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85部分在线阅读
“不对啊?”没等张潜回应,他又果断将结论推翻,“老夫刚才还说过呢,你不是个风流才子。莫非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跟你定下了三年之约?也不对啊,既然你喜欢他,她眼睛里也有你。直接娶了便是,为何还要等上三年?难道她父母是个势利眼,看你不上?可你现在都是正五品了,她父母看你不上,还能看上谁?即便是状元和探花,最初授官,也不过是个七品。”
张潜肚子里有苦不能说,只好沉默以待。那张若虚风流了大半辈子,绝非一个古板之人。猜来猜去,觉得答案都不成立,竟然将手一拍,大笑着说道:“老夫知道了,你喜欢的女子刚刚没了父亲。她想为父亲守孝三年,所以才跟你定下了三年之约!”
“世叔,不用猜了,反正除了她之外,我这辈子不会娶任何人。”张潜再次被说得哭笑不得,干脆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晚辈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一问,我这么回答,会不会惹圣上不高兴。以及,他不高兴了,会有什么后果。”
按照另一个时空网络电视剧上所演绎,皇帝给谁指婚,后者如果敢拒绝,不死上十回八回,都不足以证明情比金坚。所以,昨天他将搪塞的话说完之后,一直在努力观察高延福的反应。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却早已人老成精,当时竟然微微一笑,就将话头岔到了别处,从始至终,也没让他看出任何端倪,更没给他任何暗示。
然而,张若虚却对他的担忧,很是不以为然。“圣上为哈要不高兴啊?甭说只可能是圣上的一位亲戚,即便是圣上的亲生女儿,也不至于因为你这么回答,就对你另眼相待。”
唯恐张潜不相信,顿了顿,他又低声解释:“你曾经多次有大功与国,圣上怎么可能为了因私而废公?况且俗话说,皇上的女儿不愁嫁。每年指望着娶公主,郡主、县主的如花少年,能从长安东门一路排到西门。人家何必单单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就好,那就好!”心中将网络电视剧的编剧们,鄙夷了无数回,张潜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头上云开雾散,“多谢世叔解惑,晚辈今天还有些杂事,就不打扰您了。今天的酒是添了桂花香气的,你先尝尝滋味如何?如果……”
“别忙着走啊,你还没说是谁家女儿呢?!”张若虚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新酒都顾不上品尝了,追着张潜连声询问。“赶紧说出来,也许老夫还能帮你在她家大人面前知会一声,让她尽早脱了孝服。女儿家老得快,春花般含苞待放的日子,一共也没几天。她想尽孝也不是这种尽法……”
“世叔,您慢慢品酒,晚辈告辞了!”张潜已经把最可能给红宝石少女传递消息的途经利用上了,哪还肯再陪着老前辈扯自己的八卦。拱了下手,落荒而逃。
他腿长脚快,又跟张家上下早就混成了熟面孔。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张若虚的“追杀”,来到了外边的小路上。
转眼又到了上次跟红宝石少女相遇之处,明明知道毫无可能,他仍然忍不住悄悄地举头四顾。恨不得少女再度策马来到自己近前,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终究能彼此看上一眼,以解心中相思。
然而,这回,老天爷却没成全他。从张若虚家磨磨蹭蹭地一路走回了自己家门口,甭说红宝石少女,就连个马蹄印记他都没看见。
心中正觉得有些失落之际,猛抬头,却发现自己家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男男女女,好似比过节还要热闹。
自打上回某个不开眼的小吏上门敲竹杠,却被张九龄给吓跑之后。张潜记得自己的门口,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登时,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庄主来了!”
“庄主来了!”
“庄主终于回来了,看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敢不敢乱放狗屁!”
“分明是前来讹诈的,却找出这么好听的借口!”
“去他奶奶的佛祖,佛祖从没保佑过咱们。倒是庄主,让咱们大冬天的都能赚到钱粮!”
“庄主……”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了咳嗽声,纷纷议论着让开道路,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怎么回事儿,任管家?”从众人的议论声中,张潜隐约察觉到有恶客登门,警惕地放慢速度,皱着眉向位于人群中央的任全追问。
“施主,小僧慧岸,这厢有礼了!”没等任全开口,一个长得比尼姑还好看三倍的年青和尚,已经主动迎了上来。
“不客气!”张潜看了对方一眼,轻轻摆手,“你来我家何事?张某乃是墨家子弟,师门有训:莫闻莫见,则必以为无!”
此语出自墨家经典名篇,《明鬼》。相当于直接告诉对方,别拿佛陀鬼怪那一套来糊弄人。谁料,那小僧慧岸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又单手竖起,向他行了个礼,轻启朱唇,笑着说道:“墨子之贤,我佛门也甚为佩服。小僧今日前来,却非跟施主辩论鬼神之有无。而是想跟施主结一个善缘?”
