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精校)第4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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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辅使劲拍拍朱瞻坦的肩膀,沉声道:“咱们先进去看看。”
  “是,伯父请。”朱瞻坦躬身侧在一旁,执子侄礼道。
  兄弟俩便伴着张辅进去,王贤作为跟班,自然毫无存在感地跟在后头,他对此并无不快,只是为张辅和汉王的关系暗暗心惊……这是什么情况?通家之好?说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吧?亏自己还想通过张輗拉拢张辅,简直是痴心妄想呢吧!
  人家在前面走着,王贤正跟在后头深感头痛呢,突然听前头一阵争吵詈骂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应该是到了汉王的寝宫外,在宫外的花园子里,一群穿着华贵王服的年轻人正在吵架,眼看就有打起来的架势了。
  “快住手!”朱瞻坦忙快步上前出声阻止,却看见其中人多一方的领头的,正是自己的二哥朱瞻圻。朱瞻圻生性暴戾残忍,动不动就出手伤人,朱瞻坦虽跟他是一奶同胞,也不敢激怒自己的兄长。忙解释一句道:“英国公来了!”
  听说张辅到了,一群天之骄子才有所收敛,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帮人,一帮是汉王的儿子,另一帮是太子的儿子。太子虽然是长子,太孙也是长孙,但朱瞻基的二弟朱瞻埈才不过十三岁,之下几个弟弟更是十岁不到,七八九岁、乳臭未干的小子。而朱瞻圻已经十七岁,几个弟弟也都大过十岁,一个个生得牛高马大,看上去就像在欺负小孩子。
  朱瞻埈和他几个弟弟也就是小孩子,因为二叔受伤,他们被父亲从东宫叫过来探视,但太子进去汉王寝宫,就把他们丢在外头了。本来也没什么,几个小孩就在花园里自己玩呗,谁知朱瞻圻不知吃了什么炸药,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们狼心狗肺,心里没有一点亲情,他爹还在里头生死未卜,他们就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
  两家本来就面和心离,朱瞻埈听得有气,便解释说几个弟弟还小,说说让他们知道就行了,谁知道朱瞻圻竟口吐脏话说他们大房这一窝子,都是孬种王八蛋。朱瞻埈一听不让了,就要跟朱瞻圻理论,可他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是十六岁少年的对手,不光道理没讲过人家,还吃了两记耳光,登时心里那个憋屈害怕啊,真如一锅沸腾的稀粥一般。
  这时候朱瞻埈看到了立在张辅身后的王贤,登时就像见到亲人救星一样,激动地冲上去,一把抱住王贤,一脸委屈地要掉泪道:“二哥,他们欺负我们,你要给我们报仇啊!”
  王贤和朱瞻基跟亲兄弟一样,自然也把他的弟弟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到他们被人欺负了,心里登时火冒三丈。不过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失去理智,知道在这汉王府中,又是这种敏感的时候,自己决计不能跟汉王世子发生冲突。对方是龙子龙孙,老爹还躺在里头生死未知,就算这会儿让人把自己打死,皇帝也不会太跟他们计较的。
  所以王贤只是轻声安慰朱瞻圻几个,告诉他们现在他们二叔在里头生死未知,他们这些当子侄的在外头闹,就是不孝。
  王贤的声音很轻,却偏又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朱瞻圻已经不爽他很久了,见王贤竟跑到自己府上给太子的儿子撑腰,怎能放过这种整治他的天赐良机?非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可。哪承想王贤来了这么一句……
  做侄子的喧闹都是不孝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再闹腾,岂不是大不孝?要是张辅不在,当然可以不理会他这句话,可当着英国公的面,就算骄横如朱瞻圻,也不得不收敛下爪牙。他恨恨地瞪一眼王贤,沉声威胁道:“小子走着瞧!”
