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孙(校对)第403部分在线阅读
“无事。”刘备摆摆手,长长出了一口气,拂袖站起身,“军师所言皆是为我好,备心里自然不会怪罪,只是我这半生经营,岂能因这件事而坏了仁德,杀孙策原本还有犹豫,思来想去还是绝不可行。”
“大善!”
诸葛亮陡然笑起来,拿着羽扇负手在后:“刚刚亮不过戏言罢了,孙权无非假借我等之手除去孙策,到时迎接公孙止愤怒的便是你我荆州之众,两败俱伤,好渔翁得利!主公不为这蝇头小利昏头,真亮之明主。”
“军师心中另有他策?”
“自然有。”诸葛亮看了炉子一阵,返席位重新坐下,羽扇遥指门外:“孙策在外,若得兵马而回江东,与主公确实不利,若无兵马而回,他则必死无疑。主公既不损仁德之名,也不用死在主公手里而得罪公孙都督,又不坏江东与我等关系,到时孙策一死,公孙止少一臂助力,得利的还是主公。”
刘备紧抿双唇看着对面的诸葛亮,脑中不断翻涌判断利害,一方诸侯,从无到有,都不是蠢人,孔明一席话很明显,只驱赶而不杀,这样一来,既不损失士卒性命,又将这个麻烦踢到江东,让孙权孙策兄弟二人互相残杀,孙策身边只有数百骑兵,一旦败亡,远在北地的公孙止只会将矛头指向江东而非荆州,到时又以联盟的关系出兵帮助,中间取利。
“可军师已让云长领兵,他要是把孙策杀了,该如何?”想到唯一可能出错的地方,刘备忍不住问道:“云长向来沉稳,有令必行,真要杀了孙伯符,军师之前的计策,岂不是都白费了?”
“关将军性情高傲,不忍弱小。何况,不是三将军吗?他性子率直,嫉恶如仇,随公孙止远征七年,多少与孙策有同袍之谊,岂会见死不救?”
“原来军师,把所有事都看在心里,真备之幸也,如此就按军师说的办吧。”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诸葛亮方才告辞离开府衙,上了马车,又看了看府衙慢慢关上的门扇,叹口气:“早期无基业,以仁德立脚尚可,如今基业已有,还行仁德,只怕将来会成拖累……”徐徐的声音里,四名侍卫随着车辕滚动缓缓前行,随后驶过长街转道回到宅院,得到通传的房门正赶来,还未将大门打开的时候,就听身边一名护卫陡然暴喝:“什么人?!”“军师小心——”
诸葛亮视线循着声音望过去,站在侧面的一名侍卫轰的侧飞砸在马车上,将车厢震的晃动同时,一名蒙面的魁梧壮汉,紧紧的绷起身上花色衣裳,极为怪异,握一根臂膀粗细的木棍将另一名侍卫随手打翻在地,又是一脚踹的横飞,撞在门槛上。
“你是何人?”面对突然出现的行凶者,脸上倒也未露出惊慌,只是后退了两步,冷静询问的同时,对方并不答话,快要走进院门檐下灯笼照亮范围时,陡然从身后拿出一块黑布,瞬间罩了过去。
诸葛亮虽是文人,多少也有武艺傍身,但对上眼前这位粗野莽汉,连腾挪的范围都被对方封死,黑布罩下来,将他整颗脑袋都拢了进去。马车另一侧的另外两名侍卫此时翻过车撵,挥刀扑了过来,都被蒙面的花衣大汉一棍一拳,像打猴子一样打飞出去。
梆的轻响。
木棍丢到一旁,滚下石阶。花衣大汉一屁股坐到被蒙了脑袋的身体上,伸手就是一巴掌打下去,黑布里便是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那人也不言语,继续一掌一掌的扇,昏黄的灯笼光芒里,全是噼噼啪啪的抽打声,诸葛亮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接连几声惨叫。
此时,院门也打开,门房只看了一眼,朝院内大声呼唤:“来人啊!军师被人打了——”然后,跑去拉扯。
门口的花衣人一胳膊将那房门掀的坐倒,听到院子内有脚步声赶来,又在诸葛亮身上踹了一脚,拔腿就朝前方黑暗的巷子里狂奔,一晃眼就消失在巷子里。院落喧哗热闹,众护院追了出来,已没见到行凶人身影,四下寻找的同时,几名护卫将地上痛呼的军师抬进前院。
屋檐下,一名头发枯黄的女子带着几名侍女从后院急匆匆赶来,推开门口的侍卫,就见偏厅之中,躺在木榻上的诸葛亮,原本俊朗的脸,两颊红肿透着血丝,高高的隆了起来,神识昏沉的发出微弱的痛楚呻吟。
