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518部分在线阅读
于谦也愣在了当场,陆缜的这一请求实在大大地出乎了自己的预料,难道真是自己误解了他,其实他并无反击的意图?可不对啊,陆缜多年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在这时候突然就转了性子哪。
皇帝也差点站起身来,然后深深地望着陆缜:“陆卿,你何出此言?你于朝廷有大功劳,朕怎能因为某些人的弹劾就夺去你的官职呢……”
“陛下,臣所以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其实和周侍郎他们的弹劾并无任何关系。这是臣在思索后才做出的决定,臣在这位置上也有多年了,纵然小有功劳,但时间太长终究也会有问题。锦衣卫毕竟是陛下的亲军,而非臣之私军,臣以为此时抽身离开只会对我大明,对陛下更为有利。”
这话说得皇帝顿时为之动容,原来陆缜是在为自己考虑哪。其实这些年里有几次皇帝还真就生出过如今的锦衣卫到底更忠心于谁的问题。是自己这个皇帝更让锦衣卫的人听话,还是陆缜这个指挥使?
如果陆缜一直忠心耿耿倒也罢了,但最近他的一些做法不由得不让皇帝生出某种不那么好的猜疑来哪。而现在,陆缜他居然就主动提出了辞官,这实在让朱祁钰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甚至都有些惭愧与感动了。看来自己还是误会了陆缜,他其实一直是心向自己的哪,为了自己的君权,甚至可以把一直牢牢握在手里的锦衣卫大权都拱手让出来。
这时候,陆缜又继续道:“陛下,其实臣这几年里早就有意辞去指挥使一职了,只是因为担心锦衣卫内无人镇守才会一直耽搁到了今日。而现在,臣相信以陛下之圣明定能另选贤能继任此位……而臣,这些年来为朝廷到处奔走,也确实有些累了。家中妻儿一直等着臣回去相伴,我却无法做到,实在心中有愧。所以还望陛下能恩准臣的这一点私心,就让臣辞去这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吧。”
这番话陆缜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点其他的意思,这让皇帝原先生出的不准之意也给缩了回去。看起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缜,此时准他所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且一旦陆缜不再手握大权,君臣之间的隔阂也就能得以消解,这也是朱祁钰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毕竟,他对陆缜还是怀有情意的。
迟疑了好半晌后,皇帝终于点下了头去:“陆卿既然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多作留难,就准你所请,去掉你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臣拜谢陛下隆恩。”陆缜再次行礼。
其他人等都惊呆了,今日这转折实在来得太快太多,怎么陆缜就从胜利者变成了退缩者了?不过在周挺他们看来,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了,一旦没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一层身份,陆缜对他们自然再没有了任何威胁。至于一个侯爵,那不过就是个米虫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这其中,最感到高兴的当然是王岳了。本来,他还对陆缜充满了忌惮呢,现在此人一去,锦衣卫还能斗得过东厂?纵然他们现在势大,但假以时日东厂便足以将他们完全压在身下。
皇帝深深地望了陆缜一眼后,又说道:“陆卿,虽然你现在已无职在身,但朕还是希望你能多入宫来见朕,与我说说话也是好的。”说着,还把腰间的一枚玉佩给解了下来,示意身边之人送过去:“你持此佩,只要宫门不关,都可来见朕!”
看到这一幕,王岳和群臣都是一阵眼热艳羡,这圣宠可是没人能比得上了。原以为陆缜没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自然再无用处,但现在看来,他这么一让反倒让皇帝对他越发的信任和看重了。
这等结果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了。
不过在群臣的艳羡里,只有于谦的心却在猛然下沉,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陆缜这么做的背后真实目的,恐怕对方来这一手可不光是因为刚才所提到的那几点,更深层次的,恐怕还是为了对朝中与他为敌者的回击了……
第989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卫诚……侯还请留步……”朝会散去,陆缜正与其他官员一样往外走时,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招呼声,这让他的脚步为之一顿,面色也显得有些异样了,因为他听出这是于谦的声音。
以往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于谦都会称呼他的表字以为亲近之意,但这一回对方却是以职位相称,无异是拉远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但在转过身来的同时,陆缜脸上的神色已变得云淡风轻,似乎已不再将此放在心上了:“不知于阁老有何赐教?”
