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龙蛇传(精校)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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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金华从河南游学回来,丁剑鸣自是十分高兴,丁晓也雀跃不已。金华入门最早,他入门时,丁剑鸣还没有独创一派,丁晓也还是个小孩。他天资虽不顶好,但却勤恳好学,从十四岁学到二十五岁,一直在师门十一年才出师。因为他入门时,丁剑鸣还未独创宗派,设馆授徒,因此他是住在丁家,亲承师炙的。丁晓自幼和他玩在一起,自然感情深厚。
丁剑鸣待金华谒见之后,慨然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我在保定已近二十年,不知现在江湖之上,又出了什么奇才异能之士。你游学三年,可将所见所闻,说给我听听。还有,咱们太极一派,在江湖上可还吃得开、叫得响?你在江湖上说起我的名字,大约他们都让你几分吧?”丁剑鸣一向自负,虽曾经师兄训诲,但在徒弟面前,一样露出骄妄神情。
金华自不敢逆他师父之意,连忙说道:“提起您老,江湖上自然都是尊崇敬佩。”其实却不是这回事。金华在外游学,提起丁剑鸣,常遭人白眼,倒是提起师伯柳剑吟时还有人接待。
金华接着回答他师父道:“弟子在江湖上仅仅三年,说不上有什么见闻。若论声名,少林四派:莆田、嵩山、南海、峨嵋的神拳和十八罗汉手,都愈演愈精,声闻南北,威名最大。若论江湖奇士,则有两个江湖上视为神秘人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而且其中有一个大约还竟是咱们太极派的!”
丁剑鸣微微一笑,说道:“是吗?你给我说说是什么人物?讲得这样神秘。”
金华晓得他师父的脾气,忙跟着答道:“您老问起,江湖上有什么新起的奇才异能之士,江湖上这几年是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人才,不过这两人倒还受武林注意。只是他们都是新近成名的,如何能与师父等老一辈英雄相比。”
丁剑鸣又是一笑道:“金华,你别只是解释,你快先说正题吧!”
金华道:“第一位大约是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儒生打扮,外貌看来很像酸溜溜的秀才,江湖上人称‘铁面书生’上官瑾,一年四季,都带着一把描金扇子,据说这把扇子就是他的兵器,使起来就如同一支点穴镢,专点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下手狠辣,听说许多江湖败类都废在他的手上。”
丁剑鸣问道:“你可会过他吗?”
金华道:“没有见过,只是听得江湖上如此传说。”
丁剑鸣又笑道:“这就是了。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言过其实。有些荒唐鬼夸起本领来,简直能腾空驾雾,齐天大圣还是他的师弟呢。哪能够相信这么多。天下点穴名家真是寥寥可数,在西南最享盛名的是四川郝家;在北方就是直隶的古飞云了。古飞云的点穴功夫我可领教过,我就拿我们本派的点穴功夫和他印证,结果大家点了半天,谁都没被点着穴道。点穴本不是我最擅长的功夫,可是拿来斗鼎鼎大名的古飞云,也还没有落败。”
丁剑鸣有一个老毛病,和人说话,总会不知不觉就谈起自己来。这回也是这样。等他发觉了,急忙拉回话题来道:“所以、所以,古飞云也不过如此,何况那什么铁面书生上官瑾!现在不谈铁面书生,你且给我说说那另一个,据你说似与太极派有关的人物,又是怎生了得的汉子?”
金华说道:“这个人更奇,他从不在江湖上正式露面,行踪非常诡秘。他也从不拜访已置家立业的武林朋友,只是在一些极秘密的帮会里混,听说太极剑法非常之好,自师伯隐居水泊,您老又在保定授徒,不大理闲事之后,十余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说江湖上又出现了如此的一位太极门人。而且据说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出头,但下手极辣,除了太极剑外,又善用匕首做暗器,专门暗杀官府的人,一下手就不留情。他的名字很少人知道,只是他的长相很显眼,他生得豹头虎目,十分粗豪。清廷画图搜捕,派出名捕跟踪,硬是捉不着他!”
丁剑鸣皱皱眉道:“这样说来,他大约是什么‘匕首党’的了?”金华也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正是!正是!我好像听过江湖上前辈说过,说这人是匕首会的后起之秀,所以清廷特别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丁剑鸣突然面色一变,惶然说道:“匕首会的人物,你们可千万碰不得,这是江湖上最危险的组织!”
