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盗(校对)第1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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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猎摇了摇头,这事儿他当然不会轻易泄露:“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又发生了那种事,对他自然要敬而远之。”
  董治军倒是没有产生怀疑,点了点头道:“白云飞是各方通缉的要犯,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罗猎道:“是不是上头压得很紧啊?”
  董治军道:“还好,本来我们也觉得领事被杀是天大的事情,搞不好都得要因为这件事担责,可现在德租界人心惶惶,欧洲战场上德军节节败退,据说很可能最近就会投降,一旦成为事实,他们连租界都保不住,谁还有心情管这件事?”停下来抽了口烟又道:“租界的巡捕大都心存忐忑,若是德租界没了,我们也就失去了工作,所以啊,大家查案也没什么动力。”
  董治军也曾经是雄心万丈的热血青年,可是在现实社会中磨砺得多了,昔日的热情和棱角也被渐渐磨平,整个人变得现实了许多,也市侩了许多。德租界若是没了,生活却还要继续,这是摆在他和同事面前最为现实的问题。
  罗猎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了德租界,一样需要警察,不然治安谁来维护?”
  董治军点了点头:“鱼蒸好了,咱们喝酒去。”
  罗猎本以为叶青虹的身份和性情在这里会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却想不到她和英子居然聊得颇为投缘,英子带着她参观了校园,两人还去英子的房间内聊了好半天,罗猎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话题跟自己有关,连叶青虹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戏谑,罗猎甚至认为英子已经将自己小猎犬的外号毫无保留地跟叶青虹共享了。
  瞎子颇有老人缘,这货嘴巴甜得跟抹上蜂蜜似的,哄得老洪头乐个不停。
  老洪头为人豪爽好客,又将另外一坛珍藏的美酒给开了。
  罗猎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爷子曾经说过,这坛酒要留着以后再喝的,当时还说,如果董治军两口子先添了孩子,这坛酒就给他们,如果自己先娶了媳妇,这坛酒就送给自己,想不到这么快就拿出来大家分享了,这样也好,大家雨露均沾。
  英子担心爷爷喝多,待他喝了六杯就不让他再喝了。
  老洪头倒也听话,将最后一杯酒放下道:“这坛酒啊原本想留着跟你们打赌的,可我回头想想啊,自己已经是黄土没到脖子的人了,不知还有几天的活头,还是趁着你们都在我身边,把这坛酒给喝了,有些事啊,我就算是想,也未必有那个福气看得到了。”
  英子知道他又想说什么:“爷爷,大家都高兴呢,别说扫兴的话。”
  老洪头道:“我也唠叨不几天了,这两天啊,我时常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图个啥?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极其要强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打抱不平,见义勇为常干的事儿,后来啊我生了三个儿子,打小我就教导他们,做人最重要就是要顶天立地,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英子咬了咬嘴唇阻止道:“爷爷,您喝醉了,别说了。”
  老洪头笑道:“我没醉,清醒得很,今天难得你们那么多孩子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让我说两句,你们不嫌烦吧?”
  瞎子道:“洪爷爷您说,我想听着呢。”这货嘴巴就是甜,其余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老洪头道:“我活了就快一辈子了,这辈子过得憋屈啊,我大儿子死在了甲午海战,是我一手送他入伍,我得知他的死讯,我没有掉一滴眼泪,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后来我小儿子参加了义和团,烧教堂,杀洋人,他没有死在洋人的手里,却死在了清廷的刀下,最后还说他是乱党,他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掉泪,八国联军抢咱们的土地,欺负咱们的百姓,我儿子挺身而出,不畏生死,为争这口气,不丢人。”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英子没有说话,默默给老爷子又添了一杯酒。
  老洪头道:“打那时起,我就立下了一个规矩,家里不谈国事,英子的爹是我二儿子,为人老实木讷,安分守己,她娘谦良恭顺,他们婚后不久有了英子,两口子就在这里教书,我那时想啊,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光宗耀祖,一家人就这样平平安安就好,可我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本本分分的儿子儿媳一夜之间变成了革命党,他们要革满清的命。”
  老洪头突然止住不说,室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方才继续道:“如果不是有好心人提前通知我,我和英子当时也会被清廷抓去砍头。我亲眼看到我的儿子儿媳被刽子手砍了脑袋,我还是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我三个儿子都没了,我倒是想哭,可无论怎样都哭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这杯酒】(下)
