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亮那方(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他看到我,叫住我,说了一句:“节目很烂,想法很好。”
我一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既然想法很好,为什么节目很烂?又或者为什么节目很烂,想法会好呢?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做法挺过分的,如果换在今天,可能有更妥当的不伤害当事人的方式。之后,我明白了小曦哥那句话,抛开选题本身的质量,节目其实可以用各种不同的思路做,只要你有你的逻辑,大家就能看得下去。
印象中,我在小曦哥身边好像一直扮演着“讨债鬼”的角色。
又有一次,选美大赛进入了二十强的总决选,二十位女孩的照片挂在巨大的户外广告牌上。我为了测验哪一位女孩有夺冠的可能性,于是在广告牌底下随机采访路过的行人。
也许是当时缺乏经验,每当行人表扬过某个编号的佳丽之后,年轻气盛的我就会把自己当成评委,吐槽该佳丽。比如:“你不知道吧,她笑起来,牙齿很不整齐”、“半身照确实还行,人只有一米五”、“她有男朋友了,而且谈了很多年了”。
要命的是,我又赶在了直播时送播出带,小曦哥没时间审核,直接将节目播出了。
可想而知,每一秒都是在扇做选美活动同事的耳光,每一句点评都是在拆台里的架子。节目刚播完,台领导就冲下来发飙。作为一个能为下属扛事的领导,他只能硬着头皮跟领导说:“我们是觉得,说一些大家听不见的声音,不要老说谁好看谁好看,用这样的方式,有可能观众更想看呢,比如故意说一个姑娘一米五,大家可能就想看她决赛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一米五。”
小曦哥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被我冷不丁绊个跟头,又因为我在背后被人捅一刀。眼看着,当年那个校草渐渐地一岁一枯很难荣。
再后来,我的身体出了些小问题,将近半个后脑勺的头发都掉光了,于是选择了辞职。等到身体好起来,又不好意思再回到小曦哥身边,就去了以前同时段的兄弟节目。小曦哥觉得我是个“叛徒”,从那以后,我们两三年没有联系。
二
再和小曦哥走近是我来了北京之后。
那时公司要制作的节目很多,希望能从各个电视台多挖一些人才,我自然就想到了小曦哥。当时小曦哥在湖南正风生水起,带着团队风风火火地制作新选秀节目。我在电话里跟他聊了聊北京的情况,他简单思考了一下,便答应过来看看。
后来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来北京的?”
他说:“你傻啊,我说我要过来看看的时候,就基本做决定了。”
也是。如果一个人对一件事一点儿都不抱希望,应该是直接拒绝,根本无须考虑。
我俩在光线共事了大概有三年。
我们都是没什么朋友的人,固定的生活便是工作、家里,工作、家里。小曦哥稍微比我好一些,他的生活是工作、运动、家里,工作、运动、家里。
有时加班到很晚,他会过来聊几句,但也许因为我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电视新人,我们聊天也不会太深入,彼此内心总是隐约有些隔阂。
大概是我心里认为他是我的老师,不敢和他成为朋友。而他也觉得我还是小孩,不知道如何走进一个小孩的世界吧。
另一方面,我们又是公司不同节目的制片人。公司内部各个节目常常会相互比较,这样一来,我和他的关系就更微妙了。同样的嘉宾,我们两个节目都要请,如果都来或都不来,还好。最怕对方选择性地上节目,让我俩总会有些尴尬。
不知不觉中,我和他的师徒关系越来越淡,朋友关系也是,更多的反而是同事之间的竞争关系了。
很长一段时间,远远看着小曦哥和他的团队,我都绕道躲开。每次遇见,小曦哥都会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们的访谈又要请什么幺蛾子博收视率了?”然后他团队的小孩们就会哈哈哈地一起笑起来。一方面他是我师傅,也是我兄长,我只能笑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另一方面,我不想让别人用这样的方式去看我的节目,所以干脆躲开。
那种感觉很怪。并不是不喜欢这个人,而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有压力。
从湖南来北京的时候,小曦哥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劝了她很久,终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北京。但有一天我得知小曦哥和女友分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潜意识里我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小曦哥的感情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他还在办公室,我走过去,说了句:“你和她分手了吗?”小曦哥抬起头,眼睛里都是血丝,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
“你就是个灾星,我一定会被你害死。当初直播节目,几次差点儿出播出事故,现在听你的来了北京,老婆没了,我‘家破人亡’,你要对我负责。”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哈哈哈,互相拍着肩膀,大笑起来。
这两个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却希望能独自闯出一方天地的人,因为一件落魄的事,突然拉近了距离。
后来的后来,就如前文写的一样,他和张老头回福建创业,我们鲜有联系。微信流行之后,我们有了彼此的号码。很少聊天,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偶尔会给我点赞,都是我发运动或跑完步的内容。他说:“小子,不错哦,下次一起约着跑马拉松。”
直到六年后,我因为出差来到了厦门,和张老头见面,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们创业到一半解散了,也知道小曦哥为什么去了上海。
三
大概三年前的一天,张老头工作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一群人把他送到医院,检查之后才发现张老头的脑血管里长了一个瘤。医生看了之后说只能再活三个月。小曦哥每天陪着张老头,创业的公司也无心再管。张老头说:“如果人的命真是如此的话,那就信命。”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一定会用福建普通话补充一句说:“我人仄么好,怎么可棱得仄总病。”
张老头不允许小曦哥跟我们透露他的病情。一方面帮不到忙,另一方面担心打扰彼此的生活。
后来复查的结果出来,瘤是良性的。医生从鼻腔进入进行手术,很成功。所以我才能在六年之后再见到张老头。
张老头感叹说:“差点儿命都没了,就想着别再拼了,认认真真过自己的生活,那时把公司解散,几个人凑在一起,分了些钱,讨论了每个人未来的发展,小团体就这么散伙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哭得一塌糊涂。
张老头安慰我:“别哭啦,一切都仄么好。”
我带着哭腔说:“如果以后你再生病,无论什么病,都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