同样感受到双方疏离感的于谦明显是愣怔了一下,这才上前两步:“能借步说两句么?”
“请。”陆缜也没有推辞,往边上一引道,当下两人就稍微离开了人群,来到了一旁。此时还有不少官员正往外走呢,一看到这架势都露出了异样而好奇的神色来,只是碍于身份才没敢上前一探究竟。
于谦和陆缜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了片刻后,前者才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会突然想到辞官了?”
“其实早在从苏州回来后,我便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固然权柄极重,但名声可不好听哪。”
“是这样么?可你也知道如今朝廷里可少不了锦衣卫,锦衣卫更少不了你在其中主持大局哪。”于谦神色凝重地说道。
“是么?”陆缜却不怎么在意地反问了一句,这让对方再次一愣。随后,于谦才苦笑道:“其实你应该知道个中情由,如今东厂已起,能制衡他们的只有锦衣卫,不,应该说是只有你控制之下的锦衣卫才能压制住东厂。可这时候你却突然提出了辞官,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去年时,东厂突然对朝中不少官员下手,当时于大人你就希望我能出手制止,我也做到了。”陆缜突然提起了前事:“但是之后呢?当那些官员得以保全之后,他们对我锦衣卫又是个什么态度?对我陆缜又是个什么态度?我想这些于大人不是没有看在眼中吧?”
这话让于谦也不觉老脸一红,心中也是一阵愧疚。确实,在锦衣卫帮助朝臣摆脱了东厂的迫害后,他们并没有感激对方的意思,至于其中原因就很复杂了,其实文官和锦衣卫也是站在对立两面的哪,若是此时正面表示感激,只怕就会被人视作锦衣卫的同谋,这是谁都无法承受的结果。
陆缜见状,便是一声冷笑:“其实他们不心生感激我也是无所谓的,我出手也不是想卖他们人情。但是,这次蓟州一战他们又都做了什么?为了打击武将,他们不惜颠倒黑白,恩将仇报,我陆缜从来就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都把话说开了,陆缜也就没了什么顾忌,继续道:“这满朝文官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不把武将和太监放在眼中。甚至连天子,他们都想着强行压制,这等做法我是很不以为然的。他们完全估错了自己的力量,全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给自身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而我,可不想再搀和到这等事中来了,所以抽身离开已是对你们最好的结果。
“陛下一向与我有恩,之前我都为了帮你们而多次忤逆于他。但这一回,我已决定两不相帮,就让他们自己去承受雷霆雨露。”
于谦怔怔地看着陆缜,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这让他准备的许多说辞都拿不出手了。毕竟事实摆在面前,确实是他们这些文官恩将仇报,也没道理再让陆缜站在他们一边。
包括他这个内阁首辅,在此番事情中都是不占理的,毕竟他也选择了沉默。可于谦也有自己的苦衷,他的身份终究是文官,而且是文官之首,所以许多事情上就不能只照着自己的好恶来了,必须有所抉择,身不由己。
但他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我记得当初你曾向胡老大人提过一句话。你已忘了这一句了么?”
“我没有忘,我一直都在遵循着这两句话做事。但现在已是盛世大明,我陆缜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陆缜不为所动地盯着对方的双眼道:“我想帮助的是这个天下,而不是那些总想与我为敌的腐儒。”说着,便一拱手,一甩袖便洒然而去。
于谦沉默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最终只能是一声叹息。他终究没能劝陆缜回头,这么一来,恐怕朝中将再起风云了。没有了锦衣卫的制衡,东厂的爪牙必然会伸入到朝堂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戕害。而他,能保得住这些同僚么?
