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368部分在线阅读
“不错。这一条陆大人你总不好否认了吧?”郑华春无法在前一条上多作纠缠,就立刻顺着陆缜的意思说道。
“不知郑御史你可知道一省巡抚有何职权么?”陆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
不等对方作答,陆缜已直接说道:“巡抚,乃是代天子巡狩地方的钦差官员,举凡民政军务,都有便宜从事与过问的权力。本官乃是山东巡抚,自然就有权调动本省兵马出战。何况,我们讨伐的都是曾戕害过我山东百姓的乱贼,无论是太行山上的山贼,还是藏于海上的海盗,都是他们先犯了我大明律法,才会遭到官军的围剿灭杀!”
“那俘虏呢?既然已经将人捉拿,却几次杀俘,陆大人此举可实在太有伤天和,毁我大明声名了!”郑华春连忙抓住最后一点做着最后的挣扎道。
陆缜却冷笑道:“都说有些人读书容易把脑子读迂了,本官原先还不信,今日听了你郑御史的话,总算是信了。”
“你……”郑华春气得脸色一白,只是碍于对方身份,才不好翻脸发作,但气息却有些急促起来。
陆缜又道:“你只知照本宣科地说什么不得杀俘,却压根没有想过一点,他们算是俘虏么?这些人都是犯下大罪的犯人。本身就是我大明的子民。既然如此,本官身为山东巡抚,自然就有权为安民心,定法纪而将他们斩首示众!又或者,在郑大人你的眼里,那些地方都不再是我大明所有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已有些不怀好意地眯了起来。
第686章
朝会激辩(下)
郑华春当然不可能糊涂到踩这个陷阱,但一时又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言语来进行反驳,只能沉默以对。同时,惊觉情况有些不妙的他额头已生出了几许汗水来,这个陆缜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缠得多了。
见他不开口,陆缜脸上玩味的笑容越发的盛了起来,趁胜追击道:“郑大人你身为都察院山东道御史,难道只看着官员却不关注民间疾苦么?你可知道,两方贼人在本官派兵剿除之前曾杀害了我多少无辜百姓?到如今,山东境内还有许多人家戴着孝呢。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民做主,居然在此大言不惭的跟本官说什么杀俘,难道是和那些贼人是同属一窝么?”
这话可就更严重了,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指摘。若是真被人认定了他与那些贼匪有什么勾结,即便朝中君臣不信,百姓们也会将其视为仇寇,那他今后的前程可就彻底完了。明白这一点的郑华春是真个急了,赶紧分辨道:“我自然不可能和贼寇有什么关联,这……只是一时失察,方才说错了话……”事到如今,他只有承认自己弹劾的说法有误了。
见此情形,那些声援他的同僚们再次变色,看向陆缜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此人口舌如此便给,实在不好对付哪,必须从别处入手才成,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可他们一时之间又怎么可能拿出应对方略来,还在心里转着念头呢,这边陆缜已经继续把话题往下引了:“再来看看你提到的第三条罪状,所谓的女子杀夫,伤风败俗……”
“这你总不好狡辩了吧?难道陆大人觉着那女子杀死丈夫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成?”心慌之下,为了在气势上不弱于对方,郑华春只能揪住一点加以针对了,甚至连语气也变得有些蛮横了。
“通奸杀夫一事,在本官看来也是罪大恶极的。所以早在查明真相之后,我便已令人将之明正典刑了。”陆缜肃然道:“但是,郑大人,还有朝中某些大人以此个例来非议我山东整个开海之事就实在有些欲加之罪了。
“各位大人,我就问一句,这天下两京一十三省,除了山东之外,就没有其他地方的百姓作奸犯科,干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来了?若是有谁能作此保证的,我陆缜甘愿受朝廷严惩,罢免我的一切官职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说完这话,陆缜昂首而立,目光已再次从那些弹劾者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这话,让一众官员都发出了骚动,但无论是那些被他扫视的,还是藏于臣班里的官员,全无一个敢站出来做此保证。这可不是说说便可以的,天下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在哪里发生更恶劣的案子?
