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诸天(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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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焉一看此人便猜到必是木丸津,大骇之下,但见此人目注慕容焉,嘿嘿阴笑,看了手中的剑谱,不禁脸色大变,那钉子般的目光登时变成了惊奇,继而渐渐沉迷,片晌又突然目射奇怪光,惊喜之情难以抑制,双手颤抖,手中铁剑几乎掉在地上,狂声大笑,旁若无人地以剑击地,大笑自道:“哈哈!没想到这名震天下的百年奇谱,今日竟然落在我的手里,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哈!”言间竟然一瞬三变,那中表情比他当年得意之时,还要高上十分。
  慕容焉一见是他,心中凛然,自知下半卷剑谱势难保全,趁他得意忘形是将后半卷取出,挥剑斩成碎片,正在此时,那木丸津先是一怔,他看到卷末,发现此套惊世的剑法竟然少了半卷,目光猛然一剔,倏地又恢复了阴狠之容,厉声道:“小子,你就是慕容焉吧。老子今日来本是要分了你的尸的,但现在老子改变主意了。你如果识趣将下半卷剑谱交出来,或许你老子还能饶你一死,你看怎么样?”
  慕容焉恨声大笑,暗恨自己不小心将半卷剑谱让这个恶人得到,这回寻魏武三相落空不说,此人怕是还要惨害许多生灵。一念及此,他黯然一叹,指着地上的片片碎缯,大声笑道:“木丸津,你刚才太得意了,下半卷剑谱我已经毁掉了,你有本事就自己拼起来,到时一样天下无敌,还用得着求我着个外人么?”
  木丸津面色微变,果然惊邃地扔掉手中铁剑,急忙上前将那些碎屑拣起来,竟然依言拼了起来。慕容焉冷笑一声,看他拼了半晌,毫无根据头绪,目眦欲裂地将那些碎屑挥舞得四处都是,倏地起身出其不意地袭向慕容焉。慕容焉早有防备,急忙挥剑迎上,哪知就在这关口上,内伤无由发作,身内顿时一阵剧痛,疾如刀割,一个支撑不住,手中长剑“啪”地坠地,他自己也不由得身子一晃,仅此一滞,那木丸津电闪而至,正好点中慕容焉的期门要穴,“啪”地扣住了他的肩井要害,铁青着脸怒声说道:“哈哈,这还用得着老子来拼么,有你就行了。你就是老子的下半卷剑谱,老子要带着你修练天下无双的剑术,然后就逍遥江湖,哈哈……”
  “你在做梦!”慕容焉俊眼圆睁,但却丝毫无还手之力。
  正在此时,东面疾速地掠来了几个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屈云与顾无名等人。原来,众兄弟几日四处寻找,终于杳无踪迹。屈云与慕容岱去了‘松居’,结果没有找到慕容焉,却救下了一个饿昏了的哑巴姑娘,那姑娘奇丑无比,所以整日戴个面巾遮掩。慕容岱看她可怜,就带她回了东川作伴。屈云回来正遇间顾无名、断氏兄弟几人,当下一行人商量一回,决定再回凌重九的墓地小院一看,结果几人一到,立刻发现凌重九的墓室一空,俱是大惊,还以为有恶人掘了凌前辈的坟墓,纷纷勃然变色,四处探看,西行不过片晌,正好发现木丸津正制住了慕容焉,众人气涌如山,振吭大叫,屈云与顾无名断喝一声,拔剑纵身上前,却不料那木丸津纵声长笑,挟着慕容焉飞身入林,不消片晌,实在是林深川厚,几人便失去了这个恶人的踪迹,无不目眦欲裂,跌足暗恨……
第十四集
竹溪眷主
百宗武学
  木丸津挟着慕容焉提身北掠,一口气纵横数百里。这木丸津也知挟人奔走,难免惊世骇俗,但他的模样其实更足令人惊悚,所以专挑官道外的小路来走。足至午后未牌时分,两人行到一处竹溪,目之所触,尽是遮山漫野的楠竹,但见从此至远山峰顶,碧浪阵阵如滔滔水动,一直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山坡垂云之际,如行云游龙,遽然惊起,层层叠叠,茫无所之,所有尽成嫩黄与嫩青的竹海之中。
  木丸津将慕容焉一把掷在地上,喘了口气拐到一处竹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取出水袋牛饮了一回,也不顾慕容焉,自己取出那半卷剑谱,津津有味地看得入神,过了半晌看到精彩之处,不禁又到了卷尾,气竭地哎哼一声,重重一掌击地,顿时将目光转向慕容焉,“啪”地一声扔下水袋,狡黠阴狠地踱了过来,点开年轻人的哑门穴,冷道:“小子,我们也到地头了,你现在可以给我背出下半卷剑谱了,说完了老子和你各走各路,两不相欠,嗯!”