  英子捂住嘴唇已经泪流满面,其余几人的眼圈也都红了。
  老洪头道:“我带着英子逃出津门,英子问我,爷爷,我爹呢?我娘呢?我不知怎么回答她,我本该骗她的,可是我看到英子的那双眼睛,我竟然哭了。”他说到做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
  英子抽泣道:“爷爷,您别说了。”
  老洪头道:“我哭是因为我愧对英子,如果不是我当年告诉我那三个儿子,做人要顶天立地的话,或许他们还都活着,我知道他们没错,我也没错,可是做人都会有私心,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死的都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能够回答老人家的这个问题。
  老洪头道:“满清亡了,民国成立了,都说从此以后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我也相信过,可是民国成立之后又干了什么?租界还是租界,该受苦的还是受苦,中国人还是受气,我不知道现在和过去有什么分别?”满是沧桑的目光环视着眼前的五个年轻人道:“可能是我老了,越发珍惜身边人,越发担心你们这些孩子,我担心你们中会有人重蹈我三个儿子的覆辙,我担心你们的热情和爱国心会被别有用心的阴谋家所利用。我的话,你们想听也罢,不听也罢,我只想劝你们,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想想身边人,都要想想家里人,有些理想未必要付出生命才能达到。你们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你们的父母,你们的亲人……”
  老洪头说到这里,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
  叶青虹端起茶杯,小声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其实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亲人和朋友,这个国家就会有振兴的一天。”
  瞎子道:“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我也知道我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让亲人和朋友伤心。”
  罗猎端起酒杯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我这个人最怕死!”
  英子因他的话破涕为笑:“我不怕死,可我不会让爷爷为我伤心。”说这话的时候她主动看了董治军一眼,她在意的人中自然还会有他。
  老洪头的这番肺腑之言并非是源于他的自私,正是因为太多伤痛的感悟,方才让他意识到有必要提醒这些年轻人,在他们热血沸腾的时候,必须要保持理智,在他们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别忘了他们的牺牲和付出会带给家人怎样的创痛,老人家绝非是要阻止他们,而是要提醒他们多一些考虑,多一些理智。
  老洪头之所以把罗猎叫过来并不是专程喊他回来吃饭,也不是为了说这番话给他听那么简单,老爷子想起了一件事,在整理储藏间杂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木箱,那只木箱却是属于罗猎母亲沈佳琪的,其中多半是备课笔记,沈佳琪临终前曾经委托老洪头将这些笔记给烧了,老洪头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后来他自己家里又出了事情,匆忙带着孙女儿背井离乡逃难去了,等他再回民安小学已经是民国成立之后。
  这个木箱和老洪头的一些杂物都被堆在学校的储藏间里,那天罗猎来过之后,老洪头方才想起这件事,去储藏间翻了个遍,方才找到了这只记忆中的木箱,还是将它交给沈佳琪的后人处理最好。
  罗猎和瞎子一起将这只油漆斑驳陆离的木箱抬到了叶青虹的汽车里,辞别老洪头一家,返回了旅馆。
  来到旅馆前卸下木箱,罗猎让瞎子一旁等着,绕到叶青虹一侧的车窗旁,躬下身向她笑了笑道:“要不要上去坐坐?等我帮把箱子运上去,然后在送你回去。”最近津门并不太平,虽然罗猎知道叶青虹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可仍然还是表示了对她的关心,并没有其他的用意,无论叶青虹此前做过怎样的事情,身为男人都要表现出起码的风度。
  叶青虹道:“我就在车里等你,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罗猎点了点头,先和瞎子一起将木箱架回房间,随即就出门,重新回到副驾驶的位置坐下,向叶青虹笑了笑道:“我送你回去。”
  叶青虹启动了汽车,缓缓向马场道的方向驶去,她今晚答应了闺蜜唐宝儿,要和她秉烛夜谈,所以并没有选择回到自己位于意租界的别墅。
  车轮启动之后,叶青虹轻声道:“白云飞已经安全抵达黄浦。”
  罗猎的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惊喜的亮色,白云飞安全抵达黄浦岂不就意味着方克文即将平安归来,津门的事情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叶青虹道:“明天上午十点,会有人将他送到你们所在的旅馆,你接到方克文之后最好马上离开津门,以免夜长梦多。”
  罗猎点了点头道:“好,我明天上午接到他之后,马上带他离开津门,乘火车前往北平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叶青虹摇了摇头道:“火车上人太多,鱼龙混杂,开我的车走吧。”汽车已经来到了唐公馆的门前,叶青虹停下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罗猎也下了车,从叶青虹的手中接过钥匙。
  叶青虹道:“十天之后,我去北平找你,也就是下月五号,咱们暂定清晨九点,在圆明园附近的正觉寺三圣殿相见。”
  “这么久?”
