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3/267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医”
  时值深秋,万山红遍,丛林尽染,风光端的让人心旷神怡。因此,张潜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几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诗,或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个个神采飞扬,不胜风流倜傥。
  而相比之下,张潜、紫鹃两个,就显得有些不合群了。论相貌肤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张潜绝非一个采药的郎中。经常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郎中,长不了他那么白净。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长不了他那么高大。
  但是,平素锦衣玉食,长得白净高大的公子哥们,出来郊游,谁不是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又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只带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后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药筐?
  换句话说,眼下张潜的打扮和举止,就像穿着缅裆裤去参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却绝对不会迎来丝毫的欣赏,更不会有陌生人愿意跟他搭讪。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门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社交。因此一会在地上刨几朵野花,一会儿从树上钩几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枣儿,倒也自得其乐。偶尔从脚边泥土里,刨出来一个造型还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锈迹斑斑的铜钵,就更觉得此行不虚。
  如是小半天下来,适合提炼香精的野花没找到几种。柿子,黑枣之类,倒是装了小半筐子。眼看着太阳开始往下坠了,而肚子里也开始发空,张潜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鹃两个打了声招呼,带着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虽然坡度不怎么陡,却仍旧让三人脚下生风。正走得神清气爽之际,却听见身背后,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张仙师,前面可是张仙师,在下孙安祖,这厢有礼了!”
  “孙御医?!”没想到出来采野花,还能碰到一个熟人。张潜又惊又喜,赶紧停下脚步,快速转身,“怎么您老也在?恕晚辈眼拙,刚才光顾着赶路,没看见您!”
  “无妨,无妨,仙师客气了!”孙安祖飞身下马,以比年青人还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张潜见礼,“马上就重阳节了,被几个老友拉着出来赏秋。终南山那边,大伙去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就来到了城西北。没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师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阳节?”张潜楞了楞,这才发现,孙安祖忽然老来俏,竟在圆帽上插了一根带着红红果子的树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张潜穿越的时候,他的小学语文老师还没死,所以,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他心中又被孤独所填满,却努力侧开身子,向孙安祖还礼,“孙御医太客气了。晚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老。晚辈不是什么仙师,也没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声张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辈!”孙安祖做人甚为洒脱,立刻接着张潜的话头改口,“我是个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孙郎中,或者孙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孙居士!”张潜闻听,立刻按照唐人的习惯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门子弟,学得好快!”孙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现自己第一次见到张潜,对方连唐言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模样,大笑着点头,“你此番带着童仆出来,是采药么?究竟是什么神奇药材,还得你亲自动手采?若是寻常可见之物,以后十三郎尽管派人到城里找孙家医馆,都是炮制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万不要客气!”
  “晚辈何德何能,敢领长者如此厚赐?!”没想到老御医做事如此大气,张潜心中感动,连忙笑着拱手。“并且……”
  “十三郎这么说,就见外了!”孙安祖大手一摆,如同江湖人般满脸豪爽,“当日十三郎传孙某缝合伤口的师门绝技,老朽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师出名门,前途远大,早就该推荐你进太医院了。与绝技相比,区区几样药材算的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孙居士这是哪里话来,那天清理并缝合伤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担,晚辈连给您老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听得脸红,赶紧笑着摆手。
  “十三郎莫非不愿我再将你的师门绝技用于别人身上!”孙安祖微微一愣,脸色迅速变得沮丧,“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这些绝技,乃是你师门不传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着误会就要发生,张潜急得连连摆手,“老,老孙,孙居士您千万别误会。您能将此术,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辈求之不得。只是晚辈觉得,指点二字,真不敢当。您老医术水平,远在晚辈之上。晚辈只是恰巧知道一个处理伤口的小招数,为您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罢了……”
  初次见到此人之时,因为他“草率”地就断定了任琼必死无疑,所以,张潜就直接将他当成了混进太医院,尸位素餐的庸医。然而,随后又亲眼目睹此人处理伤口之熟练,张潜才开始意识到,并非此人医术平庸,而是在唐代,整体医术水平远不如二十一世纪,所以才让自己产生了误判。若放弃先入为主的观点,仔细去想,也许孙安祖的医术,在整个大唐都排得上号,只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维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听闻孙安祖有心将伤口缝合术推广开去,张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敝帚自珍?