  慕容焉闻言,咬牙切齿道:“木丸津,我背出剑谱你还会放过我么,你允许第二个知道秘笈的人同留世上么?……”一言及此,他一顿复道:“况且我也只看了那剑谱一眼,如何能记得住,你为了得到剑谱,未免将别人的能力想的太高了,太如自己的意了!”
  木丸津几时受过如此嘲讽,不禁大怒,上前“啪”地就是一记耳光,紧接着疾点了慕容焉胸前诸路大穴,用的是专门治人的‘截穴伐气’手段,那慕容焉立觉五内俱焚,气血相戕,胸中块垒,气窒于心脐之间,上不出喉,下不及脐,喉间顿时荷荷怪响,咳的眼泪交流,浑身血腾,如一条蛇一般失控地在体内乱钻,痛不欲生。
  木丸津目不交睫地瞪着他,呲牙呵笑,声音却冷得象块铁,问道:“滋味如何啊,不太好受吧,既然生不如死,索性痛快地说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慕容焉心中怒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依然坚持地摇头拒绝。
  “你他妈的混蛋!”木丸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坚毅倔强之人,气得顿脚直骂,最后干脆坐看他继续受‘截穴伐气’的折磨,只在一旁悠闲地道:“小子,你难道不想作天下第二么,只要你交出剑谱,老子是天下第一,然后我收你为徒,将剑法传授给你,到时你就作天下第二,有何不美,却要自己找苦头尝,好不识趣!”
  慕容焉气急攻心,扑地一口鲜血憋喷将出来,立时昏了过去。木丸津见状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要去取水将他弄醒再问,正在这时,竹海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大贼警戒地倾耳一听,却是一只猛虎与一条巨蟒的撕斗之声,那震天的虎啸之声与那令人头皮发炸的咝咝之声叫缠一处,震慑山林,声闻遐远,木丸津一听也不禁骇了一跳,急忙提气纵身掠上一竿稍高的竹稍,略到好奇地纵目向那声音来处望去,但却并未发现半点动静。
  哪知就在此时,那虎蛇之声陡然在自己的脚下冒起,令他浑身机伶一颤,急忙向下察看,却并不见半点虎蛇的影子,但慕容焉却突然不见了踪迹,这个憾贼脑袋轰地一声,急忙掠下查看,猗猗竹海,波涛汹涌,空山俱静,竟然没有半点行走的痕迹,惊得他愣了半晌,原地转了几圈,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心中不期然生起股冷冷的寒意,当下急忙掠上竹林飞快地来回走了好几趟,终于也没有再找到他。
  “难道真的有虎蛇将他吃掉?”一念及此,他几乎跌足长叹,暗道可惜,但转念一想:“这彭祖的剑谱天下只有一份,我虽然只得了上卷,但下卷也并无人知道,料想仅这一卷也能横行天下,纵横燕代,到时不怕整个慕容不伏俯于我的脚下!”一念及此,他突然意气雄发,似乎自己已摩剑登上了慕容的王位,一时意起,不禁纵声远啸,大笑而去……
  慕容焉真的遭了虎吻,或是被巨蟒裹腹了吗?
  当然没有,他只是痛苦的昏沉而已,当时耳边也隐隐听到虎蛇之声,身子似乎被什么提起,模模糊糊地不知所之,最后终于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浑身酸痛难当,想起身却终于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倒卧了。身内疼痛难忍,半晌方得开目四看,竟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竹舍之内的榻上,年轻人孱弱地纵目四览,但见这屋中干净简单,四壁空净,屋内仅有一桌一椅,一案一炉而已。此屋左右开通,另有房舍连在一处,不知里面放些什么。南面支开一窗,正好能看到窗外一方翠竹,半阙湛空,其间沙沙不绝,松涛起伏。
  慕容焉正疑惑不解,若说木丸津肯给自己疗伤,打死他也不相信,但若不是木丸津,又是谁把自己带到这里呢?