  叶青虹愣了一下,旋即就意识到罗猎绝不是因为相隔十日不能见到自己的缘故,他十有八九是急着帮助自己尽快解决麻烦,了却对自己的承诺,方才好和自己了断恩仇,相忘于江湖。她低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再说你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安顿方克文一家。”
  罗猎笑了笑:“进去吧,夜深了!”
  叶青虹点了点头,本想提醒罗猎千万不要再去招惹无谓的麻烦,可话到唇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罗猎也算是有些了解,以他的为人和性情,自己说了也是没用。
  罗猎目送叶青虹走入唐府,直到唐府的大门关上,方才转身上了汽车,驱车沿着原路返回,行到中途,发现一辆摩托车从小巷内拐出,然后一路尾随着自己。罗猎放慢了车速,摩托车却加快了速度,从罗猎的这一侧赶了上来,驱车和他并行。
  松雪凉子一身黑色皮衣,夜色之中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微笑望着车内的罗猎。
  罗猎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松雪凉子把摩托车停在了他的车头前方,并没有熄火。
  两人相对走了过去,在彼此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面对面站定,罗猎望着松雪凉子吹弹得破的俏脸,微笑道:“方夫人这么晚来找我,也不怕人说闲话?”他本以为仁慈医院双方谈判达成共识之后,就可以暂时和松雪凉子井水不犯河水,却想不到她居然阴魂不散又找上自己。
  松雪凉子昂起头,妩媚动人的双眸流连在罗猎英俊的面孔上,盈盈一笑道:“方康伟都不敢管我,你要管我?”
  罗猎道:“我对夫人敬而远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松雪凉子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今晚来可不是为了过来找你麻烦,只是想跟你叙叙旧。”
  罗猎剑眉一扬,他可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这样的交情,更不认为有这样的必要。
  松雪凉子道:“你以为自己的本领很大,可以那么容易将小桃红母女救走?我们连一丁点的反制措施都没有?”
  罗猎内心警惕顿生,镇定如常道:“夫人的意思我并不明白。”
  松雪凉子道:“我们抓住人质的时候,为了防止中途被人救走,通常会在他们的饮食中掺入慢性毒药,这样的防范措施可以保证,就算人质被解救,他们在十多天之后也会毒发身亡。”
  罗猎内心一惊,如果松雪凉子所说得都是真的,那么这些日本人的手段实在是歹毒,可是也不能排除她故意危言耸听的可能。
  松雪凉子道:“我在前面的菊代屋等你。”她说完转身上了摩托车,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般向前方驶去,转瞬之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罗猎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菊代屋,松雪凉子和他在仁慈医院已经达成了协议,按理说松雪凉子不会出尔反尔破坏他们之间本已达成的默契。
  罗猎驱车来到位于日租界的菊代屋,门前一连串作为招牌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温暖灯光的烘托下显得极为醒目。
  罗猎将车停好,一位身穿灰色和服,鹤发童颜的日本老妇人向他躬身示意,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罗猎还礼之后,掀开半帘走入其中,脱掉皮鞋,走上榻榻米。一阵悠扬呜咽的箫声从里面传来,这箫声分明是在为他引路,罗猎循着声音来到箫声传出的房间,里面箫声由强转弱,渐渐停歇,松雪凉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罗先生请进!”
  罗猎拉开了推拉门,室内弥散着一股淡雅的熏香味道,橘黄色的灯光下,松雪凉子身穿大红色千鹤飞翔图案和服,黑发如云堆起,俏脸的每一个细节都生得极尽精致,宛如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神经质】(上)
  望着灯光下低眉顺目,看似温柔的松雪凉子,罗猎内心中却充满了警惕,无论是在苍白山几度交手的兰喜妹,还是在津门认识的松雪凉子,全都很好地诠释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温柔背后刀光剑影,焉知今晚这看似一团祥和的景象下不是暗藏杀机?
  松雪凉子跪坐在那里,双手扶膝,向罗猎深深一躬道:“您回来了!”宛如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对晚归丈夫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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