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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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太爷爷和阿雅奶奶算起,我们两家已经是几辈人的交情了,我们怎么不是兄弟?”
  “我说过了,不要再拿你们家对我们家的恩情说事儿。”
  “兄弟,你错了。如果说恩情,我实在不想说这个话题。如果非说不可的话,我更愿意这样理解。我太爷爷是救过阿雅奶奶,但是易明爷爷也同样救过我太爷爷一命。如果恩情是可以还的债务,易明爷爷已经还清了。那么我们两家就一笔两清了几辈人就是像欠债还钱一样就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比如亲情,比如友情……”
  “你是教书的,我说不过你。可我不想说这些没用的。我是猎人,我的眼里只盯着我想盯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是我?是我们?我们是你的猎物吗?你不用回答,让我替你说。不!不是。我们几个不过是你获取猎物的一个环节,一个无法绕过的环节。你的猎物是那只铜砣吗?也不是,它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筹码……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是不是当初你想象中的样子。过了这一道坎儿,你还能走向哪里?还能走多远?”
  “我早就是丢过半条命的人,事到如今,多想也无益。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平静地说到这儿,易龙突然变得狂躁,“告诉你,事情到了现在,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不!你在乎。在乎你的阿金!”沈默的声音很轻。
  易龙抽出手枪:“你他妈再说我一枪崩了你!”
  静默。长久的静默。
  一缕月光透过茂密的林荫,再穿过小门上方的一小片玻璃,历尽艰辛地照进水泥盒子,在易龙和沈默之间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
  “水……水……给我水……”黑暗中,突然传出夏晓蔷微弱的声音。
  易龙挺身而起,走向墙角处的两只纸箱,摸出一瓶矿泉水。“你,起来!”易龙拿矿泉水瓶指向王小翠。
  王小翠漠然站起。
  易龙给王小翠松绑,将矿泉水塞到王小翠手上:“给她喝水。”
  王小翠很机械地给夏晓蔷喂水。
  “兄弟,有吃的吗?我饿了。”沈默说。
  易龙不说话,只是逐一将几个人嘴上的胶带扯下,返身从纸箱里取出若干食物:“吃,都吃!我可不想弄几个饿死鬼和我作伴。”
  揭下胶带之后,夏晓薇急不可耐地叫道:“姐,姐……”
  “叫什么叫?医生给她看过,用了药的。死不了!”易龙训斥。
  夏晓薇向王小翠投去询问的眼光。
  黑暗中,尽管王小翠根本看不到夏晓薇的眸光流转,但凭着多年的主仆默契依然明白夏晓薇的心思。故而,她用力地点点头,算是对易龙说法的肯定。
  “兄弟,手还绑着呢!怎么吃?”沈默说。
  “吃东西还用得着手?趴下舔!”易龙戏谑地说,而后又是对着王小翠,“你,一个一个地喂!”
  王小翠已经是习惯性的驯服了。对着一堆方便食品,小心翼翼地问夏晓薇:“二小姐,您吃点什么?”
  夏晓薇摇摇头。
  “肉!给我肉!我要吃肉!”林涛叫嚷,听起来没心没肺的,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疼痛。
  王小翠撕开一袋薰肉。
  林涛就着王小翠的手上大肆吞咽。
  “沈先生,你吃什么?”王小翠问沈默。
  “他,没得吃!什么都不给他!你自己快点吃,我已经不耐烦了。”易龙禁止王小翠给沈默喂食。
  王小翠依旧一言不发,默默地取了一小块蛋糕,吃掉。
  易龙重新给王小翠上绑,除了沈默和病中的夏晓蔷,依然每人一片胶带封住嘴巴:“吃饱喝足了就都给我赶快睡。告诉你们,我可是夜猫子,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谁要想捣乱尽管试试!”
  再一次静默。
  易龙搬一只纸箱杵在沈默面前,摆上食物。烤鸡、腊肠、茴香豆,还有酒。拉了另一只纸箱塞在自己屁股下,对着沈默:“看在我们两家四代人交情的份上,咱们哥俩儿喝几盅。”
  “就这样喝?我可是只有嘴没有手。”沈默说。
  “用不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君子。”易龙扯了一条鸡腿伸到沈默嘴边。
  沈默张口啃下一块肉:“嗯,香!原来做回君子也简单。”
  “兄弟,我叫你兄弟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堆狗屁!我是冲酒的缘分,陪我喝酒,我叫你一声兄弟。”易龙直接将酒瓶凑近沈默嘴边,灌进一口。然后看着沈默艰难地吞咽—那口酒对沈默来讲有点太猛。“你真像个娘儿们!”易龙面露不屑,一口比灌沈默那口多得多的酒浆灌进自己喉咙,“如果不是一个人喝酒太闷,鬼才懒得让你陪!多少年了,总是他妈的一个人喝酒,太没劲了!”