  他正一个人想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之声,门口人影一闪,笑嘻嘻进来一人矮胖老人,慕容焉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当日戏弄自己和崔毖的那个‘装神弄鬼’。
  这老头一进来,看他醒来,跌足大喜,上来绕着竹榻上上下下打量了还几趟,猛然拍手大笑,道:“哈哈,没事了。小子你可真能睡啊,老夫最能睡的时候也才睡了三天不吃不喝,你小子竟然睡了三天零半个时辰,哈,小子你竟然破了我的记录了,真是过分!”
  这老头一口一个“你小子”、“小子你”,慕容焉哭笑不得,但不知为何那个木丸津一下就变成了‘装神弄鬼’,还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如今他却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终于攒足了力气,说道:“前辈,我……我不是被木丸津点了穴道,怎么在这里,但……这是哪里啊?”
  胖老头“咦”了一声,不禁连连摆手,道:“慢着慢着,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很难适应,不如你一个一个地说,我再听一回。”
  慕容焉道:“以前我碰见你还以为你的记性一定很好,想不到连几天前的事都不记得?那前辈自己的姓名不知还记不记的?”
  胖老头闻言,稍稍有些生气,吹胡子瞪眼睛地正色道:“我自己的姓名要是忘了,我以前的老爹一定死也不会放过我的。我老人家的大名说出来一定吓死你,你可以叫我‘装神弄鬼’,也可以叫作‘竹溪眷主’,或是叫我封子綦……”一言及此,他立刻改口,急忙说道:“慢着,这封子綦你不能叫,其他两个么,哪个好听你可以随便挑一个,我老人家就是那个人。”
  慕容焉心中一怔,心道原来此人就‘竹溪眷主’,这四个字确实大名鼎鼎,但与当年浑身一丝不挂,裸奔的接舆是同意词,他虽然没有接舆那般不着衣服,但却常常一个人独行于野,高诵道书佛经及武功秘集,弄得他一出江湖,身边总偷偷跟了很多武林高手暗中偷听记录。而且常常杖击林木,手弄流水,夷犹徘徊,自暮达曙,终于狂笑而没,令人如见接舆重生,暗下叫他‘接舆第二’。但恐怕江湖上少有人知道‘装神弄鬼’就是‘竹溪眷主’,‘竹溪眷主’就是‘装神弄鬼’,更遑论他的名字封子綦了,任谁也想不到,此人的居处竟然在这绵绵竹溪之中,而‘竹溪眷主’四字可能也正是因此而得。
  慕容焉吃力一抱拳道:“原来前辈就是‘竹溪眷主’,但不知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封子綦对他的称呼大大地满意了一回,道:“哈哈,你这句话算是问对了,老夫自第一次看见你,就对你身上的伤很是感兴趣,但当时因为要找一个叫郑慧娘的,就放你走了。后来我突然悟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那个郑慧娘说不定学了‘鬼神经’,可能比我还要厉害好几分,所以就索性把那卷秘笈送给他,让他都学会了,我老人家再去和他猛玩,那不是更有趣么……”一言及此,他几乎益加敬佩自己的妙计,得意地掀髯笑了一回,接着道:“我回到此地,想起你的病就好奇得不得了,这几日正想到处找你,却不料刚才正好碰到个愣头青,就用‘鬼神经’中的口技吓了他一回,把你带到这里了。”
  慕容焉被他一顿猛说,早弄得昏头转向,郑慧娘的事他哪会知道,更不知什么是‘鬼神经’,只是提到自己的病,心中不免一震,道:“什么,前辈能看的出我身上有病?”