上了药后,黄月英拉着他的手,眼泪流下来,轻声抽泣:“妾身一直叮嘱夫君,不要太过崭露头角,会被人记恨的……你不听,这下遭罪了吧。”
“唔……唔唔……脸……好像感觉不到了……”诸葛亮听到妻子的声音,微微睁开眼艰难的说了一句,把面前的女子逗的笑了出来,“该,叫你别来了,好好回隆中,过我们小日子不好吗,非要来遭罪。”
喧闹的院落渐渐安静下去,外面的夜色深邃,黑暗的巷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犬吠,一道身影边走边将外面绷紧的花衣脱下丢到旁边院墙内,一边走一边嘀咕:“让你千算万算,算的着今天出门会挨老张一顿揍?都以为我张飞粗人一个,嘿嘿,这会怕是没人想到是我干的了。”
到了巷口,脚步又停了下来,再次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一事。”随后,转向穿过一条条街道,飞奔在黑色里。
几近半夜,终于敲开了写有魏字门匾的院门。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夜色持续,巨大的城池中,有兵马出城门的同时,魏家院子灯盏亮了片刻,又熄灭,豹头环眼的黑汉悄悄从后门离开,门后面,目送他远去的魏延,身材挺拔健壮,双腿立在那里时刻保持紧绷的状态,颔下短须浓密一根根针扎般竖起,牙关咬的鼓胀,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双臂忍不住后移,想要去握刀柄。
这一系列的神态,是久经沙场保留下来的习惯,纵然回来一段时间,短暂的时间里还无法适应这种没有战争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呲牙欲裂的去摸索兵器,让枕边的小妾都吓得脸色发白。其实这并不算奇怪,西征七年,尤其后四年里,那残酷到极致的厮杀,每一天都在发生,从小规模的追击战,到大范围的会战,高强度的厮杀源源不断,是远在这汉朝无法想象的画面,就算回到荆州后,从前那段时光,恍如活在梦里一般。
“他们竟敢如此做……”魏延深吸了一口气进肺里,期望将内里的火气冲散一点……然而,这黑暗之中,双眸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拳头陡然捏紧转身大步回到屋内,望着架上放置的铠甲,上面斑驳的一处处刀痕,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片刻,他声音低沉的开口:“来人,替本将披甲,随我去军营——”
声音里,外面的天色渐变得青冥。
襄阳南麓,巍峨延绵的章山在铅青的凌晨只显轮廓,光秃秃的林野被积雪覆盖,偶尔有震动声传来,簌簌的往下落,延伸出去的树枝下方,是冬季干涸的河床,残留的水洼结起薄薄的一层冰,随后,踏来的马蹄踩的粉碎,奔行的马队一直沿着这条河床往北过来,途中也是走走停停,之前遭遇几路伏兵让这些人吃尽苦头,若非经历非人般的战争,身体素质远远比寻常士卒好上多倍,不然半途就已经掉队,加上队伍里也有之前受伤的同伴,只能赶一阵,休息一阵。
多年来,他们就是这样相互搀扶一路走回汉朝。
“过了前面山口,离襄阳差不多一百里左右,那里不能靠太近,稳妥的话,最好绕新野,过博望到宛城,那里是曹仁在驻守,曹家与公孙都督关系也算好,该是能行一些方便给我们,至少不用担心被人落井下石。”
视线之间,渐渐有了晨光,停下休整的队伍里,周瑜说了自己的看法。这一路上,孙策等七百多骑北上而来,翻山越岭多走了一些绕路,总算将身后的追兵甩掉,老将黄忠、还有俘虏马忠也随队伍一路同行。
“那刘备应该不至于截杀我等,这与他有什么好处?”黄忠下马,刨开积雪扯了一簇枯草,将凤嘴刀上的水露擦掉,而后就着雪坐了下来:“我回长沙途中,也听闻过他有仁德之名,断不会做这种下作之事。”
“谁说的清……”
孙策捧起雪吃了几口,又用残余的积雪搓了搓脸,“此事未发生前,也不信仲谋会杀我……何况回来时听闻刘备与仲谋联合抗曹,在赤壁打的很有声色,既然结盟,又怎么会放过我等?”