  沈默笑而不言。
  “笑什么笑?你,就是像个娘儿们!喝!”易龙的酒瓶堵住沈默的嘴。
  沈默将酒咽下:“兄弟,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
  “可爱?说不定我哪会儿就一枪把你崩了,那是不是更可爱?”
  沈默摇头。
  “你还别不信,我身上可是有人命的。这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易龙喝了一大口酒,“杀人这事吧,还真有点邪门儿!好端端的,想想就怕。可是逼到那个份儿上了,血气一来,根本不知道害怕,说杀也就杀了。可这杀开了头儿,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时就想,一条也是命,两条也是命。横竖是一个死字,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你说,一个人到了这份儿上,他还能在乎什么?—我他妈还在乎什么啊!”最后一句,易龙几乎是吼出来的,炸雷一样。
  “不!你在乎。”沈默的语气很平静。
  易龙瞪眼。不屑。质疑。
  “你在乎一个人—阿金。”沈默轻轻地说出这一句。
  易龙愣住,就像被人突然点中命门。
  “说说你的阿金好吗?总说杀人的事,太血腥。”
  易龙猛然灌了一口酒,那样子仿佛存心想一下子把自己呛死似的。黑暗中,瞪着沈默,两眼发出狼一般的绿光。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易龙的眼前幻化出一个个场景……
  一排排金黄色的禾晾。少年的易龙在跑。一座吊脚楼的美人靠上,少年阿金天真灿烂的笑容。阿爸在磨镰刀。阿金高举着一方帕子,一个鸭蛋冒着热气:“阿龙哥哥,我给你煮了鸭蛋,还热乎着呢!你看!男孩子扎户棍的时候会损伤血气的,要吃鸭蛋补一补。”阿妈也拿着一个鸭蛋,笑着说:“我们家阿龙好有福气哦,扎户棍的时候有两个鸭蛋吃。”易龙坐在石墩上吃鸭蛋。阿爸蹲着抽水烟,长长的竹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阿婆在吊脚楼上慈地爱看着楼下的一切……少年易龙的头发一缕缕落下……阿金蹲着,将落发一根一根地捡起,一边捡一边说:“头发是不能乱丢的,如果丢了,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会散的。魂魄一散,阿龙哥哥就会变傻。要捡起来,放进灶膛里烧掉,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不会散了……”
  一丛丛的篝火。狂欢的人群。青年的易龙吹奏着芦笙。青年的阿金曼妙地舞蹈。眉目传情。
  漆黑的夜晚。突然的尖叫。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阿金投入湍急的溪流。“阿金!阿金……”溪流中,易龙撕心裂肺地喊声在夜色中回荡。易龙怀抱着阿金在溪流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
  还是一样的夜晚。寂静的山梁。两支猎枪。两个岜沙男人。两张扭曲的脸。两声枪响。血,像突然绽放的花儿,诡异,妖冶。易龙捂着肚子,依然站着。而另一个,躺在地上。
  逃亡的日子。错乱的黑天白夜。走马灯一样的乡村,城市。路边。草丛。行人。垃圾筒。残羹剩炙。警察。噩梦。
  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垠的海带养殖场。一排排的浮绠在海面上形成优美的弧线。一条小船。易龙已经是一身渔民打扮。一头短发,有点脏,有点乱。整个身躯套进一件连靴带裤的黑色胶皮衣里。臂膀裸露,油黑锃亮。海带已经堆满了船头。
  一间简陋的工棚。阿金幸福地忙碌着。一个大大的海碗冒着热气,飘荡着香气。土豆炖海带。渔民易龙大口地吞咽。阿金欣慰地笑。夜色。海风。几乎散架的小木床,吱吱呀呀地响。拥吻。喘息。
  月亮照在阿金脸上,那是一张明显浮肿的脸。目光因过度嗜睡而变得呆滞。“阿金,阿金……”易龙的声音很焦虑。
  木牌,白底黑字。虞江市人民医院。易龙背着阿金。上楼。下楼。白衣白帽的医生。冰冷的机器。血,阿金的血,被注入到玻璃器皿里。诊断书上,沉重的超过月亮山的三个字:尿毒症。易龙呆呆地站在医院的门厅里,像一条即将死掉的鱼。
  血。易龙的血。从小臂流进一个粗大的注射器。钱,从一个窗口里递出来。易龙疯狂地抓在手里,沾着唾液数着,哗啦啦响。钱,从一个窗口里递进去。两个窗口,不同的是外观,相同的是冷漠。阿金躺在万向车上,被几个白衣白帽的人推走。
  深夜。渐渐安静的巷子。或明或暗的街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皮鞋敲击着水泥路面。的笃,的笃。易龙从斜刺里窜出。对峙。厮打。拳来脚往。乒乓作响。临街的楼上,有窗户打开,又迅速关上。本来还亮着的几处灯光,相继熄灭。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垂死的易龙。像一头猪一样被人拖着。晃动的人影。“就这熊样还出来打劫?”“这小子身手还不错。”“能为我所用吗?”“试试吧,也许行。”“查他的资料。”所有的声音在易龙的耳边轰鸣,只是,他说不出话。
