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377部分在线阅读
程兑两人在刚才徐有贞突然站出来向天子进言废立太子一事时的第一反应是诧异,怎么还有人抢在了自己头里了?
随后,他们心里在有些失落之余,又不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首倡者的功劳极大,非跟随进言者可比,但同样的,他所要面对的非议和压力也不是跟随者能比的。
程封二人只是六七品的小官,委实没有这等胆量,只是受了陆缜的指使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此事。现在既然有人打了头阵,他们身上的压力自然就骤然而轻。甚至于,他们和皇帝一样,都觉着这个叫徐有贞的官员应该也是陆缜安排下的人手。
有此看法后,两人终于也下定了决心,不敢让徐有贞一人专美在前,便也大踏步地从臣班中走了出来,高举着早就藏在袖筒里的奏疏,大声冲上头的皇帝喊道:“陛下,臣也有本奏,郕王英明果敢,远胜太子,为将来计,当立郕王为嗣!”
两人这一番举动,更是让群臣为之震惊。刚才只有徐有贞一人提及废立一事也就罢了,怎么又跑出来两人,难道皇帝真铁了心要在今日把此事给敲定下来了么?
陆缜则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两人的反应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么一来,却让徐有贞这个首倡之人得了大便宜了,恐怕事后皇帝印象最深的只会是他。
果然,在听了二人的进言后,朱祁钰脸上更是兴奋地生出了两团红晕来,忍不住就道了个好字,随后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又把脸一板:“太子乃我大明国本,就算是朕也不敢轻言废立,更不是你们三人说了能算的。这还得让听听大家的意思。诸位爱卿,你们觉着徐卿他们所言可还在理么?”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尚需斟酌,毕竟事关重大哪。太子虽然暂时才干不显,但毕竟年幼,假以时日或许便会有所长进了,到那时再言此事也不迟哪。”杨善终于是忍不住了,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只是他反对的态度也远没有以往那么激烈,明显留了余地。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后面的官员也就少了许多顾虑。顿时间,又有好些个臣子站出来表示了自己不认同废立一事。不是与之前反对开海一事时的强硬相比,这些人在此事上可就要软弱得多了。
另外,这些敢站出来反对的依然只是臣子中的少部分,更多的人虽然脸上也有些惊讶和不满,却没有急着站出来说话,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
陆缜见了,心里便是一阵鄙夷。这些人明显是看出了天子在此事上的坚持,知道要是极力反对会招致皇帝的怒火,所以才会如此顾虑。另外,这应该也与太子与他们没有切身的利益关系的缘故,要是这里面有东宫官员,在面对此等情况后,他们势必会极力反对了。
从这儿便可看出朱祁钰这几年里冷落太子,甚至不给他请师傅一事有多么的先见之明了。至少这么一来,就没有真正的死硬派为太子说话了。
陆缜心下大定,可那边的徐有贞在看到不少人出来反对后,心里又有些慌了。他很清楚,这是六年后自己唯一出头的机会,要是再像当时那般被人给驳倒了,那自己可就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了。
一急之下,他也就顾不上那些人身份要比自己为高,甚至还有个顶头上司杨部堂了,当即就开口道:“各位大人,你们所言虽然在理,却依然大有问题。太子乃我大明国本不能轻言废立不假,但同时,也关系到大明将来民心安定,要是太子才德不足,势必会让人生出轻鄙我朝廷之心来。各位请想,就是寻常大户人家要挑继承家业的子侄也会选那聪敏能干,口碑甚佳的,而不只囿于某些既定的事实。朝廷立储君就更该选贤与能了。”
这番话说的倒也相当有道理,竟让这一干官员一时竟拿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反驳了。
