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494部分在线阅读
看到以前那个虽然寡言却气质沉稳的下属成了这般模样,陆缜心下也是一揪。他实在无法相信,只一个多月工夫,林烈就已变成这般模样,看着就跟行尸走肉似的。这让他心头对刘道容他们的恼恨又增了数分:“苏知府,这是怎么回事?”语气已颇为不善了。
“陆大人,下官可没有虐待过林总兵。他只是因为自责,才会变成这般光景的。再加上之前又曾被带上刑场,许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吧……”苏慕道赶紧作着解释道。
而刘道容则看着陆缜,似笑非笑道:“卫诚伯,锦衣卫诏狱里的人犯不也是这样的么?既然犯了罪被关入大牢,这人总会与以往有些不同,您可不能因此就怪罪我等哪。”
“哼……”陆缜没好气地瞪了这死太监一眼,这才道:“好吧,此事本官会留待以后再说。我想与林烈单独谈一谈,你们先出去吧。”
“这怕是不妥吧?”刘道容立刻出声反对:“虽然他已镣铐缠身,但终究是朝廷要犯,何况……”
“何况什么?难道你以为本官会与他合谋不成?你在怀疑我这个朝廷钦差,锦衣卫指挥使也会与女真人勾结么?”陆缜突然上前一步,盯着刘道容喝问道。
这一下的气势着实惊人,竟吓得刘道容直往后退,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了,口中则连声说道:“不敢,咱家可没这个意思。”纵然有,他也不敢当了陆缜的面道出来哪,毕竟对方的身份要远高过自己,而且还是钦差。
至于苏慕道,就更不敢有所质疑了,便在略作迟疑后道:“既然陆大人想要单独审问人犯,下官等这就离开。”说着,还扯了下刘道容的衣袖,拉着他,连带着其他几名下属就往后退去。
直到退到了远处,刘道容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些,不过他的眼神里却依然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突然,他一面盯着已经走近到牢房前,正在说着什么话的陆缜,一面小声道:“苏大人,这事情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要难应付哪。”
“是啊。”苏慕道深有同感地应道:“他毕竟是朝廷高官,还有钦差的身份,哪怕我们布置得再多,只要他全然无视,强行要为那林烈脱罪,我们怕也没法应付。”
如果对上的是讲道理的朝廷官员,他们或许还有应付的办法,但现在面对的是锦衣卫的大头目,要是他不讲理起来,他们可就不好对付了。毕竟,一力降十会,放在官场里就叫作官大一级压死人了。
这却如何是好?两个善于用阴谋的人此时已陷入到了难题之中,这或许就是此番算计最大的破绽了吧……
第940章
破绽(下)
一道木栅栏,将陆缜与林烈两人分隔牢房内外,看着已略有些回过神来的林烈,陆缜便欲把藏于袖子里的书信拿出来,让他看个端详。不料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大人,你又何必来此救我呢?你还是别管我了,就让我在此地自身自灭吧!”
“嗯?”陆缜都觉着是自己生出了幻听来,盯着对方:“你让我这就抛弃你离开蓟州?”
“不错。”林烈突地惨然一笑:“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许多与我关系紧密之人都因为我而被害,我的亲人,我的下属他们都……”说到这儿,这条铁铮铮的汉子眼中竟流出了泪来:“我不想把大人你也给害了,你还是快走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陆缜顿时变色斥责道:“我还没有放弃你呢,你居然想自己放弃自己了!难道你就甘心让那些试图害你到如此境地的阴险小人奸计得逞么?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永不言弃的林烈去哪里了?别人都是地位越高就越沉稳,可你倒好,居然如此胆怯,这还像是当初随我南北往还,敢在杭州城下与数千倭寇作战的林烈么?”
