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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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忽然看这个?”沈奚难以想象。
  “哄你高兴用的,”他笑,“方才下人在,不好说。”
  沈奚愈发困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一只孙猴子西天取经,怎么看他的措辞,倒像是晚晴调情?
  傅侗文本是拿了睡衣要换,见她追着问,就把那书拿过去,人也坐在了卧榻边沿。拽着她坐在自己身前头,环抱着她,在她眼前翻书。
  “找给你看。”他说。
  沈奚眼见着他翻到了七十二回上——
  盘丝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
  盘丝洞?她隐约记得是讲蜘蛛精的。
  傅侗文的手指顺着下去,停在一处,她定睛想看,却眼前一花,书被他合上了。
  “罢了,还是不要看的好。”他丢开书。
  沈奚去捡回来:“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么?”
  “闺房小话。”
  唬什么人,这是西游记。沈奚才不信:“从来不说真话。”
  傅侗文笑着,侧躺到枕头上,头枕着自个的臂弯,笑说:“我对你一贯是真话,”说着还要拉她的手腕,“不让你看,总有不让你看的道理,好了,不看了。”
  他越笑,她越不信。
  沈奚避让开他,翻得更快了。
  终于翻到七十二回,记着他方才指的地方,细细看下去,正是孙行者偷看蜘蛛精洗澡:“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玉体浑如雪……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
  天。好好的斩妖除魔八十一难,把一个妖精洗澡写这么细致干什么?
  傅侗文调笑的目光,弄得她是合上书也不是,丢掉书也不是,只好装腔作势地手指继续滑下去,佯装还在找寻。
  他笑着坐起,凑到她肩上:“信我了?”
  她合上书,“嗯”了声,被那密密地三列小字弄得心虚,胡乱应对。
  傅侗文轻轻拉了她的身子过去。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她人也拘谨了。
  他笑,低俯到她脸边说:“你这样低着头,倒像大姑娘被人绑上轿,头一回上三哥的床。”
  “……你倒不头疼了。”她嘟囔。再厚的脸皮,也能被他磨到薄了。
  “头疼也误不了这个。”他又笑。
  厚重的棉门帘外是无人的走道,静悄悄的,糊纸窗子上是灯影摇曳,也无声响。
  窗外呼呼的北风正急着,倒是响动大。催着,赶着,卷着北京城的尘土。单听风声,都能想象出傅家大门外那一条大路上的黄土飞扬,呛着鼻、糊了眼。
  屋子宽敞,没床帐挡着,四周空落落的尽是台灯的光,像在火车站上头,总像有人监看着他们。他手在她身上,像怎么放都不得劲,隔着衣裳是这样,将手探进去也是这样。
  是胸上雪,从君咬……
  沈奚双肩都泛着红,从上往下看他的半张脸和眼,他脸埋在她身前,呵出的热气将那金色边框的眼镜都蒙上了一层薄水雾……
  院子里有人在笑,脚步声快了。
  这样的步子是军靴才能踩踏出来的,傅侗文猜到了来客是哪个,将头抬起来,隔着满是水雾的眼镜片望了眼落地钟,十点五十。
  棉布帘子外哐地一声,来人迈入门槛。
  “人给我站住,”傅侗文低声笑斥,“你嫂子在屋里,硬闯进来像什么话?”