  “对十三郎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孙某来说,就是一堵城墙。若无十三郎一语道破迷津,孙某恐怕这辈子,都仍在用炮烙之术来处理伤口。根本想不到用针线来缝,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还该留出专门的通道,让脓血自己淌出来。”
  这是发自他肺腑的大实话,从炮烙伤口,到针线缝合,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张潜指点,全大唐的郎中再过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给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施展的手艺是精湛还是笨拙,反倒仅仅是个熟练程度问题。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张潜就越没勇气贪功。斟酌再三,笑着解释道:“其实,其实炮烙,也有炮烙的好处。晚辈过后自己琢磨了一下,缝合只适用于伤口干净,并且有办法将细菌,也就是您老所说的邪毒,处理干净的情况下。而炮烙,却可以将邪毒一并烧死在伤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给任庄主处理伤口的那位郎中,没忍心烙得太深,让细菌,让邪毒留在了伤口里,最后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细菌,你师门管邪毒叫做细菌?”孙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里的新鲜词汇吸引,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炮烙可以杀死邪毒,这倒是孙某初次听闻。怪不得自古以来,伤口全是用炮烙来处置。那用浓盐水清洗,就是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寻常人家,吃盐都不容易,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多盐水来反复清洗伤口?所以,前辈医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时,还能将邪毒一并杀死,却是一举多得!”
  “正是如此。”见孙御医对待学术问题如此认真,张潜心中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辈手中刚好有压制邪毒的良药,所以才敢请前辈为任庄主缝合伤口。今后没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证伤口干净,或者情况紧急来不及反复用盐水清洗,炮烙恐怕还是最好选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御医的心神,依旧有大半儿留在对医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顾着跟张潜探讨炮烙与缝合两种医术的优劣,却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仆从们,都丢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与张潜素昧平生,既不便过来插嘴,又不能丢下他孙安祖离去,等得好生无聊。忍了又忍,见他依旧没有丝毫结束交谈的迹象,终于难耐不住,相继低声咳嗽了起来,“嗯,嗯嗯,嗯嗯……”
  “前辈,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张潜也急着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饭,立刻笑着低声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辞!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讨教。”孙安祖这才回过神,先向张潜拱了下手,然后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解释:“季翁,规翁,存翁,三位见谅。张小友与我有传艺之恩。孙某一直没机会向他道谢。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谈了几句。怠慢之处,还请三位兄台宽恕则个!”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那个用四颗灵丹将任琼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张小仙师?好年轻!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经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张潜,言语之中,带着如假包换的轻蔑。
第三十七章
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你这老丈,我家少郎君认都不认识你,你怎么开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鹃心目中,张潜的心肠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岂容外人随便污蔑?当即,毫不犹豫转过头去,大声质问。
  “紫鹃,走了!”无缘无故被人给骂做黑心肠,张潜也有些懊恼。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孙安祖太下不来台,更不愿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鹃,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鹃斗志正旺,仰着脖子大声提醒。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那孙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罢休,望着张潜与紫鹃的背影,冷笑着高声奚落,“你家主人将十粒丹药,买出十万吊的高价,眼下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脸说不是黑心肠?!”
  “你胡说,那是救命的药物,世间只剩下最后一份……”紫鹃再度扭过头,像一只刚刚长出羽毛的雏鸟般,挥舞着双臂反驳。却又被张潜一把拉了回去,拖着胳膊继续踉跄而行。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认识他?”一边拖着紫鹃往回家方向走,张潜一边笑着数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肠,他不污蔑我,我也白净不了。我若是问心无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话,会落到他自己脸上。你现在反驳他,反倒等于帮着他遮羞。咱们跟他不认不识,何必这么好心?!”