听到陆缜提到两人曾经所经历的一切,林烈的眼神陡然就是一闪,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眷恋来。但很快地,绝望与担心便又占据了上风:“大人你可知道我就是个不断会克死身边亲友的不祥之人。当初在广灵军中,我的家人就曾因我而被人所害,只有侄儿林明辉得以脱身……等我来到这蓟州城,身边的人又一个个因我而死,大人,趁着我没有克到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直到听了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后,陆缜才对林烈的过去有了一些了解。他所以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显然是因为之前曾遭逢巨变。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自身地位的不断提高林烈已经把那惨痛的过往慢慢遗忘。可这次的变故,尤其是身边之人又一个个死在他跟前后,就让他回忆起了那段过往,从而变得自怨自艾,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本能。
陆缜心下一阵感叹,这才知道林烈内心有多么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他也是无法认同其说法的,便板着脸道:“你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要你真那么容易克死身边人,早些年你跟随在我身边时为何我却总能履险如夷,而且一次次立下功劳?多少次,都是你在危境中救我脱险,你何曾妨碍过我?”
“这……”林烈确实无法回答这一说法,因为这是两人所共同经历的事实。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因为我命硬的缘故。既然如此,那我这次自然也能出手帮你解开此局,你照样妨碍不了我!林烈,无论你信不信命,都不该轻言放弃,你我看似地位分高下,其实与兄弟无异,我陆缜是断不会让你被人所害的!你,明白么?”说话间,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死死地盯在了对方的面上,神色郑重异常。
而在听了这么一番话,看到陆缜眼中那笃定的神色后,林烈本来已经放弃的心思突然就散了,他的目光也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大人你说的是,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我不会再说什么放弃了!”
“好,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林烈。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我们也该全力以赴,我如此,你亦当如此!”陆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随后,才把那封书信取了出来,交到了他的手中:“你且看看这个吧,这正是他们拿来指认你勾结女真人的关键证据!”
林烈强打起精神,打开那封书信迅速扫过,然后脸上便现出了诧然之色:“这……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可上头却明明是我的笔迹,这怎么可能?”
“应该是有人模仿了你的笔迹伪造的这封书信,就连我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陆缜皱着眉头道:“所以我想让你自己分辨一下,这信上的字体与你平日所书可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林烈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封书信,最终还是茫然摇头:“这信中字迹与我所写完全一致,连我都看不任何不同来……”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样一封信件,这都真要以为是自己所写了。
陆缜听到这话后,面色顿时就是一沉:“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此乃铁证,只要有此书信在手,他们便能一口咬定了你之前与女真人勾结,欲把整座蓟州城卖与他们。哪怕此事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恐怕也是无法反驳的。”随后,他心里又添了一句,哪怕自己出手将之毁了,既然他们能伪造出一份书信,就能造出第二封来。
林烈的眉头也深深地锁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就能把我的字迹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竟连半点破绽都不露呢?”
“是啊,此事着实太也古怪了。照道理来说,哪怕是再能学人笔迹者,也不可能完全不露疏漏,连你自己都看不出问题来的。”陆缜接过书信,又看了几眼,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这让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半晌后,陆缜才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即便有此铁证,我还是有办法为你平反的。只是却需你在此继续委屈一段时日。”
“呵……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大人不必担心,我还扛得住。”林烈忙笑着回了一句。
“那好,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一定能把你救出来。你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不光我,这蓟州城也少不了你这样的将领守护!”为了让对方鼓起勇气,陆缜还把整个蓟州城的安危都拿出来说事了。
林烈顿时肃然应道:“卑职明白了,大人放心吧,我不会再如之前般自暴自弃了。”
就在这时,刘道容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卫诚伯,你可有从犯人口中问出什么东西来么?”
“暂时倒是没有,不过他一直都说自己是被人冤枉的,从没有生出过二心。”陆缜扫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卫诚伯您这话说的,天下间就没一个犯人不叫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结果呢?在证据面前,他们的罪行全都脱不了!”说话间,刘道容的目光便在陆缜手里的信上一扫,其意自然是很明了了。
陆缜又哼了一声,这才把那封书信交回到了对方手中:“是啊,要是没有这封书信,你们也定不了他的罪。只凭几名军中士卒的话,就敢把堂堂一镇总兵扣拿下来,你们的胆子也确实挺大。”
虽然听出陆缜话里的怀疑和不满,刘道容却并无所惧。无论他怎么怀疑自己的动机,只要有这封信在,林烈的罪名就摆脱不了!