丁晓年轻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个危险法?可是干杀人越货的盗党组织吗?”
丁剑鸣道:“比杀人越货的盗匪组织更危险,他们专和官府作对,用的是秘密暗杀的手段。你想我们犯得着招惹他们吗?”
丁剑鸣停了一停,喟然一叹,又说道:“我对官府中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大官、小官、文官、武官,十个有九个是欺侮老百姓的。这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咱们到底是正经的练武家子,何苦要和亡命之徒来往?而且也反对不了这许多!
“咳!我知道我就是为此,才被一些武林同道所不谅解。其实我也只是想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国家大事嘛,也不是我们会几手拳脚的人管得了的。我只想开场授徒,把丁派太极拳传流下来,也就于愿足矣。为了在保定开宗立派,有时也不能不和官府中人敷衍应酬,这是不得已的呀!同道不谅解,这又有什么办法?”说着说着,丁剑鸣是有些伤感了。
金华一见师父伤感,连忙换了话题。丁晓却茫然地望着他的父亲,心中很是不解。这也正是他苦闷之处,为了父亲不为武林同道所谅解,连累他也没什么朋友。他自小看着别的武家子弟,三三两两,练拳比剑,骑马射箭,玩得很是痛快,但每次他想加入时,却往往被人冷然拒绝,使他很是苦闷,很是不安。他不解的是:为什么父亲明知做官的没有几个好人,却又要和索家他们往来得这样密切。父亲常说索家还算是“忠厚之家”,但自己明明看到索家的护院武师蛮不讲理地欺侮妇女。连这些走狗都这样凶恶,何况主人?丁晓对他父亲的做法,虽不敢反对,却很是惶惑,他和父亲的思想距离,并没有因丁剑鸣刚才的解释而缩短,丁晓觉得他父亲的解释,理由并不充分。
不说丁晓心中的苦闷,再说金华见师父伤感,连忙说道:“师父,刚才谈到的那个人很像是太极派的,您老人家看他究竟是谁的传人?因为当今的太极派,传人还不多,出名人物,寥寥可数。这人既有这样好的功夫,您老人家可猜得出他的来龙去脉。”
丁剑鸣皱皱眉头道:“说起太极派,除了你师伯在山东高鸡泊内隐居外,还有就是河南陈家沟的‘太极陈’陈清平传下的这一支了。你师伯没有收几个徒弟——而他到底收多少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他正式收徒,还在我之后,你说的这个人,既然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想来不是他的徒弟。因为只有十多年功夫,很难调教出这样的人物,听来他比你还要强得多!
“我猜他大约是河南陈派的,陈派开宗立派很早,太极陈的门人弟子也多,说不定这人就是陈派那一支的。咳!谈起陈派太极,倒和这几十年的太极门盛衰,很有关系……”
丁剑鸣说起太极派的历史,色舞眉飞,接着讲道:“在二十多、三十年前,大概同治年间的时候,太极派赫赫有名,京师一带,几乎全是太极拳的天下。这个声势,就是河南太极陈这一派中,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杨露禅所创出来的。
“杨露禅是陈清平的关门弟子。说起杨露禅的习技经过,真是非常艰苦,哪里像你们得来这样容易!
