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诸天(校对)第144部分在线阅读
她就是赵馥雪,改名为段氏的赵馥雪,如今的她年纪不小了,但经历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依然艳色惊人。那少年一见到她,立刻扑了上来,拉住她连道“母亲”,说外面雪积了不少,正好玩呢,刚才那个送柴的樵夫还带来了一只兔子,言间拉着母亲也去玩一回。
淑韵夫人一见到他,神色顿时舒缓了许多,怜爱疼惜地为他拭去头上的飞雪,嗔道:“你怎么就知道玩,我让你读的书你可读完了?”
小孩一看母亲生气,急忙拉住她,摇她的手道:“母亲你别生气,我都读完了,不信我这就背给你听听……”一言及此,他果然朗朗地背了一段《孝经》,又解释《周易》给母亲听。淑韵夫人欣慰地止住他道:“莫要背了,你往下说些什么,为娘也不懂,你就随我去桃园看雪吧。”
少年闻言,高兴得拍手直跳,拉这母亲就走。几个寺人只在头前带路,稍时到了一处园子,里面种了很多的桃树,但如今这是雪飞梨花,没有一点春色,赶枯的虬枝四散开来,恭迎着漫漫雪空,承受着洁净的飞雪。
众人将夫人引到廊下,置了暖座,又有侍女取来的火炉,几碟冒这热气的素菜,小王子为母亲披上了一件貂裘,蹦蹦跳跳地为母亲耍了套拳,看得众人无不拍手叫好,都道小王子武功高强。
少年毫不为意,折回望了母亲一眼,撒娇地道:“母亲,这些侍卫教的武功实在太容易了,你尽说我不用功,其实是他们太过无能,要是父皇没有出征,我现在一定学会他七、八成呢。”
淑韵夫人用手指点他额头,怜爱地怨道:“小小年纪,就这么不知道尊师重道,长大了如何得了,你父亲若在,才不会看我把你惯成这样!”言毕,将他拉在怀里,轻轻拭去他小脸上的汗水,不觉发怔。半晌,他转向那园中桃树,妙目突然一红,没由来得想起了霁霖幽谷,不知那里的桃瘴林如今怎么样了,而那个人又怎样了。
这时,那园外突然有连个侍卫带着一个背着柴的樵夫走过,赵馥雪远远见他衣裳破烂单薄,急忙命人将那樵夫喊了进来,这樵夫看起来年纪不轻,胡子头发都很长,显然很久没有理过,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敢入廊,只呆呆地站在廊外雪地中。几个侍卫见他见到王妃竟然不行跪礼,不禁大怒,横要过来严厉地斥责他一回,赵馥雪急忙挥退几人,道:“他也是山里的老实人,不懂得礼数,算了。”
那樵夫连个谢字也没有说,赵馥雪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同情地清声道:“老人家,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的儿子怎么忍心让你冒雪打柴?”
樵夫闻言,面色微变,眼中突然一热,缓了许久,终于道:“老汉我一无妻室,二无儿女,一个人辛苦惯了,不打柴又能做什么呢?”
赵馥雪看这老人实在可怜,衣裳单薄,当下命小王子亲自取了几样热的素菜让他暖暖身子,少年闻言不悦地嘟起小嘴,不屑一顾地道:“母后,他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怎么当得起我亲自送菜给他?”
赵馥雪倏地柳眉一挑,有些生气地道:“不得无礼,你可还记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圣人之话。他老人家既是燕国之民,你须将他看得比自己贵,将来才能以德服人,还不快去。”
少年闻言,连连点头,他小小年纪,竟然知错就改,完全不似生在王室的其他孩子,嚣张纨绔。小孩果然恭敬地取了几样热的素菜,亲自端了过去,轻轻地摆在樵夫对面,神情竟然非常恭敬,亲自端了一碟,将一双筷子递给他道:“老丈,方才我言语之间多有不敬,你可要原谅我啊,我为你端着盘子好了。”言间,少年果然双手为樵夫端着盘子到他面前,等他食用。
旁边众人虽觉不妥,但有夫人在此,都不敢多说,只是觉得损了小王的威严。
老樵夫望了这孩子一眼,不觉微微一怔,当下不再多说,竟然果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但他的心却在滴血,每吃一口都在滴血,他的面上却静得无一丝表情。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就是处身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而她竟然不知道,还用她那慈悲的怜悯来看待自己。不错,他不是别人,正是大侠慕容焉。
雪在不停地下,他一口气吃完了几碟,那个少年竟然一见到他就很尊敬,其间一直为他执盘,直待他吃完了,小王子问道:“老丈,你还饿么,要是还饿的话,我再去给你取些。”
樵夫摇了要头,慈祥已极地为他轻轻拭了一会头上的浮雪,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王子被他无边的亲切和蔼之情所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孺慕之情,仰起小脸道:“老丈,我叫慕容俊,你叫什么名字?”
