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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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侗文的寥寥数语,把她脑海里有关四爷的片段全都连接上了。
  傅侗文似乎还没说完,把茶几上的单孔望远镜握在手里,把玩着,看向老夫人:“父亲和母亲安排六妹远嫁,也是为了帮大哥掩盖此事?”
  老夫人的脸倏然朝向他,旧朝规矩下的女人,连转头幅度都有讲究,耳坠子稍有晃动就是失仪。可此时,老夫人脸边的耳坠晃得幅度极大,像随时会掉落。
  没有丫鬟的搀扶,她立不起,扶着太师椅,欠身哀求傅侗文:“侗文,你不要为了四房的人,害了你大哥。”
  “母亲怕是忘了,傅家哪里还有四房?”他笑问,“四房人在傅家是异类,不争不抢,却落到如此下场。我这个三哥不为他们讨公道,还会有谁记得他们?”
  老夫人戚戚哀哀地望一眼傅二爷,再看沈奚。
  傅二爷昔日也是个立志报国的,在报刊上也曾发过不少救国和讨袁的檄文,只是一腔热血被父亲的责骂和软禁消磨了。今日听到这里,心中愤慨难以压制,他避开老夫人的目光恳求,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在等傅侗文的决断。
  傅侗文把单孔望远镜递给沈奚。
  他摸到腰间的枪,亮在茶几上:“这是侗汌自尽用的枪,我带了十四年。”
  这把枪日夜跟着他,是在提醒他,侗汌不是自尽,而是死于非命。
  他和傅大爷隔着暗色纹路的编织地毯,隔着半个包房,望着彼此。
  “毕竟是傅家长子,死在下人们手上对不起祖宗,”傅侗文平静地宣判,“今日你自尽在这里,也算死得体面,今日之后,可就连体面都没了。”
  “你要我……死?”
  “是,”傅侗文说,“不必担心傅家长辈们的质疑,你如今无权无势,不会有人在意你是如何死的,被谁害死的。”
  傅大爷头皮发紧,他缓缓离席。
  老夫人顿生惧意,不知何处来的蛮力,跌撞着冲到傅侗文身前,“侗文,你不能……侗文……他是你的亲大哥,和外人不一样……侗文……”
  傅侗文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母亲,接着道:“不用想逃走,现在的徐园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门外有上百支枪,都是为你备下的。”
  “侗文!”老夫人噗通跪在傅侗文脚前:“娘求你,娘只求你留他一条命……”
  傅侗文知道今日必有这一出,也做好硬着心肠做逆子的准备了。可真到此刻,看到亲生母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磕头,还是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和大哥同样是手中人命无数,同样为了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不惜牺牲所有。可两人最大的差别,也是他的弱点,就是他傅侗文还有一点点人性。
  “侗文,你给你大哥一条生路,傅家都是你的,”老夫人苍老的面容,浸泡在泪水里,“娘什么都不要了,都是你的……”
  傅二爷暗中叹息着,合了眼眸,不管不看。
  傅家大爷因为他手里的枪,不敢擅动,僵立在原地。
  老夫人哭到难以自已,抱住傅侗文的右腿,用额头磕着他的膝盖,像在磕着头。膝盖的痛感,牵动着傅侗文的心。他深呼吸着。
  沈奚觉察到不妥,傅大爷也同一时间发现了傅侗文的异样。
  傅大爷眼中凶光闪动,冲过来:“我先要你的命!”
  “侗文!”沈奚抱住傅大爷的腰,给傅侗文时间躲闪。
  沈奚抱着傅大爷,老夫人抱着傅侗文,都想要保护自己最亲的人。
  在一片混战里,傅侗文手中的枪砸中傅大爷的太阳穴,在对方吃痛的一瞬,他用尽气力推开傅大爷。傅大爷踉跄后退。
  傅侗文也再坚持不住,摔到地上,攥着自己的衬衫,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傅大爷杀心大起,想再去夺枪。
  电光火石间,一个夹带着赤红火光的黑影从身后袭来,砸上他的头,后脑钝痛的同时,烧红的炭木劈头盖脸淋下。苏磬竟然徒手抓了小火炉子,给了他致命一击。
  “苏磬!”傅二爷失声大喊。
  傅大爷被烧烫得尖声哀嚎,胡乱扯着自己身上燃烧起来的长衫。
  苏磬疯了一样拔下发簪,扑向烧成一团火的傅大爷。金色发簪狠戳进傅大爷的前胸,苏磬被火烧了衣裳,完全没躲开的意识,只是抱紧他,抽出发簪,再次扎下去:“我要你偿命!!”