  虞江大学。依绿园3号A座。杀手易龙在错愕中扣动了扳机。夏青教授仰面倒下,鲜血从胸前涌出。保险柜。细碎的纸屑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夏青教授躺在地板上,右手举着手机贴近嘴巴。易龙再次开枪。子弹从夏青教授的左眼射进头颅。血,一大滩的血。楼梯口,五花大绑的王小翠。乌洞洞的枪口,惊恐的大眼睛。蒙面的易龙挥手,枪柄砸在那女孩儿头上。血,在女孩儿脸上蚯蚓般蜿蜒。
  空荡荡的屋子里。墙壁上的投影。形容枯槁的阿金无力地靠在轮椅上,睁开眼睛:“……龙……哥哥,我……很好……”“阿金!阿金!”易龙呼喊着奔向墙壁,向影像中的阿金伸出手。一个震怒的声音:“你是个废物!给我弄来一堆垃圾!”易龙软弱的声音:“先生,我这条命都是您的,只求您救救阿金……救救阿金……”
  “救救阿金!”易龙脱口而出,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呷酒。吸气。吐气。“阿金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她不该就这样被毁了……我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易龙的声音如同梦呓。
  “也许,我能帮你。”沈默试探着说,心里不免存了一丝侥幸。
  “不!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你?一个娘娘腔的教书匠!更不行。从现在开始,你他妈给我闭嘴!我不想听到你在我面前啰唣!”咕嘟咕嘟,两口酒下肚,易龙抬脚将面前的纸箱踢开,上面的食物滚落在地。
  “冲动是魔鬼……”沈默的话音未落,易龙的枪口已经顶上了他的脑门儿。
  易龙打开保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沈默闭嘴。
  僵持。
  易龙收枪。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小心地放入鼻孔。再取出一只镂空的薰香球,点燃里面的香料。
  一股奇异的香气开始飘散。
  沈默等人同时感到昏昏欲睡,不多会儿,先后横七竖八地躺倒,不省人事。
  易龙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强光手电逐个照着地上的人脸。沈默,林涛,王小翠……照到王小翠的时候,手电光停留在那张清纯粉嫩的脸上,易龙仿佛又看到那条蜿蜒的血蚯蚓……如果那天自己再稍微用点力气,这张可爱的小脸儿也许早就香消玉殒了。接下来是夏晓薇,夏晓蔷。这对姐妹花长得可真像,娥皇女英,风姿各具。直到确信每个人都已经被薰香迷倒之后,易龙才放心地回坐到先前的纸箱上。将曾经摆放食物的纸箱拖到跟前,铜砣、笔记本、硬玉白鱼儿一件件摆放。易龙倒想瞧瞧能让这么多人你争我夺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
  在易龙眼中,那只铜砣无非是一个死疙瘩,看不出什么奇特的地方。最吸引他的是那只硬玉白鱼儿,那形状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小心地取出自己胸前的护身符,一只硬玉黑鱼儿。两件东西的形状、大小是如此完美的匹配。易龙将两只玉鱼儿摆放在一起,看到那个图案,立时讶然。那是一幅太极图!黑白双鱼儿浑然一体!双鱼挂件的打孔处恰恰就是太极眼的所在。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护身符和这几样东西有什么关系?巨大的好奇心让易龙的手伸向李畋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的故事对易龙来讲,无异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对于这样的东西,易龙向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寻找与自己有关的东西,草草翻过,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唯一算是有一丁点儿关系的是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几个字:青铜兽钮莲花权的另一半钥匙在岜沙。
  青铜兽钮莲花权?原来这只破旧的铜砣居然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青铜,兽钮,这都能看得到。可是,莲花呢?莲花在哪?另一半钥匙在岜沙。钥匙?原来这黑白双鱼儿是这只铜砣的钥匙!青铜兽钮莲花权……易龙快速翻动着笔记本,他记得在某个地方看到过……找到了,是关于商人吴尚贤那一段的记录。那么,黑白双鱼就一定是太极玦了!只是奇怪,为什么这只黑鱼儿却成为自己祖传的护身符?难道自己的祖先和这件铜砣有什么关系不成?易龙调整姿势,开始仔仔细细地查阅原本并没有多少兴趣的东西。吴尚贤用这样一只铜砣放置一颗稀世钻石,这颗钻石曾经是一只佛眼!易龙恍然大悟,难怪那龟孙不惜血本。原来是为了一颗钻石!但是,笔记中明明写着铜砣到了宫里雁手中就把钻石取出来镶嵌在七宝鞍上了,这只空砣给了疆提当玩具。管它有没有,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现在,铜砣、钥匙都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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