赵馥雪闻言,不觉微微皱眉,道:“俊儿,不得对老丈无礼!”
樵夫突然怔住了。
“俊儿,俊儿……”他突然想起了在霁霖幽谷赵馥雪和自己养的鸟而,雄的叫俊儿,雌的叫俏儿,而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多年来心中的一个旋疑终于找到了答案,当日在他护送赵馥雪嫁到慕容的途中,那天夜里的事原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他仰天叹了一声,望着这满园的桃树,顿时恍然,眼中突然流下了一行浊泪,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慕容俊见状,不觉一怔,道:“老丈,你……你怎么哭了。”
樵夫急忙拭了泪道:“老汉我向来孤苦一人,今日却得夫人和小王爷如此厚爱,我……我……”
赵馥雪道:“老丈,你一个人无儿无女,确实孤苦零丁,以后你有柴了,直接送来就是,王府会尽数收下,也剩得你走很远的路去外面卖。”
那小王子慕容俊也道:“老丈,我也很喜欢你来送柴,你来了我再给你拿好吃的!”当下他竟然威严地吩咐侍卫道:“这位老丈以后来了,你们可要通知我,不得有违。”
那几个侍卫都暗自替那老汉庆幸,都道他运气实在太好,竟遇到夫人和小王子这样的好人。当下赵馥雪命人赏了赏钱,又送了他一身棉衣,方才让他退下。自此以后,每到这樵夫来时,慕容俊必然拉着他聊上很久,渐渐地,这老汉隔十来天才来一次。但仅是此段时间,小王子突然象变了个人似的,勤奋读书习武,大有精进。重要的是他爱民如子,谦虚谨慎,所表现出的王者之气与日局增,足不出户就能断天下事,其武功修为更是惊人,宫中修为最高的侍卫已不是他的对手。
赵馥雪暗暗看过这孩子的武功,心中猛然有了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她夜中突然梦见慕容焉变成了一个老人,变得神情枯槁健淬,骤然惊醒。午夜梦回,回首前尘不禁伤情抛泪,但觉冰凉暇枕,愁悉难遗,长夜无眠。起身一看,但见古琴尤在,冷香依旧,但时下的人事已非,全然不复昨昔之欢酢,耐何春花凋零,弱水东去……昔日之事历历在目,令人情无以堪。这时,她骤然惊醒了,认定了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旁。想起当日桃园乍见时的悲切之词,不禁慨然坠涕。翌日,她将俊儿叫了过来,百般问他,这少年才说出了自己的武功都是都是那樵夫所授,但至于他究竟是谁,那樵夫向来缄口不提。
赵馥雪闻言突然芳心大乱,回忆这一年来种种,妙目之中突然蕴了一泓清泪,悲痛欲绝。当即他和慕容俊直奔樵夫的居所,突然发现人踪已杳,物内积满了灰尘,其人早已不知去向。
正在这时,柴门外突然有人的脚步声走近,慕容俊还道是师父来了,大喊一声急忙出去,但立刻惊呆在那里。赵馥雪听儿子出去竟然没有了一丝声音,心中一惊,还到是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急忙跟着出去,举目一看,顿时惊住了——这院中站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突然见到赵馥雪,也骇然愣住了,只剩小慕容俊惊讶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
赵馥雪眼中一看,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倏然惊醒,脑海中突然如云翳风扫,倏忽之间骤然记起了自己的一切,自己幼时和姐姐玩耍,和爹娘谈笑,后来,娘生气,肚里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走了,自此,父亲就越来越怪。一直想到了自己亲眼看着‘梯虚剑派’的破灭,自己被一个叫南宫纯的男人带带了鸣月山,给自己起了名字叫赵馥雪。但突然间,他猛地想起了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人,那个和自己父亲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临死时还叫自己女儿……
赵馥雪有如扬子江畔失足,又似万丈高楼坠下,心中突地一下,但觉昏昏沉沉,樱口一张,尚未来得及说话,突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颓然倒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何韵儿,几日前慕容焉去看了她一次,笑着和她见了面,给她遗下了一卷书帛,让她有空送到自己的窝居,然后说只要她出了山,立刻有人接她到荻花洲去住。而他自己却飘然远去,不知所踪了。当下她来到此地,却正好碰到了赵馥雪母子两人。
何韵儿和慕容俊急忙将赵馥雪抬进屋内,正要为她去宫中请太医令,但却已然来不及了,赵馥雪连吐鲜血不止,拉住何韵儿,突然道:“这位妹妹,请问……你的母亲怎么称呼?”