  封子綦大为不屑了一回,道:“何止!小子,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封子綦……”
  慕容焉心中一喜,急忙辩解。
  封子綦却撅嘴吹胡子地道:“你小子已经这样了,就算瞎子也能看得出你有病了,我封子綦是何许人也?我是大名鼎鼎的悬壶名医,其实我最喜欢的乃是炼制丹药,其次是吓唬人,最后才是武功。你竟然将我与不懂医术的人相提并论,不是瞧不起我是什么?”
  慕容焉连忙告罪,道:“前辈,晚辈的病很厉害,当年有人曾所我绝对活不过二十岁,现在算来也差不多了,前辈不要浪费精力了。”
  “什么?”封子綦突然将胡子撅到了鼻子之上,眼睛挤到一起,道:“小子,你又瞧不起了老夫一次,我警告你,你若是再瞧不起我多一次,我就三天三夜不吃不拉,把自己憋成个公鸡,看你到时如何是好。”
  慕容焉闻言,不禁被这奇怪的要挟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再惹毛他。
  封子綦哼了一声,再不说话,迳自出去,不多时端来一批饮食,自己却到了西面隔壁木屋内,不知忙些什么。慕容焉三天未食,也实在饿的很。当下吃过饭食,精神稍转,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稍时立刻困倦起来,不由自主地昏昏入睡了,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暝,夜风阵阵,竹声轻吟,起身却发现自己上身光着膀子,上面糊了不少粘粘糊糊的黑色东西,臭气熏天,但浑身经脉却舒服多了。封子綦这时正坐榻旁,手里端了些青竹筒,里面或黑色,或青色,或红色,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但那股味道却让人十丈内也会被熏翻。
  慕容焉感激地道:“前辈,这……这是什么东西?”
  封子綦捋着胡子,道:“你现在应该舒服很多了吧,你且不要多问,先将这几杯东西喝下试试。”
  慕容焉当下依言一口气喝下了几筒东西,不足片刻,突觉血脉融通,胸中倏地为之一畅,似乎经年的郁结竟然消退了几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正常人那种逍遥自在的感觉,精神同时为之一振,顿时如冰溶雪消,快意不少。
  年轻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自己身上的,喝的,原来都是封子綦精心准备的药物,他急忙扶榻下来,跪地行礼,那封子綦哈哈大笑,大模大样地将他扶起,道:“小子,你现在知道老夫没有吹牛吧,但你也不要这么早高兴,你的病确实厉害得很,连我也不知道你得的究竟是什么鸟病,能不能治理得好,现在说来尚为时过早,你从今日起就在此留下吧。你可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试药良才啊!”
  慕容焉闻言不禁一怔,他还以为这封子綦真心给自己治病,原来却只拿自己当了试药的人,心中一凉,顿时从天上一脚掉下了无底深源。足足过了片晌,转念又一想,如今自己命悬一线,时时皆有死掉的可能,既然这封子綦的药石有效,为何不让他试一试呢,作一回他的试药良才,又有何妨。人生在世,若不能皈一真道,生命时时如漏水船上坐,朽木桥上行,每时每刻都在险中颠簸,与其病罹而死,不如险中求生。一念及此,他当下谢过了封子綦,就此住下了……
  ※※※
  慕容焉经过封子綦经月的调养,身体渐渐复原了不少。其间,他漫步屋外,但见这片宝地以青山为屏,竹溪为伴,岚霭之中开出一片空地,中间有颗高桦,拔空高耸,鹤立于群竹之间,如竹海中的舟樯,颇为壮观。而封子綦的小院正在竹溪之间,编梅成篱,引藤成墙,邀与竹海为伴,直如仙境一般。在这里修心养性,确是不易之地。
  这院中原来有几间竹舍,而慕容焉住的乃是正中的一间,旁边还有四间,其中一间不用问是封子綦的住室,它的隔壁之室仅有两椽,乃为厨灶,至于东边两间竹设,慕容焉看过一回,便被封子綦赶了出来,原来,里面尽是些书卷典籍。这地方精美飘逸,令人不作尘想,若非高逸之士,超然于进退之外,焉能隐居在此。
  这封子綦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慕容焉与他处得愈久,就愈加对此人敬佩不已,你莫看他轻言漫笑,但却端得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人精通儒、医、武道,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这就令慕容焉更好奇他如此高人,却为何要隐于山林草野之间呢。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下,封子綦本就是汲汲于炉火,孜孜于草木的高士,于丹鼎药石俱颇精通,但纵是如此,封子綦竟也一直没找到引药循经之法以根除慕容焉的绝疾。医道有言,竭因内火外寒,气血亏损,血脉不畅引起五行失调,水火未济,但慕容焉的罹病却远非如此,所谓医能救生而不能救死,他早就是个要死的人了。
  忽一日用药之后,封子綦叹了口气,拂袖摇了摇头,力他是尽了,但结果跟没治几乎并无二致,只不过这数日来慕容焉身上经脉,经他针石之效顺畅了许多,这方使他略略减却了稍许痛苦的感觉。
  封子綦气得胡子撅起老高,瞪着眼睛,跺脚迳自到了里屋,倏地蹲到木椅上,瞪了那炉香半晌,眼睛瞪得发酸发直,忽尔眯了起来,继续瞪着那坛炉香不放。这刻慕容焉看他气憋的厉害,咳了一声,迳起身蹒跚走来,在他对面坐下,启动干燥而苍白的嘴唇,笑了笑,为他倒了杯竹叶清茶,说道:“前辈,得病的是我,你又何必如此气燥。来,我们喝杯茶,且尽有限之杯,弈棋一局不是更好?”
