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263部分在线阅读
马顺一听这位居然就搬出了天子来压自己,顿时心下一紧,但口中还是道:“我锦衣卫既然负有监察百官之职,在发现他的罪行后,自然有权将其捉拿!”
“不错,锦衣卫确实有这个权力。但是,你们在捉了人后,却得要有陛下的旨意才能对某位官员加以讯问,却不知这一回你马都督可曾得了天子旨意么?”胡濙进逼地问出了这么句话。
而这,却让马顺的面容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常人看来,厂卫捉拿朝廷官员,酷刑审问什么的都是他们的权力。但其实,内里却还是有些门道的。事实上,他们的这一权力也不是来自自身的特殊地位,而是来自用他们的皇帝。只是因为多数时候皇帝都要靠厂卫来震慑群臣,才会尽量给予他们以更多的法外之权,哪怕他们借此为自己谋取好处,残杀大臣,天子有时候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但这次的事情,显然就有所不同了。如今天子在外,锦衣卫是肯定拿不到旨意的,那他们这么做自然就成了违法了,甚至往重了说还是矫诏呢。
见马顺面露迟疑之色,于谦立刻继续给他增加压力:“若是马都督说一句你们今日拿我兵部郎中是奉了陛下旨意,那本官自然无话可说。不过,为谨慎起见,我回去后便会叫人派快马赶去北边,请示天子可真有此事!”
这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其威胁之意却已昭然若揭,让马顺在震怒之余,又是一阵慌乱。他看得出来,于谦此话可不只是虚言恫吓,只要自己真敢点这个头,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是一定能轻易做到派人去见到天子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只要自己坚持要把陆缜留在镇抚司,就要付出被定矫诏之罪的代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后,马顺才用有些难看的笑容说道:“此事确实是本督疏忽了,此番捉拿陆缜前来,并未得到天子的旨意。不过,这也是事关重大,我们锦衣卫不得不先拿人。”
“马都督这一片拳拳为国之心我们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成规矩无以方圆,朝廷里办事总是要讲个道理的。既然如此,陆缜就不能留在你们镇抚司了。”于谦当即看着对方说道。
“哼,难道于大人只凭这一说法就想免了陆缜之罪,将他带回去么?”马顺顿时脸色一沉,并没有放手的意思。让他承认有疏忽是一回事,让他把陆缜给交出去,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到于谦脸色一沉,马顺更是咄咄逼上:“于大人,还有胡部堂,你们一个是吏部官员,一个是兵部的,纵然位高权重,这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吧?而且你们和那陆缜一向交好,让本督就这么把人交出来,怕是难以叫人心服的。所以,几位还是请回吧。”
于谦见他这么说来,心下又是一阵发急,可一时间却又拿不出什么更有力的说法来。好在这时候,胡濙再度开口:“马都督有此顾虑也确在情理之中,无论老夫还是于侍郎,确实不是能查办如此大案之人。不过,朝廷自有法度,既然是官员有罪,自然就该由相关衙门来审问盘查了。不过却不是你们锦衣卫,而是刑部,或是都察院!”
听他随口道出这一说法,马顺的脸色是真个变了,显然对方是早有所准备了。
果然,只听胡濙继续道:“适才来此之时,本官就已命人去给刑部打了招呼,想必现在他们已派人赶到镇抚司外头了,你们这边大可将人交给他们。不知对此,马都督你可还满意么?”
“你……胡部堂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哪。”马顺哼了一声,恼火之余,却又感到一阵无可奈何。
本以为天子不在京城是杜绝他们解救陆缜的机会,不料最终却成了自己不得不把人交出去的问题所在。而对方还把一切都算到了,甚至还带了郕王这个眼下京城里权势最重之人来压自己,这让他很难做出强硬的反击。
他自然是可以不顾一切,强行留下陆缜,并在一夜时间里就置其于死地的。但是,这么一来固然是报了前几年来的仇怨,可也很容易把自己也给搭进去。这可实在太不划算了。他马都督可不想因此而和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同归于尽。
在一番权衡之下,马顺终于松了口:“好,既然你们早有准备,那本督也不好再刁难拒绝了。人,我可以交出来。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陆缜身上的罪名一日未能清洗,他就得在刑部天牢里呆着,我们锦衣卫的人一定会盯着他的。”
“这是自然,只要他有罪,我们自不会包庇。可要是他无罪,而是被人陷害的,我们也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于谦针锋相对地说了这么一句!