  “过了今日,乐意奉陪。”王贤冷笑一声,不坠气势道。心里却想着,回头又得加强戒备了……
  “住口,休得无礼。”张辅威严地扫一眼王贤,“本公进去探视汉王,你就候在这里。”说着又看看朱瞻圻道:“二公子,你领我进去吧。”他不放心朱瞻圻在外头,生怕他仗势欺人,又怕王贤进去了,没人保护太子的儿子,便让朱瞻圻跟他一起进殿。
  朱瞻圻本来想等着张辅进去了,好好收拾王贤,这下如意算盘被打破,只好怏怏跟道:“我领伯父进去……”
第0584章
汉王大丈夫
  张辅一进汉王寝宫,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血腥味和药味混合而来,他在战场上闻惯了的气味。当他穿过重重帷幔,更是意外地看到了,之前据说昏迷不醒的汉王殿下,此刻居然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大刀金马地端坐在椅子上。
  再看那朱高煦面如金纸,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左半边身子缠着的厚厚纱布,都已经殷红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肩头还插着一根指头粗的短木棍,张辅自然知道,那是剪短了的箭杆,看其粗细,应该是硬弩所发射,吃这一箭射中,就是野猪猛虎也要翻倒,怪不得说汉王当场就昏过去了。
  汉王身边是张辅推荐的那名叫陈金的外科大夫,还有太医院蒋院正和一名太医,三人正在小心地为汉王解开之前的临时包扎,要为其处理伤口,染血的布条扔了一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再外围,便是太子、赵王、汉王妃和汉王世子朱瞻壑,正焦急地注视着汉王的情形,丝毫没察觉张辅进来,倒是朱高煦看到了他,朝张辅惨然一笑,就要开口。张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不然牵动创口会十分痛苦。
  这时另外三人也发觉了张辅,前三位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眼下这种情形,彼此间自然没那么多客套。朱瞻壑却恭恭敬敬向张辅行了个礼,与在人前的张狂判若两人。他轻声向英国公解释道:“我父皇一回京就醒了,然后执意要坐起来,太医不同意,但伯父家的陈大夫却答应了。”
  “伤在肩上,能坐起来处理当然好。”张辅轻声说到。他和汉王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知道这时候能坐起来,可以大大减少失血,而且也方便医生操作。不过话虽如此,受了这么重的伤,有几个能坐得住的?
  “换了我可坐不住。”朱高燧在一旁咋舌道。
  几人简单说了几句,怕分散医生的注意力,便都住了嘴。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医把汉王身上的包扎解下来,只见汉王的伤处在左肩,因为之前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伤口已经止血,但那狰狞的伤口已经高高隆起、肿得有馒头大小,箭头还在里头无法拔出。
  这时候,陈金和那两个太医却为箭头的种类起了争执,因为箭头深刻入骨,创口已经肿得像馒头,仅靠观察无法轻易分辨出到底是哪一类,只能靠经验了……
  “以在下之拙见,此箭长二尺九寸左右,杆为杨木制,羽以大雁羽制,漆成黑色,军中所制鱼叉箭正是这种形制。”那名专精刀箭创伤的冯太医,拿着剪下来的箭尾道:“而看汉王的伤口,此箭应该是有前曲尖钩的,所以应是鱼叉箭无疑。”
  “不对,鱼叉箭的创口不是这样的。”陈金却断然道:“看汉王的创口,应是六棱锐角形的箭头所创。”
  “请问军中哪种六棱锐角箭上有前曲倒勾?”见自己被这么干脆地否认,冯太医脸上挂不住道。
  “为什么非得是军中的箭?”陈金淡淡道:“江湖人所造的箭种多了,我还知道一种前元的皇帝随侍兔叉箭,就是这种样式。”
  “哈,元朝都亡了快一个甲子,哪里跑出什么皇帝随侍……兔叉箭?”冯太医不屑道:“一定是鱼叉箭!”
  “是兔叉箭。”陈金寸步不让道。
  “是鱼叉箭!”
  见两人竟在汉王面前争起来了,几位贵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太医院高院正更是吓出一头汗,忙拦住道:“太放肆了,肃静!”两人这才住了口。
  这下倒是肃静了,可弄不清楚是什么箭,就没法动手下刀。要是一般人当然可以割开看看再说了,可这是汉王殿下的万金贵体,谁敢乱来?
  “割……”这时候汉王说话了,虽然声音不大,但措辞彪悍至极,配上他狰狞的表情,还是很震撼的:“割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爷。”
  “二弟。”
  “二哥。”汉王妃、太子、赵王,都对汉王的彪悍很不适应。
  还是张辅开口问道:“陈金,你敢保证是兔叉箭?”
  “我敢以人头担保。”陈金点点头,沉声道。
  “你呢?”张辅又看向那个太医。
  “这……”冯太医可不想随便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那就闪一边去!”张辅登时面色一沉。
  被脚下万骨枯的英国公一瞪眼,那冯太医吓得浑身筛糠,赶忙灰溜溜闪到一边。
  “去吧。”张辅再不理会他,对陈金道:“记住你的话。”显然要是出错,陈金就要以死恕罪了。
  陈金面色平静地点点头,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奉给朱瞻壑道:“请世子为王爷用草乌散。”
  “草乌散,是什么东西?”汉王妃韦氏奇怪问道。
  “是一种麻醉药,可让王爷感觉不到痛苦。”陈金解释道。
  “本王不用这个。”朱高煦却傲然道:“关云长可以刮骨疗伤,孤岂能让古人笑话?”
