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322部分在线阅读
庭院中所长的参天古树应该已有数百年的岁数了,整片枝桠撑开如伞,彻底把周围的一大片宿舍都遮盖其下,让阳光无法直射。本来,这样的布置可以让住在里头之人更感清凉惬意,不过此时,这有些幽暗的环境却让人感到几许的不安。
因为在这一片幽深里,其中一间宿舍的房梁上,此时还悬空吊了一具没有了生命的躯壳,那惨白的脸庞,紧闭的双眼,让寻常人一见之下都会发出惊呼的。
当然,见惯了风浪的陆缜是不可能被这么具尸体给吓到的,他虽然在来到门前看到这一幕后也皱了皱眉头,但主要原因还在于府衙的如此安排,居然都过了好一阵了,居然尚未将死者给解下来。
他明白这是何渊为了讨好自己才做的决定,意思是一切都由自己委派之人来拿主意。但如此做法在别人眼里可就有些敏感了,至少此时彭定真等几人的面色就很不好看,眼中又多了几分怀疑。
陆缜只能苦笑一声,这才对何渊道:“何知府,快些把人放下来吧,如此吊着实在有失体统。”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在正摆在尸体脚下的那张重新摆好的凳子上一晃,果然发现它矮了一截,苏穆是不可能凭此悬梁的。
何渊这才命人把尸体给解下来,好一阵忙活之后,才将之平放到了那张有些凌乱的床榻之上。此时,汤廉刚在众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仔细勘察过那张床,见尸体过来,便趁势又查验起尸体来。
那边还有两名府衙的仵作,本来是打算过来验看的,一见这位锦衣卫的大人抢了先手,便不敢再凑上去,只能有些讪讪地站在一旁等候。陆缜见状,便对他们道:“你们也上去查看吧,多个人还放心些。”
得了巡抚大人的命令,两名仵作才大着胆子上前,不过也只是帮着汤廉打打下手,翻动一下尸体,可不敢自作主张。
趁着他们勘验的当儿,陆缜就问起了何渊与几名教谕一些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来:“看这屋内陈设,应该还有两名生员与苏穆同住一室,他们昨晚不在这里么?”
这问题其实只是循常例一提而已,可在别人听来,就大有把嫌疑往这几名生员身上推的意思了,这让几名教谕和提学大人的面色都是一沉。不等何渊作答,一名姓黄的的教谕就回道:“确如大人所说,不过昨日下午,府学中的一干生员都暂时被放回了家去,只有少数几人留了下来。”
“哦?”陆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们要是在各位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回来了呢?”看出对方对自己的提防,便索性把话问得更深入一些。
“这不可能,府学这儿自有规矩,生员也罢,教谕也罢,进出都要验明身份,同时登记在册,不可能有人瞒着大家偷摸进来的。”
“原来如此,府学能治学如此严谨,倒是叫本官深感佩服了。”陆缜笑了一下,夸奖了一句,不过那几位官员却并不怎么领情。
何渊这时候也开口补充道:“而且在下官带人赶到之后,就已接过了那份出归名册,上头确实没有这屋内其他两人回来的记录。”
“唔,这么看来他们的嫌疑是可以洗脱了。那昨晚留在此地的几名生员呢?何知府可让人问过他们昨夜的情况了么?”即便他们不是凶手,想来也应该能听到某些动静的。
何渊却摇头道:“那几名生员在知道身边出了人命后都吓得不轻,到现在都还未能正常回话呢,下官也不好逼得过紧。”
“抚台大人,你不会就认定是这府学中的生员对苏穆下的杀手吧?”见他一直把问题往府学内的人身上引,彭定真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说话道。虽然陆缜的身份要比他高了一大截,但他身为一省提学也在地方高官之列,此事又和生员大有关联,他当然不能继续沉默了。
陆缜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怎么生气,平心静气地解释道:“这不过是循常例一问罢了,提学大人何必如此着紧?这案子发生在夜间,又是在这守卫严谨,秩序井然的府学之中,自然得先查查是不是里面之人下的手了。”
“大人这话就恕下官难以苟同了。”既然开了口,彭定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当即道:“这府学毕竟不同于衙门,虽然外头也有值守的兵丁,但更多只是个样子罢了。要是真有人要偷着从哪里翻进墙来,只怕也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外头那几名陆缜的随从身上出溜,其意不言自明!