徐有贞见了,精神更是一振,胆子更大:“还有,若依各位大人所言,暂观其后效,则也会给朝廷埋下祸根。太子与郕王现在年幼倒也罢了,可一旦他们长大成人,知道了这一切后,兄弟之间必起仇隙,到那时……可就非我大明朝廷之幸了。”有些话他终究还是没胆子给说明白的。
但光是这样,就够惊人,也够骇人了,所有人都惊诧地盯着这个胆大到什么都敢往出说的家伙,面面相觑之余,一时却又拿不出合适的反驳言辞来。
因为他说的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却又是实情。自古以来,多少天家兄弟因为皇位而反目成仇,最终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希望在大明的朝堂上得以再现。
就是朱祁钰,此刻的神色也比刚才更加凝重,沉吟了一阵后又道:“徐卿所虑甚是,此事不能不防哪。各位爱卿,如今既已有了明确的差别,郕王论才德都远在太子之上,以朕之意,为我大明江山社稷安定稳固,唯有委屈太子了。”
皇帝这一明确表态,让群臣心里更是一沉,知道这回他真是铁了心要更换太子了,再行反对,恐怕效果也不会太好。
毕竟说到底,一个是他亲生的儿子,一个是他一直在提防的兄长之子,亲疏关系实在差得太远。若是这时候还有人站出来极力维护太子,恐怕都要被天子所忌,认为其是心向太上皇了。
身在朝堂,所有人都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什么事情可以争,什么事情还是避开为好,大家都是门清得很。所以在皇帝说出这番话后,群臣皆都沉默了。就连杨善这样刚才出言反对的,此刻也都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见此,陆缜知道是该自己出面了。
像这样的大事,只靠他们几个五六品的小官明显份量是远远不够的,还是得有朝中重臣出来表态支持才行。而自己这个侍郎,好歹也算排得上号的高官了,说出的话自然更有份量。
“陛下圣明,臣也以为如今更换太子乃是最好的时机。既然太子确实比不得郕王,自该退位让贤。”陆缜当即就站了出来,大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皇帝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陆卿果然是国之干城栋梁,看得就是远,朕心甚慰哪。”
陆缜这一露面,不少人便已明白了过来,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他们君臣串通好的。又是这个陆缜,在颠覆了我大明实行了近百年的海禁后,如今又打起了废立太子的主意来,真真是可恶!
可想归这么想,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事已无可挽回,所以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却无一人出来反对的。反倒是过了一阵后,便又有一群官员站出来,表示了对换太子一事的支持。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朝堂上如此众多的官员,可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礼法规矩而不惜与触怒皇帝的。更多的人,还是更看重对自身的好处。既然大势如此,他们又何必再徒劳地去争呢?
于是,附议者一个个站出来,很快,赞成废当今太子,换郕王朱见济的官员就占了在场官员中的一半以上。见到这一场景,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他满意地看了陆缜一眼,开口道:“既如此,那此事便定下来了。朕会择日告祭列祖列宗,重立郕王为我大明太子。”
“陛下圣明,此实为我大明万民之福!”徐有贞的反应极快,立刻就称颂起来。而后,其他那些官员也纷纷跪地赞颂,彻底算是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跟着一起拜倒的人中,有许多臣子都带了一丝忧虑,这么一来,他们之前多年的坚持就此付诸东流了,这到底是好是坏啊?