“哼……来人,把陆缜给我从诏狱里提出来!”虽然满心的不情愿,马顺还是下了这么个命令。
第482章
因果
见马顺终于肯将陆缜交出,胡濙和于谦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欣然的笑容来,至于朱祁钰,更生出了几分成功后的喜悦,毕竟这是他首次以身份压住某位朝臣,而且对方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可是当陆缜真被几名校尉带上,准确的说是架上堂来时,三人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因为此时的他看着实在太过凄惨,身上的衣裳早成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根本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前胸后背,乃至双臂等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都能隐隐看见里头的经络与骨骼了。而他本人,此刻也陷于半昏迷的状态,耷拉着脑袋,哪还有半点之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
要不是他的这张脸并没有受什么损伤,还是三人所熟悉的模样,恐怕他们都要认为这是马顺让人找了个囚犯冒充陆缜了。
于谦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朱祁钰则是脸上一片煞白,却是被陆缜如此凄惨的模样给吓得不轻。唯有胡濙,虽然面色也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还算镇定,只沉默了片刻就道:“马都督,你们锦衣卫的手段,老夫算是领教了。”
“胡部堂夸奖了,本督也不过是忠心王事罢了,不值一提。”马顺就跟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讥讽之意似的,反而自谦了这么一句:“这陆缜因为身负重罪,咱们锦衣卫自然是要落力把他的嘴撬开,从而好把藏在我北京城里的蒙人奸细给找出来,这些都是咱们当为之事。”
“你……”听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着风凉话,于谦更是怒得砰拍了一下身边的茶几,但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对方是死抓着问案这一点才对陆缜用刑的。
胡濙的脸色迅速变了几下,略作盘算就知道这事儿自己是无法追究锦衣卫责任的。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有未经相关衙门审讯首肯就对自家人犯用刑的权力,即便把官司打到天子跟前,也很难为陆缜讨一个公道。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快把人从他们手中带走,以免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乱子。
想明白这点,胡濙便道:“如此,就不打扰马都督处理公务了。”说着,便起身略拱了下手。
满腔怒火的于谦和心生忐忑的朱祁钰在见他有此反应后,也迅速回过神来,知道现在孰轻孰重,所以也紧随其站起身来,然后便打了招呼,让等在外头的自家手下上前搀扶着陆缜离开。
这几名手下在看到陆缜如此凄惨的模样后,也是心下恻然,手上的动作尽量放得轻柔些,生怕再伤着了他。可事实是,此时的陆缜早已因为受了太多酷刑而暂时连痛都感受不到,甚至连神志都是不清的。
“殿下,两位大人慢走,就恕我不远送了。”见他们如此干脆就带走了陆缜,马顺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儿,但却也不好阻拦。只能吩咐道:“来人,代本督送几位出去。还有,看仔细了,可别让人犯落到旁人手里,必须是刑部之人才能把他带走。”
“是!”顿时,就有几名校尉大声答应着,跟在了他们几个的身后,说是送客,更多却像是监视般地和他们一起出了有些阴森的镇抚司衙门。
此时,在那条生人勿近的胡同入口处,正站了几名神色不安的官员和差役,正是刑部一名员外郎带了人赶了过来。
既然早想好了对策,胡濙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早在来此的半道上,就让一名家奴持自己的名帖赶去刑部,让他们派人过来接下陆缜了。
虽然如今的刑部衙门事实上也早在王振一党的掌握之下,但是那儿毕竟不同于锦衣卫这样的地方,里面还是得讲规矩的。而且,那里做主的,依然也是文官,以胡濙几十年的声望,也足以让他们不敢乱来了。
在一番见礼后,胡濙便让刑部之人上前带走陆缜。而那几名差役在看到这位满身伤口与血污的模样后,也是一阵心惊胆战,生怕他会死在自己的手上,所以动作也格外的小心。
直到将陆缜送上一辆马车,几人才算稍稍定了下心神,然后胡濙才把事情原委简略地一说。那位带人前来的员外郎顿时面现苦色,知道自己这回是带了个烫手山芋回去,接下来整个衙门可就不得清闲了。
先不说盘问陆缜,查明真相的事情,光是如何确保其不死在自己手里,就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了。锦衣卫的酷刑可不光是看着可怕,其可能留在犯人体内的暗伤内伤什么的也是不轻,要是不能及时诊治,还真有可能在过上几日后便一命呜呼。
在这位刑部官员悄声把问题道出后,胡濙和于谦更是心焦:“这却如何是好?”