  封子綦闻言微微一怔,拿眼正正地看了他一眼,讶异问道:“你会下棋?”
  慕容焉笑道:“晚辈略知一二。”
  封子綦突然大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促道:“老夫被你小子一说,真个技痒难熬。好,快去那边榻下取棋具,我可十几年没尽过兴了。”言罢一边推慕容焉去取棋具,一边迳取了那壶清茶嘴对嘴地饮个不亦乐乎。
  不一刻,慕容焉去而复反,却已携着一个紫竹棋枰,两个盛了黑白子碧竹筒儿过来。坐下正要安枰下棋,封子綦突然将那茶壶与两只竹杯放到衣袋里,呵呵笑了一声,倏地提起携着棋具的慕容焉,飞也似地掠出屋去,到了屋外十余丈处的那棵四丈来高的鹅楸之下,顿足提气纵身到了树上,环目一看,这棵树的枝杆颇为宽大,中间最粗大的一杆,却被什么锋利已极的器物拦腰斩断,上面平平整整的,正适作桌子置枰之用。这‘木桌’东西二首枝杆虬密,正可盘膝而坐,安稳如履平地。再转首望向四周,除了北面枝叶茂盛外,其他三面似都经过修剪整理,竟可放眼达数十丈之外的茫茫竹海,眼界颇为开阔,令人一履其上,竟如置身高楼危宇一般,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意爽。
  封子綦将慕容焉置到西首,自己竟在东首坐下,将衣袋中的茶壶和两只竹杯一并放到桌上,唤了慕容焉倒了两杯清茶,一面说道:“下棋就应到该下棋的地方,否则到了令人意兴阑栅之所,必定臭招连连,岂不扫兴之致,哪里还能下出什么鸟什的好棋来。”言间挥臂指点垂于天际的流云舒卷,意似畅然地舒了口气,盘膝坐正,复道:“此地乃老夫平日饮茶品茗之所,为我五年前所辟,正适合对弈之用。小子快些安枰整盘,我们且杀他个尽兴。”
  慕容焉闻言,竟似是浑然未觉,怔征地注目林下的缥缈聚散的岚霭,心怀一清间,倏地想起数年前凌重九前辈也曾提着自己登高临远,想不到今日自己重临高木,但凌前辈却已远赴黄泉,而自己亦去死不远,唯觉遗憾愧疚之事,莫过于自己始终未能替前辈报仇。一念及此,他不禁黯然伤神,万念俱灰,惟对湛湛青天临风一叹,盘膝坐好,将一应棋具置诸桌上,淡淡地转向封子綦,说道:“前辈所言不假,下棋不但要有好的地方,更要有好的心情。今日晚辈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我们就弈他十局八局,如何?”