陆缜在等了有一阵后,方才说道:“如此看来,大家都相信别处也可能出现这等恶性案件了?既然如此,为何却要拿此案来反对抨击我山东开海之事?你们总不能把这些不守妇道的女子犯事都归咎到开海影响上吧?”
说着,他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郑华春一眼:“郑大人,要是今后某一日你府上的某位夫人也干出了与人私通之事,难道是因为她也去了工坊做工么?”
“你……”郑华春全没想到陆缜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浑身打颤:“简直有辱斯文!”
群臣见他这么说话,在好笑之余也都纷纷皱起了眉头。就是皇帝,此时也只能出言呵斥:“陆卿,这等话可不能乱讲,你可是朝廷命官!”
“臣知罪,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确实粗俗了些。”陆缜忙低头认错,还装模作样地冲郑华春一拱手:“还望郑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郑华春气得满面铁青,一时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恨恨地盯着陆缜。不过却有人帮他说话了:“陆大人,你这番言辞虽然看似在理,但有一点却是无可否认的,那就是在你山东女子多有抛头露面,去工坊做工之举,这可于礼不合了!”
陆缜嘿地一笑:“这位大人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可本官要问你一句,我大明律法中可有哪一条规定了女子就不能外出做工的?”
这自然是没有的,对方也为之语塞而说不出话了。陆缜见此,又加了一句:“即便是四书五经,各类经典里,怕也找不出圣人有言女子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只要外出做工就是于礼不合吧?却不知这位大人你这番言论又从何而来?”
顿时间,太和门前的一干君臣都愣住了。有那博学强识的在心里默想,却还真找不出哪本经典里有提到过不准女子外出做工呢,至于其他人,就更说不出门道来了。
陆缜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他很清楚,所谓的三从四德之类的说法,其实不过是民间自发形成的规矩,还没高大上到能被记录在经书中的地步。虽然因为男权社会的关系,这些东西是完全被人所接受与普及,并被视作道德标准,但真硬要从书本中寻找出处,可就千难万难了。
当然,在民间说不定还真有相关的教条被写成书,但这些糟粕是不可能登大雅之堂而被朝廷官员所认可的。所以今日他这番言辞,是很难被人辩驳了。
看大家久久都没有开口,陆缜才又说道:“所以说只要有机会,女子外出做工其实也是可以的。不然,奶妈、仆妇之类也不得有了!”
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冲朱祁钰道:“陛下,其实在臣看来,这案子里的女子纵然死不足惜,但却也有值得可怜的地方。正是因为她家中原先贫穷,才使其缺少了廉耻之心,以致做下此等大错之事。可要是家中富足,这等问题便少了许多。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臣让山东开海,让百姓有更多赚钱的机会,为的正是如此!还望陛下明鉴!”
好嘛,他这一回不但为自己开脱,还把在做的事情拔高到了道德的高点,这让现场群臣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了。
就是朱祁钰,也是在一阵迟疑后,方才点头:“陆卿说的是,地方富足,百姓才能恪守礼节!”
这话一出,即便有那想反驳的官员,也得在心里掂量一下后果了,何况此刻还没人能拿出适合的说辞来反驳陆缜的这套理论呢。
眼见他已稳占上风,郑华春是真个急了。他冒着不小的风险,宁可做那出头鸟,在明知天子不喜的情况下还当众弹劾陆缜为的就是能成功把对方定罪。可现在,陆缜居然在一番说辞下把自己辛苦想出的罪名一一驳倒,这结果他是万难接受的。
可在陆缜的一番辩驳下,前三条罪名已然彻底无效,所以他只有抓住最后一条做文章了:“陆大人,即便你说得再多,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你在开海一事上获取了诸多好处。尤其是你重用私人,让你族人陆仁嘉参与到出海贸易中去,从而与民争利,这一点你总无法狡辩了吧?”
