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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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存的酒精开始上头,张潜的脑袋嗡嗡作响,令他的思维明显比平时迟缓,所以,沉吟了好一阵儿,才低声做出决断:“这样?也罢,就按照你说得做!只是有些亏欠了伯父那边!”
  “没什么亏不亏的,我阿爷才不在乎这点儿收益呢。他当初只是想帮咱们。后来发现六神花露在长安城里那么风靡,他就一直跟我说,要把他当初买的那十股转让出去,给咱们拓展人脉!”郭怒轻轻笑了笑,很是为自己能有如此慈爱且强大的一位父亲而感到自豪。
  “嗯!”张潜神不守舍地点头,脑子的反应依旧跟不上趟。
  他想跟郭怒商量,有没有办法改口,推翻了这次合作。然而,除了“跟皇族的人交往,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之外,他却找不出其他恰当理由。
  在这时代,能跟皇族搭上的关系,很多人都视为荣耀!一位肯讲道理,守规矩的皇族子弟,更令人难以将其拒之门外。
  更何况,这位皇族子弟,浑身上下半点儿架子都没有,下午的时候,刚刚跟大伙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并且还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李奉御将来遇到了麻烦,牵连到咱们?”终于发现了张潜脸色和表现的异常,郭怒楞了楞,试探着询问。
  “你最初主动替我出马跟他交涉生意上的事情,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我可看到你胳膊都开始像鸟翅膀一样扑楞了?”难得跟对方思路接通了一回,张潜瞪圆了眼睛反问。
  “我最初替师兄你接招,是怕他拿嘴巴入股,一文钱不想出!”郭怒忽然笑了起来,胖胖的脑袋摇得像个大拨浪鼓,“而师兄你跟他是同僚,直接回绝了他,未免得罪人太狠。所以把我先冲上去,探探他的底儿。等我实在挡不住了,再让师兄你出马!”
  “啊?竟然是如此!”张潜听得心里好生感动,冲着郭怒轻轻拱手。
  “师兄不必客气,如果不是你,我如今还整天在街头上跟别人打架玩呢!”郭怒又笑了笑,侧开身子,拱手还礼,“至于师兄你担心的事情,其实大可不必。李奉御才是个五品,哪有资格惹上大麻烦?况且皇族那么多,如果沾上点儿边儿,就受株连。这长安城里的人,早就被杀光了!更何况,不是师兄你跟他直接产生了瓜葛,是师兄你手下的人,跟高老大之间做的正经买卖。最近几年,跟高老大做买卖的人多去了,手笔都很大。咱们今天这笔交易,在他那边估计根本排不上号!”
  “也对,咱们在商言商,没牵扯其他!”张潜心中的紧张,终于缓和了一些。活动胳膊,长长吐气。
  “这也是我为啥非得提醒师兄你,他出身于皇族的地方。”郭怒笑着接过话头,继续低声补充,“他把高老大抛出来,替他做生意,也包含了这个意思。双方彼此之间,只是搭伙做买卖,没有其他瓜葛。而咱们可以假装不知道他是凤子龙孙,继续跟他平辈论交。但是,对皇上的尊敬和礼数,咱们平常却绝对不能缺。特别是师兄你,恃才傲物,不拘小节。万一那句话,你本是无心之语,他听了后,却觉得是在讽谏,辗转给你传到皇宫里头去……”
  “等等,等等,你说我恃才傲物,我怎么恃才傲物了?”受酒精和体力的双重影响,张潜的思路,又开始跟不上趟儿。皱着眉头自我反思,怎么反思,都没觉得自己待人哪里有过傲慢来?
  “师兄你自己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别人都能感觉到,只是没人想我这样提醒你罢了!”郭怒虽然酒量好,其实今天也有点儿高了,说话远比平时缺乏忌惮,“你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总是不由自主就带上几分怜悯。哪怕对方官职比你大得再多,我都没见你主动讨好过人家。包括你一开始连户籍都没有的时候,见到少国公,你也只对他拱了拱手。这样态度做隐士,大伙都会夸你清高。但当了官后,再拿这种姿态对待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皇上不跟你计较,别人未必都像皇上那么有肚量!!”
  “你说的人是我?”张潜脸色隐隐发红,却不愿承认郭怒的话正确。
  而事实上,他也不是真正的恃才傲物。只是把二十一世纪任何人之间的交往习惯,带到了八世纪,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掉而已。
  “当然是你!”早就知道张潜不会承认,郭怒翻了翻白眼儿,轻轻耸肩。“算了,我不跟你争。反正我阿爷说了,你这军器监的少监,三年五载不会再挪窝了。除了皇上之外,倒也不怕得罪什么人!”