同样无法理解陆缜这一决定的还有锦衣卫的一干下属。当得知他已辞去指挥使一职后,这些下属人等是彻底慌了神了,赶紧就跑到了他的府上来探问劝说,此时的陆缜才刚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儿呢。
楚云容二女在知道自家夫君已经辞官后,倒是颇为高兴,毕竟这么一来他是能避开许多纷扰是非,有更多时间陪在自己和孩子身边了。但话还没说两句呢,韩五通就接连来报,说是清格勒等人都在外头请见。
陆缜只好过去见了他们。在看到他出现后,一众下属便呼啦围了过来,纷纷叫了起来:“大人,你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都督,这是什么人逼你的么?可是那些朝中文官?要是他们真干出了这等事来,我们绝不放过了他们!”
“大人,我们可不能没有你哪……”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让整座厅堂都变得闹哄哄的一片,众人都已经顾不上尊卑上下了。
陆缜先是淡然地看着他们,随后才一摆手道:“你们且听我说。”
直到这时,众人方才安静下来,用满是祈求和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家大人。谁都知道,锦衣卫少了谁都可以,唯独就不能没了陆缜这个主心骨。
陆缜微笑了一下,这才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些什么,但事情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么严重。如今的锦衣卫早不是当初那般模样了,我们有着足够的实力自保,不是东厂轻易就敢招惹的。即便没有我陆缜,只要杨震他们还在,我锦衣卫就足以在这天下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有人想说什么,却又被陆缜摆手打断了:“我做此决定也是经过长久考虑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不可能一直当下去,既如此,那还不如趁着我锦衣卫鼎盛之时主动让位呢。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与东厂之间早有恩怨,我若在,不但东厂,就是陛下也会对锦衣卫多有不满。所以我此时抽身,只会对锦衣卫有利,只要你们今后奉旨意办事,就足以与东厂分庭抗礼了。”
“可是大人,白莲教逆贼可还没除尽呢,您真打算就这样离开?”清格勒突然问了一句。他看得出来,陆缜这次是真打定主意了,一般的说辞很难打动他,所以就来了个另辟蹊径。
陆缜先是一愣,继而就是一笑:“白莲教传世数百年,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彻底斩除的。这一点在经历了他们死灰复燃后,我算是彻底明白了。除掉许紫阳,还有许青莲。杀了许青莲,又冒出个白莲圣女来。那即便我们真能把那白莲圣女也给铲除了,难保什么时候他们又能捧出个其他人来领袖全教。
“其实白莲教说到底也是民间的一股怨念而已。所以想要根除他不在我们锦衣卫多努力,而在朝廷广施仁政,只要我大明人人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则白莲教就根本闹不出什么风浪来。而如今,我大明盛世气象已成,所以白莲教已不再是什么问题。”
这下,连清格勒都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他们也都发现,这次陆缜是铁了心要彻底离开锦衣卫,这让众人的心情很有些低落。
“好了,你们也不必如此灰心丧气的,其实在我初来锦衣卫时就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毕竟我只是一个文官。现在虽然已回不去了,但还是可以做到急流勇退的。”
“大人……”
“对了,最后我还想嘱咐你们一件事情,东厂固然可恶,但他毕竟是听从陛下的旨意行事。所以接下来,你们还是避让着些为好。有他们在,则恶名都是他们的,我锦衣卫便可有个好名声了。但绝不能再如之前般与他们为敌了,至于朝中官员,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陆缜又正色地叮嘱道。
几名下属稍作迟疑,便都应了下来。其实他们也能猜到陆缜此番离去很可能与群臣的攻讦有关,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帮那些文官去和东厂为敌了。
在将众人送走后,陆缜便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他只觉着肩头的重担在这一刻是终于卸了下来。
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他是真正领略到了这句话中的含意……
第990章
后果显现
相比于一干锦衣卫下属的挽留和于谦的彷徨,朝中那些文官还是很乐于见到陆缜辞去锦衣卫指挥使这一官职的,这甚至让他们有一种大松了一口气般的轻松感来。
因为大家都还记得正是因为陆缜在多年前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在京中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机构才会突然崛起,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反过来压迫住了他们这些当官的,让他们有种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的可怕感觉。