  傅大爷痛得嘶吼,掐住苏磬的脖子,把她压在地上,接连两拳砸到她脸上。
  苏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傅大爷踉跄地爬起来,用身体撞击着大门,一下,两下,轰地撞破了大门。
  火中人早失了常,看不到路,嘶吼着、跌撞着想要抓住一个人。
  此起彼伏的惊呼里,他竟被急于逃命的小厮接连推搡、脚踹到楼梯口,再来不及抓到任何东西,一个人形火球直接滚下了楼。
第60章
第五十八章
勿忘三途苦(3)
  傅大爷撞到拐角的栏杆,匍匐在楼梯角落里。楼上一个姨太太有经验,尖叫着指挥下人们用包房里的棉被,团团裹住那团人形火影。很快,灭了火。
  楼下的小厮们被叫上去,连毯子带人抬到一楼,棉被打开,刺鼻的烧灼味道让人心生恐惧。小年轻们都离得远远的,年纪长的全围了上去。
  外头乱着套,只有傅侗文留在门外的七个男人纹丝不动,静观着所有的人和事。
  屋内。
  楼下人喊着说“还有气,快送医院”,老夫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泪流满面地回头,望着另一个倚靠在椅子旁的小儿子,失了魂。
  沈奚跪在傅侗文身边,药片洒了一地,她观察着他的状态,头脑清醒,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这个玻璃瓶是她喝药的小瓶子,不适合装药片,可傅侗文讨去后非要装他自己的心脏药。她明明警告过他,这瓶子口径大,稍有不慎就要倒出许多。可他偏不听。
  “你放松……”她帮他下枪。
  傅侗文因为搏斗,握枪太紧,又因为心绞痛,用力过度,枪像黏在了他的手上。沈奚等他缓过两口气,才慢慢地把他的一根根手指轻扳开,拿出枪。
  刚刚她想夺枪,傅侗文没给她。那刻起,她就猜到这把枪是空的。
  既然枪是空的,那他一定安排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下回你要做什么,也要算好自己的病。”她轻声道。
  傅侗文倚靠在太师椅下,牵动唇角,虚弱地笑着说:“三哥这身子……是负累。”
  枪确实是空的,就是要以防万一。
  今日能进徐园的,全被傅侗文的人下了枪和刀,包括傅大爷。他明知傅大爷的性情是宁肯鱼死网破,也绝不会低头的,怎会给他自尽的机会?况且他傅侗文还留着一点人性和孝心,并不想让母亲看到大儿子血溅当场,要大哥偿命,也要今日之后。
  刚刚拿枪,也不过是画一个死局,让母亲看清楚,自己绝不会放过大哥……
  傅侗文安排好了所有,独独没算到苏磬会在,也没算到她会顾念十几岁的旧情。
  刚刚只差一步,他就要喊人进来,苏磬却动了手。她一动手,傅侗文反而不能喊人了。
  门一打开,百来双眼睛都瞧着。
  苏磬是个风尘出身的妾,她敢对傅家长子动手,只有死路一条。幸好,现在屋里都是自己人看到了。只要他和二哥咬定和苏磬无关,老夫人受了刺激,说的话也不会有人愿意信。
  傅侗文望了一眼转醒的苏磬。
  今夜大哥就算能被救活,也只好苟延残喘,挨着日夜煎熬,挣扎着等死。
  这也算是冥冥中的天意了。
  “你不要乱动。”沈奚叮嘱着他。
  她到傅二爷身边,让傅二爷放平苏磬,给苏磬检查着外伤,除了被烫伤的双手,都是轻伤。苏磬的衣裳被火烧过,破烂焦黑,却运气好到没伤到皮肤头发。此刻,苏磬的魂魄像也随着方才那一斗离了躯壳,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屋内的一个角落。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出去,这里交给你。”傅二爷低声道。
  沈奚颔首。
  傅二爷摸摸苏磬的脸,起身,出门。
  木门被傅侗文的人关上。
  “老二啊?”门外有老人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傅二爷的声音回说:“是个意外,方才老大性子急了,教训我们两个弟弟时,踢翻了火炉子。您看在今天这日子口……”
  随着傅二爷的叹息,交谈声渐远了。
  二爷是信佛的,不打妄语,但在今夜扯了弥天的大谎,也是为保全苏磬的性命。他到楼下亲自查看大哥,是还能喘气,但皮焦、面容模糊,早不是个人的模样了。
  他在慌乱的弟弟们面前,故作冷静地吩咐下人把傅大爷送去医院抢救。
  戏也不必唱了,名角都去卸了妆。
  聚在这里的傅家亲戚都是傅侗文安排轿车和黄包车一辆辆送来的,要等着傅二爷安排车送回公馆。二爷监看着戏池子,“侗善”、“侗善”,四面八方在叫他。名角惶恐,想和他攀谈;近亲担忧楼上老夫人,想和他细聊;远亲惧怕,想询问何时能离开。
  傅二爷八面玲珑,方面都照顾周到。傅二爷的小厮也喊喊叫叫的,平日里二房最静,今日里难得威风气一回,对余下的小厮、丫鬟是发号施令的姿态。
  “对了,给那几个角的赏银要送到,免得他们因怨,生出口舌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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