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274部分在线阅读
行过礼后,因为胡濙依旧卧病在床,作为群臣之首的于谦也不再躲闪,直接上前奏道:“太后,如今朝事危殆,陛下已落入鞑子之手,并随时可能有蒙军会突破北边防线杀入中原,臣等欲问计于您,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太后苦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目光在一众臣子的面上缓缓扫过。她的目光并不犀利,但这些臣子此刻却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之相交,看着着实有些心虚的模样了。
孙太后了然地点了下头:“哀家明白,你们今日入宫说是要问计于我,可其实却是早有打算了。你们,这是想要另立新君吧?”
“臣等惶恐!”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可被太后一语道破,群臣心里确实也有些慌张尴尬,再度叩首说道。不过这话,也算是变相地承认这一点了。
“众爱卿平身。你们不必如此,哀家是明白你们做这一决定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稳固,而非出于私心。是皇帝他自己莽撞,非要带兵去北边,这才会酿成今日之祸……”孙太后摆了下手说道。
众人依言起身,却没一个敢附和的。因为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在说朱祁镇有此结果是咎由自取哪!身为臣子,哪怕知道这是事实,他们也是不敢表露出来的。
孙太后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而是迅速入了正题:“确实,出于大明安定考虑,既然皇帝他已被蒙人俘虏,那我们就得另立新君。只是,这个新君的人选,你们觉着是该由太子来当,还是……”
众人听得这话,脸上又是一阵为难。从常规来看,既然朱祁镇早立了朱见深为太子,现在要立新君当然得由他来当皇帝了。可是,眼下大明正值危急时刻,无论内外,还是朝野,都正需要一个有为之君来带领大家克服困难呢,可太子才不过两岁,如何能做到这点呢?
可他们的臣子身份,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话又实在太过犯忌讳,这让大家都变得犹豫起来。而且此事最终还是得由太后来作定夺,他们也不好提哪。
孙太后看着面前这些臣子,心里又生出了一阵失望。都到了这时候了,这些人居然还怀着这些小心思,还在考虑自身的名声什么的……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迈步挺身而出:“太后,恕臣斗胆说一句,恐怕此时立太子为新君并不能起到提振人心士气的作用。主少国疑在太平时节都有隐忧,更别提如今这强敌在侧的非常时刻了!”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转头看去,却发现居然是于谦站了出来!这让所有人在感佩之余,又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担心太后会因此怪罪。
好在,孙太后并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闻言不但不恼,反倒赞许地看了于谦一眼:“于侍郎不愧是朝廷栋梁,哀家其实也是一般的想法。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如今遵循礼法立太子为新皇确实不好,那你以为朝廷该立何人为君呢?”
这个问题要是摆在其他时候,恐怕光是各种争论都得要耗费几个月,而且未必能有个共识。但这一回,却完全不同了,随着太后这一问提出,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唰地转了过去,落到了一旁有些茫然的郕王朱祁钰的身上……
第503章
赶鸭子上架(下)
突然被这许多人拿眼睛看着,本来有些失神的朱祁钰顿时就是一阵慌张,而后才明白他们的意思,整颗心当即就如擂鼓般咚咚地跳响起来,只觉着一阵口干舌燥,惊讶莫名。
对于皇兄被蒙人俘虏一事,朱祁钰心里还是相当紧张和不是滋味儿的。他与朱祁镇虽非一母同胞,但感情却向来不错,不然在后者亲征北伐之时,也不会将留守京城这等重要职责交脱给他了。
作为朱家子孙,朱祁钰本觉着自己的人生将来是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了,无非就是什么时候被天子一份诏令赶往地方就藩,然后就只能在当地当个没什么实权,却能享尽富贵荣华的闲散王爷,直到死了,或许才能得个什么诰封。
哪怕前段日子让他触摸到了权力的滋味儿,对此也产生了一点兴趣,可朱祁钰依然从没有哪怕动过一点或许自己有朝一日真能当上这个帝国之主的心思。这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名分早定,而且天下间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的无常难测,自己的皇兄居然落到了蒙人之手,而且看这些官员的意思,似乎确有立自己当这个皇帝的心思。就是太后,看起来也已动了这个想法,不然今日这番诏对自己根本就不用到场。
在明白这一切,又被这么多人用如此眼神一看后,说朱祁钰不感到一阵激动是假的。但在激动之余,他却又感到了一阵压力,想到了如今坐上这个位置将要面对的是一副什么样的局面,自己真有能力,或者说运气来迈过这道坎儿么?
