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而就在他们打了五板之后,陆缜再次叫停,随后又点了新的两人前来轮换。如此不断更替施刑,只一会儿工夫,郑富的后臀便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显得好不凄惨。而他的惨叫声,也随着板子的抽打从高亢而变得低沉,最后只有轻轻的呻吟,若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动静了。
外间的百姓这时脸上却露出了畏惧之色,他们算是看出来了,陆县令这是要狠狠惩治郑典史,而且恨其入骨,不断用新生力量来用刑,实在是叫人感到心惊哪。
只有少数人,猜到了更深层次的目的所在。候县丞和申主簿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戒惧。陆缜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让郑富吃更大的苦头,而是为了分化那些差役和郑富的关系。现在他们都对其下了手,那么接下来双方便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一条心了。
哪怕郑富能因为自身的利益而忍下气来,不作计较,只怕这些动过手的衙役们也会有所顾虑,从而倒向陆缜。如此一石二鸟的策略,既出了气,让郑富露了丑,又分化了双方关系,当真是高明得紧哪。
就在众人被眼前的情况搞得惊讶万分的当口,又两名差役上前,在打了两下后,有个人突然停了手,叫道:“大老爷,四……郑富他昏过去了。”
这一阵实打实的板子下来,居然直接就把郑富给抽晕了,这再次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就挨的板子数来算,要是从真正打实了算起,现在也不过二十来板而已,若真打满了,郑富便是不死也得断去半条性命。
就在众人以为陆缜会让人继续用刑时,他却把手一挥道:“也罢,把人拖回来,本官还有事情要问他呢!”
那两名差役明显松了口气,若是在自己施刑时把人打死,自己今后在县里可就有难了。闻言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拖着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地方。这一路拖来,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了斑斑血迹,直看得不少人一阵头皮发麻。
陆缜在瞥了一眼如死狗般倒在地上的郑富一眼后,方才又把目光落到了田奎的身上:“田奎,你还不认罪么?”
虽然他这次说话的语气比之前要柔和了不少,但被点到名的田奎却如遭到雷击般浑身震颤。刚才郑富的下场着实太也骇人,让他再不敢狡辩——连堂堂的郑典史都被打成如此模样,自己这么个小老百姓若真惹恼了县令大人还不是死路一条哪?
想到这儿,他赶紧磕头道:“草民知罪,之前所告,都是事实……”之前还有些麻烦的审问,因为郑富的事情而彻底解决了,这倒有些出乎陆缜的意料了,而周围那些百姓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郑富受刑一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相对而言,田奎认罪便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但陆缜并没有因此就放过他,而是再次深深地盯着他:“适才王十五诉说自己冤情时除了告你,还告了县衙的典史郑富。之后,本官也发现此案背后确实有衙门里的人插手。我来问你,这一切可都是郑富所为哪?”
田奎身子再次一震,但这时已吓破了胆的他如何还敢说谎,只能把事情如实道了出来。
正如陆缜所推测的那般,帮着他摆平之前杀人夺地一事的正是郑富,而在此事上,他也得了数万钱的好处,相对来说,田家巧取豪夺得来的王家财富倒有一大半是落入了他郑典史的手中。
这一番话说下来,自然引得堂外听审众人一阵骚动,有那大胆的开始咒骂起来,若非顾忌着县令大人威仪,怕是要捡取地上的石块去砸那贪官了。
陆缜稍微顿了一顿,才看了田奎一眼:“原来如此。把供状给我递过来,让他签字画押!”
一旁记录的文书忙应声而起,把速记下来的供状拿到了田奎跟前。他只草草一扫,就知道都是自己交代的罪行,虽然心下一阵惨然和不愿,但在陆县令的威压之下也只能拿笔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姓名,随后还打上了指模。
陆缜在接过那份供状仔细扫看,确认无误后,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有此供状在手,自己已彻底立于不败之地。看来自己这一回冒险发难还是做对了,郑富就是再有靠山,也不可能翻案了。
想到这儿,他又看了兀自昏迷的郑富一眼:“拿瓢水来,把他给我泼醒了。”
底下的差役既然上了贼船,自然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好答应一声,赶到外面取来了冰凉刺骨的水,猛地浇在了郑富的头上。本来昏迷的他被冷水这么一激,登时便惊醒过来,只是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甚至有些迷糊地看着前方。
“郑富,除了适才所犯种种罪行,这儿还有你勾结田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实证,你还有何话讲?”陆缜把手中供状一亮,寒声问道。
郑富本就煞白的脸此刻变得愈发难看,虽然因为距离关系看不清那纸上的内容,但他却知道陆缜这绝非在虚言恫吓,自己确实被对方拿住了罪证。
终年大雁,不想今日却被雁啄了眼。自己居然败在了一向轻视的年轻县令手里,这让郑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只能愣愣地仰头看着前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这反应落到其他人眼中,那就是其为陆大人的官威和正气所慑,完全不敢辩驳而认罪的表现了。这让许多百姓看向陆缜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畏,这才是大家需要的青天大老爷哪!