  封子綦闻言拍案大笑应道:“好极好极,我正有此意……”他突然语气一转,一顿忙又问道:“不过,不知你学弈几载,棋力究竟如何?万一你下得臭气熏天……”哪知他一言甫毕,倏然住口,迳自摇了摇头,似是自我安慰地又道:“不管了不管了,有得下总比自己一个挖坑儿埋蛋的好!”言间意似再等不及,迳取了一筒白子去。
  慕容焉尴尬一笑,接道:“说来惭愧,晚辈仅自幼随家父学过两年,又读了些弈道典籍,汉时马融的《围棋赋》,李尤之《围棋铭》,应扬之《弈势》,班固的《弈旨》,晚辈俱已拜读过了,但于实战一途,晚辈却不谙此道,还须向前辈慢慢请教。”
  封子綦闻言,精神为之一振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尚有些根基,不过尽读那些烂书,连自己本来的棋力也会烂掉,怕是永远成不了高手……”他语气一转,又似鼓励他道:“不过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棋下得不好可以学,但有没有天份却永远学不来的。有的人学弈一世依然平淡无奇,但有的人却一日千里。天赋所限,生具高下之分。”
  慕容焉闻言颇受鼓舞,精神也自一振,叹道:“前辈所言果然入木三分,晚辈却很想见识见识前辈的妙手,晚辈自知非敌,看前辈取了白子,想是要授我几子。晚辈不才,请赐授子二枚,弈过一局晚辈若是差的太远,再增饶几子另行规评,前辈以为如何?”
  封子綦点了点头,嗯声道:“棋品尚算可以。只不知棋力如何。”言罢取了杯清茶,递与慕容焉,接着又道:“弈棋又岂能无茶。来,我们且饮且弈,先手谈一局再说。”
  慕容焉接过茶杯,一笑接道:“好,晚辈奉领了。”一言甫毕,二人饮了一回,迳自整盘开局,封子綦手起一子,掷子开局。慕容焉自幼曾随父学弈,虽看了不少弈踪典籍,但确未下过几盘棋,更少遇到个中高手,所以棋艺迟迟不得长进。如今随手而应,一着落定方知自己棋力实在高得有限,但他行棋却颇快捷,几乎是不假思索,随手由心。徜惶间,一局下来竟输去了八子。
  慕容焉望了枰下一眼,窘迫一笑,将手中余子掷入筒中推盘而起,颓然长叹了一声,说道:“扫兴扫兴,不下了不下了。”
  封子綦闻言一怔,讶异地道:“都怪你棋力不足,我不怪你已经很心胸豁达了,想不到你反倒怪我扫兴,你才真个扫兴呢。”说着就要生气,将一蓬胡子撂起老高。
  慕容焉哑然一笑,歉然说道:“前辈没听懂晚辈之意,晚辈正是说我扫了前辈的兴致,这弈棋而无对手,较弈所、弈心丝毫不差,晚辈不想再丢人现眼,前辈还是放我下去吧。”
  封子綦一听此言,脸色竟如孩子一般,说变就变,这刻竟又换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了他点了点头,反而反过来安慰地道:“棋下不好,你也不用如此,况且你的天赋颇高,我已数十年未曾与人下棋,如今能有个对手,我已经很高兴了。”一顿又道:“况且你也只输了我八石而已,我毕竟比你多学了几十年了,难道赢你八子你也不应该么?”
