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7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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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的脑袋却摇成拨浪鼓,催得急了,嘴一咧,就要哭。
  “别为难他了……”王贤低声说道:“我离开南京的时候,佑儿还不会走道呢,转眼一年半,肯定不记得我了……”说完鼻头又是一酸,好在今天眼泪一直不断,倒也没什么丢人的。
  王贤一家人,就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完一样。转到屋里说话时,没几句便又勾起了一家人的泪水……
  劫后重逢的喜悦,混着凄凄惨惨的泪水,让人五味杂陈,悲喜难明……
  直到躲在林清儿怀里的王佑,伸出奶白奶白的小手,轻轻擦拭着母亲的泪水,奶声奶气道:“娘亲乖,不哭……”
  “是啊,咱们一家人好容易团聚,应该高兴才是。”王贤强颜欢笑,心中却一痛……林清儿病成这样,顾小怜生死不知,一家人的未来笼罩在叵测的命运下,都让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为妻儿家人撑起那片天来……
  一家人刚刚止住哭,周毅通禀说魏源和储延来了。
  “哦……”王贤微微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敢来自己府上的,可都是真爱啊。魏源还好说,是自己的老师,就是不上门也撇不清干系。储延这货胆小怕事,怎么也跟着来了?
  “官人,我们在济南这段时间,多亏老师和藩台大人看顾照拂,东厂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看到王贤眼中的疑问,林清儿轻声说道。
  王贤点点头,起身道:“于情于理,我得先见见他们。”
  “嗯。”虽然舍不得王贤再离开视线,林清儿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贤转到客厅,便看见身穿便服的魏源和储延立在那里。魏源看到王贤,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毕竟是老成持重的干吏,还不至于哭出来……
  “老师……”王贤跪在魏源面前,施以大礼。
  “好,好……”魏源终究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使劲攥着王贤的胳膊,才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
  “储大人……”王贤又向储延施礼,储延赶忙躲开,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储延和魏源一左一右拉起王贤,三人在炭盆旁落座,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汉王到现在,还没消息吗?”储延试探着问道,打破了沉默。
  “没有……”王贤摇摇头。
  “哎……”储延和魏源忍不住叹息起来,汉王失踪到现在,已经近半月了。稍稍理性判断,也知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哎,是我连累老师和储大人了……”王贤喟叹一声,歉意地看着两人,不管储延之前是什么立场,如今都会受到自己的牵连。而且储延和魏源又不像自己和柳升,多多少少还有自保的本钱,很有可能成为朱棣最先发泄怒火的对象。
  恐怕这也是储延此刻不避嫌疑,踏足万竹园的原因。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储延苦笑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吧……”王贤猜得没错,储延通过京里的关系打听到,御史台已经开始密集上本,弹劾山东官员玩忽职守、庸碌无能,是导致白莲教之乱的根本原因,要求皇帝予以严惩。而当初山东的三大宪,他是仅存的一个,真要治罪,自然首当其冲。
  山东出了这么大乱子,储延也没想过能逃脱罪责,但他担心朱棣会趁机发作,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会不保!
  “皇上命藩台大人为议和钦差,招安白莲教,这总可以让大人稍稍心安吧?”王贤对储延的心思吃不太透,故意如是问道。
  “心安?呵呵……”储延看着王贤,似笑非笑道:“伯爷何必拿这种话试探下官?难道以伯爷的智慧,看不穿这只是皇上的缓兵之计?”说着语带讥讽地笑道:“不管我这边如何招安,只要到时候获罪下狱,届时皇上统统都可以不认账!”
  “嗯……”王贤点了点头,储延能看得这么明白,倒省了自己好些口舌。
  见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魏源双眉一挑,冷然说道:“葫芦谷兵变,汉王乃罪魁祸首!白莲教之乱,汉王也是幕后黑手!莫非就因为他姓朱,便可以逃脱罪责不成?要我说,战死沙场还算便宜了他,我等有何罪责可言?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哎,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就是因为他姓朱……”储延叹气连连道:“不到那一步,事情总有缓转的机会。至少眼下,皇上还得靠着咱们这些人稳定山东的局势!”
  “储大人说的是……”魏源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王贤道:“你真的要进京吗?”