“杨露禅原是直隶省广平府的人,当初千里迢迢,跑到河南游学,遇到陈清平的弟子,较技之下,给打得大败。问起人来,才知和他交手的人,还是陈清平门下最劣等的弟子。杨露禅听了,羞惭不已,遂立志要入陈门。可是陈家技艺是不轻易传给外人的,所以正式拜师时,就被陈清平拒绝了。
“过了几年,陈清平对杨露禅拜师的事早已淡忘。一年冬天,忽然来了一个哑丐,天天为太极陈打扫门前积雪。太极陈知道了,很可怜他,就收他做佣人。一天,太极陈正在教家中子弟和门人太极枪法,忽闻房上有赞叹之声。太极陈的弟子门人以为是江湖上来寻仇卧底的,几乎把这人废了,幸得陈清平及时制止。一看之下,竟是那个哑丐,而且那个哑丐竟然说出话来了,他就是几年前拜师被拒的杨露禅,因为仰慕陈家太极,不惜委身为佣,志在偷得三招两式。
“陈清平知道了,大为感动,就在垂暮之年,把他收做关门弟子。杨露禅聪明绝顶,不过七年,就尽得太极陈的真传。在杨露禅出师的时候,太极陈吩咐他到京师闯万,希望他去京师创立太极派的门户。
“杨露禅单枪匹马入京华,果然不负乃师所望。当时京城的王公贝勒,都雇请了许多武师,其中尤以一个叫肃王的得人最多。杨露禅便投到肃王府中,公开向所有的王府武师挑战。他订的挑战办法很特别,在比试场中,四面张上绒绳织就的细网。他因为不愿树敌结怨,恃技伤人,所以提出了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比武办法,让被他打败的人,摔在网上不会受重伤。
“他是一番好意,可是众王府武师却把这当作是对他们的蔑视。而且杨露禅生得身材矮小,很不起眼。大家都觉得他太过自负,京城中好手如林,怎容得一个初出道的小子,如此猖狂。
“可是事情竟出众人意料,一个又瘦又矮的杨露禅,和北京所有高手轮流比试,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把一个个武师掷入网内。只有一个八卦派的董海公,和一个不知姓名飘然闯来的怪客,和他打成平手。杨露禅因此受聘为肃王府的教师。”
丁剑鸣说到这里,在眉飞色舞中忽又慨然对丁晓说道:“太极派丁、陈两家,都负天下重名,你祖父的武功技业,谅也不在杨露禅之下,只是他为人淡泊,无此机缘,也无此志趣,所以就让陈派出尽风头了。”丁剑鸣言下似乎很羡慕杨露禅。
哪知丁晓听了,却忽地皱起双眉,说道:“爹,我不同意您的说法!”
丁剑鸣愕然地看着丁晓,半晌才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丁晓急忙解释道:“爹,您别生气。我是说杨露禅虽然本事了得,可是他给满洲的亲王做武师,也不算得英雄好汉!”
那丁剑鸣捋须强笑道:“你有志气!可是许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杨露禅若不是公开挑战王府武师,哪里会这么快闯出万字,那是成名的捷径呀!不过杨露禅虽做了王府武师,可也不像你想的,就这样做了满洲人的奴才呀。他也很懂得民族的大义。这也就正是太极拳虽曾盛极一时,却在北方没有留下几个传人的原因。”
丁晓初听,心中暗道:“我才不想那样走捷径!有了本事,成名不成名那又有什么关系?”继而听到父亲说到杨露禅王府授技,其中还有内幕时,不禁肃然问道:“爹,这又是怎么个讲究?”
丁剑鸣道:“杨露禅压根儿就不想把真正技艺传授满人。他在肃王府没多少时候就告假还乡,由他的儿子杨班侯替他做王府教头。杨班侯更绝,当时王府内武士三千,都要跟他学太极拳,他也来者不拒;可是他却每在喂招时,把那些武士摔得头穿额裂,甚至弄成残废。杨班侯说:‘太极拳是不打不教的,你要学就得准备挨摔。’那些武士纷纷知难而退,不过十天就减了一半,再过一月就只剩下百来人。而杨班侯还是不拿出真功夫来教他们,故意把太极拳的架式放大了,打起来好看,也可以强身,但却不能实用。后来三千武士学成的只有吴全佑一人。而吴全佑还是在不做武士之后,才求得杨露禅亲教的。
“满洲许多达官贵人求杨家传授的,杨家父子也都如此应付,以至北京的太极拳都不能实际用来交锋。当时广平的太极武师陈秀峰偷偷问杨班侯道:‘太极拳有刚有柔,何故北京一派一味纯柔?’杨班侯起初笑而不语,末后才说:‘京中多贵人,习拳出于好奇玩票,彼旗人体质与汉人不同,且旗人非汉人,你不知道吗?’言中大有深意,问的人也就不敢再问了。也正是为此,太极拳虽曾盛极一时,可是却没留下什么传人,也就渐渐衰微,比不上少林声威那样显赫了。”
丁晓听了,这才舒服一些,但对杨露禅去做王府武师还是不能谅解。不过他听了父亲这番话却很有感触:第一他知道太极拳除了丁家之外,还有陈家,大处相同,架式变化却又各有秘奥,他心中不禁盘算,怎样才能把两派学全了,才有意思。第二他很佩服杨露禅百折不回、坚忍苦学的精神。杨露禅的故事,给了他很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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