  脚步声立刻止了。果然还是他了解小五爷,要没那句话,人已经闯进来了。
  傅侗文从枕边上把帕子拿了,塞到她手里,低声说:“擦一下。”
  还好意思说出来。她踢他跪在床上的膝盖,换来他一笑。她用帕子拭了拭上半身,低头穿好衣裳。再抬眼见他还低着头看着自己,无声地推搡了他一把。她把帕子塞回枕头下边,连鞋袜也都穿好了,黑貂皮覆到凌乱的被子上,顺手抄了茶壶。
  这才掀开布帘子,迈出去。
  屋里的光照到房门外头。
  背脊挺直、军装加身的男孩子对她羞涩地笑着,脸比她还红,搽了胭脂似的:“嫂子……我是真不晓得,你和三哥能在书房里睡,见了灯光在这里就糊涂了,”言罢,赶紧跟了句更客气的,“这样冷的天气,添了火盆没有?可别着凉了。”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奈何燕归来(4)
  沈奚含糊应了,跑出去。
  小五爷右手胡乱自己的头发,大步迈入。
  等她提了一壶热茶回来,傅侗文肩坐在椅子上,正和小五爷说闲话。
  两人有说有笑的,看来这两兄弟感情应该不错。
  小五爷的军装是那种偏浅蓝的灰色,中山装式的剪裁,下半身是军裤和皮鞋。历来的规矩都是士兵穿草鞋,军官穿皮鞋。五爷果然是军校毕业的世家子弟,没上战场先有了军官的待遇。
  沈奚挨着傅侗文坐下,将茶盏轻轻推过去。
  “你是如何骗人家和你打架的?”他端了茶盏,忽而问自己这个弟弟。
  小五爷一愣:“我是挨打的人啊。”
  傅侗文睨他:“若非被你算计,谁会这么傻跟着你疯?临在毕业前陪你打一架?受了处罚又没有好处。我费了力气送你去保定军校*,你却惹了祸,不该和三哥交待一句实话吗?”
  小五爷见逃不过傅侗文的慧眼,怯怯地笑了会,活脱脱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是我整日里骂他,从他祖上骂到他满脸麻子惹人嫌,惹恼了他,让他出手揍了我,”言罢,忙解释,“错都让我揽了,学校处罚他比我轻得多,不会耽误他前程的。”
  “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想进北洋的嫡系军队,想去南方。”
  傅侗文啜了口热茶:“杂牌军形势复杂,里边也讲究派系。你所有背景都在北京,去那里要吃亏。”
  “可他们会……”小五爷打了个磕巴。
  傅侗文一抬眼。
  “革命。”小五爷还是说了。
  沈奚惊讶。
  “成何体统,”傅侗文嗤地一笑,“别忘了你的出身,念着军校,却想要革命?”
  “民国二年,孙文反袁**,我们学校也有许多世家子弟去投了革命。三哥是留洋的人,怎会如此迂腐?”小五爷本是推心置腹,换不来傅侗文的回应,有些心急,身子前倾着问,“三哥对松坡将军反袁一事,如何看?”
  蔡锷,字松坡。正是如今大总统最头疼的人。
  傅侗文不咸不淡地搁下茶盏:“没什么看法。”
  小五爷目光灼灼:“我听大嫂说,父亲囚禁三哥,就是因为三哥心向革命党?”
  “是吗?”傅侗文回说,“我一个生意人,对政治并没有兴趣。是大嫂误会我了。”
  小五爷才刚从军校毕业,是脱缰的烈马,恨不得立刻闯出一番天地来。他以为傅侗文心向革命,迫不及待在今夜表露心迹,望着和三哥暗结同盟。在戏楼上,傅侗文已经识破了他要说的话,让他“能少来就少来”,就是一种警告。可小五爷没留意这告诫,深夜前来,就足以说明他还是个直来直去、没长大的孩子。
  傅侗文自然不能对他袒露什么。
  况且,他自始至终也没打算让小五爷掺和。
  小五爷被傅侗文的话骗过,犹豫着问:“那父亲……”
  “父亲老了,人老了就会固执,”傅侗文说,“他把宝都押在北洋军上,万一北洋军落败,我们都会倒霉。我是在暗中支持革命,可我也资助北洋军,人要会给自己留退路。”
  不等小五爷开口,他再说:“我送你去保定,是因为那里校长是段祺瑞跟前的红人。段祺瑞是谁?大总统的亲信。傅家背靠着谁?也是大总统。现在,你明白三哥的一番苦心了?”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毫无破绽。
  傅家早年是大爷和二爷在理念上有分歧。二爷还曾和当下那些文人一样,喜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痛骂政府,后来被傅老爷责骂、禁足后,眼见袁大总统一步步走向帝位,也渐对时局灰心,不再谈论这些。至于傅侗文,确实从未表露出对政治的热情。
  家里头,私底下都认定是老大和老三在争家产。
  小五爷刚从保定回来,他母亲也对他如此说,更让他不要去掺和这些。傅老爷早就开口说过,家产是按子女的人数来分的,亏待不了谁。至于不该要的,也轮不到小五爷那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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