好在,朱祁钰及时说道:“这样吧,本王让太医院的常太医去刑部为陆缜诊治,以他妙手回春的本事,应该能确保其无虞了。”
“常太医……那善思应该就有救了。”胡濙一听,总算是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位叫常松柏的太医乃是京城第一名医,可说是有生死人而肉白骨,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的神医,以他的本事,只要能请得动,陆缜身上的伤就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过这位常太医乃是只为皇家服务的太医院院正,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朝中重臣,若没有天子开口,他也不可能前往医治。好在朱祁钰有着天子兄弟,以及王爷的身份,有他开口,事情倒不算难办。
在商议后一切后,众人这才各自登车,缓缓离开了镇抚司的地盘。
而此时,里头的马顺已经知道了是这么个结果,脸色再次变得阴郁起来:“这个陆缜倒真是好运气,这都能让他从本督的手中脱身!”
“都督,咱们为什么不在把他从牢里提出来时给他来一下子呢?到时他一死,只消说一句是他体格孱弱,经不得我锦衣卫的手段,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名百户有些不解地问道。
“哼,你懂得什么?这么一来,本督就要被胡濙和于谦他们给盯上了,刚才他们所说的那番话,也不光是虚言恫吓,真惹急了他们,说不定我会沾上一身麻烦。为了一个陆缜,带来这些风险,可不是太值得。”马顺瞪了对方一眼:“现在最想除掉陆缜的,是宫里的曹瑞,我又怎么可能如此帮他呢?”
“都督说的是,是小人一时愚钝,忘了这茬儿了。”那名百户赶紧认错道。
马顺随即又是一笑:“何况,即便现在把人从我们手里救出去,他陆缜也算是半个废人了。他的伤,不养个一两个月根本恢复不了,而且我早命人打断他的腿骨了,现在又被关进刑部天牢,一旦得不到及时诊治,落下残疾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此,我又何必去在意这么一个废人到底是死是活呢?”
下头几人一听这话,顿时都翘起了大拇指来,连连说都督英明什么的,一时间堂上马屁齐飞,谀词如潮。
马顺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深知朝廷用人任官的标准是什么。其实自古以来,朝廷选官都讲究三点——才能、德行以及容貌。
前两者自不消说,这容貌,却也是朝廷选拔官员,尤其是重臣的关键所在。因为这些臣子是要日日见到天子,并且可能代表朝廷体面的,所以一定不能长得难看,更不能有什么残疾之类的问题存在,不然一个个歪瓜裂枣地站在朝堂之上,不但天子看了膈应,也会叫外邦之人笑话。
即便不是什么帅哥,好歹也得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方面大耳,有威严之气的男子才能站在这朝堂之上。要是某位高官因为疾病或是什么意外得了残疾,比如缺胳膊少腿什么的,那还是赶紧辞官回家去吧。所以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是要看脸的……
而现在,陆缜的情况已变得极其危险。在马顺的刻意授意之下,诏狱里的用刑好手可是在他身上用了不少的心思。在确保其性命无忧的情况下,不但让他吃尽苦头,而且还断了他的双腿腿骨,很可能让他就此残疾,连路都走不了,更别说再当官了。
所以哪怕现在陆缜已被胡濙他们带走,马顺的心情也还算平静,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为王公公把这颗眼中钉给拔去了。
只是世上的事情却总有出人意料的时候,他马顺千算万算,依然没把常松柏这个意外点给算进去。
虽然此时已过了三更,常太医也早早就睡下了。可是在知道是郕王下令让他前往刑部医治某个人犯时,这位医术高,架子大的大国手却没有丝毫的抱怨和耽搁,就迅速带上了自己的药箱,叫上了小徒弟,就急匆匆地出门赶了过去。
他所以如此积极,除了朱祁钰的身份外,更因为几年前,正是朱祁钰在皇帝面前帮着常松柏说话,才让其免遭降罪。而这份人情,他今日自然是要还的。
一饮一啄,皆有其因果。陆缜正是因为帮了朱祁钰,才会落到今日下场。但同时,也正因为他帮了郕王,这回落难受伤,这位向来低调懦弱的王爷才会尽力相助,才会动用关系,让常太医前往救治……
第483章
狱中岁月如弹指
“陆缜,你还不肯认罪?”一张狰狞扭曲的凶悍脸庞猛地凑近,用充满了威胁的语调问道。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他便把手一挥,随即早就布在自己小腿边上的夹子就猛地合拢。在一阵骨头喀拉作响声里,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让陆缜忍不住再次发出阵阵嘶嚎,而面前那张脸却笑得更欢了:“现在是双腿,你要再不招,就是双手,到时候,哪怕你真能活着离开,也别再想以残缺之身当什么官儿了!”