心思一转,就让朱祁钰想到了几百年前,大宋王朝的那段历史。当时金人兵临城下,身为皇帝的宋徽宗居然突然退位,把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钦宗皇帝,于是才有了靖康之变,两个宋朝皇帝同时落入敌人之手的千古笑柄。
想到自己所面对的问题看着并不比当初要好多少,而且如今北京的守军更是寥寥无几,朱祁钰心里更觉发虚,只想出言拒绝。
“……郕王!”就在他纠结万分的当口,一个声音让他从自家的思绪里拔了出来,却见太后正满是期盼地看着他:“郕王,你乃天子兄弟,宣宗皇帝次子,如今江山危在旦夕,也只有你能代你皇兄坐上这个位置了。你意下如何?”
“是啊殿下,事到如今,唯有你能力挽狂澜,重聚我大明之民心士气了,还望殿下以天下为重,莫要推辞。”于谦也跟着劝道。
有了这两人带头,其他官员终于少了顾虑,纷纷附和,同时看向了朱祁钰:“还请郕王以天下为重,即位为我大明天子!”
“不……不成!这怎么能成,我只是一个藩王而已,我大明从没有这样的规矩。”朱祁钰却连连摆手推辞:“皇兄虽然已为蒙人所俘,但他毕竟还在,我身为兄弟怎能窃居其皇位呢?何况,朝中尚有太子,就算逼于无奈,也可以先立太子为帝。我……我实在难当此位!”
“郕王,这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虽然祖宗有规矩,皇位当由太子继承,可那只是在寻常之时。如今却事出非常,太子年幼,难克重任,唯有郕王你正当年,有着足够的资历和才能坐上这皇位,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哪!”于谦见状,赶紧出言劝道。
“是啊郕王,事急从权,此事是由哀家,以及这满朝官员商议决定,即便后世史书提到了,也只会称你识得大体,临危受命,而不会有别的说法。还望你莫要再推辞了。”孙太后也赶紧全力劝说道。
随后,又是一干官员七嘴八舌地劝进,反正就一个意思,你郕王就不要担心别的了,现在这大明朝廷,就你是那个最合适坐上皇位之人。为了我大明江山不至于动荡,你必须当这个皇帝。
“可是我……”朱祁钰还想再拿什么自己才学不足,又没有准备什么的说辞拉推拒,却见群臣突然上前一步,纷纷跪倒在地:“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即位称帝!”
见他还在犹豫,就连太后都已站起了身来,正色道:“郕王,难道你还想让哀家也跪下来求你即位么?”
“儿臣不敢……”一听这话,朱祁钰是真个慌了,忙连连摆手:“可这事毕竟关系到太子自身,我这个当叔叔的要是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这将来却该如何见他,以及我那皇嫂啊……”
“这有什么为难的,皇后那儿由哀家去说,想必她母子也会明白你这么做只是出于无奈,你不是在抢太子的皇位,而是在保护他们。”孙太后赶紧表态道。
“太后所言甚是。要是殿下还是感到有些不安,大可以继续遵他为太子,如此等殿下百年之后,他依然可为天子,那就不再亏欠他任何东西了。”礼部侍郎袁叔平忙又开始说道:“皇位更迭不但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也可以有叔位侄承!”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可谓是将朱祁钰的所有顾虑都给解决掉了,为了能让他答应称帝,他们可算是倾尽了全力。这事看起来着实有些荒唐,也是历史上少有的太后群臣请着逼着让人坐上皇帝之位了。
虽然历史上有不少人看着是被手下臣子强行扶上皇位的,最有名的那个当数陈桥兵变的赵匡胤。可其实,这更多只是出戏,是老赵早有了称帝之心,又欺负柴家孤儿寡母难以抗拒,这才让底下人策划的一场秀。
像今日这样,当事人是出于真心不想当这个皇帝的情况,似乎也只有前面提到的宋钦宗赵桓了。那时的他,也是在明知道坐上皇帝位后会遭遇金兵攻入汴京的危险局面而几次拒绝。可最终,依然没能拧过自家老爹的大腿,然后哭着坐上了北宋天子的宝座。
而今日,虽然大明的情况看着要比北宋好上许多,但对朱祁钰来说,这种被迫的感觉依然是极其强烈的。
话说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天下间有逼良为娼,有强买强卖的,可这等强行逼着让人当皇帝的,却实在罕见得很。而且这事居然就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却该如何是好呢?