在又看了牢房里的林烈一眼后,陆缜才转身往外走去。现在再说什么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当务之急却需从其他角度去寻找破绽了。而看到他无奈离开,刘道容却得意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同样心事重重的林烈后,才抬步跟了上去。
苏慕道虽然没有跟过来,但在看到两人完全不同的神色后,也就知道陆缜没有收获了,这让他的心里又是一定,看来就是陆缜也无法让此番案件再起反复了,自己总算不用再担心出什么问题了。
就在几人出了大牢往府衙前经过,想要返回行辕时,跟在陆缜身旁的姚干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知府衙门内部一名兵卒的身上,随后便凑到了陆缜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陆缜的双眉便是一挑,便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随之停步而有些诧异看着自己的苏慕道:“苏知府,你府衙中为何竟有军卒哪?”
“这个……此人乃是之前指证林烈与女真人有所勾结的军中将士。下官一来是为了随时采纳他的供词,二来也是为了确保他不被林总兵的同谋者所害,所以才把他留在了府衙之中。”苏慕道顺着陆缜的目光往里看了一眼,便赶紧给出了一个解释来。
陆缜闻言却又是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来:“这就有些奇怪了。就我手下所报,昨夜三更时分,此人曾赶到本官的下处求见呢,而且还直言自己知道林烈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怎么,这一转眼间,此人居然又成了指证林烈罪行的证人了?”
“啊……”苏慕道的身子顿时就是一颤,眼中也带了一丝慌乱:“这,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陆大人你们认错人了。”
“我这双招子向来认人极准,即便只看过人一眼,也断不会错认。”姚干却坚持自己的看法道。
陆缜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便转身走向了府衙:“其实争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想要闹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昨夜那人,只管问一问他不就行了么?”看他这么直接走过去,苏慕道是彻底没辙了,略一呆愣后也只能跟上。
而他身后,刘道容却是神色阴沉,看来事情又要出什么岔子了,难道这会成为什么破绽么?
第941章
再添内患
就在昨夜三更前后,陆缜所在的行辕外头突然就来了一名自称掌握有林烈是被人冤枉陷害证据的兵卒,只说自己要面见钦差大人细说。
若是换作了别的官员及其下属,在听到这一说法后必然大感兴趣,从而立刻就会把人接进去详谈。可偏偏守在行辕门前的一众锦衣卫却留了个心眼,一面将事情报到姚干那里,一面则警觉地在周围查探起来。
这一查下,果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就在离此百步的拐角处,赫然就藏匿了一队官差!如此一来,此人的来意就很值得玩味了,恐怕是那些陷害林烈之人竟想把陆缜也给顺带着坑害进去。不然这大半夜的,此名军卒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出现在这儿的。
按着锦衣卫一向的行事风格,一旦遇到这样的算计肯定就下手回击了。可偏偏这一回姚干却按住了性子,让手下没有当场点破和发难,而是只让人对那兵士说若真有冤情大可在天亮后前来申诉,不必如此鬼祟,就把人给打发离开,从而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当今日一早陆缜听到这安排后,自然是大感满意,因为这不光让自家避开了对方的一个陷阱,也看出了这些蓟州官员的卑劣手段,今后自然会更小心些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如此托大,竟把这个之前曾露过面的军卒还留在府衙中,更让其抛头露面出现在了自家面前,陆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便当即发难,走进了府衙。
看到陆缜等人突然就冲自己过来,那名军卒明显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下意识地就想要闪避。可此时他身在府衙大门前,除了身后那高大的照壁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对方来得又快,竟让他完全无处可躲,唯有很是不安地站在那里,用有些僵硬的笑容面对众人了。
这时,苏慕道已然快步跟了上来,不等陆缜开口,他已抢先冲那人喝道:“余达,你竟敢瞒着本官跑去钦差行辕胡说八道?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了!”
这里终究是他的地盘,知府大人一声令下,早有几名差役呼啦上前,一下就把那已经愣怔当场的余达给扭住按倒在地。直到手臂被人反剪一阵疼痛传来,余达才有些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就叫嚷起来:“大人,小的冤枉哪!小的……”他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苏慕道眼中的威胁之意,立刻改口道:“小的从没有去过什么钦差行辕,更不会为林总兵喊冤……”
他话音一落,便发现在场几人的脸色倏然就变了。苏慕道是脸色一片铁青,陆缜等人则是一阵笃定的冷笑,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似的。这让他越发的诧异起来,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
“余达,你还想要狡辩否认么?你刚才都已经不打自招了。”陆缜轻轻摇头叹了一声:“适才苏知府只说你去了本官的行辕门前胡说八道,可从未提过你是去为林总兵喊冤的。只有真正做过这一点的人,才会知道此事,你还想抵赖么?”