“善缘?”张潜又皱了皱眉头,侧开身体,坚决不给对方机会,“还是算了吧,我既不信,你我肯定无缘。”
“施主说笑了!”慧岸展颜而笑,如同娇花照水。刹那间,竟然让人群中几个少女自惭形秽,“小僧听闻施主家中,有一口古井,集天地之灵气。所以专程前来,想借此井为礼佛之用。若是施主不吝割舍,今后三年之内,佛祖必然会保佑,整个渭南县凡是诚心礼佛之人,皆无病痛缠身,灾厄上门。”
第三十六章
打之
“庄主,别上他的当,贼秃驴就是喜欢用这种手段,讹人钱财!”
“庄主,和尚坏得狠。三年之内,他早拿着钱跑了,大伙根本没地方找他去!”
“庄主,你不用搭理他。他如果不滚蛋,我们就抬着他扔到大路边去!”
“贼秃,快滚,否则打断你的腿!”
“揍他,揍他,别跟他废话。这种秃驴和天竺人一样不要脸,无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赖成他自己的!”
……
没等张潜开口,四下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劝告和谩骂之声。众家丁,佃户们,谁都不肯相信那慧岸和尚的说辞,纷纷出言揭露此人的阴险图谋。
也有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庄户人家老汉,隐约觉得用一口井换全县的人三年无病无灾,是一件极为积德行善的事情。然而,想想眼下自家儿子还在庄主家找活干,而张庄主最近又是出钱修桥,又是出钱挖渠,带来的好处都肉眼可见,所以,他们都果断选择闭嘴。
而那慧岸和尚,佛法学到了几分精髓不知道,脸皮结实程度,却绝对超过了寺庙里的雕塑。被这么多人围着叱骂,竟然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微笑着又向张潜靠近了两步,柔声劝道:“舍一口井,以利阖县之民,乃莫大的功德。施主既为墨门子弟,又是朝廷命官,理应……”
“没问题,舍,不就是几桶井水么,张某舍!”一整套大道理没等啰嗦完,张潜已经大笑着点头,“管家,传我的命令下去,以后慧岸师父前来挑水,不用通报,直接放行!”
说罢,用手将和尚的肩膀轻轻往旁边拨了拨,快步走向了自家大门。
“啊——”那慧岸和尚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语言圈套,等着张潜往里钻。却不料,张潜根本不按预定套路出招。顿时被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转了大半个圈子,差点儿一头栽倒。
“和尚小心!”任全手疾眼快,连忙伸手将慧岸扶稳,“我家庄主答应你了,今后礼佛需要用水,尽可以自己来挑。要多少,我们庄子给多少,分文不收!”
其他家丁和佃户们,见张潜一招就破了和尚的陷阱,果断在旁边挤眉弄眼:“小和尚,保佑咱们阖县百姓三年无病无灾,可是你说的。如果有一人生了病,或者遭了难,老子可是要拿猪血泼了你的庙门!”
“小和尚,担子和水桶有么,没有,我们施舍给你,也算一桩功德如何?”
“小和尚,你的寺庙距离这里远么?远的话,可是要早点儿来。早晨第一桶水灵气最足,来晚了,就是你心不诚!”
……
也不怪大伙痛打落水狗。这京畿附近的和尚,最为无赖。特别是一些来自天竺的所谓高僧,行径简直跟骗子差不多。只要看上谁家的东西,就立刻凑上去,死皮赖脸劝人家舍了去礼佛。
若是对方不给,他们要么拿对方已经身故的长辈做威胁,说什么地狱受苦,或者轮回入畜生道。要么拿周围百姓的福报做舆论绑架,逼着对方低头就范。
而对方如果想摆脱纠缠,办法就只有一个。拿出足够的钱来,让和尚念经消灾。往往钱给了,经念过了,家中有佛缘的物品,就立刻变成没佛缘了。而念经的和尚,则带着钱财,再去寻找下一个敲诈目标。
“施主且慢!”一片酣畅的奚落声中,和尚慧岸努力站稳身体,快步追向了张家大门,“施主误会了,与我佛有缘的,乃是贵宅之中,那口能集天地灵气之古井,并非区区井水。井水不过是承载福缘之外物,水从井里打出来,没等送到寺庙里,灵气就在路上散尽了,岂可用来供奉佛祖?!”
“和尚不要脸,把井给了你,我家庄主岂不是得搬家?”
“和尚,你就直说,想要我家庄主的宅院就是了,何必找如此说辞!”
“真是脸大,我家庄主乃朝廷五品命官,宅子说给你就给你?”