面对他隐晦地怀疑说法,陆缜也不生气,反而轻轻点头:“彭提学说的是,此案确实有这两种可能。但本官查案总要先分个轻重,相比起后者来,前者得手的可能要更大一些也是不争的事实哪。而且,有一个疑点也足以证明我这一说法。”
“却是什么?”彭定真不觉一愣,问道。
“那就是这起凶案居然没有惊动旁人。”陆缜扫了众人一眼道:“要是外面之人偷进来谋害了苏穆,他怎么就能准确找到这儿?我想除了这府学里的人之外,是没人知道其确切住在哪里的吧?而要是想要一间间寻找其所在,黑灯瞎火的,可不容易,也很容易就被人察觉了行踪。这一点疑问若不能解决,则府学内部之人下手杀人的可能就比外面来人要大得多。”
陆缜的这番分析确实很是在理,即便是彭定真或是那几名教谕也只能点头表示认同。虽然他们对陆缜的怀疑未散,可也不得不慎重考虑是自己内部的学生做下的此案了。
这时,那黄教谕又开口了:“可是……这苏穆一向为人和善,多与同窗交好,还没见过他与什么人生出过矛盾呢,怎么就会有人对其下此毒手!”显然,他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推断。
“世事难料,他有没有在不知觉间得罪了同窗这一点,谁都不敢保证哪。”倒是彭定真,这时候说了一句公道话。
只是,这么一番对话下来,对这起案子来说却压根没有半点帮助,反而让人觉着越发的扑朔迷离了。所以,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汤廉等人对尸体和现场的勘验之上。
又忙活了好一阵后,几人才停了手,汤廉更是拿手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水,才来到了陆缜面前:“大人,死者的死因应该已经可以确认了。”
“却是什么?”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确实是死后被人挂上房梁,而不是上吊死的。”汤廉说道:“这一点只从其脖子上的勒痕就能得出结果。”说着,他还略作了解释,说脖子上的痕迹是朝哪里的,就是死前被挂上的,以及死者的舌头有没有伸出来,也能作为判断其是不是上吊而死的证据,等等等等。
陆缜他们听了一下后,便知道他的判断确实在理,就不再细问了,而是立刻转入了更关键的问题:“他到底是怎么被人所杀?”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苏穆是被人谋杀的了。
“从其尸身上所呈现的面色,眼内血点,以及手上残留的伤痕和房内床上的痕迹来看,他是被人活活用被子闷杀的!”汤廉引了他们来到床前,指着尸体的手道:“他别处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只有手指指甲大有破损,这应该是整个人被闷进被子之后,挣扎着所致。而且,属下也从被子上找到了一小片嵌入其中的破损指甲,应该就是死者的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其他屋子里的人听不到什么动静呢,他死前的叫声什么的应该都被被子给闷住了吧。”陆缜点了点头道。
其他人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只要想想苏穆死得如此痛苦,他们就觉着一阵不寒而栗。
“那凶手可有留下什么线索么?”陆缜又关心地问了一句。虽然他不知什么叫罗卡定律,但也清楚只要行了凶,多少总会留下痕迹的。
可这一回却让他失望了,只见汤廉有些遗憾地一摇头:“不知对方是不是格外小心,居然没留下什么东西。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床沿处有些破损,想来应该是凶手杀人时留下的痕迹。”
“嗯?”陆缜闻言却是心中一动,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就在这时,一名府衙的差役又突然跑到了门前:“大人,我们刚在四下里搜查,结果发现在离此不远的后墙处,居然留有某人翻越围墙的痕迹!”
