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校对)第1187部分在线阅读
这一件事情虽然难,但是项忠却可以摆平身后的支持者。
不同的经济政策,对不同地区的士绅是不一样的。
江南富有,来钱的路子多,也不是一定要得这免税的好处。但是很多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如西北,情况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项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项忠真一口答应下来,朱祁镇反而有一点担心了。
朱祁镇需要的是大臣,而不是奴才。
虽然有时候大臣太有大臣体,为了心中的理念与朱祁镇打擂台,让朱祁镇感觉很难受,但是如果首辅对朱祁镇的任何命令,百依百顺,俯首听命。让朱祁镇更加警惕。
朱祁镇自己都不保证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是正确的。当有自己对天下大事的判断,如果对朱祁镇无限度的服从。与一个奴才有什么两样。
项忠不是不明白,这一次问对的重要性。但是他选择的是拖,而不是立即答应。
朱祁镇岂能也明白,这么大的事情,关乎天下各地,真要雷厉风行的推行下去,不是不能推行,大大小小都要出一点乱子的。
这是事务的必然。
在古代中国,凡是关系到土地的事情,都不得不慎重,不能不慎重。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既然韩卿临去时候推荐了先生,朕也就将天下交托给先生了。”
项忠听了,浑身一震,退后一步,说道:“臣不敢有负陛下,定然舍生忘死,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项忠此刻也有几分恍惚之意。
内阁首辅,乃是人臣之首。执宰天下。谁不心动,项忠也不例外。
此刻正式确定之后,饶是项忠的城府深沉,也有几分失态。
只是朱祁镇的话,立即让他从这种失态之中拉了过来。
朱祁镇说道:“韩卿说过三事,重新清丈,推行商税,南洋封建。都是当务之急,重订百官俸禄,自然当做,却可以放放,项卿作为首辅,要将心思放在这三件事情上面。”
“这三件事情上面,项卿有什么想法吗?”
项忠立即说道:“陛下,重新清丈,乃是朝廷固本培元之大事,重塑朝廷根基,乃是第一等之大事,不过已经清丈过一次,这一次只需御史督促,萧规曹随就行了。天下吏员都出学校,这一次清丈,要比上一次清丈容易多了,臣以为能在两年之内,清丈完毕。”
“南洋封建之事,固然朝廷大事,不过此时关键不在朝廷,而在南洋,在于太子。内阁只是配合即可。”
“至于推行商税,乃是朝廷开源节流之大事。只是赋税上的问题很多,单单推行商税,并不能概括一切,臣以为当为赋税整理。”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说道:“哦,何为赋税整理?”
清丈土地的事情,上一次清丈在十几年前,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年清丈的很多人不在了。
比如清丈江南的寇深,早已亡故了。
但是还有很多人都在,比如项忠清丈的时候,他已经是湖广巡抚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配合,他可以说深度的参与进入清丈这一件事情。
而如项忠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之中,决计不算是少数。再加上吏员改革,这一次清丈,虽然同样是任务繁重。
但是大明行政效率,提高了不少,在执行层面,也不是一件难事。
唯一困难的是监督而已。
上一次清丈的问题很大,朱祁镇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这一次朱祁镇要求更好,之前得过且过的问题,就不行了。
而南洋封建,项忠所言的也不错,这个问题重心不在朝廷,朝廷不过协助移民。出钱而已。而且不是一下子出钱的,真正让这个政策能不能推行下去。
是大明藩王们能不能在南洋站稳脚跟。
在这个问题上,朝廷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太多了。
项忠说道:“陛下当政以来,不论是草原军兴,还是吏员改革,同时都在进行赋税改革,自从周忱开始,无不以多征赋税为要。”
“当时的确是是救时之策,然非治天下之正道。”
“国家以钱粮为血脉,这是不错,没有钱粮,则,何事都不可为。但是治国以理财为本,却是本末倒置。”