……
四下里,叱骂声瞬间又响成了一片。不用张潜自己开口,周围的家丁和佃户们,就将和尚心中的小算盘,揭了个底儿掉。
而张潜本人,早就猜到对方不会答应每天过来担水,更早就猜到,自己家中真正有“佛缘”的,恐怕不是自己蓄意编造出来的那口井,而是六神商行的干股。因此,丝毫不为和尚的无赖举动而生气,停住脚步,笑呵呵地转身,“佛祖看上了我家这口古井?没问题。传闻佛法无边,张某答应了。和尚你尽管施展无上妙法,将井搬走就是。张某现在绝不阻拦,过后无论井飞到了哪里,张某也不会报官!”
“啊,南无阿弥陀佛!”再次又被张潜的话语,打了猝不及防。慧岸和尚楞了楞,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惊呼声从半途中给变成了佛号。
按照他预先想好的套路,张潜既然身为秦墨子弟,又素有能言善辩之名。想保住对六神花露之品质有决定性作用的古井,肯定会跟自己当众辩论一番。而只要自己将张潜驳得哑口无言,即便不能逼着他出让一大笔六神商行的干股,也能让他当众出个大丑!
而无论是让张潜破了财,还是出了丑,自己都是给真正的女菩萨施主,出了一口恶气。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了羞辱,愤懑落泪,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哪知道,师门中从天竺国传来,用在大唐士绅、富户乃至官员身上都无往不利的招数,在张潜这里,却失了灵。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应对,先请自己挑水,再请自己施展法力搬井。每一次应对都是天马行空,坚决不跟自己做任何语言上的交锋!
“大师,请快施法搬井,为了阖县百姓的福报,我家庄主把井舍给你了!”正在急得方寸大乱之际,慧岸和尚的耳畔,却又传来了任全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师,请施法,我们在旁边给您加油了!”
“大师,请施法,让我等好开开眼界!”
“大师加油!”
“孩子他娘,快回家给我搬个板凳来,我要看大师施法!”
……
四下里,家丁、佃户、乡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争相出言痛打落水狗。
即便反应再迟钝的人,如今也都看明白了。这慧岸和尚哪里是看上了张家的井水,分明是想逼着张庄主把整个庄子都白送给他,当做修建寺庙的地皮。
而张庄主如果舍不得,就必须出一大笔钱,请他念经,让佛缘转移到别的地方。否则,张庄主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视全县百姓的福报于不顾!
人对于过好日子,都有着本能的追求。张潜这个庄主虽然平素跟相邻们没啥直接来往,也从没出面说过什么教人向善的言语。但是,他拿出来的粮食和铜钱,可都实实在在落进了佃户和乡邻们的口袋里。
这个冬天,别家庄子上的佃户,每天所吃的两顿稀粥里头,都要混上野菜和糠皮。而张家庄的佃户们,吃的却是一稀一干,甚至晚上下了个工,还能跟老婆孩子们一起补几个干饼子做夜宵!
这种好日子,以往恐怕大伙做梦都梦不到。特别是眼看着低洼处淤积的雨水即将排空,庄前庄后又能多出上百亩农田,无论种麦子还是种高粱,每亩都能收上八九斗乃至一石,大伙就更不愿意日子再回到从前。
而和尚今天逼着张庄主舍了院子给他做寺庙,明天就能再骗张庄主将土地舍给他做庙产!如此,用不了多久,整个张家庄就换了主人。
家丁们可以跟着张潜这个庄主搬去长安城里享清福,反正朝廷对官员和官员的随从有专门的供应。寻常百姓,却从此要成为寺庙的佃户!那些一毛不拔的秃驴,怎么可能像张庄主一样大方?!
当看清楚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哪,即便庄子上对佛教那一套的中毒甚深的老人,都知道自己此刻该帮谁。因此,一个个相继开口,对慧岸和尚极尽嘲讽挤兑之能事。
而那慧岸和尚,终究是靠得嘴巴功夫吃饭。虽然被嘲讽挤兑得面红耳赤,却依旧鼓足了精神,再度追向张潜的背影,“施主且慢,小僧修行时日尚短,无力施法搬走此井。但庄主若是真有慈悲之心,当让诵经之声日日响于水井之侧……”
“没问题!”他反应快,张潜的反应更快。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又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任全,把距离水井最近的厢房腾出来,作为家庙,供慧岸大师修行。每日供米一斗,蔬菜两份,僧衣、芒鞋、念珠,佛像之类的开销,悉听大师取用。想必以大师的虔诚,定然不会做些花账来糊弄你!”
“是,庄主!”任全立刻躬身领命,回答声格外振奋。
“阿弥陀佛!”慧岸和尚急得直念佛号,却无法从张潜的施舍中挑出任何不虔诚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