  “这话真是你阿爷说的?他说原因没有?”张潜立刻来了兴趣,向前欠了下身体,盯着郭怒的眼睛追问。
  郭怒被盯得心里发慌,将身体挪开了一些,悻然回应,“前面那句,是我阿爷说的。后边这两句,是我说的。至于为啥不会挪窝,皇上之所以升你的官儿,不光是因为你的风车和机井,还因为你舍命引开了长颈鹿。这也是皇上在鼓励别人效仿你和周都尉,争做忠勇之士。但师兄你资历浅,年纪轻,又没家族做靠山。除非立下泼天大的功劳,否则,正五品已经是极限。再往上走,对你反而未必是好事儿。皇上也不会贸然再升你的官,以免你成为别人的靶子!”
  “嗯,回头替我谢谢令尊他老人家!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张潜眼前,迅速闪过当日自己参加追朝之时,纪处讷和卢征明等人的丑陋嘴脸,随即,又闪过李显那病恹恹,做什么事情都没个准主意的模样,笑了笑,再度向郭怒拱手。
  李显这个大阴阳师,长期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所以多疑善变,心机深不可测。指望他全力支持某一个人,根本没任何可能。而自己……
  带着几分酒意,张潜再度检视自身。却遗憾的发现,自己好像除了能鼓捣点机关之外,也拿不出什么能让李显全力支持的干货。
  《隆中对》那种级别的战略规划,自己肯定拿不出来,大唐目前也不需要。变法求兴,自己好像刚刚弄明白租庸调是怎么一回事儿。张家庄的原始工业化,也刚刚有个画了张草图,距离看到效果,还非常遥远。
  至于肚子里的屠龙术,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吧!不让李显听见,自己还能多活几天。万一被对方听见,恐怕第二天,全长安的御林军就得打上门来。
  “如果一直做个五品少监的话,想解决红宝石少女的远嫁问题,分量差得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先前拉朔方军大总管张仁愿帮忙的计划,就还得继续执行……”人喝多了酒,思维就很容易飘忽不定。想着,想着,张潜的思维,就又飘到了今天请周建良喝酒的初衷上。
  而想到朔方军和周建良,他就再度悚然而惊。
  今天下午喝得眼花耳熟之后,大伙竟然约定合伙去开一个商行。专门做火炉和泥炭的生意,赚到钱之后,拿一部分来资助朔方军!
  如果提议是周建良所发,还可以说大伙的初衷,都是赤心为国。如果提议出自李奉御,此人的心机,可就太深了。万一他真的想要借机染指军权……
  想到这儿,张潜再度眉头紧锁。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形,却偏偏想不起来,当时最初的提议,到底出自谁人之口?
  “师兄,师兄!”借着车厢内的蜡烛,看到张潜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郭怒心里立刻打了个突,赶紧向前凑了凑,关心地询问,“师兄怎么了,难道还在担心跟李奉御的生意不成?”
  “是!不是!是另外一笔!”张潜的话语因为紧张而凌乱,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是第二笔,咱们当时都喝高兴了,决定合伙开个新商行,帮朔方军弄钱的那笔!”
  “那笔怎么了,一样是各自派心腹伙计出马,咱们自己不用顶在前面啊?”郭怒听得好生奇怪,楞了楞,顺口回应。
  “这个头当时是谁提出来的,我不记得,你还记得么?”张潜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摇摇头,哑着嗓子询问。
  “我当然记得,我今天一直就没喝醉过!”郭怒终于发现自己比大师兄还强的地方了,刹那间,笑得好生得意,“是三师弟,他当时热血上头。然后是周建良在边儿上推波助澜。而那李奉御,当时反倒是被大伙赶鸭子上架,实在拒绝不得,才只好答应让他的亲戚高老大也进来参一股!”