  “嗯。”王贤点点头,正色道:“我若抗命不从,咱们就会落入皇帝的算计,一步步被逼到墙角。我仔细斟酌过,鱼死网破咱们胜算太小,而且说到底,这是他朱家的天下,咱们抢不过来……”
  “是啊……”魏源点头叹气道:“皇帝手里有百万雄兵,只是如今国库枯竭,动弹不得,真要是把他逼急了,抄上几十上百家豪族,总能凑齐用兵的军饷,到时候以卵击石,咱们肯定不是对手……”
  “可是伯爷去京城,也不过只能拖延数月。数月之后,皇帝必然能筹措到军饷,结果还不是一样?”储延忧心忡忡道:“我就担心,伯爷会有去无回……”
  “二位放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我既然敢去,就自然有自保的办法!”王贤朗声笑道:“别忘了,我的那些罪状,就是皇上也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想用别的罪名办我,也得看看能不能办得了我!”
  二人见王贤胸有成竹,心说京城有太子,太孙,还有那么多和王贤交好的势力,皇帝不亮出谋反的罪名还真不一定能办得了王贤。便压下心头的担忧,又和他说了会儿山东的安排。
  “有件事,还得烦请储大人帮忙。”王贤看看储延道。
  “伯爷哪里话,如今我等同生共死,伯爷但有吩咐,下官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储延连忙表态道。
  “是这样的。”王贤压低声音道:“那些蒙古骑兵如今已经骚扰到济南府了吧?”
  “是啊。”储延点点头,苦涩道:“汉王造的孽,如今那几千蒙古骑兵就像一群饿狼,到处烧杀抢劫,我和魏大人手里那点儿军队,只能固守城池,城外的村镇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是。咱们没有骑兵,对付不了这些来去如风的鞑子。”魏源也点头附和道。
  “这样啊……”王贤沉吟一下道:“有没有考虑招安他们?”
  “招安他们?”储延和魏源都愣了一下。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这帮鞑子是被汉王拐到山东来的,如今海路已断,想从陆路回辽东又是痴人说梦,如今已成孤魂野鬼,只能四处劫掠为生。我想只要能保证他们人吃马嚼,他们是可以停止骚扰百姓,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源二人是听明白了,感情王贤打起了那些蒙古骑兵的主意,储延看看魏源,点头道:“可以试一试。”
  “试试吧。”王贤叹口气道:“让他们继续折腾下去,山东何日才能开始恢复元气?”
  魏源和储延点点头,深以为然。
  王贤和魏源二人,不知不觉便谈到月上中天,两人才起身告辞。送两人出了门,王贤便匆匆返回后宅。他明日还要继续北上,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正屋中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纸,一片橘黄色的光晕,给这寒冷的冬夜平添一抹暖色。王贤知道,妻子在屋里等着自己,心中一暖,快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便见林清儿坐在床边,正在一边轻声哼着摇篮曲,一边拍打着熟睡的儿子。
  王贤赶紧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过去,林清儿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王贤,目光中的暖意是王贤这一年来都未曾感受到的。
  王贤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将她消瘦的肩搂在怀里,和她一起看着熟睡的儿子。三岁的王佑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圆嘟嘟的小脸在灯光下闪着瓷器般的光,粉红的嘴唇在睡梦中嗫喏几下,嘴角便挂起一丝甜甜的笑,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事……
  “这是咱们的儿子……”林清儿靠在王贤同样瘦削的肩头,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过去一年多的惊惧忧惶,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一般。
第1071章
老道
  “这是咱们的儿子……”王贤搂着妻子,看着王佑,口中低沉道:“我这个爹太不称职了,他都不认识我了……”
  “不用担心,亲的总是亲,等这些事都过去了,你多陪他几天就好了。”林清儿靠在丈夫的肩头,忍不住喃喃说道:“能过去吗?”
