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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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位建文二年传胪吴溥,为了保命,后来也在胡广的劝说下表示投降。但他的儿子吴与弼深以为耻、发誓终生不应科举。毅然返乡后,吴与弼与在家读书的魏源交好,时常表达对解缙、胡广的不屑与厌恶。
  受其影响,魏知县对这二位自然没好感,更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勾当里。
  “为师不过一小小知县,妄言此等朝廷大事,实属非分。”魏知县字斟句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妄图以舆情挟制圣上,更非臣子之道。”
  “老师想远离是非,独善其身?”王贤轻声问道。
  “嗯。”魏知县点点头,实话实说道:“神仙打仗,小鬼遭殃,我还是躲远一点好。”
  “这不难。”王贤笑道:“老师只要对胡阁老说,解学士下狱,其实是汉王和纪纲在联手整他,光喊冤没用,要让圣上了解到这俩人的真面目。他绝不敢让你上书……”顿一下道:“当然,法不传六耳,这种话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哦……”魏知县寻思片刻,展颜笑道:“你小子鬼名堂真多!”
第0079章
上元节
  俗话说过犹不及,胡阁老想救解缙不假,但他一定不敢惹恼汉王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王贤给魏知县支的这招,就是让胡阁老怕他不知分寸摸了老虎屁股,从而不敢让他掺和。
  心下大定,魏知县第二天便往杭州去了,他还特意让王贤随行。在魏知县看来,这无疑是种看重和荣誉,但王贤却苦不堪言,统共就这么几天过年假,还得去省城当跟班,真是苦煞吾也……
  接下来几天,他跟着魏知县拜了知府、同知、左右布政使、布政使参政、布政使参议、按察使、按察副使、分巡道、分守道、提学道、督粮道……大大小小几十位上官。
  当然,大部分都是望门投帖,连人都见不到,只能在门内行礼如仪而已。没办法,在省城里,一个七品县令只能这待遇。
  好在周臬台、虞知府,还有杭州同知、督粮道都见了他,已经算是一帮同来贺岁的知县里,极有面子的了。
  拜会上官外,魏知县还参加了各知县的聚会,以及江西籍官员的同乡团拜会。在江西会馆中,他果不其然见到了胡广。可惜整场聚会下来,胡学士也没跟他单独说过话,更别提让他上书了。
  弄得魏知县既松了口气,又不禁失落,回杭州的船上,他自嘲地对王贤和司马求道:“本官这次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人家胡阁老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呵呵……”司马求笑着劝道:“这不更好么,既没惹麻烦,又没得罪胡阁老。”
  “唉。”魏知县点点头,却不禁叹了口气,文人就是这样矫情,比起被人找麻烦来,更不愿意被无视。
  “老师无须在意,此事很可能另有隐情。”王贤开口道:“我看胡阁老神情郁郁,不仅没和你单独说话,对其他人也疏于应酬,倒像是不方便开口的样子。”旁观者清,身为随从人员,王贤能更仔细地观察当时的情形。
  “他有何顾忌?”让王贤这么一说,魏知县也觉着好像是这样。
  “学生猜测,他身后寸步不离的长随,有问题。”王贤轻声道:“我注意到,胡阁老前后瞄了他六眼,试问,这是正常的主仆关系么?”
  “肯定不正常,主人瞄仆人作甚?”司马求道:“你说那是个什么人?”