面对太后加群臣的极力劝进,朱祁钰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选择。在好一阵沉默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好吧,既然母后与各位大人都这么说,那本王只有勉为其难了。还望到时各位大人能与本王齐心协力,保我大明江山度过这次的劫难。”
“殿下英明,臣等拜服!”见他终于应下此事,众官员着实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欢喜地再次拜倒在地。
“你们都平身免礼……”身为藩王的朱祁钰还真受不了大家如此重礼,赶紧胡乱摆手,命众人起身说话。而在茫然之中,他脸上又似乎带上了几分兴奋之意。虽然现在这皇位看着着实有些烫手,可这毕竟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位置了,能以这么一个方式成为一国之君,他自然会有些兴奋和激动。
孙太后见此,虽然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可心里却充满了无奈:“皇儿,还望你能理解为娘的苦衷。非是为娘不肯为你保住这皇位,实在是如今的大明已受不得一点意外和风浪了,只有你弟弟,他才能继续守住祖宗的江山。”
这时,朱祁钰似乎又想起了一点:“不过有一点,本王可是要事先与你们说明白了。”
“臣等恭听殿下教诲。”因为没有正式登基,所以群臣对他的称呼还没有变,但态度上,却是已将他真当成皇帝看待了。
“这个皇位,本王只是暂代皇兄坐着而已。哪一日,要是皇兄安然归来,我是要把皇位还给他的。”朱祁钰正色说道:“还有,太子的位置也不变。要是皇兄他在鞑子手上真有个什么万一,这皇位最终也会交还到见深手中,还望诸位大人能做个见证。”
“殿下果然兄友弟恭,臣等佩服!”群臣忙再次赞道。只是很多人心里却对此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了。在他们看来,朱祁钰这番话完全就是场面话了,千古以来,还真没有哪个当上皇帝之人肯无缘无故地再次把皇位给让出来呢。
即便他现在所言确实发自真心,可只要让他当上一段时日的皇帝,真正享受到掌握一切的权力那份畅然之后,恐怕他就不会再有这等想法了。
于是,众人各自怀着别样的心思,就这么从慈宁宫里告退出来。一场决定着大明江山未来的皇位更迭就这样以赶鸭子上架的方式给定了下来,朱祁钰就这么被逼似地成为了他皇兄位置的继承者。
而与此同时,身在千里之外,大同城外小小帐篷里的朱祁镇却很是不安地流下了眼泪,因为他已经隐隐觉察到了朝中那些人即将要做的是什么。
他,这个曾经的天下之主,就要被自己的臣民所抛弃了!