第597章
查案(下)
因为要讨好巡抚大人,何渊在陆缜他们到来之前并没有叫人在案发现场搜得太过仔细,但府学内的其他地方还是派了人进行了仔细的搜寻。这一回,府衙的差役倒也算尽心,居然真就在离宿舍不远的西侧围墙上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并迅速派人赶来报了信。
闻得此言,陆缜等一干人等便暂时离开了似乎已查不到什么东西的现场,来到了围墙这儿。到地儿之后,汤廉更是当仁不让地凑上前去,仔细地端详起那明显留有被人攀爬后留下踩踏破损的墙头。
这围墙足有一人半高,等闲之人想要翻上去还真有些吃力。不过这自然是难不住这位锦衣卫的,他只在墙上一踩,微一借力,人就已然稳稳地翻到了上头,如此那痕迹就更是清晰印入其眼帘了。
半晌之后,他的目光又往外张了一张,露出了深思之色后,方才纵身跃下。而陆缜则赶紧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么?”
“这墙上的踩痕确是人为造成,而且很新,应该就在这两日里出现的。”汤廉斟酌着用辞禀报道。
一听这话,黄教谕就有些忍不住了:“如此说来,此事还是我府学之外的凶手所为了?”说话间,他又有些怀疑地看了陆缜一眼。
何渊的脸上满是尴尬,没想到自己手下之人难得勤勉仔细了一次,反而给抚台大人带来了麻烦,这却如何是好?
倒是陆缜,虽然被人疑心,却不见急怒之色,只是看着汤廉道:“说下去,你应该还有什么没言明吧?”
“大人英明,此事确实有些怪异。”汤廉点头道:“刚才卑职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墙外是一片遍布杂草的空地,周围没什么人出没,确实是个偷着进出的好所在。不过,一眼望去,翻墙而出的那一片草地却没有任何的损伤,这就颇为古怪了。”
“若是这位凶手在踩踏了此处围墙之后翻出去,必然会踩倒这些草木。从昨夜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时辰,受损的草木一定能被人看出来,现在草木无损,就只有两种可能了——”陆缜会意地跟了一句,又是示意对方继续。
汤廉在这方面的头脑也颇为敏捷,当即说道:“其一就是凶手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能不伤外头的草木就飞离墙头。可这么一来,他就不可能留下这些痕迹了。其二,便是他在上墙之后并未翻出,而是又跳了回来。”
陆缜点头:“要真是后者,此事可就更怪了,他为何要这么来回的折腾?”
“卑职觉着只有一个说法能通,那就是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给人造成一种他已从此处翻出的假象,以掩盖其实则尚在府学之中的事实!”汤廉当即就把自己的推断给道了出来。
在两人一唱一和地推断之下,事情看起来确实明朗了许多。无论是何渊还是彭定真,乃至那几名府学教谕,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推断是极其合理的。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彭定真还是请府衙派人去外头仔细勘察,看是不是汤廉刚才坐在上方观察时看错了眼,遗漏了什么。当然,他这么做也是有些担心汤廉说谎包庇,只是这话是不好明说了。
对此,陆缜自然不会阻拦,清者自清,他也相信汤廉的本事。而在此期间,汤廉则又在围墙附近仔细地搜寻起来,想看看那凶手会不会在此处留下什么线索。而这一番搜找之下,还真又有了发现。
“这是……”弯着腰,一点点顺着墙根搜寻的汤廉突然从那一地的枯枝败草间发现了什么,随后身子尽量往下弯,仔细端详起眼前的一片草丛来。
他这举动立刻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只是包括陆缜在内,所有人都看不出这片枯黄的草丛有什么值得细看的,唯一有说法的,或许就只有这上头似乎有被人踩过的痕迹了。
但是,不说刚才有许多府衙里的人来回搜寻会造成这些痕迹了,光是现在在场的这些位,也没一人敢确认自己就没踩过那草丛。
在众人有些疑惑目光的注视下,汤廉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拈起了一物,看他这架势,仿佛那是什么价值万金的珍宝一般,必须要十万个当心,可那只是一段枯草而已啊。可随后,众人再仔细一看,则又露出了诧异之色,因为他们已看分明,那哪是什么枯草,它居然是一截,不,是半截蟋蟀死透了的尸体!