  慕容焉连道不敢,无奈又下了几盘,但终于因实战不足,盘盘皆输,就算他用出吃奶的劲还是不有进展。两人一直下到戌牌左右,最后那封子綦自己反而累得头晕眼花,推枰而起,一个人不顾慕容焉地下去了。未几,封子綦绷着脸一言不发,提了盏气死风灯掠上树上,置诸一旁,迳自在棋枰上放下了三卷典籍与一包吃食,一言不发地纵身下去。慕容焉怔了怔,不知他此举又是何意,当下提近了气死风灯,展卷一看,竟是三卷弈踪典籍,看那卷首题下的署名,竟是‘竹溪眷主’四个小楷。忙展卷细看,却分别提着‘春秋弈教’、‘双汉枰踪’与‘清弈方略’三题。他展开那卷《春秋弈教》一看,竟是春秋战国间弈秋、尹文子与太叔文子的弈论及棋谱若干,且每谱具署了详细的注脚,直至此刻他对封子綦的精湛棋艺愈加佩服,当下再展其余两卷,竟分别记录了上至两汉,下迄魏晋之交的三百余局精采的对局,弈者汉有“天下第一名手”的杜陵人杜夫子,以及魏晋的山子道、王九真、严子卿、马绥明以及王粲、阮籍、王戎诸人。三卷下来,竟洋洋不下万言,实为旷古绝今的弈道之著。
  慕容焉幼时虽也随他的父亲学过弈棋,而且颇有领悟,但终是未经实战,这刻见到此书,顿时将其奉为至宝,忙激动得颤抖双手展卷,细细拜读起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尚未进食,看到尽兴之处,不禁抚掌拍案叫绝,直扰得那树下的封子綦抗议了好几回,吵说睡不着觉,慕容焉方复知自己身在夜间树顶,忙收敛声响地反复在棋枰上打谱,细研再三,直至完全弄懂理清为止。其间偶有一得,不由得奋然而喜,几次差点掉下那棵楸树。
  竖日天刚一放亮,那封子綦拍了手从屋里面出来,仰头斜睨着慕容焉,喊道:“喂,小子你睡了没,要是醒着我可又要下棋了。”哪知他喊了几次,却仍不闻慕容焉回答,心中一惊,忙大声喝道:“喂——”过了半晌,方听到树上有了响动,忙道:“小子,你是不是老病又犯了?”
  慕容焉这时堪堪在棋盘上研完了一处妙着,听到封子綦在一大早就在树下聒噪个不停,不耐地道:“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准是没睡好觉,一定是肝火上升,心肾不和,前辈还是再回去睡两个时辰吧。”
  封子綦闻言,气得胡子一掀,眼珠使劲往上翻了翻,哼了一声匆匆回到屋里。慕容焉看他果然依言而去,当下心中一轻,笑了笑,扶案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要再次展卷细读,不意那封子綦这刻竟突然去而复返,提着些食物和清茶,提气纵身上树,迳坐到慕容焉对面,气呼呼地将食物和水放到棋盘上,但却将脸转到别处,负气一言不搭地对他不理不采。
  慕容焉看了他一眼,纯诚地微微一笑,似是没有发现封子綦的气愤之态,迳取了食物与水且饮且嚼,展卷又看,竟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那封子綦别过头自气了半晌,却没听到慕容焉说了支言片字,当下脸上的气容顿时倏转一愣,想了片刻却始终不知这刻慕容焉究竟在做些什么,心下一急,正要回头看个究竟,却立刻想到自己正与他呕气,这刻断断不能示弱于他,当下头动也不动,眼睛却使劲地往这边斜,但他眼珠子几乎瞪得掉下来,却终上未能看到半分,此时再也憋不下去,猛地转过头来一看,却见慕容焉连看他一眼也未看,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哼哼着一拍棋盘道:“喂,小子,你明知道我找你下棋,现在吃饱喝足了还不理我,是不是昨天被我五局连败打傻了?”
  慕容焉这时正从棋盘上提了一子,闻言释手问道:“前辈是不是要与我下棋?”
  封子綦一听,脸上登时换了一副纯诚的笑容,搓了搓双手接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求你与我下棋。”继而语气一转,意似颇为大度地又道:“不过你既然求到了我,那我就免为其难地陪你下个十几盘好了。”
  慕容焉忍俊不禁,他发现这封子綦身上最灵活的地方竟然是他的胡子,这个发现令少年实在想笑,最后强忍着点了点头,说道:“前辈既然想手谈一局,晚辈自当奉陪。”言罢安枰收子重整棋盘。
  “没过一天,竟有模似样的,不过我们不是手谈一局而是十局,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下!”封子綦撅起嘴,竟提起了条件。
  慕容焉双目一转,微忖片刻,说道:“前辈若是对付一个疲惫已极的后辈,尚有诸多要求,他日若此事不慎传入江湖,以前辈数十年的名声,难免为天下人耻笑掉一嘴大牙,前辈以为如何?”
  封子綦闻言一怔,突然拧着头嗫嚅着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岂不是下不成了?”
  慕容焉笑了一笑,说道:“非也,常言道‘举事益精不益多’,我们不如精心下他三局,岂不胜过乱战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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