说到孙权,三人目光陡然看向那边被栓着脖子系在缰绳上的马忠,后者在地上跺脚哈气,见到投来的目光,冷的哆哆嗦嗦:“三位英雄,别看我啊,忠都已经弃暗投明了,是你们一伙的。”
“算了,问他无济于事,刘备会不会为难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言罢,众人休息了一阵,再次启程的时候,冬日初阳已上云端,襄阳城西,链接新野官道上,一辆马车驶向那边的军营,如今荆州最受瞩目的西归军队就驻扎在这里,朝廷的封赏还未下来,但并不妨碍,作为统兵将领的魏延加官晋爵,何况,现在刘备入主荆州之后,对于这支原属于刘表的精兵队伍自然是眼馋的,才回来半月,不可能强塞人进去,而且试探中,发现这支队伍异常的团结、排外,看不上普通士兵,普通将领想要接管更不可能,魏延便是成了极力拉拢的对象。
然而对于这种桀骜不驯的人,孙乾、糜竺起先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温和言语、加上大义和财帛开路,该是可以的,然而接触一阵下来,终究没有太大的进展,想到在主公面前的保证,俩人脸色都不好看。
“魏延这人麻烦啊,军师说他脑后有反骨,早晚都会乱来,或许可以从士卒身上下手,慢慢来,不急。”
二人在马车低声交谈了几句,随着路面摇摇晃晃来到军营辕门外下车,便是见到箭塔之上,弓手挽弦,下方门口的士兵比平时增添了不少,糜竺快步走了过去,两柄长矛顿时呯的一声交叉将他挡下,但并不妨碍他视线透过辕门望去校场,那密密麻麻的身影沉默而整齐的排列在那边,每人全身着甲,刀兵悬腰,长矛如林般立了起来,风吹来,不知何时,他看到军营上挂着的,是一面残破的旗帜,冠帽下的头皮都在发麻。
那是一阵心惊肉跳感觉窜上心头。
糜竺一下冲破长矛,抓着栏栅木柱使劲推掀,朝那边大喊:“魏将军,你要做什么?!”后面的孙乾也在冲来,但被士兵推了回去,跌跌撞撞的摔在地上,连忙爬了起来,转身跳上马车,让车夫赶紧离开,去往此处另一座军营——白毦兵。
前方校场,无数旌旗拱卫那面破烂的狼旗猎猎作响,一万两千名西征士兵抬着头望着高台,以及那面大旗,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尸山血海中,无数的生命随着这面旗帜嘶声呐喊的冲向敌人。
高高的将台上,披甲持刀的将领走向边缘,下方所有人似乎有所预感,血管静静流动的鲜血都在这一刻燃烧起来。
“你们习惯了羊圈的生活吗……”
高台上的将领声音并不大,但在诡异安静的氛围里,清晰的传到辕门外面的糜竺耳朵里,当听到这一句时,身体都变得冰凉,心里的不安化作实质向他压了下来,喘息都变得困难,拼命的在士兵手臂挣扎,歇斯底里的朝那边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声音。
“魏延!你敢造反——”
“各位西征归来的兄弟们,今日凌晨,本将听到一个让人心寒的消息,七年来,与我们并肩厮杀的同袍连家都回不去了!我们在外面拿命与敌人拼杀,回到大汉,这些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想要我们的命——”
高亢的声音将远方微弱的呐喊压的消弭,魏延提着龙雀刀呯的砸在木板溅起了灰尘,看着视野对面的一万两千名面露凶相的弟兄们,雄浑的声音犹如惊雷炸开:“江东孙策现在就外面,他弟弟要杀他,这襄阳城里的刘备也要杀他,你们允许这些人杀自己兄弟吗?”
“不允许!”
这些战场归来的汉子终于有了释放这股压抑一般,疯狂的挥动兵器拍在盾牌、或长矛砸地,竭力嘶吼出来。
辕门打开,魏延跳下高台,提刀上马:“我们走!谁挡我们救自己兄弟,就杀了他,十几万的大秦人都挡不住我们,区区荆州一地,还有谁能?”