  “规翁,规翁,你误会张小,张小郎君了!”孙安祖反应慢,到了此时,才终于拉住了自家朋友的胳膊,大声抱怨,“他若是真的想发黑心财,当初就不会用那神药去救任庄主的性命了。给任庄主喂药之时,他可没提一个钱字!”
  “非卢某误会。乃是孙御医你性子过于仁厚,看不穿他用的这些鬼蜮伎俩!”那被孙安祖称作“规翁”的老者,却不服气,皱着眉头大声反驳,“正是让你亲眼看到了丹药的奇效,他才能将另外十粒儿卖出个黑心价钱。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说罢,自以为抓住了“张小骗子”的要害,摇头摆尾,好生得意。却不料,对方仍旧不肯接他的茬儿,只管一边拖着那个伶牙俐齿的漂亮丫鬟往远处走,一边低声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认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样的道理摆在他眼前,他也会视而不见。所以,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辩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师,没有义务教他变聪明。更何况,你也说不过他。你跟他讲道理,他会把你拉到跟他一样傻,然后再凭借丰富的当傻子经验打败你!”
  这本是二十一世纪论坛上,最常见的对付“杠精”的说辞,放到大唐,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当即,就把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怼得满脸漆黑,胡须颤抖,身体像抽了羊羔疯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孙御医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想要笑,却又不好落了“龟翁”的面子,一个个以手掩面,前仰后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张潜,好好的出来采野花,却被一个陌生人追着骂个没完,也着实憋了一肚子火。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紫鹃,继续指桑骂槐,“咱们出门在外,有两种人千万不能惹。一种是糊涂的,一种是年纪大的。若是又老有糊涂的,那就更是要躲着走。他即便追着骂你,也千万不要还嘴。一旦你还了嘴儿,他理屈词穷,干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样,你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给我站住。你,你说谁是老傻子!”那“规翁”明知道说不过“张小骗子”,却拉不下脸来偃旗息鼓,手指对方,踉跄著作势欲追。
  “别回头,紫鹃,任全,千万别回头。咱们回头,接下来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张潜从小挨欺负挨出来的嘴巴功夫,岂是此人能比?一只手拉着紫鹃,一只手扯着笑得眼泪都淌出来的任全,大声警告。
  话音刚落,那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两脚拌蒜,果然一头栽了下去。亏得有两个反应快的随从已经追至,从侧面联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被摔个狗啃泥。
  “规翁,规翁,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气死,御医孙安祖也快步赶了上来,果断出手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药贵,自己不卖就是,何必非要找张小友的晦气?我跟你说过,他师出名门,身怀绝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规翁”的家伙被气得几乎要吐血,却仍旧不服,一边努力挣扎着将身体站稳,一边断断续续地大骂,“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么名门子弟。哪,哪一家师门,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师,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现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确师从墨家!”孙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唤做“季翁”的朋友牵着坐骑跟上前来,笑着打断,“至少这份辩才,颇有传说中的墨家子弟遗风。”
  “季真兄,这份辩才,应该是纵横家弟子才对,怎么成了墨家!”与孙安祖一道出来赏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唤做“实翁”的,也快速跟了上来,笑着反驳。看模样,竟然对差一点儿就被气晕过去的“规翁”,丝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还是纵横家子弟,一试便知!”那被唤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驳。丢下一句话和坐骑缰绳,快步追向张潜,“小友,留步,请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还请小友为老夫解惑!”
  “您老请说,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辈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潜怼趴下了故意寻衅的“规翁”,心中的恶气也跟着散了。此刻,听这名老者言辞礼貌,便不想跟这伙人结怨太深,缓缓停下脚步,客气地向对方拱手。
  自称为老夫的“季翁”,年纪其实只有五十上下,生得凤目蚕眉,仙风道骨。见张潜停下来向自己行礼,也立刻停住脚步,双手抱拳相还,“素闻墨子有云,“视人之身,若视己身”。小友却将十颗救命丹药,标出十万吊高价而沽,不知所谓何故?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十万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老夫听孙御医说,你以此药救那任琼性命之时,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贪财之辈。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贪财之辈,为何又做出如此贪财之行径?实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胆,还请小友为老夫分说此中缘由!”