被人轻易戳破自己的谎言,让余达整个人都彻底呆住,再说不出话来。他一向自以为机灵,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依旧是个蠢人,被人一吓就把破绽直接给露了出来。
苏慕道这时候真恨不能上去一脚就踢死了这个坏事的蠢货,不过当了陆缜他们的面也只能先按下怒火了:“大人,真是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等胡言乱语之人,下官这就叫人将他带下去审讯,看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他!”
“我看此事还是交由本官来问吧。”陆缜又怎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呢?这个余达明显就是对方为了针对自己而设的一枚棋子,如果能将之带回去细问,他们的一些阴谋自然就能被查出来。
“这……”苏慕道也明白这一点,顿时陷入到了纠结之中。他自然不想把人交出去,可陆缜身为钦差既然发了话,却不是自己能拒绝的。
这时刘道容才终于走上前来,有些不满地扫了一眼苏慕道这个不靠谱的盟友后才道:“卫诚伯您说的是,既然此人可能知道一些林总兵的情况,自然是要交给您来审讯的。余达,你可要好生交代,别再胡说了,不然就是你的家人也会因此而蒙羞!”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有些阴冷地扫了余达一眼。
余达立刻就明白了其话中拿自己家人作威胁的意思,顿时身子一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陆缜他们自然也听出了刘太监话中拿对方家人要挟的意思,可即便心下不满,此时却也发作不得,毕竟对方可没有直接威胁,而且看着还像是在让余达配合自己呢。
“刘公公还真是思虑周全呢。”陆缜哼了一声,这才一摆手道:“来人,把他给我带回行辕仔细盘问。”哪怕已经不可能让其主动将内情交代出来,但手里捏着这么个知情人总是好的。
立刻就有两名锦衣卫上前,直接就从府衙差役手中夺过了余达,然后押着他便欲离开。
经此一事,刘道容心中的不安是又重了数分,这个陆缜确实远比自己所想的更难对付哪。以前他所面对的,都是些文官,虽然也有手段,但终究碍于自己的身份总有所顾虑,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可这次的陆缜显然就少了许多顾虑,而他的身份又远在自己等人之上,一旦他强行要保林烈,甚至跟自家一样用上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话,自己等人还真未必是其敌手了。说到底,双方地位还是相差悬殊,阴谋手段使起来就不那么顺当了。
就在他用阴沉而纠结的目光看陆缜等人大模大样地往外走时,前方长街处突然又出现了一行风尘仆仆的马队,居然就拦在了陆缜他们跟前。而双方在照面后,一干锦衣卫的脸色也是一变:“你们怎么跑蓟州来了?”
刘道容的脸上却在看到为首之人的模样后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也赶紧迎了过去,连连拱手道:“这是什么风,居然就把高档头您给吹到我蓟州城来了?”
那坐在马上气焰颇有些嚣张的男子正是东厂大珰头高当了,而随他一道而来的那二十多名骑士则都是东厂番子里的精锐。听到招呼,他才翻身下马,呵呵笑道:“还能是什么风,自然是陛下的神风了。本官是奉陛下旨意来蓟州的,至于目的嘛,便是协同卫诚伯一起查明林烈一案了。”说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陆缜身上,装模作样地一拱手道:“卫诚伯,接下来还请您多多提携关照了。”
陆缜的双眼顿时就眯了起来,一颗心则再次一沉,事情竟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糟糕了。显然,天子这次是被王岳等人的谗言所动,开始对自己很不信任了,所以才会多派了高当前来蓟州。他此来名为协助自己,实则却是监视,一旦自己太过偏帮林烈,恐怕对方就有理由对自己出手了。
真是想不到哪,如今的天子对自己的不信任竟到了如此地步了么?这让陆缜都感到了一阵心寒,十多年的君臣之情,终究还是抵不过皇权的自私,以及那些太监们的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