  “我,我怎么了,二师兄,你别冤枉我!”任琮年纪最小,体力也最差,早已醉成了一团烂泥。隐约听到郭怒提起自己,在座位上翻了身,喃喃地抗议。
  “没事儿,你睡吧,到家时我喊你!”郭怒伸手在任琮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个兄长一般安抚。
  “那就没事儿了,睡吧!”张潜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却又涌起了更多的困惑。
  拉开车窗,他将头探了出去,试图让夜风自己尽快将自己吹清醒。却看见,一串灯笼远远地挂在夜幕下,就像大海上的灯塔般,清晰而温暖。
  快到家了。
  漂泊了两个时空,他唯一的家,就在前方。
第十章
醍醐灌顶
  家,就是一个让人安心地脱掉铠甲和伪装,舒展筋骨,缓解疲惫的地方。
  跟郭怒、任琮两个吃了一顿宵夜,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张潜肚子里的酒精就消散一空。然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他便再次生龙活虎。
  按照李显的圣旨,军器监需要在近期搬到未央宫禁苑,事情颇为繁杂。但有郭怒和任琮两个得力臂膀在,张潜也没有天天都钉在那里的必要。所以,用过朝食,给两位师弟“面授机宜”,并将二人赶去上班之后,他自己就拎了两葫芦新调制出来的白酒,施施然朝着张若虚的庄子走了过去。
  “呀,今天少监怎么有空来我这糟老头子家了?不怕皇上又宣你问话,结果宦官们满长安都找不见你的人影?”张若虚向来洒脱,也不喜欢摆什么长辈架子,一见面儿,就立刻没大没小地开起了玩笑来!
  “我又不是什么谢安石,皇上离开我就心神不宁?!再说了,这里距离长安城也没多远。”张潜笑了笑,将装酒的葫芦放在地上,躬身向张若虚行礼,“多日不见,世叔最近安好?!”
  “好,原本就很好,见了你的酒葫芦,就更好了!”张若虚侧开身子,还了个半揖。随即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一把抄起栓在两只酒葫芦中间的麻绳儿,“昨晚刚断了顿儿,正发愁该不该去你家讨要呢,没想到用昭居然跟我心有灵犀。来,来,去正堂,咱们去正堂支开桌案喝几杯。”
  “世叔自便,晚辈昨天刚刚跟朋友喝了一回,头有点儿晕,今天就不能陪您了!”张潜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两步,笑着解释。
  跟张若虚这种酒鬼喝酒,怎么可能是几杯的事情?基本上一开喝,就得持续到葫芦里的酒水倒空,或者两人之中的一人倒下为止。
  张潜年青力壮,倒下后睡一晚上就可以恢复过来。老酒鬼多倒下几次,估计哪天就真的长醉不醒了。
  “怎地,做了少监,就看不起我这致了仕的糟老头子了?”张若虚却不理解他的一番好心,立刻假装冷了脸,连连撇嘴。
  “世叔这是哪里的话?我若是看不起您,还会一大早不请自来么?”张潜闻听,赶紧红着脸拱手,“只是今天这两葫芦酒,乃是新口味,适合静下心来灯前小酌,而不适合多人对饮。您先收起来慢慢喝,如果喜欢热闹,改天咱们请上贺前辈、孙前辈和季凌,我再派人送一桶桃花酿过来,大伙儿一醉方休!”
  “新口味?”张若虚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转移。拔出葫芦塞子,凑在鼻尖儿处用力嗅了嗅,立刻眉开眼笑,“嗯,居然有荷花的清香。莲乃花中君子,的确不适合热闹。”
  说着话,竟然安耐不住肚子里的酒虫。干脆嘴巴对着嘴巴吸了一小口儿。然后又闭上眼睛,回味儿片刻,才叹息着说道:“不如菊花白清冽,但胜在气味儿独特。回味么,不是我挑剔,用昭,这荷花酿,可是差了菊花白太多。”
  ‘三十八度的,水勾兑得多了,放的时间也不够长。’张潜立刻在肚子里偷偷嘀咕,脸上却堆起了佩服的笑容,“高,世叔果然高明。从昨天到现在,我总觉得这荷花酿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没想起回味儿这块来!”
