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的阳光第7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9/80

  耳畔骤然传来轰然巨响,机枪扫射声、爆炸声、人的尖叫和恐惧嘶吼声从四面八方。车地刹住。
  [纪忆]
  她讲钢琴上的白布放下来。
  不知道这架钢琴季成阳用了多久,如今看起来依然很新。想来也是,他从开始做战地记者后就一直到处跑,没什么机会长期住在这个家里,即便回来了应该也没什么时间安静地坐下来弹奏一曲。
  纪忆想象不出八岁的季成阳是如何弹钢琴的,又是如何在万众瞩目的比赛里折桂。
  她站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做什么呢?
  真可惜,本来想着能和他多打了一会儿电话,多说几句的。
  她来回溜达了两步,拿起手边的书,取出书签,下边刚好压着一句话:
  “……战地摄影大师卡帕的经典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的不够近……”
  [2003年5月23日]
  [季成阳]
  昨晚,他和几个记者来到这个医院。
  因为忽然爆发的局部冲突,那个伊拉克男人退缩了,无论他们出多少钱都不愿再前行。四个人只能下车,徒步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一家有医生的医院。
  在战地,医院是最能让人感觉安全的地方。
  “我来着中国。”季成阳一边调整自己的相机,一边笑着和身边几个小孩子聊着。
  “我知道,几年前这里来过几个医生,其中一个就是从中国来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回答,笑着哼唱了几句歌,歌词隐约是“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
  季成阳不太听流行歌曲,虽然不知道这首歌是谁唱的,但知道唱的的祖国。
  “这也是那个医生教你的?”
  “是,医生唱得有趣。”
  两个人说着,身边另外三个小孩子忽然爆笑起来。原来有一个在学迫击炮的声音,因为模仿得太像,让进来的护士信以为真了,赶忙紧张地让病人们疏散。当护士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笑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是被骗了。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整间病房都装满了笑声。
  季成阳拍下刚才唱着“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的少年的样子,镜头里,少年的侧颜如此清晰,眼睛里有阳光的印记。
  这时候,室友在门口对他招手。
  他看到了,拿着相机走出去,两个人走到院子里抽烟。
  打火机连续打了七八下都没有火苗出来,看来是油用尽了。“不知道附近哪儿有卖打火机的,”他将打火机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用英语说,“顺便买点午饭。”
  室友也没反对。
  两人就这么走出院子,还没走出两步,季成阳的手臂用尽猛地被室友拽住,拉向新挖的战壕,同一时间,引爆的炸弹碎片用尽落到他们面前五米的地方。
  还没等喘过气来,耳边又传来迫击炮的声音。
  两个匍匐在战壕里的人慌忙对视一眼,都听出这个声音来自医院,那里还有医生、
护士、很多孩子,还有两个外籍记者在午休……
  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不断有沙土被掀起来撒向他们。
  季成阳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沙土埋住了,眼睛、衣服,甚至嘴里都有沙土。下一分钟他就有可能葬身此处。
  这是他进入伊拉克以来第四次如此接近死神。
  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清理着脑中思绪,尽量让自己冷静,整个人在沙土里等待着,不敢挪动身体,怕被当作下一个攻击目标。直到五分钟后,再没有炮弹声响起,身边的室友才终于轻轻挪动了下身体,边不停吐着口水边问他:“Yang,怎么样?”
  “没受伤。”他简短回答,牙齿间还有沙粒。
  “要是被埋在这儿,连坟墓都省了。”
  “免了,”季成阳吐出嘴里的沙子,
“就算被埋,也要落叶归根。”
  两个人浑身是土,从几乎被沙土填平的战壕里爬出来,视线所及,全都是爆炸后的废墟,竟一时找不到回医院的路。
  约莫走了两分钟,转过转角,他肋骨处忽然袭来一阵剧痛,转瞬就没了知觉。
  [纪忆]
  大课已经结束。
  纪忆懒得起身,现在这个花四溅去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如果晚半个小时再过去,虽然菜会少,但人也会少。反正她也不挑食,剩下什么吃什么就好了。
  她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树叶。
  绿油油的,被风吹得颤巍巍地抖动着。
  折射着阳光。
  阳光。
  阳。
  “季成阳……”纪忆自言自语着,换了种声音,小声又念叨了一句,“小季叔叔。”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后边四个字让人特别不好意思。她觉得脸有些热,耳朵也痒痒的,莫名地烫了起来。
  [2003年6月1日]
  [季成阳]
  高烧不退,枪伤加上被虐打的伤口都在发炎。
  季成阳迷糊中,感觉有冰凉的触感从右手臂蔓延开。视线里,他隐约能看到有个少女娴熟地将装着消炎药水的塑料瓶挂在墙壁上,然后,低头看了他一眼。
  [纪忆]
  她发现季成阳已经十天没有联系自己了。
  暖暖说,他过去都是这样。因为在战区的不稳定,季成阳每次都是找到方便的地方再打电话或者是发邮件给家里。总之只能等他主动联系自己,要找他毫无办法。
  [2004年2月14日]
  [季成阳]
  他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不要赎金,也不与政府谈判。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没见过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室友。
  同在这一个房子里的还有一个来着意大利的记者,那个人的英语并不好,季成阳只能用简单的英文单词拼凑成句子和他说话。
  算不出日子,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
  他只知道,在中国,应该是冬天了。
  “我有个妻子,”意大利人忽然说,“大概有四个月没见了,你呢?”
  “我?”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大腿骨折处的伤痛让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想到西西,总让他觉得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四川山区里的某个深夜。他醒来,屋里竟然还有灯亮着,他因为眼睛尚未缓过来,也是如此用手臂挡了挡。而那时,等下的小小姑娘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像模像样地缝着自己的外套。
  “我也有个妻子,她比我小很,”他回答,“从2003年5月开始,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纪忆]
  这天,她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了班长。
  那个家境贫寒的班长,因为肺癌手术而剃光了头,苍白着脸和嘴唇,却还在笑着和他们闲聊,不肯接受班里同学的捐助……
  纪忆特别难过。
  回到学校,她给季成阳写了封邮件,倾述班长这件事。
  她觉得命运不公,明明那么优秀的好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怎么就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信的结尾,她仍旧这么写:
  爱你的,
  西西。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9/8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