢会客,但我却要见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然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到法罗岛来见你。我知道很多人想要见你,但都被拒绝了!”
伯格曼看着张然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然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不管是电影风格,还是做事风格都跟伯格曼差别很大,不由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伯格曼没有回答,笑了笑道:“我做过非常愚蠢的梦,我出现在片场可不知道怎么摆弄摄影机了。关键是,我做电影都好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摆弄摄影机?这个梦我做过好多次,你做过类似的梦吗?”
张然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话来:“我做过!”
伯格曼看着张然,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剑,简直能够直透人心:“所以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然沉声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伯格曼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的内心充满恐惧,但你在逃避内心的恐惧。其实内心有恐惧并不可怕,没有恐惧的人才可怕,这样的人心无挂碍,反倒容易做出极端和偏执的事情,有所恐惧才能有收敛和敬畏。”
张然身子微微一颤,惊恐地看着伯格曼,没错,他的内心充满恐惧,只是他将这恐惧埋藏得很深,从来不肯泄露,就连张婧初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伯格曼根本就没有和自己见过面,却看透了自己的内心。此刻,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老头是妖怪!他目光不住的闪动,神情有些恐慌:“你怎么知道?”
伯格曼淡淡笑道:“是你的电影传递给我的感觉。你的电影几乎都有一个意向,那就是梦。其实在我的电影中也有许许多多的梦,最开始我以为我的电影有的是梦,有的一部分是梦。到了六十岁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所有作品都是梦,都是自己内心恐惧和孤独的投影!”
张然盯着伯格曼看了好秒钟,颤声道:“不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
伯格曼没有隐瞒:“我的恐惧来自童年,我童年的世界没有爱。我的父亲一天到晚在教堂大谈上帝之爱,可在家里却闭口不谈。家人之间只存在着怨恨。母亲红杏出墙,父母的厮打争吵,摧毁了我对上帝、对爱的信仰。于是,我的一生,爱都缺席了。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感觉不出爱,对自己也一样。我怀着恨意生活了几十年。”伯格曼看着张然开口问道:“那么你呢,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张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伯格曼不是重生者!他犹豫了几秒,缓缓道:“中国古代有个哲学家叫庄子,有一天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翩翩起舞,不知道自己是庄子。一会儿梦醒了,他发现是僵卧在床的庄子。于是庄子非常疑惑,不知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我内心最大的恐惧就是这个,就像《黑客帝国》那样,不知道眼前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微微叹了口气:“也许真实的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濒临死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张然是重生者,他的恐惧就来自于重生这件事。所谓重生是真实存在的吗?现在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只是梦境?就像电影《生死停留》那样,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在临死前看到的幻觉;又或者自己躺在医院里,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恐惧,反而觉得兴奋。未来十多年的记忆可以让轻易自己取得成功,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但随着他越来越成功,他就慢慢担忧起来。害怕这一切是不真实的,害怕所谓重生只是一场梦。
人都是这样,拥有得越多就越害怕失去!
伯格曼有些惊讶:“这是很大的哲学命题,我无法回答。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畏惧、害怕死亡。作为意象,死神经常出现在我的电影中,那是我内心恐惧的投影。我的妻子英格丽去世之后,我开始相信,死亡是一种重逢而不是永远离去。每当我想起英格丽将在世界另一端等待着我时,我变得不再害怕,而是充满信念。”伯格曼凝视着张然:“你的家人爱你吗?你爱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