  “不过比起刘伶醉,依旧好出甚多,特别是冬天时候喝。”不愿意收了别人的礼物还乱挑毛病,张若虚笑着低声鼓励。
  张潜见此,顿时心里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想了想,快速许诺,“世叔您如果更喜欢菊花白,我回去后,就让任全给你送一桶过来。”
  荷花酿是他担心张若虚等人喝高度酒太多,身体承受不住,特地将酒精度调至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的。却忘记了勾兑酒的最大缺陷,那就是水味儿太重。特别是喝过之后在舌头上的回味儿,极为明显。而六十度以上菊花白,却因为酒精含量高,反倒能掩盖住兑水的痕迹。(注:这个,老酒鬼都能喝出来。)
  “菊花白,当然是好,但总让用昭这么破费,老夫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张若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非常虚伪的扭捏。
  “世叔喜欢杯中之物,晚辈当然要及时供应。我那边新炼药炉也竖起来了,每天能产上百斤呢,不差世叔这几口酒!”张潜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解释。同时,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算了,以后不再多次蒸馏出酒精,然后用水调低浓度了。回去之后想办法改进一下工艺,尽量保证两轮蒸馏后的酒,就能达到四十度,三轮达到六十度。这样,酒的好歹味道会醇厚一些,对得起贺知章、张若虚等老前辈们的舌头。
  “用昭这么说,老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张若虚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令某人良心发现,将大唐的白酒质量,给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台阶。只管为张潜承诺的那一整捅菊花白而心满意足,“刚好,老夫故乡那边的晚辈们,最近派人给老夫送了一车腊鱼过来。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物,但胜在吃个新鲜。等会儿用昭走时,我让下人给你推上半车送过去!”
  “多谢前辈!”知道老酒鬼就是这种不肯占人便宜的脾性,张潜也不推辞,笑着拱手致谢。
  “别老行礼,你不嫌腰疼,我还嫌还礼还的腰痛呢!”张若虚摆了摆手,又恋恋不舍地抿了一小口荷花酿,才用塞子重新将葫芦塞好,顺手放在了身边的书案上。
  “世叔,晚辈刚刚出仕,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所以,还想请世叔指点一二。”知道对方的脾气秉性,张潜也不绕圈子,送完了礼物,立刻将话头转向了正题。
  “指点?用昭这话何来?你可知道,老夫宦海沉浮半辈子,还没你出仕俩月的职位高!”张若虚听得好生意外,瞪圆了眼睛,苦笑连连。
  他以前的实际职务只是衮州府的兵曹参军。致仕时才按照功绩,获得了一个骑都尉的勋职。但这个骑都尉的勋职,纯属荣誉称号。只是说出来好听,跟同僚交往时有面子,实际上却既没有岗位,也没有俸禄。
  所以,让他指点一个八品主簿怎么做事,他老人家壮壮胆子还能凑合。指点一个正五品少监,那就是纯粹盲人指路了!
  然而,张潜却不认为,品级代表人的智慧。笑了笑,再度拱手,“世叔不必自谦,我这个少监,是纸糊的,根本不能算数。况且我今天想请教世叔的,也不是军器监的事情。”
  “纸糊的?什么意思?”张若虚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张潜的描述给吸引了过去。皱着眉头,用极低的声音追问,“莫非你这少监还有假?我听季翁说,你当天可是舍命救了皇上的驾,在场所有文武都亲眼看到。”
  “少监倒是不假,但跟以往的少监不太一样!”张潜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给老酒鬼知晓,“我这个少监,虽然是五品官,却没有在兵部兼任任何职务。所以,不用参加朝会,只管给兵部打造弓弩,甲杖和炼制酒精。”
  “你得罪人了?只能干活,不能参与国事?”张若虚的反应很激烈,追问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然而,说过之后,他又迅速意识到,这样问,对张潜的打击有可能过于沉重。赶紧笑着摇了摇头,将声音又迅速压低,“其实这样也好,能省掉趣多麻烦。你看季翁,这么多年,只管做一个太常博士,整日优哉游哉。上回托了你进献火药的福,朝廷将他升为秘书郎,他还嫌弃事情多,拖了很长时间才去赴任。”
  “贺前辈生性洒脱,当为晚辈楷模!”张潜原本也没觉得不能参加朝会,有多遗憾,立刻笑着点头。
  “如今朝堂上,乱得……”四下看了看,张若虚将声音压得更低,“乱得跟粥锅一般,几派势力互相攻击,根本不问是非黑白。连毕隆择这次被召回来,都主动请缨,去都水监做使者,带人围着京畿架设水车去了。你没根没基,又何必非得在朝堂上跟那些人一起掺和?!老夫如果是你,能够不参加朝会,简直做梦都要乐出声音来!才不赶着上前去给自己找麻烦呢!需要知道这年头,说得越多,错越多。而在圣上面前,你又不能总装哑巴!”
  “世叔此言甚是,晚辈也觉得,少说话,多做事,才是正经!”张潜心中也有此感悟,再度笑着点头。
  “你能想开就好!不容易,老夫如果像你这般年纪,心里肯定会非常不痛快!”张若虚顿时放了心,笑着低声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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