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校对)第270部分在线阅读
朱祁镇说道:“周忱。”
王直说道:“东里公曾经说过,天下理财之臣,无人能出其右。陛下欲理财之臣,非周忱莫属。”
“只是--------”
朱祁镇说道:“只是怎么了?”
王直说道:“周忱的名声不大好。”
朱祁镇翻动自己的大脑,他一天批阅不知道多少奏折,并非任何人名都在朱祁镇心中留下痕迹的。
否则的话,简在帝心,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周忱。倒不是因为周忱理财之能,而是因为他操守,说道:“就是与杭州况钟,并称周况的周忱。”
“百姓称之为青天”
王直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听了,随即起身,走进一旁的书架之中。
立即有小太监持灯烛照亮。
原来,朱祁镇与王直聊着聊着,已经入夜了。
朱祁镇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中,朱祁镇看着书架上的铭牌,上面写南直隶,然后又从里面翻了翻,随即拿出一封奏折,却是弹劾周忱。
朱祁镇细细看了,却是弹劾周忱枉改祖制,多征米粮云云。朱祁镇随即笑道:“果然名声不好。”
朱祁镇匆匆翻了几封弹劾。大多都是对周忱在云南改革征税制度的攻击。
此刻朱祁镇对周忱却是大为欣赏。
因为很简单,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未必是看他的朋友是谁,看他的敌人是谁也行。
周忱这个人,是一个清官,清官到了什么程度。号称青天。
虽然大明这个时代吏治不错,但是被民间拥为青天的,也就三五个人而已,于谦就是其中之一,而周忱,况钟也是其中之二之三。
周忱在民间名声这么好,甚至锦衣卫都报上来了。说周忱要去什么地方做官,他都先单身而去,微服私访,问百姓最苦之处。
然后一定会解决。
然而在民间名声如此之好的清官,在官场是怎么落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局面。
之前朱祁镇并没有细想,但是此刻细细想来,实在是可堪玩味之极。
只有利益。
而朱祁镇又看周忱自己的奏折。周忱关于对江南重赋的解决办法。
江南重赋之事,之前也解释过了。
这是一个历史遗落问题。
从太祖太宗对江南一带的赋税,层层加码,让天下过半赋税处于江南,朱祁镇虽然觉得不公平。
但是也不好改。毕竟要付出太多利益了。只是赋税定额太多了,下面的人也就征收不上来了。
宣宗皇帝免除江南赋税,从来是几百万石几百万石的免的。
这是宣宗皇帝大方。
当初朱祁镇或许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而今处理政务多了,却已经发现了。并非宣宗皇帝大方,而是面对征收不上来的赋税,就好像是国有银行的坏帐一样。除却一笔勾销,还能怎么样?
这就存在实际上重赋,但是在执行上反而变成了轻税的情况。
而周忱这几年,在江南理清田亩,向朝廷请求减免江南米粮,朝廷也减免了一些,而周忱就将这些定额一一落实。
想来就知道,赋税定额高,固然有一些百姓是真交不少来,但是大多数士绅是不想交而已。
至于周忱用了怎么样的手段,将江南重赋一一落实,并减轻了百姓负担,让百姓称之为青天,却让不少官员弹劾他枉改祖制,多征米粮。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单单朱祁镇这边就有不少,想来转给内阁的更不少。王直负责户部,想来是看过不少,这才说出周忱名声不好的话。
朱祁镇从书架之中,转了出来,虽然还没有确定周忱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但是心中已经将他放在候选之中了,说道:“先生,可以给我讲讲这一位周青天的事情吗?”
王直说道:“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臣所知道多是吏部档案,与官场传闻,未必属实。”
朱祁镇说道:“先生但讲无妨。”
第一百零五章
理财圣手
第一百零五章理财圣手
王直微微捻须,说道:“周忱是一个能臣,这一点,不仅仅朝廷之上谁都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他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年,细细想来,却是宣德五年,临危受命之后,就没有挪过位置了。”
朱祁镇说道:“临危受命?”