而陆缜,这个在大多数人看来该很高兴的真正的幕后之人,此刻却也是喜忧参半。
他喜的是,事情终于落定,不但自己能给皇帝一个交代,同时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而忧的,则是经此一事,原来默默无闻的徐有贞已入天子之眼,并极有可能因此发迹。
而此人在历史上的那些作为,实在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哪。陆缜甚至都有些后悔了,怪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着把此人给先一步找出来,并除掉呢。不过这一切现在再想已是多余,只能一声叹息了。
与此同时,跪在后面的徐有贞的心里确实一阵雀跃。数年的蛰伏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自己终于赌对了一把,再不用憋屈在刑部当个不为所有人注意的小官了。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他走向更高位置的开始而已。他真正要做的,
是位极人臣的内阁高官,而这一切,将通过另一场更大的豪赌来完成。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那一场豪赌准备筹码罢了!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微微一抬,扫向了前方的陆缜和于谦——你们等着吧,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704章
兄弟
多年未能如愿,让朱祁钰在更换太子一事上总是不能太过放心,生怕夜长梦多之下又有臣子会出来加以反对。所以这一回他行事就显得颇为急切了,只不到三天时间,就迅速把废立太子的正日子给选定了,正是四月初七日。
要知道如今已是二月中旬,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时间,这实在把时间也定得太近了些,甚至在群臣看来有些过于草率了。毕竟重新册封太子乃是朝廷大事,届时不光朝廷百官得悉数到场,地方上的重要官员,以及藩王公侯也得前来观礼道贺,甚至于都该知会周边国家,让他们也遣使道贺才是。
大明可是天朝上国,自有其传下来的一整套礼仪和规矩,不然就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但当有官员向皇帝提出这些看法时,却被朱祁钰当场就否定了。他的理由倒也很正当,如今朝局稍稍安定,天下才有转机,实在不宜太过劳民伤财,能省就省了吧,这册封太子一事自当一切从简。
只有熟悉他性子的臣子,诸如陆缜这样的人才会知道皇帝为何会如此急切,他是怕拖得长了,再生变数哪。要不是这事确实马虎不得,得等着地方上的一些勋贵重臣派人朝贺,他都恨不能在三月间就把事情给办了。
既然天子心意已决,而且所言也有些道理,臣子自然不好再劝,就遵照了他的意思开始着手相应的安排。自二月二十二日开始,朝廷就不断派遣信使快马出京,前往各地,把将要另立太子一事诏告天下。
当这一消息明发天下各府州县后,也确实惹来了不少人的议论。但对这些地方上的官员,甚至是百姓们来说,更换太子毕竟与自家没有切身关系,也就只是在茶余饭后充作谈资而已。
可当这一消息越过黄河,传到南京城时,却有人明确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这些人便是南京六部的诸位大人。
作为大明曾经的都城,现如今的陪都,南京也是有着一整套完整官员班子的,这里也对照了北京城设了六部。只不过这南京六部比起北京六部衙门的权力可就差得太多了,这里的官员都是在京城争斗里落败被发落到此养老的,故而几乎就没实权在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还想有所表示的想法,所以当消息传来时,便有几名顶着尚书头衔的官员在衙门里大发牢骚,甚至有人即刻就拿出奏本,执笔就写起了反对的奏疏来。
不过就算是他们身边服侍之人,也知道他们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这些奏疏即便递入了北京,怕也到不了皇帝面前,早在通政司里就被人丢到一旁了。
当然,整个南京的朝廷官员,也不全是没有半点话语权的,至少作为太宗皇帝钦封的魏国公就拥有不小的影响力,天子甚至特意下召,欲请如今的魏国公徐显宗前往北京观礼。
只是当朝廷的信使把这份诏书送到魏国公府时,却发现这事怕是难成了。因为魏国公如今已然重病缠身,连床榻都下不了,更别说赶这么远的路去北京了。如今整个国公府里,当家作主的已换成了徐承宗,而他要照顾兄长,又要镇守南京城,显然也是不可能离开的。
所以最终在一番商议后,他们决定派家里另一个兄弟徐继宗代替兄长去京城朝贺,这才算是把差事给应付了过去。
因为这事实在不小,徐承宗安排相关礼物什么的又忙了好几日,直到三月初八这天,才终于送了徐继宗离开南京。
当徐承宗从码头返回魏国公府时,这天已经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国公府的屋顶上,顿时把这座气势雄伟的府邸照得一片通红。
看到这一切,徐承宗莫名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才脚步略带沉重地往里走去。
如今的徐家二公子比起几年前虽然模样上没有太过显著的变故,但神情气度却已稳重了许多,再不见当初的飞扬跳脱。尤其是双眼,若是仔细观瞧便会发现里头深邃得几不见底,似乎藏了什么极深的心事一般。
见他回来,府上的管事徐禄便上前行礼,而后问道:“二爷,天色也不早了,是准备用饭了么?”
作为世袭的国公府,这里的规矩还是相当大的,只有当家作主之人点头后,才会开饭用饭,不然府上无论贵贱都只能饿了肚皮等着。以往做这决定的自然是徐显宗,但自从他重病倒下后,一切就都由徐承宗做主了。
按着以往的习惯,徐承宗会把手一挥,便让徐禄下去安排。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听到这话后,他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道:“大哥今日可用药了么?”