  “我猜,会不会是……锦衣卫。”王贤小声道:“或者汉王府的人。”
  “汉王府的可能性不大。”魏知县目光一凝道:“应该就是锦衣卫,因为周臬台说,朝廷很重视胡阁老的安全,专门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纪纲怕胡阁老返乡路上胡说八道,故而在锦衣卫里安插了密探,甚至暗中威胁了胡阁老……以纪纲凶名之盛,这都是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我们置身事外就好。”司马求庆幸道:“要是惹到了纪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连素来不畏强权的魏知县,都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如果说周新可以止小儿夜啼,那纪纲的凶名,足可以把汉子吓晕。
  王贤不禁暗叹,本以为文官在大明朝可以横着走,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且不说‘锦衣卫’三个字就能把他们吓成这样……单说浙江都司的一干武将,就一个个趾高气扬,不把文官放在眼里。
  在杭州时,他亲眼看到一个六品武官和六品文官在街上发生冲突,结果武官把那文官从轿子里揪出来用鞭子抽打,知府衙门的人却连管都不敢管。后来听说那文官是布政司的经历,手下被打了,布政使却装作不知道,根本不敢惹都司衙门的武官。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原来这年代的大明朝跟一百年后不一样,文官还没那么牛……
  这让他终于有些明悟,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安全,想要百无禁忌地活着,无论是现在还是六百年后,都是不现实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应该是自己永远的信条。
  回到富阳,初六日衙门便开印上班,但官吏们竟整日团拜、吃酒,各自会友游耍,浑没有收心办公的意思,魏知县也不管。这是因为两天后,还有比春节假期还要长一倍的上元假期。
  从永乐七年开始,当今圣上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世之景象,思与臣民同乐,故赐灯节假十日。故上元节的假期反比元旦假期多一倍,而且元旦要祀神、祭祖、拜年、送年,而上元节就是一个‘玩’字,无论是皇帝、大臣还是普通百姓,都更轻松,正是燕饮好时光。
  是以正月初八这天,又叫‘放魂’,因为这是大明君臣连续十天肆意游耍、忘情欢乐的开始。从这天起,大明朝无论南北、不分东西,少年游冶、翩翩征逐,随意所之,演习歌吹。投琼买快、斗九翻牌、博成赌闲、舞棍踢球、唱说平话、无论昼夜……
  这段时间,自然是妓馆酒楼买卖最红火的日子,王贤每日都能收到一票邀他吃酒狎妓的帖子,可惜他酒能吃得,妓却狎不得……虽然有着老男人蠢蠢欲动的心灵,但他年纪才只有十六岁,要是敢这么小就去狎妓,老娘不把他揍死才怪。
  可去酒楼吃酒,那帮家伙也必定招妓女陪酒,王贤其实已经血气方刚,被撩拨得难以自禁,却又无从宣泄,憋得脸上直冒青春痘。郁闷之下,索性再不去应酬,每日里带着姐姐妹妹逛庙会、下馆子,坐船去乡下听社戏,倒也有种清爽的快乐。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吃了晌饭,王贤便带着林清儿和银铃,搭船往杭州去看灯了。县里原先也有灯,但跟杭州城的灯比起来,简直如皓月之于萤火,是以富阳百姓都携家带口的往杭州去观灯。
  后来县里干脆就不办了,改为租船免费送百姓去杭州观灯。当然有钱人家会乘自家的乌篷船去,譬如李家、于家这样的大户,更是提前租了画舫来接。船在江上,便见百舸争流,人人兴高采烈,让王贤终于体会到了,太平盛世的光景。
  因为去杭州的船太多,两个时辰后,才抵达武林门码头,待王贤护着俩姑娘下船,天已经擦黑了……
  “哇,好多人啊!”银铃与林清儿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裙,因为白衣在月下更鲜明,不过她头上还插着梅花,恰如那白雪映红梅,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看到宽阔的大街上,比肩接踵皆是服饰鲜明的游人,连王贤都忍不住瞪大眼。没办法,在小县城里待久了,突然见到这么繁华的景象,难免有些失态……林清儿虽然顾忌着淑女的仪态,但一双眼里也满是兴奋。
  王贤赶忙一脸严肃道:“这么多人,小心走丢了,给拐子拐了去。”
  银铃终究是小孩,吓得紧紧抓住哥哥左手,唯恐走丢了,被拐子拐了去。看着王贤把右手伸过来,林清儿好笑地嗔怪他一眼,羞羞地伸出小手,和他紧紧握着。要不怎么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轻车熟路了……
  三人穿过武林门,来到武林门大街,便见那宽阔的大街上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此时华灯初放,但天光仍亮,还看不到花灯的七分好处。王贤便带着她俩,先在卖小食的摊前逛逛。这武林门大街乃是杭州城最热闹的所在,满是兜售吃食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如歌声一般婉转好听。
  不过馋猫似的小银铃,已将全都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花样繁多的吃食上,口水哗哗道:“哥,我请你吃!”话说小姑娘今年红包拿得手软,不仅父兄有给压岁钱,宗族的长辈、亲戚朋友、还有那些来家里拜年的胥吏、街坊,哪个都有包利是。多则一两贯,少则百八十文,银铃数钱数到手抽筋,都没数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今番小富婆慷慨解囊,见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钱买下来,才片刻工夫,王贤和林清儿的手中,就已经塞满了各色吃食。什么糟鱼、粉丝素签,砂糖冰雪冷丸子,香糖果子,羊肉串、炸斑鸠……真叫个荤腥不忌、只恨手少肚子小。
  待到小银铃拍着肚子大呼过瘾的时候,买到的东西才只吃了一半,看着那些诱人的吃食却吃不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王贤瞪她一眼道:“再吃下去就肥成猪了,看你怎么找婆家!”