大明官场上的争斗,最直接的手段自然就是从对方政见和政策加以反对和批驳,可要是真拿对方没了办法,从私德入手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毕竟,在这个德在才上的年代里,有些虚无的德行是最难让人把握的东西了。
现在,从开海相关事情里已经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的郑华春也只能揪住这一点不放了。他甚至都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当时为了把陆缜的罪名往重了说,也把这条给加了进去,不然今日还真不好拿此说事了。
而陆缜,此时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看来那些想对付自己的家伙是真花了不少的心思,连陆仁嘉与自己的关系都摸清楚了。
而见他突然变色,郑华春的精神更是一振:“陆大人,纵然你刚才说的再多,也难掩盖你开始多怀私心的问题。你总不能否认他与你之间的关系吧?”
“陆卿,对此你有何说法?”就是皇帝,这时也略有些动容了。刚才听郑华春说到第四条时,他还不是太当回事。但现在,想法又有些不一样了。
为人君者,最忌惮的就是臣下在有些事情上瞒着自己,在打着为君分忧的大旗的同时做着自私自利的勾当。一直以来,朱祁钰都把陆缜视作与自己最是贴心的臣子,要是他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对皇帝的打击也是相当之大。所以他亟须要听陆缜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禀陛下,郑华春他所说确实,那陆仁嘉确是臣之族叔!”陆缜没有犹豫,很快就点头认了下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再次齐齐变色。当然,多半是喜悦与兴奋,觉着这下陆缜一定难逃惩治了,而本来站在他这边的陈远晨这样的人,则是一脸的担忧。
至于天子,此时却完全呆住了,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怀疑,甚至还多了几分的伤感……
第687章
文争之后有武斗(上)
在朱祁钰还是藩王时,就曾听皇兄说起过身在绝顶处帝王的孤寂,孤家寡人可不是说说而已,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真正跟自己说实话的,所有人都在跟自己演戏。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一点,朱祁镇才会对王振信任有加,因为只有王振是真正对自己言听计从,不会欺骗自己的——当然,他的这一想法到最后证明也完全是错误的。
几年皇帝做下来,朱祁钰也明显感受到了这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儿,他也越来越是寂寞,越来越觉着群臣与自己距离再不断地疏远。唯一让他还能生出一丝暖意来的,就只有那个几年帮助自己,之后有不断为自己分忧解难的陆缜了。
可今日,这个自己最信任的臣子陆缜,居然也承认他背着自己做着中饱私囊的事情!这一事对朱祁钰的打击实在太大,竟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只能愣愣看着,满脸的诧异与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不是陆缜贪钱,而是瞒着自己贪钱。
于谦等人也满是意外地看着说出这番话来的陆缜,难道他真个是为了谋求利益才一力坚持开海的么?可多年的相处下来,他怎么看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当然,更多的人是感到一阵幸灾乐祸,觉着陆缜这是太大意了,居然把实情给道了出来。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再想保他,怕也难开这个口了吧。
在无数人或喜或忧目光的注视下,陆缜再次深施一礼:“陛下,臣还有话要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多前臣向陛下求助一事么?”
“嗯?”皇帝微一愣,下意识地一点头:“朕自然是记得的,当时因为许多人都不看好出海贸易,再加上朝野有太多人表示反对,所以你在回京时曾向朕求助,朕当时也从内库里拨出了一些库藏与你售往他国。”
“陛下对臣之恩德,臣纵然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陆缜趁机道了一句,这让皇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而后又继续道:“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可即便陛下肯帮臣,但准备的货物却依然不足,所以臣才会想起了向我这位族叔陆仁嘉求助。而他,在知道这是朝廷要事后,二话不说,就把原先的生意都抛到了一旁,毅然决然地把所有身家都拿出来,从江南等地购入了丝绸、茶叶、瓷器等物运去山东。正是因为有他的慷慨解囊,这首次出海的货物才勉强够用,这才有了最终的大赚一笔。
“陛下,在臣最感到为难,也是开海贸易最困难的时候,是陆仁嘉他不顾风险出资相助,难道臣在事成之后,就因为他与我之间的叔侄关系就要将他从这海上贸易一事中排除出去么?这么做,臣固然是博得了一个清廉正直的虚名,可对我那族叔可就太不公平了!臣不想做这么个沽名钓誉之人,所以才让他继续参与到出海贸易一事上来。但臣敢保证,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出海贸易的商人,我都一视同仁,断没有亲疏之分,臣更不敢因私忘公,还忘陛下明鉴!”说话间,他已再度跪了下来。
随着这番解释下来,皇帝脸上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原来陆缜并没有在此事上怀有私心,他所以不提,不但不是因为有私,而是因为太过无私。因为他心中无愧,压根就没把他那族叔区别看待,所以才没有报与朝廷。
在明白这一点后,朱祁钰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丝愧疚来。自己怎么就会怀疑陆缜这个忠臣别有用心呢?他赶紧就把手一抬:“陆卿快请起来,此事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做的并无不妥,不但无罪反倒有功了。不但有功,就是你那族叔,叫什么来着,对,叫陆仁嘉的,也有功于朝廷!”