何韵儿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母亲复姓西门,单名一个慧字。”
赵馥雪闻言一怔,突然神情悲怆,樱口紧闭,花容凄惨,急抱住何韵儿,痛苦流涕,孱弱地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在我要死的时候,终于让我找到了我的妹妹,韵儿,韵儿,我是你的亲姐姐啊……”当下简单地将家中之事颤抖着说了,眼中蒙着泪,拉着她的手不放,仅仅片刻,她的情况如迸塌的山石,花容憔悴,形骸消瘦,精神大损地道:“妹妹,我的……好妹妹,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你好苦的命啊!”
何韵儿闻言,满怀惊诧地含着两眶热泪,顺腮流下,心中一紧,心胆俱裂,双目为之尽赤,抱着赵馥雪和俊儿泪流如水。半晌,方将自己的事说了,道:“姐姐,我想你们想得好苦啊,姐姐,你知道么,焉一直爱着你,这十几年来他就住在这里,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恺悌君子,一直没有碰过我,姐姐,你的命在真苦啊!”
赵馥雪闻言,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她颤抖着要小慕容俊出去一会,自己拉着韵儿,道:“妹妹,我们的命好苦啊,我们都爱着一个人,怎么如此凄惨……这么多年,他将一腔的弥天恨事,透骨酸心都埋在心里,日日忍受,实在委屈他了,当日我不知他就是俊儿的父亲,还叫他老丈,妹妹,我先弑父,今生又负了焉哥哥,我命早该死了……”
韵儿抱住这位惨然的姐姐,黯然垂首,默然无语。良久,轻轻地为她拭去眼中清泪,道:“姐姐,焉哥哥……真的是俊儿的父亲么?”
赵馥雪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不能让元真知道,否则俊儿怕是有性命危险,俊儿天姿和焉哥哥一样,远比其他王子有智有仁,将来非要俊儿登上王位,燕国才能国泰民安,焉哥哥他……他终身坎凛也算没有白费……”言毕,想及当年慕容焉奔走天下,为了三国百姓不计个人荣辱,不禁芳心凄惨,嘴中溢血。眼光渐渐朦胧,又依稀回到了霁霖幽谷,回到了和他看鸟调琴的岁月……
窗外,慕容俊听得一清二楚,眼中突然溢满了泪水,紧紧地咬这嘴唇,满口俱是鲜血。
韵儿轻轻地呼唤着馥雪的名字,慕容俊突然从屋外冲了进来,上前扑在了赵馥雪榻下,满面泪泗纵横,但却没有哭出一点声音,坚毅地道:“娘,你不要走,我答应你,我可以不作燕国的王子,我只要你和父亲能在一起……”
赵馥雪泪光潸然地将他揽在怀里,道:“俊儿,你都知道了。那个樵夫就是你的父亲,你……你不要看轻他,他是天下最受人尊敬的人,他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为了燕国的百姓。只要你……你能登上王位,象他一样爱民如子,我和他一生的苦都没有白受……他是你的父亲,你只能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记……住了……”一言及此,赵馥雪滴下了最后一滴痛苦的泪水,溘然而逝。一代绝世佳人,就此香消玉陨了……
韵儿抱着他涕泣不止,悲痛欲绝。但小慕容俊拉住母亲的手,一点声音也没有。良久,他转向韵儿,缓缓地道:“姨娘,你不要哭了,我娘去世正是解脱,她的心里……只有父亲一个……”
韵儿上前一把将小慕容俊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地道:“乖俊儿,好俊儿,姨娘以后就永远陪着你,看你完成你父亲的大愿……”言间,从怀中取粗一卷书帛,道:“这卷书帛是你爹临走时让我送来的,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所有是专为你留下的……”
慕容俊一言不发地接过那卷书帛,沉重地庄容展卷一看,但见题手写着‘治燕大要’,为首一句写道:
尺剑何足服天下,王者治国以民心。自古圣人道:草上之风必偃。故知得民心者,有霸诸侯之荣;失之而有危乱之辱。当今天下诸国群起,或以霸王天下者,如中原汉国,刚有余而柔不足,难以长久;或有以阴柔治大国者,譬如晋国,柔而无刚,失之畏怯,丧失民望。大君之道,当刚柔相济,不瘟不火,静储民力,修养生息,以民心聚集为刚,以运筹帏幄为柔,治国之道得大半矣。余窃有二十四篇,总述刚目之要,束之成卷,只供一人阅之弃卷,动则纲举目张,余大愿足矣……
读到此处,那慕容俊突然升起一般股衷心的敬佩,将那卷书深身藏在怀中。当下两人就此将赵馥雪埋葬于慕容焉居住了十来年的地方,洒泪拜别。那韵儿姑娘却下定了决心,换上了姐姐的衣服,随着慕容俊回到了王宫,在外人眼里,她依然是赵馥雪,慕容俊的母亲。而她也再未让慕容元真碰过一回自己。那慕容元真灭了高句丽国,伤心地在韵儿的长生位前昏默几日,却不知真正的爱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人生最痛苦的事,恐怕莫过于此了,他说起来,比慕容焉还要可怜百倍,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世间有很多人还不是如此,有道是善有善报,其言诚不为虚。
忽一日,辽水河畔的一处院内,挤满了从天下各地来此的江湖豪杰,有华山派的,峨眉派的,青城派的,而这次聚会的东家却是荻花洲的六位宿主,顾无名,大侠屈云,和鸣月山两宗的宗主魏笑笨和郑慧娘。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让天下武林敬仰很久,盛誉超过了当年剑化之租彭化真的人——他就是慕容焉。
当年慕容焉和屈云众人一别,云山远隔已有十五载。当年慕容焉走时曾说,或者十年,或十五年,他就会回到此地,十年前已经有很多人来过,结果没等到人。江湖上的人不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执着起来,五年后又聚到此地,一睹这位名震天下的第一大宗师的慈容。如今江湖上新人辈出,后辈们对这位一生充满这神奇、义薄云天的前辈深深向往,而他与赵馥雪、西门若水、薛涵烟的爱恨交割,更是感人至深,昔日慕容焉与当今的燕国皇帝慕容元真在流碧河畔指水论剑,叹笑间轻取天下,如拾草芥,如今那观流亭更是武林一处胜景,而他们二人一个成为了千载难遇的人杰,一个成为了受世人景仰的万世之师。
这些年来,关于慕容焉的行踪,成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事。屈云等一帮兄弟更是四处打探,都闯出了仁怀侠义的威名,而屈云和顾无名更成了燕国的一代大侠,受万人敬仰,那十五位剑客和断氏兄弟或承宗西华,或名扬吴下,不少的已广收门徒,开宗立派。几乎连那魏笑笨和郑慧娘也因为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之役,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江湖合称为‘郑魏双绝’。几乎和慕容焉有关系的所有的人,都一生无愧,行侠仗义,开创了武林中的一大奇观。
却说这一日,群豪毕至,额首啸聚于大辽水畔,仰观百轲争流,大河竟下,皆翘首等候‘投鹿侯’的侠驾。不知不觉间开庭坐花,倏忽在任,天光却已到了午后未牌时分,众人等了许久,魏笑笨和郑慧娘跌足失望,出去到了路口遥望,却见一个长髯中年人走了过来,但见他年纪有四十来岁,鹤发童颜,面容清古。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玄色长袍,足登芒靴,手里拿着一只青竹杖,正缓缓而至,魏笑笨上前稽首一礼,道:“道长也是来拜见我慕容大哥的么,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长摇了要头,道:“贫道三问,只是路过此地,却并不认识什么慕容大哥。”
郑慧娘咦了一声,道:“你竟然也叫三问,还说不知道我慕容大哥,这个名字可是他当年在鸣月山力挫群雄时用的。”
道士捋须,淡淡地道:“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既然施主不让贫道用这名字,我不用就是……”
郑慧娘突然打断他道:“哎,你这老道还真奇怪,我是那么霸道的人么,但你须说说你这三问有是什么?”