  说罢,再度躬身行礼,竟不顾自己年龄被张潜大了至少一倍,虚心求教。
第三十八章
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个“规翁”一样咄咄逼人,张潜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扬长而去。反正张潜第一没拿大唐的工资,第二也没求着跟这些人做生意。
  而他摆出了一幅认认真真地探讨姿态,张潜反倒不好意思直接开怼了。是以稍作犹豫之后,笑着侧身还礼:“老丈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道此药该卖多少钱为合适。此药虽然数量还有十颗,却只够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药估一个妥当价格,让它最终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里,在下愿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将价格改回来!”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学里学到的辩论术之一。把问题踢回给最先提问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当即,那名字唤做“季翁”的老丈,就着了道,铁青着脸冥思苦想半晌,最终,却只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
  “季翁为何叹气?即便此药乃是人间独一份儿,卖五十吊已经是个天价。”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还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何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皱着眉头在旁边帮忙。
  话音未落,张潜立刻将身体转向他,躬身求教,“敢问老丈,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五十吊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
  这两句话,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张潜唯一的改动,就是将十万吊,改成了“实翁”所建议的五十吊,其他,则原样奉还。
  再看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登时就被他问了个瞠目结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做答。
  与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一样,在八世纪的大唐,有出不起十万吊钱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钱的中产。更有终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达不到一百文的赤贫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则,无论那十粒“辟邪丹”标价多少,肯定都会有人买不起。(注:按小米的购买力估价,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币十元。)
  而买回家去藏之高阁,标价越低,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越大。从这种角度上看去,他那个“五十吊”的建议,简直馊得无可再馊。
  “敢问二位长者,若有一人花费五十吊钱买了此药救其子,却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转让。二位长者以为,他会舍财而救子,还是舍子而求财?”唯恐那“季翁”和“实翁”,也跟“规翁”一样,跟自己辩论起来没完没了,张潜索性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把自己当初面临的难题,也一并抛给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费五千吊,高价夺得此药,未来得及救其亲,却有人持了县宰之名帖登门,请其转让此药救县宰之父,二位长者以为,他可有胆子,将持名帖者拒之门外?若是来者持的不是县宰名帖,而是刺史,尚书,乃至更高,请问二位长者,此药最终会落入谁人之手?!”
  “这……”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双双再度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贤,他们当然可以大声斥责张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们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斥责张潜妖言惑众。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场已经烂到了腥臭满堂的地步,至于大唐的民间,舍子求财者什么时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闭上眼睛说瞎话。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否认,张潜刚才所谈到的情况,在现实中极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话,张潜无论将药作价十贯,还是一万贯,此药都不会落在平民百姓之手。价格越低,反而会引发越多的争端。倒是一次将其标上个高不可攀的价格,放在长安城内,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烦。
  大唐虽然富庶,眼下长安城内,可以轻松拿出十万吊却不伤筋动骨的人家,也不会超过五十户。而这五十户,要么出自五姓七望,要么背后靠着开国元勋和皇族。能花费十万吊买药之家,自然有实力让丹药不被某些官员巧取豪夺。如此算来,张潜将药价标到十万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善举。别人非但不该质疑他,反而应该为他的睿智抚掌赞叹!
  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哪里会想到,“辟邪丹”的离奇定价,根本不是出自张潜这个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琼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论做学问和做官,任琼肯定不如他们。若论做生意,并且长袖善舞,任琼却能甩他们二十条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没脸做出那种不顾事实胡搅蛮缠的举动。然而,让他们两个承认,张潜天价卖药乃是积德行善,也实在过于难为了二人。因此,面红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选择了喟然长叹。而那“实翁”,则讪讪地向张潜行了礼,迅速岔开了话题,“若是人间只此一份,老夫的确无话可说。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么?老夫听小友言辞之犀利,可是丝毫不输于纵横家?”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辟邪丹”无论卖什么价格,他自己都不会去买。更不会像那“规翁”,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四处找茬挑刺。人这辈子时间有限,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边的这位老友“季翁”打赌,并且屡屡胜之。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3/26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