  陈金登时这个汗啊,关羽那时候不是没有这条件么,现在有麻药干嘛死撑着?忙解释道:“王爷容禀,因这箭有倒刺,治疗时难免疼痛难忍,王爷的手臂一旦颤抖,我便无法下手。”
  “休要聒噪,孤王不动弹便是。”朱高煦咬牙道,“来吧!”
  “王爷,人都是血肉之躯,岂能忍受得了?”陈金苦劝道。
  “是啊,二弟别逞强了。”太子也从旁劝道:“有草乌散还是要用的。”
  “大哥有所不知,”朱高煦冷声道:“有人服了这草乌散后,会一直手脚麻痹,我可不想像你这样。”
  太子好心赚了驴肝肺,却也不生气,笑笑没有说话。
  “二哥,你要担心草乌散不用,不如把你绑起来吧。”朱高燧出主意道:“绑得结实点,你一样动不了。”
  “哼,我戎马一生,视死如归,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朱高煦对朱高燧就客气多了,“你实在不放心,给我倒碗酒,趁着酒劲下刀就是了。”
  “也好。”朱高燧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轻重,感觉喝了酒人晕乎乎,知觉确实会迟钝很多。便依言让人取来烈酒一碗,亲自送服。
  一碗酒猛然灌下肚,朱高煦一阵酒劲上涌,喝道:“趁我酒劲未散,动手吧!”
  陈金看看张辅,见自家公爷无奈地点点头,便仔细洗了手,取过刚刚沸煮过的小刀。
  对汉王道:“王爷,小人下刀了。”
  朱高煦豪迈地点下头,左手便握住太师椅的把手,任其动手。
  陈金举起寒光闪闪的小刀,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寝宫中登时针落可闻。陈金便缓慢而稳定地下刀,那锋利的刀片切入伤处,鲜血便激射而出,喷了他一身……
  观此状,汉王妃登时晕厥过去,好在朱瞻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母妃,交给急忙上前的宫女,挥手示意她们将王妃扶下去歇息。
  再看朱高煦虽然满头豆大的汗珠,却紧咬牙关,果然一动不动!
  那陈金丝毫未受影响,出手如电,在汉王的伤口上又下了数刀,鲜血登时染红了汉王的大半边身子,朱高煦痛得面色煞白、牙关紧咬,若非口中咬着一方棉巾,肯定要咬出血了。
  陈金在安南处理过的伤号不下数千人,还从没见过像汉王这样强悍的人物,心下不禁钦佩不已。他两手在汉王血肉模糊的肩头上灵巧地翻动,不一会儿他捏住箭簇,对汉王道:“箭已入骨,小人要将其拔出,王爷要忍住!”
  朱高煦双目血红地点点头,陈金便猛一发力,猝然将箭头拔出,朱高煦登时双目圆睁,口中的棉巾都浸出了红色,右手竟然将座椅的扶手生生拧了下来!然后身子一软,终于晕厥过去……朱高燧和朱瞻壑赶紧扶住他。
  拔出箭头,陈金也松了口气,将那个六棱锐角形,后有四个前曲尖钩的箭头,扔到一旁的铜盘上,众人一看,果然不是军中所用的鱼叉箭!那冯太医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金却没工夫理会冯太医,他将汉王肩头的淤血挤出,然后手脚麻利地清洗创口、然后覆上厚厚的药膏,再打上夹板包扎起来。这会儿汉王晕着,怎么折腾都不会动弹,他的动作自然也快了不少。
  其实在军中要动手术时,哪有那么多草乌散用?都是直接打晕了事的……
  待汉王悠悠转醒,见自己的身上披着披风,伤口已经处理完成。他刚想习惯性地活动下手臂,便听陈金急声道:“王爷千万别乱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朱高煦这才停下动作,自嘲地惨笑道:“看来孤还是不如关云长啊。”
  “王爷已经是当世第一大丈夫了!”陈金赞道:“关公那毕竟只是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也是。”朱高煦这才高兴起来道:“先生医术高明,看赏!”
  “谢王爷。”陈金忙连声称谢,又详细嘱咐了注意事项,便告退和世子下去开药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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