此话入耳,让陆缜只觉着比被施以酷刑更加的难以忍受,身子不断地扭动,但却被人死死地禁锢住,完全摆脱不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声嚎叫,以此来宣泄心头的愤怒,以及恐惧……
“别动,你这伤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就在陆缜因为绝望而做着最后挣扎时,耳畔却响起了一个尚算温和的声音,随后他发现自己是躺在某处,而不是被绑在铁架之上,身上虽然依旧不断疼痛袭来,却还伴随着丝丝清凉,让痛感消减了许多。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所发生的,居然是一场噩梦,只是将昏过去之前的遭遇重新又经历了一次罢了。
在昏过去前,陆缜已受了足有三个多时辰的酷刑。那可不是一般的刑罚,而是锦衣卫所特有的,各种以折磨人身体和精神为目的,迫使其遵照他们的意愿交代一切的残酷刑罚。
他的身躯,手脚都已被他们针对性地施以极其残忍的刑罚,不但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而且连骨头筋络都因此损折不少。最后,对方更是以要自己残废作为要挟,在听到自己的腿骨折断的声音后,陆缜他终于因为顶不住压力而昏了过去。
现在想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熬了这许久的。
原先陆缜也曾听说过锦衣卫的手段有多么的凶残狠毒,但那也只是看书或是听人口述而已,总是隔了那么一层。直到这次,在尝过其中滋味儿后,他才知道这有多么的可怕,甚至有那么几回,他都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不如就认下了罪,求个一死算了,因为那时候活着要比死去更加痛苦。
但那一口气,还是让他挺了下来。此时在确信自己并没有死后,陆缜又生出了一丝希冀来。当神识渐渐恢复之后,陆缜终于发现自己是平躺着的,身上不但被敷上了伤药——因为此时他已能明显感觉到那丝丝的清凉感对伤口的影响——而且连那些镣铐都已不再。
“难道说……是郕王真把我从锦衣卫手里救了出来!”陆缜心下一动,精神再次一振。他所以在吃了那许多苦头后依然紧咬牙关没有认罪,就是因为相信朱祁钰会出手相救。而现在看来,似乎一切已成了真。
只是,为什么这儿依旧是那么的阴冷,虽然没有诏狱里那么重的血腥臭味儿,可还是有着股霉味不断袭来?陆缜在惊疑之下,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先是一片黑暗,以及边上的一点火光。在慢慢习惯了这儿的光线后,陆缜才发现自己居然依旧是身在一处牢房之中,因为他面前的,就是一排粗大而密集的木栅栏。
难道我还在诏狱?陆缜心里猛地一阵发紧,随后才发现身边居然有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正一脸关心地盯着自己。在发现自己已经醒来后,他明显怔了片刻,这才转身打开了边上的牢门,跑了出去。
显然,刚才让自己产生无法动弹错觉的,以为还被绑在架子上的原因都在这个少年身上了,是他按住了自己……只是,他到底是谁?这儿又是哪里?还有,又是谁为自己敷药治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