所以说到底锦衣卫如此强大是因为陆缜的缘故,现在他主动辞去指挥使一职,自然就会大大削弱锦衣卫的力量,他们翻身的机会也就到了。不少官员甚至因为这个结果而好生地庆贺了一番。
当然,也有不少头脑清醒之人看出了陆缜离开后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可只有极少数人提出这一看法,却并没有让官员们产生重视,他们还在为此事而感到兴奋呢。
但在半个月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听从了陆缜的建议,顶替他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杨震果断就把遍布全城的锦衣卫力量给调回了镇抚司衙门,随后又把之前被他们牢牢控制住的东厂番子都给放了出来,其用意已经相当明显了。
或许陆缜不好直接对那些总是找他麻烦的官员下手,锦衣卫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对付他们,但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还击的办法了。杨震他们就是要让这些文官们知道一个道理,当京城里没有锦衣卫制衡,东厂将会成为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王岳手下的东厂番子也果然没有让他们感到失望,就在得知锦衣卫的力量开始收缩之后,他们便迅速行动起来。各种五花八门,似是而非的罪名就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然后落到了朝中不少官员的头上。
只短短半月工夫,就有不下三十名官员被东厂以各种罪名捉拿归案,然后就是严刑逼供,逼着他们在交代出一切罪行的同时还把同谋什么的都给招了出来。
早在去年东厂重新有望崛起时,他们就打过朝中不少官员的主意,当时只是被锦衣卫强行拦了下来。而现在,当锦衣卫的威胁一去,这些东厂番子便彻底撒了欢了,完全把半来年所受的憋屈都发泄到了那些已被捉拿的官员身上。
那几天里,东安门附近不时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让寻常百姓都不敢再打这方向经过了。
而这一番严刑拷打的效果还是相当显著的,只半个月里,东厂就收集到了上百官员的罪状。这其中有一半以上其实也不算冤枉,身在朝堂的这些位大人本身就不可能完全正直无私,总是有靠着职务之便来为自己谋求一些好处。其实这种事情摆在官场上也只是小问题,根本不可能作深究,就是天子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奈何东厂这次为了立威可就顾不了这些潜规则了。别说这些官员确实有问题,即便他们一个个真都是清白的,也得用严刑逼着对方把莫须有的罪名给承担下来。
一场牵连甚广,涉及不下百名官员的风暴就在这个暮春的北京城里展开,许多官员被直接定罪。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当东厂把这些人的罪证拿出来时,同僚们甚至都无法为他们喊冤,因为这些罪证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直到这时候,群臣才知道锦衣卫的突然收缩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终于知道陆缜这个被他们视作眼中钉和最大威胁的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一直都在保着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
但知道这一切时,显然是已经太晚了。此时的朝堂之上当真是人人自危,也只有像于谦这样的正直之士才不用担心会被人污蔑冤枉,因为他们坐得直,行得正。
但即便如此,于谦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因为他现在是内阁首辅,是如今大明朝廷里首屈一指的要紧官员,现在朝中闹出这等动静来,他当然得要想法平息了,不然再任东厂继续拿人定罪,朝堂上可就要无人可用了。
另外,那些感到恐惧的官员们也都跑到了于府寻求帮助,恳求于阁老能出面制止东厂如此肆无忌惮地拿人定罪。
在一番深思后,纵然心下有些迟疑,于谦还是亲自跑去了陆缜现在的侯府求见,希望对方能出面让锦衣卫约束一下东厂的这番作为。
可让于谦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回陆家却没有让他进门,只说自家侯爷早在两三日前就已离开京城到处游玩去了,这让于谦登时就呆在了原地,久久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如今的陆缜已是无官一身轻的闲散侯爷,所以他离开京城除外散心倒也不算什么奇事。可是,身在京城的他应该也把最近发生在朝堂上的变故看在了眼中,难道他就真会安心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