  “那就一直跟着哥哥姐姐喽。”银铃被他训惯了,笑嘻嘻道:“姐姐,我不和爹娘来杭州了,跟你们在富阳一起住吧。”
  林清儿掏出帕子给她擦嘴,宠溺地笑道,“杭州多好啊,挨着这武林门夜市,你可以把想吃的都吃个遍。”
  “也是哦。”银铃一听,觉着是这个理,便又改主意道:“还是来杭州好了。”
  王贤眯眼看着林清儿,林清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却被眼前的绚烂灯火惊呆了……
第0080章
上船
  一盏盏莲花灯、龙灯、葡萄灯、槊绢灯、诗牌绢灯、走马灯、琉璃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七彩缤纷……
  非但街巷间一片辉煌火树,就连玉皇山、宝石山上都沿山袭谷,枝头树杪无不设灯。站在西湖边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注凡间,化作万万盏、闪闪烁的灯火,浴浴熊熊、遍地生辉。
  更让人目眩神迷的是那如梦似幻的西子湖。湖上有成百上千条画舫,全都挂满了各色彩灯,灯火璀璨,倒影在湖面上,更是一片流光溢彩,令人如坠仙境。
  这仙境的中央,是一艘高达四丈、悬挂着上万盏花灯、如一座灯山般的楼船。下面人只见灯山上有丫鬟往来穿梭、传送珍馐,有歌姬奏曲,如仙乐一般,还有身姿窈窕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穿着雪白的衣裙,头顶各色发冠,转动之间珠光流溢,几乎将岸上人的眼都映花了。看着她们身姿优美的举手投足,仿佛可以听到环佩叮当之声,看到巧笑倩兮的俏脸,天上的瑶池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王贤和二女驻足岸上,都要看呆了。良久,小银铃才长长吐出口气,赞道:“真是人间仙境啊!”
  “我中国气象!”林清儿也赞道,话语中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王贤却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身边一声冷哼:“荒唐!”
  王贤转头一看,便见十四五岁的少年书生,面容极为清秀,却板着一张脸,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这位兄弟,你干嘛生那么大气?”王贤笑问道。
  少年意识到自言自语被人听到,连忙默念两声‘慎言慎言’,本不欲回答,却听那人身边的小丫头道:“哥,他肯定是捞不着上去玩,急的。”
  “胡说,古人云,业荒于嬉!”少年登时怒道:“我于谦是不愿与他们为伍!”
  “那你着什么急?”银铃笑嘻嘻问道。
  “你懂什么?”少年哼一声,还是说实话道:“这一艘是水师的楼船!”
  “然后呢?”银铃眨着眼道。
  “朝廷备倭的战舰,却被用来当作花船!”少年一脸‘你真愚蠢’的表情道:“这难道还不荒唐么?”
  “呃……”银铃有些不太明白,转头望向王贤道:“哥,你咋了……”只见王贤瞪大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你说你叫啥?于谦?”
  “是啊……”少年奇怪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你认识我么?”
  “咳咳,不认识。”王贤忙摇头道:“只是听说杭州太守也叫虞谦。”
  “太守是帝舜的‘虞’,在下是‘之子于归’的‘于’,”少年淡淡道:“音同字不同,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人把你当成他啊。”银铃扮鬼脸道:“你这种小鬼,说是太守的孙子还差不多。”
  “哼!”少年愤怒道:“圣人真没说错!”
  林清儿拉一下银铃,小声责备道:“不能跟人家这么说话,快赔个不是。”
  “哦。”银铃倒是很听话,朝那少年敛衽作礼,娇声道:“乡下丫头不会说话,这位于哥哥别往心里去。”
  看着这青春娇媚的小娘朝自己行礼,少年白玉般的面庞,竟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还礼道:“是,是小生的不是。”
  “本来就是……”银铃趁着哥哥姐姐看不见,吐吐小舌尖,挑衅似的回应。
  “你……”少年却再也发不起火来,只是觉着无奈,圣人真没说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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