道士深顾他们一眼,转首清叹一声,道:“既然我们今日还能相遇,也算是有缘,我就说与施主听了,贫道一生素有三问,穷尽天下,遍访至真,思老氏之玄虚,求至人之仿佛,却始终寻不到心中满意的答案,想来定然是我修心不诚之故。一问:未生我时谁主我,二问:既生我时主我谁,三问:我将行谁客返主……”
郑、魏两人听了不觉一怔,大感讶异,这问题确实奇怪。但却蕴着令人静思的力量,两个素来笑谑众生的年轻人也不禁浑身一颤,暗自愕然无语,若有所思。道人微微一笑,挥了挥布袍,转身南去,一面仰声清吟,道:
十年人事两匆匆,光阴逝易一无成
昨夜白露染行客,雪韵涵烟梦孤鸿
言毕,人踪以杳。鸿飞冥冥,无影无踪。但那道上的郑、魏二人,闻听此言,神情猛然一震,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追去,却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数年后,也就是大晋朝永和五年,慕容元真身体急转直下,忽然一夜惊醒,口中不停呼叫慕容焉,握着一个火玉石偶,驾崩死去。最后,他的眼中带着一个少女的身影,脱色了,他的脸上现出的高兴的神色,他看到的是雪韵夫人,而想到的,却是终于能和韵儿团聚了,但事实上,他认为最高兴的一刻,其实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因为他的死,他与韵儿不但不能团聚,反而是真正的分离,阴阳相隔,因为韵儿一直在他的病榻前!
慕容元真临死前他已立诏慕容俊为储君,同时兼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总揽燕国军政机要,是时燕国以堂堂之师,正正之旗,扫平宇文、段国和高句丽三国,雄霸燕代。慕容俊登基不久,燕国实力大盛,这时中原汉国的中流砥柱赵王石季龙死去,赵、魏大乱,慕容俊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十余万进取中原,占据河朔,南望晋、汉。当年慕容之主慕容廆曾道:“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此言果然应验。而慕容元真穷其一生,屡受不了情催,用尽心机得到了燕国,结果还是回到了慕容氏的手中。
笔者笑谈天下,徒博世人一顾,廖知道德侠义,而世间确有报应,有道是抬头三尺有神明,世人敢不谨慎!到此,却不得不说说慕容焉。
自他此行远足,江湖上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江湖浩荡,岁月几经,风雨无止地将天地洗涤了一次一次,换得春林无边,南雁北归,斜亘晴天。此时,一个寒衣道士行到了当年慕容焉遇到山贼慕容红的山寨,却见寨中萧条破败,全无人迹。昔日诸般景物,俱是物是人非,事过景迁。
道人不去别处,迳自来到了当年关压慕容焉与屈云的石牢,他突然面色微变,凛然惊住了。但这讶异愕然的表情突然一滞,脸上却又倏地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神色:牢里坐着一个人,一个面壁而坐、渊停岳峙、一动不动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慕容焉所遇到的至人顾云趾,而如今的他姿势似乎是十几年从来都没有变过,身如槁木。他的容颜竟然经年无改,一直是四十几岁的模样,瞑目端坐。相比之下,那道人胡须许多,反而看起来更象个老人。
道人突然跪倒地上,纳头便拜,眼中泪水却已哗哗流下,道:“前辈,晚辈慕容焉十几年才将心皈依,今日得见前辈圣颜,敢请执弟子礼,愿真性皈依,望前辈成全,弟子荣幸曷极。”
顾云趾却依然慨然不动,置若罔闻。
慕容焉见他不起,当下跪地不起,一直跪了五天,那顾云趾竟始终动也不动,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却看得慕容焉更加佩服,坚定地在此等了下去,这一等就是一年,却说这一日,慕容焉正在静坐,突然竟到了些许声息,抬头一看,那顾云趾竟然须发飘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当时心中大震,跪地痛泣。
顾云趾醒了,却是大醒特醒了。混观六合,域中天外,指掌可求。
他缓缓站起了身,望了慕容焉一眼,缓缓踱出了石牢,仰首望了四野的晴空,如见大造,拂髯轻舒,一个人似是与慕容焉轻叹,又似哺喃自语,轻喟道:“天地有形终有毁,吾身归虚永无摧,天命之性人皆具,奈何大道无人皈……”一言及此,顾云趾喟然转身,拂髯望了地上的慕容焉,如视子侄,亲切地道:“孩子,你省欲兴慈,广及燕代,正是佛道永隆,福祚方远,我在此等你已经二十年了……”一言及此,顾云趾目周意倦,仰溯凉风,淡淡地道:“这么多年来,你的心可有领悟?”
慕容焉的心突然有了坚实的皈依,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令他多年虚悬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地,如同一只在海上飞翔许久,终于找到登陆之地的海鸟,感动地颤抖着,眼泪顺着灰白的胡须沥沥而下,他只是望着外面璀璨的鲜花,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顾云趾点了点头,道:“浮沉世界,荏苒光阴,其理不出一花一草,一日一月,是故圣人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所发无不同于大造。古有一心可以贯万姓,一德可以孚万民,今日你能深造此境,可为我弟子,坐进此道了。”
慕容焉拭泪跪下,长身三扣,拜伏不起……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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