陆缜也不再拖延,当即又一拍惊堂木:“本案虽已查明真相,然涉及三名无辜的被害者,还与朝廷命官相关,本官不敢擅专,故决定上报大同知府衙门,由上司衙门来作处断。”
一顿之后,他又刻意提了一句:“今日本官就把话说与你们听了,郑富所犯之罪一定不止于此,本官一定会继续追查。也望各位能够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报与官府,以平人冤,以正视听!退堂!”
他退堂二字一出口,两边的差役顿时打足了精神喊起了威武来,这比之刚才升堂时的场景可要雄壮得多了。
堂外的百姓,此时却有许多陷入了沉思,他们中有不少或亲身,或亲友曾被郑家欺凌,是不是该照着县令大人的意思真去继续告发他呢?
看着众人深思的模样,候县丞和申主簿的眼中更是露出异样之色来。两人迅速退往二堂,走到离人远些处时,忍不住叹道:“这陆县令还真是手段高明,环环相扣哪!”
“是啊,其实他一开始的目标就在郑富,怪不得那游昌会如此下场。”
说到这儿,两人的脚步一顿,已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么看来,恐怕今日的这场官司都可能是他刻意推动的……”这让他们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这个年轻人真是敢想敢干,而且手段狠辣哪!
“你说他有几分成算?要知道郑富可不只一人,他还有郑家,还有……”候县丞轻轻问道,后面的话却不敢随口道出。
申主簿沉默了一下:“倘若在今日之前,我会说他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但现在,却是不好说了。我们的陆县令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极深,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哎,希望莫要因此出什么大乱才好……”候县丞轻轻一叹,眼中却充满了忧虑,他可是知道那些丘八大头兵是有多难缠的,一旦真惹上了他们,就真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了。
与他二人不同,一般的百姓对这一结果却是颇为兴奋的,在从衙门出来后,便纷纷念叨着陆缜陆大人是如何如何的英明。
这一场审问下来,可着实费了许多工夫,从大早上的敲鼓鸣冤开始,到之后的升堂问案足足过了几个时辰,现在太阳都已经有些西斜了,大家也都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可所有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半点饥渴来,只想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说与相识的人知道,显得极其兴奋。
而如此一来,今日县衙里的这场变故,也在短时间里传得满城皆知,并迅速传进了一处大宅之中,这儿正是郑家的宅子。
当一名须发灰白的老人得知这一消息时,惊得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最后才缓声道:“去把王先生请来,此番之事可非同小可哪……”
第42章
疑惑与求助
县衙后院,厢房之中。
翠眉兴奋得满脸通红,一边做着挥棒打人的模样,一边口中说道:“小姐,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那个郑富真的被姑爷他下令重打好几十大板,周围还有许多人瞧着呢,一会儿就把人给打晕过去了。今天的姑爷坐在那儿看着可威风了!”
楚云容却没有太过高兴的表现,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知道啦,你说这事儿已不下五次了,我都快会背了。”
“可是……可是姑爷今天真的很厉害嘛,我只是怕小姐你不信……”翠眉说着,还粗起了嗓子学着陆缜的语气道:“把人给我关到大牢里去……小姐,那些以前都不怎么听话的家伙这一回却立刻就把那个郑富给拖了出去,应该真个被关进大牢了。”
楚云容又应了一声,随即道:“好啦,你说着不腻,我听着都腻了,赶紧去准备晚饭吧,不然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哦……”翠眉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还没干呢,忙一吐舌头,急匆匆地走了,只是看她那疾步出门的模样,显然是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
她一走,楚云容的两条黛眉却轻轻地簇了起来:“他也真是的,居然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他就不怕那郑富背后的势力对他不利么?”她虽然一直呆在后院,连之前大堂上的审案也只是让翠眉这个小丫头去看了回报自己,但对这广灵县里的情况却还是颇为了解的。
郑富这个典史在县衙,在县城里是个什么地位,楚云容还是有所了解的,也知道其甚至与城中驻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现在,陆缜居然把这么个家伙给拿下了,恐怕接下来将有更大的麻烦找上门来哪。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的他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哪,难道是之前失踪的几日让他变了心性,又或是找到了什么靠山?可这也不对啊!”越想,楚云容就越觉着事情有些不合理,随后又想到了他这段时日对自己态度上的改变,这让她心里愈发觉着古怪起来。
但直到翠眉端来晚饭,楚云容也没想出个定论来,只能作罢。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即便有些见识,却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说不了的。不过有一点她却可以猜到,这次的事情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想到这儿,楚云容的心里不觉有些发冷,看着外边漆黑的天空随口问道:“他已回后衙了么?”因为心里的疙瘩,她称呼陆缜总显得很是疏离。
“姑爷已经回书房了,我过来时看到那儿有烛光亮着呢。”翠眉点了点头,随后又好奇地看了小姐一眼,不知她是个什么态度,难道是要主动过去问候一声么?看来小姐也觉着姑爷威风,所以改变之前态度了?