“二爷您一早就吩咐过,老爷的药都由您亲自服侍,所以……”徐禄忙赔笑地说了一句。
在两年多前,徐显宗重病倒下后,因为没有留下子嗣,就一直是徐承宗这个当弟弟的亲手喂他吃药。这事传出去后,还被外人称为美谈,认为这是徐家兄友弟恭的表现。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些说法的影响,之后这两年,徐承宗就一直不让下人插手此事,而是全由他这个当弟弟的服侍了,最后还定下了这么个规矩。
听了徐禄的话后,徐承宗满意地一点头:“既然如此,那先让我去给大哥吃了药,然后再开饭。”说着,便迈步往后院走去。
这时候就显出魏国公府有多大了,他竟走了足有顿饭工夫,才终于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徐显宗所在的后宅。在随手接过已经准备好的汤药后,徐承宗才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了略显幽暗的卧室之内。
卧室分为内外两半,外头看着像是间书房,里面才是安歇所在。徐承宗没有任何的停留,就直接穿过由珠帘隔开的门户,进到了里半间,径直来到了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的兄长徐显宗跟前:“大哥……”
徐显宗的模样看着和兄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儒雅一些。不过现在因为多年疾病缠身的关系,整个人都瘦脱形了,脸色也是煞白煞白,显得有气无力。看到兄弟进来,他便勉强一笑:“你把继宗送走了?”
“是的,想必半月之内他就能赶到京城,一定不会错过这次太子的册封大典。”徐承宗说着,已熟练地将兄长搀扶起来,再在其背上垫上两个靠垫,让他能坐正了些,方才端起药来,欲要喂食。
看着兄弟拿调羹舀起了药来喂自己,徐显宗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但这只是一闪即逝,也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看着调羹过来,便张嘴喝药。
兄弟两人一喂一喝,配合得倒也默契,只一会儿工夫,一汤碗的药汁就都被徐显宗吃光了。就在徐承宗拿块丝帕为他拭去嘴角处残留的汤汁时,徐显宗突然开口:“听说如今我南京六部的一些官员对换太子一事很有看法?不知二弟你又怎么看待此事?”
听兄长提及此事,徐承宗面色微变,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大哥你竟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了么?”
“我只是下不得床榻,又不是聋了,只要想知道,就没事能瞒得过我。”徐显宗轻轻地说了一句,目光又在兄弟的面上一扫而过,似乎是另有所指。
徐承宗垂下了目光,似乎是不敢与兄长对视,片刻后,才抬头道:“小弟觉着陛下这次无缘无故地更换太子确实很是不妥。不过,这是皇家之事,我们当臣子的确实不好多作置喙。”
“是么?看来你这几年果然是长进了不少呀。”徐显宗赞叹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这些道理父亲和我们讲过,大哥你也曾劝过我,我若还不懂的话,就实在太糊涂了。”徐承宗随口回了一句。
“不,我并不是说这个,而是指你现在口不对心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了,甚至连我这个当兄长的都看不出你真实心思了。”徐显宗说这话时,眼中突然闪过了两道精芒,直刺兄弟的面门。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确实杀了徐承宗一个措手不及,他猛然抬头想要分辨什么,但话到嘴边,在对上那灼灼然的目光后,却又有些不好出口了。
看了略有些吃惊的兄弟一眼,徐显宗继续道:“早在半来个月之前,你就曾见过一名京城来人,并与之密谈了许久。你们谈话的内容,也与太子废立一事大有关联,你甚至已起意与京城里的某些人联手做件大事了吧?”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显得有些森然了。
而徐承宗,在听兄长道出自己的隐秘事后,先是一阵慌乱,但很快地,又恢复了镇定:“大哥果然厉害,看来我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目了。”
“呵呵……当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么?要真是如此,那为何我会躺在这儿,却连床都下不得呢?”徐显宗虽然在笑,但脸上和眼神里全是浓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