“诸位停下,魏将军,你不能这样做啊!”糜竺拦在前面嘶喊,但随后被士兵拉开,丢到一旁,校场那边一千轻骑如长龙般冲出,后方万余步卒、弓手踏着步子飞奔而出,密密麻麻的脚步震响地面,就要朝章山方向过去时,迎面一支兵马拦了过来。
“魏延,让你麾下兵马停下——”
陈到领着两千白毦兵与孙乾在此时终于赶了上来。
第六百九十七章
马过间,龙入云
兵甲哗哗作响,饰在上面的白牦牛尾都在跑动中甩动,将校一声“停”字落下,以整齐的军列止步,盾牌、长矛、弓弩轰的一声架了起来,直指对面涌来的一万西征军。
“魏延,遵令三息,叫你部下立刻回营,放下兵器。不然,休怪本将不讲情面。”那员大将身材中等,国字脸倒八眉,着两挡甲,系一袭白披风,横枪勒马立在几面盾牌后方——正是白毦兵统领陈到。
没有将令传出,奔行的一千西征轻骑没有理会前方拦路的白毦兵,以绕行的姿态展开迂回,后方步卒方阵也未停下,只是缓了缓速度,由跑变走,魏延倒提龙雀领着一百名亲卫骑兵冲到前方,斑驳的铠甲上,铁片都在碰撞。
他“吁”了一声,驻马横刀,身后被称为西征军的荆州士兵也在同时以阵战的姿态迅速排列,地上的积雪变成脚下的泥泞,一面面盾牌极快的立在泥里,后面枪阵哗的一下向下压,枪尖森寒如林,对方做出反应的速度,让对面的陈到直接眯起了眼睛,向来以白毦精兵为傲,对于外界传言西征军如何如何,多有觉得夸大的成分,然而此时亲眼看见,对方士卒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是本能做出的,除了长年累月训练外,就只有战场上拼命活下来的人才有这样的本能反应。
而且,还是一万两千士兵。
陈到咬了咬牙,语气终究还是有所缓和,让前面盾牌让开,独骑走到前方一点位置,提枪拱手:“魏将军,你该知道,刘荆州故去后,荆州被曹操所夺,后来又到我家主公手中,如今你等远征凯旋,回到这里,就是我家主公的将士,当听从号令,一致对外才是,何故对自己人刀兵相向?”
“一致对外?哪个外?”
魏延兜转战马,陡然抬刀指去对方,声音嘶吼:“你见过外邦人吗?!啊!回答我——”
这声嘶吼,后方的西征军方阵轰轰推进两丈,简单的动作,引起巨大的震动,让对面的白毦兵阵型如临大敌,或者就是恐怖的敌人,眼睛眨一下都不敢。此时,魏延的声音传来:“我看见过!我还看见许许多多和我大汉一样的国家,是如何一步步分裂的!看到千万的他国百姓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活着,那七年里,我看到的,比你一辈子看到的要多,那些国家变成那般,就是因为有尔等这样的人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光宗耀祖——”
他指向襄阳方向:“刘备不是常说自己是什么中山靖王之后吗?皇帝还在朝堂里坐着,按辈分,天子都比刘玄德高了不知几辈,怎么不去入朝觐见,割据这里想做什么?无非想做那皇位!还有那诸葛亮,什么天经地纬,治国安邦之才,我呸!若少一些这种人,我大汉早就太平盛世了,哪里需要他来安邦定国!”
“住口!”陈到并不善言辞,此时却被说的面红耳赤,嘶吼的同时,魏延依旧不停,声音更是盖过他:“……我回来时,他在城中对刘备说过,我脑后有反骨是不是?那好!”龙雀刀猛的举起,然后,横挥开来:“那我就反给他看,证明那诸葛亮是对的,兄弟们,这荆州就不待了,我们去北方……”
刀锋凶猛的斩下,声若雷霆:“……然后三军南下,改朝换代——”
“杀——”无数的脚步轰鸣震响大地,这些压抑许久的士兵终于露出狰狞,犹如决堤的滔天洪水,朝对面两千人的白毦军轰然撞了上去,杀气冲天而起。
……
襄阳南面二十里,豹头环眼的张飞提着蛇矛等的不耐烦了,只带着五十名燕骑朝章山飞奔而去。
……
章山,葫芦口。小规模的厮杀已经展开。
江东侦骑飞快奔驰,雪林、冬石都在朝他身后过去,偶有箭声飞来,钉在他不远,那是后方几名荆州斥候正在追赶,之后,对方停了下来,又跑去另一个方向,同样的景象都在章山附近的山麓间呈不同规模的出现,一直朝葫芦口蔓延过去。那边,收到第一批消息的孙策等人立即准备调头离开,转向西面另一个山口。
“刘备果然得了孙权书信,截杀我们……想不到你弟弟心这么狠。”黄忠对之前说刘备有仁德之名,便是不再提起,甚至刚接到消息时,几乎破口大骂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