话说先帝宣德朱瞻基就是个顶喜欢玩蟋蟀的主儿,为了这一喜好,他不但被当时的臣子们明谏暗讽,几百年后还被某辫子朝的坚定拥护者丑化了写成促织一文流传后世,也挺可悲的。
不过他身为皇帝喜欢斗蟋蟀,自然就让不少臣子也跟起了风来。哪怕如今离他驾崩已经有十多年了,官场里的人依然对蟋蟀颇感兴趣,这里的官员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只剩半截的虫尸就是蟋蟀了。
“汤总旗,你拿这蟋蟀的尸体却是为了……”何渊有些不解地问道。
汤廉却是一脸的郑重:“大人,你们莫要小看了这虫子的尸体,说不定它就是破获此案的关键。”
“此话怎讲?”这回就连陆缜都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
“若属下所料不错,这应该是昨夜被凶手踩死的。”汤廉语出惊人:“所以只要找到另外那半只很可能粘在凶手鞋底之上的虫尸,则凶手便无所遁形了。”
何渊下意识地摇头:“总旗这话也太绝对了些。今日这边来回有这么多人,难保不是其中哪个踩死的虫子,怎么能拿此作为寻找凶手的凭证呢?又或者,这是早前就被人踩死留在此地的……”
“这不可能!”汤廉当即否定道:“各位大人请看,这虫尸尚未完全干枯,甚至还有些残留的汁液,这是它才死了没几个时辰的凭证。而且,蟋蟀性喜阴,白天是不会随意出来的,更别提一早这里就有人不断往来了,如此它只会躲藏在自己的巢穴之中,怎么可能被踩死呢?只有昨晚,在其出来四处觅食时,因为躲闪不及,才会被那凶手一脚踩到,并断成了两截。”
这番话说下来,何渊确实无法反驳,至于其他那几名学官,对此更没有研究,自然无法提出其他意见了。这时,陆缜才开了口:“无论是与不是,这都是找出凶手的一个途径。现在那些生员都不在自己的房中,我们大可以让人先去他们房中搜找一下,只要对方没有处理掉鞋子,则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在如此明确且有说服力的证据面前,彭定真他们自然不好再维护那些学生,只能认同,让府衙的人前往搜查。不过他们的脸色却很不好看,毕竟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府学内部之人谋害苏穆的可能更大了,这让他们很不是滋味儿。
正当他们觉着是该回去和那些生员谈谈时,一名差役却有些急切地奔了过来:“几位大人,不好了,那些个生员已闹了起来,说是要找大人们申冤呢!他们还口口声声地说,是巡抚……巡抚大人派人杀的苏穆,希望几位大人能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什么?简直是胡闹!”彭定真一听那些生员又闹起了事来,登时就把脸色一沉,随后又下意识地看了陆缜一眼。
陆缜了然地苦笑一声。看来,不光是这些官员,就是那些秀才们,首先怀疑的也是自己这个当事之人哪。
不过这也难怪,谁让昨天自己才和苏穆起了争端,他当天夜里就被人杀了呢?这杀人的动机实在太大了一些。
不过问心无愧的他并不因此就慌张或是愤怒,只是淡淡地道:“其实就算他们不闹,本官也想见见他们。各位大人,咱们这就过去吧?”当然,更关键的是,此时他们已经掌握了不少的证据,离抓出那凶手只是一步之遥了。
见他如此说话,几名官员只能回以苦笑,随后便跟了他一路往府学二堂的一处学堂行去,刚才府衙来人之后,就已把这些昨晚留在这里的人都聚集在了该处。
几人尚未到堂前,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声音:“此事一定就是那陆缜所为,他因为嫌恨子严昨日让他下不来台,所以就派人行凶。如此行径,实在与禽兽无异,若任由其继续在我山东为官,必将民不聊生!”
“孔兄说的是,我等圣人门徒,绝不能任由此等奸邪之人在此为非作歹,我们一定要奏请本省大人,揭穿其面目。若是本省的大人们心存疑虑,我们大不了就进京去,去敲那登闻鼓,请天子出面,为民除害!”
“说得好!我等读书人,自当有此担当,绝不能坐视奸邪窃据高位,害我本土乡里!”
这批书生几句话间就已激发起了书生意气,似乎就要冲出堂来。而听到这番话的那些个学官们,则是个个面色阴沉,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