只可惜,楚云容却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有过去的意思,倒是叫翠眉有些失望了。
作为边地小县,广灵县自然不富。如此一来,县衙的大牢看着也很是破败,不但地方狭小而逼仄,而且还有不少破损处,北风一紧,就不断有刺骨的寒风从那些破洞里灌进来,直让这个黑漆漆的所在犹如冰窖般的寒冷。
如此恶劣的环境,对养尊处优惯了的郑富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此时的他早已缩成一团,还不住地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臀背上的棒创痛的,还是冻的。
这时,一名狱卒已拿来了一床散发着刺激气味的被褥,讨好似地对缩在牢房里的郑富道:“四老爷,您请委屈一下,且凑合着用吧。”
郑富嗅到那酸臭气味,就差点吐出来,赶紧一把将杯子推开,盯着面前这个狱卒道:“我不是叫你去我家里拿铺盖么?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小的冤枉哪四老爷。”那狱卒忙叫屈道:“小的怎敢不听您的话呢?只是……只是这大牢外边已有人守着了,说是谁都不准擅自离开,小的也是没辙哪。”
“什么?”郑富闻言身子猛地一起,却因此带到了伤口,使得他又是一阵叫唤,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这也是陆缜他安排的吧?”
“想……想必是的。”狱卒轻轻应道,眼睛却不敢与对方相交。
“好你个陆缜,这是要把我彻底看死哪。还有那些吃里爬外,背主求荣的叛徒,以前一个个的惟命是从,现在居然立刻就倒向了他,是真当我死了么?”说话间,郑富的眼里满是仇恨、怨毒的光芒。
这模样落入狱卒眼中,让他也是一阵心惊,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低着头,什么都不做,权当自己是空气。
“你以为把我看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很快地,你就会知道今日做这些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了!”说着,他突然嘿嘿地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狼狈的模样落到狱卒眼里,却跟个疯子似的,让他更感恐惧,只想把被褥一丢就离开这个可怕的家伙。
只看死郑富自然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因为郑家可还有其他人呢。
入更之后的北风更紧,呜呜的呼啸声直入鬼哭。
在这等寒夜,小县城里早已没了什么人影,但却有一辆马车四平八稳地朝着北边行驶着,在来到靠近城墙的驻军军营前时,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随后,车帘一掀,一名中年文士便率先跳了下来,然后在车辕上过来的车夫一起努力下,把个白发老者也给搀到了地面。
当这三人接近军营入口的鹿角处时,里面立刻就响起了警惕的叫声:“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要地?”话音起时,黑暗中还有几点寒光闪烁,却不知刀枪还是箭矢了。
老者三人忙站定了身子,然后才道:“老朽郑海,求见萧默萧将军,还望军爷受累进去通禀一声。”说着,他又跟身边的文士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忙把随身的一个钱囊给抛了过去。
里面的人打开钱囊,用火把一照,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原来是郑老太爷哪,你且在此稍候,我们这就去禀报。”
郑海道了声谢,便站定了等候。只是这北风越来越冷,直吹得年迈的他一阵哆嗦。文士见状便道:“老太爷,还是先回车里避避寒吧?”
“无妨。”郑海却摇头道:“应该用不了太久,我郑家与他萧默还是有些交情的。”
果然一会儿之后,便有兵卒过来把鹿角给搬开了,让老人和文士进去,但那位车夫却被留在了外边。对此,郑海也不好坚持。
在一名兵士的陪同下,他们顺着还残留有湿滑积雪的小道,小心翼翼地不断向前,终于来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木制营房跟前。那兵士在门口一站:“把总,人带到了。”
“两位进来吧。”里面之人随口说道,声音颇为浑厚。
郑海低咳一声,这才在文士掀起帘子后,微微弯腰走进了屋子。
这屋子虽然看着不怎么气派,但里面却颇为不俗,不但张挂着不少兽皮,地上也铺了层厚厚的毛毡,再加上还生着几个炭炉,比起外面就跟春日一般了。
一条大汉只着一件单衣,正坐在那儿啃着鸡腿,喝着酒。见人进来,只是略一颔首,示意两人坐下:“郑老,咱们也有好几年不曾见面了吧?”
“老朽这几年身子不济,一切事情都交给了不成器的儿子,出来走动得也少了,有失礼处还望将军莫要见怪才是。”郑海忙笑着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