“而今商税之额虽然没有没有尽数征收,但是估计,等商税全部征收齐之后,朝廷一年赋税可以超过前宋最高之时,即一亿两千万之数。”
“此刻,朝廷赋税最大的问题,就不是征收不足,不够国家用度,而是朝廷征收太多,朝廷治国以民为主,不是以钱为主。”
“无民则无国,从未听过无钱则无国。”
“《论语》,曰:‘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而今陛下,揽九边之将士,为京营三军,带甲百万,天下之大,无可抗衡。可谓足兵。太仓谷物,四千万石,每年进出不尽。可供京师数岁之食,太仓,内库丰登,以至于出兵海外,耗资千万,而民不觉也,可以足食。”
“然民生疾苦,陛下可曾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强而民弱
第一百四十四章国强而民弱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故患无所救。”
“隋文帝聚天下之粮于各仓,而唐食之。前宋聚天下之财于汴京,而金用之。陛下不可不察。”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股怒气上涌,说道:“卿以为朕是亡国-之君。”
项忠说道:“臣不敢,陛下当宣德之末,国家粗安,外患横行,九边被敌,乃有猫儿庄之败,丧师十万,陛下承父祖之业,振天下之士气,十几年而逐瓦刺于下,令孛儿只斤家族为殿前之舞。古之明君所不能及也。”
“然时过境迁,星移斗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正统初,年入三千余万石,银不足千万之数,卫所崩溃,有入不敷出之势,陛下重立钱粮之制,令大军长驱万里,而民不乏用。修建驰道数万里,而百姓不觉困。只是而今陛下求金银何用?钱粮何用?”
“国多一分,民少一分,国家富一分,小民穷一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先生以为何为小民,尔等士大夫吗?何不言,国家与士大夫共天下?朕亏待士大夫了。”
项忠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以此罪臣,臣伏首受诛,死无怨也,只是在此之前,请听臣一言。”
朱祁镇心中冷笑,暗道:“我是那种诛杀大臣的人吗?”朱祁镇大体上要维持君臣相得的面子。
或者说是政治传统。
毕竟,如果朝廷之上因为政见要争的你死我活,因为公事夹杂的私仇,很容易演变成为党争。
所以,朱祁镇即便再生气,也没有以言语杀大臣的。
最多是让他被生病而已。
皇帝金口玉言,说你病了,你就要回家养一辈子的病。
项忠说道:“陛下曾言,税赋征收,宁亏富人,不亏小民,宁亏江南,不亏西北,盖因,小民力弱,稍有波折,就流离失所,西北民弱,稍有负担,则百姓离散。”
“然朝廷养兵要钱,养民要钱,之前有很多不得已而征收。而今朝廷富有,当做出调整。”
“当免则免,当罢则罢。”
朱祁镇听了,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原来项忠所说的是这个意思,而不是为士大夫说情。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这一轮轮的赋税征收,朱祁镇用了很多手段,尽量让这赋税不让下层百姓承担。
真正在朱祁镇税收政策之中损失惨重的,就是士大夫们了。
因为只有他们有钱。
朱祁镇依旧摇摇头,说道:“卿的想法是好的,朝廷却是做不到的。先生常在地方也是知道,朝廷真要是有什么好事,是落在谁手中?”
即便是后世国家贫困户补贴,还常常落不到贫困户手中,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朱祁镇敢保证,即便是他有什么利好贫民的政策,也会被一些非贫民的人领走。
项忠说道:“不当做,与不好做,是两件事情。臣担心上有所耗,下必从之,这么多年来,陛下屡次征收赋税,地方上多聚敛之臣。”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些年朝廷赈灾还算得力,但是流民日生,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项忠所言是一个事实。
这些年朱祁镇很多政策,也无法阻止流民的产生。
朱祁镇之前,都将这些流民归到天灾之上。毕竟明代是天灾最多的时代之一。几乎每年都要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