“正是。”王直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态,说道:“臣记得,宣德年间免去江南钱粮大概有一千一百万石之多。”
“我朝每年赋税才多少,不过二千多万石,但是各处钱粮具有去处,每年能够结余二三百万石粮食,就算是好年成了,在永乐年间,更有入不敷出之态,江南钱粮才朝廷根基所在,连续数次,征收不力,不得不面去欠粮,当时可以说是朝野震动。”
“宣宗皇帝,多次召大臣密对,商议的就是如果处置江南钱粮。”
“当时东里公力劝宣宗皇帝,启用周忱。”
“周忱受命之后,奔驰数千里,青衣葛布一驴而已。遍访江南,结果官场算时间,都知道新任巡抚要到了,却不知道在何处。他自己换了官袍,独身登门,满座皆惊,却不知道新任巡抚已经到了大半个月了。”
“周忱当时的上奏,臣还记得一二,‘有重负之名,无征输之实,’‘重负则-民逃,苏州民户逃亡过半,人地为空。’”
“面对江南的情况,他一方面请陛下免钱粮,另外一方面却是实行平米,折纳两法。”
“所谓平米,却是将加耗列入正项之中,太祖皇帝与民休息,大明赋税不重,即便是江南重赋,但江南百姓最苦之处,非是纳粮,而是运粮,特别是北京迁都之后,江南之粮千里迢迢运到京师,足以让百姓破家破产。他与平江伯陈瑄商议,改民-运为官运,百姓只需到江阴纳粮即可,并且将这种路上的消耗,称之为耗米,加在正项之上。”
朱祁镇一听,顿时皱眉,心中暗道:“这不是加税,百姓怎么能乐意?”
朱祁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也是了解升斗小民是一个什么心态,你做的再好,但是关于钱的问题上,只要加了一毫,他们都能怨声载道。
怎么可能,一边加税,一边让百姓称赞。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江南民间苦于运,而今加征耗米,各家就不用出丁了,百姓自然乐意,而且周忱加征耗米,也是有分寸的。官田少加,于民田多加,有意均赋。”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朝廷在江南有好几十万顷官田,难道官田赋税重于民田?”
朱祁镇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太祖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将前朝官田,也就是宋元官田,还有张士诚家族的田地都列为官田。
但是官田征收与民田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朝廷多收了一分地租而已,但是普通百姓佃种别人家的田,也是要收地租的。不过是将地租交给朝廷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征了。
王直说道:“陛下,江南官田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而今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了,佃种官田的百姓,不仅仅要交官府的赋税,地租之外,还要给地主交分子。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朱祁镇一听,心中暗骂道:“二房东这种事情,在古代也有。”
本来在国初的时候,就是百姓直接从朝廷这里租官田,而今官田早就不清楚了,只是官田上的地租也名存实亡,成为土地另外一种附加税而已。
朱祁镇用脚趾头想,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有多少交易。
为什么朝廷几十万顷的官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朱祁镇本来想问,但是一看王直低头垂目,默默的捏着自己的胡子,不言不语。
朱祁镇心中一愣,心中暗道:“果然是‘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而今江南官田,果不可问。”
汉光武帝派人度田,结果就出现这个结果,河南就是京畿,南阳乃是帝乡,各种权贵盘根错节,自然不是不可问的。
而今江南官田的问题也如此。
年代久远,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并非一日两日的情况,参与进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查未必能查清楚,但是能查清楚又如何?他们没有少纳半点钱粮,不过是苦了百姓而已。
而且有些人已经死了,怎么处置?真要血洗江南不成。
朱祁镇叹息一声,不再问了。
王直见朱祁镇平静下来,继续说道:“而且这耗米之用,不在官府,而是设济农仓,但凡乡里之用,皆从中出。则百姓虽然出了耗米,但是徭役减轻了不少,他们自然乐意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脑中忽然冒出一丝火花,说道:“你的意思,这耗米之处,可以代役?”
王直说道:“不能完全代替,但是耗米之用,多在军需物料,驿马传夫,荒年赈济,修建河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