“谢陛下体恤下情,臣感激不尽!”陆缜忙又称了声谢,这才站起了身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先抑后扬是成功了。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有了皇帝这一句赞赏,即便自己不在山东,陆仁嘉也足以把生意做好了。
他是安全了,郑华春那边可就有些慌了:“陛下……”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四条弹劾陆缜的罪名,居然被他一一反驳,却该如何是好?
皇帝当即就瞪了郑华春一眼:“郑华春,你身为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在弹劾官员时也不能随意编排了罪名哪,你这样若是冤枉了忠良之士,却与当初的厂卫有何区别,又将置朕于何地?”
这话已是极重,就差说他是在欺君了。明白这点的郑华春更是脸色苍白,当即就跪了下来:“臣知错,臣当时只是看到了陆大人的几项罪名,这才……”
“罢了,朕不会因此就责怪你什么,只望你今后行事能稳重些,切莫再如此操切莽撞了!”皇帝一摆手,根本就不想听他多作解释,不过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郑华春也是身子剧颤,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竟都站不起身来了。别看皇帝没有问他的罪,但光那两句评语,就几乎断送了他的前程。
行事操切而不够稳重,这可是当官的大忌,当一个人被贴上这么一个标签后,今后在官场上将寸步难行,再不会有上司赏识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一个最底层的御史而已了。
要知道,那些当言官御史的官员所以甘于在这个没有半点油水的位置上做官,所图的一是名,二就是以此为晋身之阶了。因为弹劾而声名鹊起,随后被提拔入重要衙门的人可着实不少。郑华春这次如此卖力地弹劾陆缜,为的也正是这个,可现在,却换来了这么个结果,如何能不让他感到绝望呢?
不过,在场的这些官员可不会去在意他一个小小御史的心理,他们在意的反倒是陆缜。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些事情,不少官员就是因为和陆缜为敌,最终才落得个黯然离场的结果。想不到几年过去了,陆缜的战斗力是半点都没有减弱哪。
这让不少原先参与了弹劾他的队伍,但今日却未出面的官员暗自庆幸起来。同时,他们也拿定了主意,既然人都调回京城了,自己就不要再追着不放了,不然后果可不好说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有一人不想就这么放过了陆缜。就在陆缜再次行礼,打算退回去时,他便大步走了出来:“陛下,臣礼部侍郎丁宗恕有事启奏。”
“丁卿请说。”虽然感到了一些奇怪,但皇帝还是点头道。
“臣也要弹劾原山东巡抚陆缜。”丁宗恕看了一眼陆缜后,一字字地说道。
群臣再度露出了异样之色,而皇帝也是一脸的不解:“丁卿你又因何事要弹劾他啊?”
“臣要弹劾陆缜他在此番进京之后胡作妄为,违反朝廷律令!”
“此话怎讲?”
“陆大人,本官问你,就在几日前你刚奉旨回京时,可曾去了位于西直门附近的自家宅邸?可曾让手下在那里伤了好些百姓无辜?”丁宗恕转过头来,看向陆缜问道。
陆缜回望向他,眉头渐渐就挑了起来。他认出来了,这位正是刚才在宫门前对自己仇视相向之人。当时,他还奇怪对方为何拿这等充满了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呢,即便因为看不惯自己开海之举,也该只是公愤而已,还到不了如此刻骨仇恨的地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