第504章
新皇登基之新时代
大明正统十四年八月初七,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是日一早,便秋阳高照,云淡风轻,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辰时刚过,悠扬的钟声就从庄严的紫禁城中响起,回荡在整座四九城的每个角落,让众多早起之人忍不住都搁下了手边的活计,下意识就翘首朝着皇城方向张望过去,虽然他们其实连皇宫的城墙都未必能看得到。
因为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全都知道今日就是朝廷选定了要另立新君的大日子。也就是说,打今儿开始,大明王朝将要翻开崭新的一页,新皇将立,这自然足以吸引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了。
随着钟声渐息,激荡的鼓声又随之响起,然后紧闭的皇宫大门便次第而开,从午门一直通往太和殿广场的道路上,早已被人拿净水泼洒,并黄土垫道,一切都是迎接天子驾临的最高规格。
而在午门外的那一片宽阔广场上,几百名大小官员全都肃穆而立,低头等候着那一时刻的到来。随着吉时的确切到来,轰隆隆的脚步声就从径直对着午门的那条御街尽头响起,众人凝神看去,便瞧见了千名顶盔贯甲的禁军将士正护送着一辆华贵的,由八匹纯白骏马所拉的马车缓缓朝着宫门而来。
马车的两边窗户早被拆除,前方的遮帘也被卸去,从而无论是打哪个方向,人们都能轻易看到里头端然而坐之人的打扮与模样。这是个身着明黄龙袍,头顶帝王旒冕,神色肃穆庄重的年轻人。他,自然就是曾经的大明郕王,即将接任天子之位的朱祁钰了。
只见他紧紧地绷着脸,看着颇有威仪,这让远远瞧见他身影的群臣很快就拜倒下来,齐声喊道:“臣等拜见郕王殿下!”此时的他尚未真正登基称帝,所以这称呼还不能改。
这时候,马车已经驶到了广场跟前,在看到那黑压压一片跪倒的群臣时,朱祁钰只觉着心跳如擂鼓般急速,脸色也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让众人平身,可喉咙一阵发干之下,这话居然都说不出口。
直到略咳嗽一声后,朱祁钰才镇定下来,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各位大人还请免礼,且随孤王入宫!”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就穿过金水桥,钻入了那象征着帝王至高身份的午门之中。再一次进入这紫禁城里,给朱祁钰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了,每进一步,他都觉着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动,在远远瞧见那巍峨的太和门时,他甚至都觉着自己的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而群臣,这时也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在互相看了几眼后,拍拍身上的浮灰,便以爵位或官职的高低,排好了队伍,然后从另一端的宫门进入。那午门可不是寻常人有资格走的,只有天子,或是即将成为天子之人,才能打此进入皇宫。
此时,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之上,已经有不杀太监宫女簇拥着孙太后、钱皇后以及尚须人抱的太子朱见深等候在此了。见到马车打前方慢慢接近,不少人的心里都生出了极其怪异的想法,尤其是钱皇后,更是满脸的惶惑和不安。
她与朱祁镇的感情一向极好,只是小女儿心态的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能和天子相敬如宾,成为后世美谈。可结果,这一场变故却让她猛地就从天堂落入到了地狱之中。
如今丈夫身陷蒙人之手生死难知,而为了大明江山稳固,自己却只能同意让天子的兄弟来承继皇位。恐怕从此之后,自己在宫里的身份就会变得极其尴尬与古怪了吧?当然,她最担心的,还是朱祁镇,要是蒙人知道此事,会如何对他?还有,他自己知道了此事,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其实孙太后心里的纠结并不在自己儿媳之下,但为了祖宗的江山,她也只能委屈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了。
当朱祁钰来到他们跟前站定,而群臣也相继到来之后,孙太后便给身边的心腹太监打了个眼色。后者了然上前,高声宣道:“群臣可有本奏?”
“臣,兵部侍郎于谦有本奏!”于谦应声站了出来。作为之前力主让朱祁钰登基的臣子,这劝进首功当然是属于他的:“如今我明天子沦落敌手,四海同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以臣愚见,当另立新君,以安民心,定军情!”
顿了一下后,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神色有些紧张的朱祁钰,道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来:“如此危殆之际,臣请立皇帝亲弟,郕王朱祁钰为帝,还望太后玉准!”
“善,于侍郎所言在理。”孙太后当即点头。
倒是朱祁钰,在此时却是连连摆手,直道在才能不足,不肯当上皇帝。虽然这有做戏的嫌疑——一切其实早在十多日前就完全定了下来,连日子都是选过的——但这种三让三请的规矩还是要做的,哪怕演员和观众其实就是一批人。
接下里的流程,其实早排好了,又由朝中元老,以及宗室前来劝进,但朱祁钰却再次表达了自己不肯为君之意,并且还提到了太子在京的这一事实。
在这流程慢慢进行下去时,边上作为背景存在的一干太监里,有几人的心里却是真正的着了慌了。这其中,最感到恐惧和绝望的,还是要数司礼监的曹瑞。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段日子自以为朱祁钰只是个闲散王爷,难有出头之日,所以对他那是百般压制与刁难,这可是把对方给彻底得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