  “能。”王贤低头看着妻子消瘦的脸,岁月并没有在林清儿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是那样的唇红齿白、美目倩兮,只是气色差了好多,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灰色,不时还轻轻咳嗽几声,就像又回到十年前初见她时的病弱样子……
  “清儿,你的病又反复了?”王贤心如刀绞,手指捧住林清儿的面颊。
  “多少年没犯了,不打紧,可能是济南冬天太干燥吧,等开春就好了。”林清儿忍着咳嗽,安慰丈夫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哎,都是我的错……”王贤颓然低头,他怎能不知,是自己生死未卜,整个家族命运叵测,让林清儿忍不住又回忆起十年前那场噩梦,连带着久不发作的病根都重新出来折磨人了。
  “小怜妹妹还没有音讯吗?”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问这个问题,林清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提到顾小怜,王贤的身子明显僵住了,摇摇头,声音低沉道:“我发动了所有的人,一直在找,但一直也找不到……”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林清儿伏在王贤怀里,想要给他最大的安慰道:“我有预感,我们一家一定会团聚的……”
  “嗯……”王贤重重点头,夫妻就这样紧紧相拥,和衣而卧躺在床上,一边看着熟睡的儿子,一边轻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听到外头的鸡叫,王贤恨恨地哼了一声:“催什么催,回头炖了鸡汤给娘子补补身子。”
  林清儿身子本就不爽利,又熬了个通宵,此刻精力严重不济,却仍不舍得合眼,唯恐少看王贤一眼。闻言掩口轻笑道:“母亲嫌鸡不打鸣,要杀之后快,官人又嫌鸡打鸣,也要杀之,你让它如何是好?”
  王贤咧嘴笑笑,又侧侧身子,想和林清儿抓紧最后的时间温存一会儿,却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娘,我要尿尿……”
  林清儿听到声音,想要起身,却手脚无力,起了起没起来。王贤忙把她按住,道:“我来吧。”便赶紧赤脚下地,寻来尿壶,看着睡眼惺忪的小人,一时手足无措。
  林清儿掩口轻笑,示意他脱下儿子的裤子,王贤赶紧搁下尿壶,把王佑的裤子往下一扒,便见白生生的两截中间,小鸡鸡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射了。王贤没躲开,被王佑尿了一脸,一时间狼狈不堪。林清儿忍俊不禁,忙唤玉麝进来给这一大一小收拾。王佑倒是一歪头,又甜甜地睡了……
  换好了衣裳,王贤尴尬地朝林清儿和玉麝龇龇牙道:“业务不熟,下次就好了。”
  玉麝似幽似怨地白了王贤一眼,小声道:“下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王贤和林清儿都被玉麝一句话说得有些黯然,玉麝赶忙赔不是道:“是奴婢这嘴欠撕了……”
  “你说得没错,我以前太蠢了,为别人的江山像狗一样东奔西跑,却还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王贤却摇摇头,按住要抽泣的玉麝的肩膀,定定看着妻子道:“等着我,等我了了京中之事,便会远离朝堂,找个世外桃源,咱们一家人远走高飞,管他天崩地裂,咱们只过咱们的小日子!”
  “嗯……”林清儿含着泪重重点头,她虽然知道以王贤如今身上的担子,要想远走高飞是何其困难。但能听到他有这份心,林清儿就心满意足了,她真担心王贤会走火入魔,踏上那条造反的不归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贤在万竹园中一直待到次日过午,逗得王佑终于叫了一声‘爹爹’,才依依不舍地上路。这次灵霄没有嚷着非要跟着他,经过这么多磨难,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公主,知道自己应该替王贤保护好林清儿和王佑……
  北京,呼啸的寒风掠过一片冰封的南海子,吹得禁苑湖畔的太监宫女缩手缩脚缩没了脖子,哪怕看到大太监黄偐过来,太监宫女们也不过是瑟缩着躬躬身子,就算表示行礼过了。
  平日里黄偐最注重礼节,但此刻也只顾着把身子缩在皮裘里,哪还管太监宫女们失礼不失礼。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单薄道袍,足踏芒鞋,长髯飘飘的老道。这三九天穿再厚的棉袄都能冻死活人,这衣衫单薄的老道却红光满面,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黄偐也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哆哆嗦嗦地点头,心说看来没找错人,这老道果然有些法力!
  黄偐领着老道来到昭和殿外,两人先进了偏殿,小太监赶忙给黄偐除下外袍,扶着快冻僵了的黄公公坐到暖笼旁,又将手炉揣到他怀里。好一会儿,黄偐才恢复了知觉,又将一大碗姜汤灌到肚子里,终于感觉身上热乎起来,重重吐一口白气道:“贼老天,要冻死活人!”说完看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老道道:“道长,你穿这么少,怎么就不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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