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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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拉,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想甩掉我!”夏晓薇坚定地说。
  “夏晓薇,你脸皮真厚!”话一出口,沈默的心里猝然传过一丝疼痛。
  夏晓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涌到脸上,气结。沉默良久,喉咙里发出颤音:“沈默!你太过分了!”
  沈默看天,有云飘荡。
  “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现在起,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夏晓薇调头而去。
  林涛对沈默说:“你是个混蛋!”然后转身去追夏晓薇,“姐,你等等我!”
  夏晓薇的背影远去,林涛的背影远去。
  沈默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一起涌来,相互纠缠、撕咬,百般滋味难以言述。喃喃自语:“晓薇,保重!”
  
第十七章
寻人
  太阳出来,将一切朦胧变得清晰。山是绿的,吊脚楼是黑的,除了寨门和那家客栈,一切都显得粗糙、简陋。寨子里的地面凹凸不平,低洼处零零星星的积存着经日的雨水,浑浊不堪。
  沈默行走在寨子里。寨子里很静,间或遇到一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狗。人和狗都是一付凶巴巴的样子,对人爱理不理。如果不是看到地面上长长的身影,沈默真的怀疑自己变成了透明的。昨天他找了大半夜,走进好多家吊脚楼,没有一个人知道易明或者阿雅。今天一大早起来,他来到这个更高的寨子。
  路口拐角处的一家吊脚楼前,有一个小姑娘在洗头。小姑娘弯腰低头,黑黑的头发足有一米多长,从脑后甩下来遮住了面容,一直拖到地上。身边放着一只竹子做的水桶,小姑娘右手拿瓢从水桶中取了水,直接淋在头上,水顺着头发流泄下来,在地面上聚积成一洼浊泥,发梢就在泥水里滚着。
  沈默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小姑娘,不由得担心这样洗出来的头发会不会干净。
  小姑娘拿一只木梳把头发一点点绾起,一直绾到发梢,头发上挤出的水分已经将发梢淋洗干净,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个漂亮的发髻就绾好了。那只盘发的木梳插在头上,既是工具,又是饰物。小姑娘直起身子—容貌稚嫩而清秀,年龄也就在十四五岁左右。
  沈默走过去:“小姑娘,你能听得懂汉话吗?”
  小姑娘茫然地看着沈默。
  沈默失望地摇摇头走开了。
  在沈默离开五分钟后,夏晓薇和林涛也来到这座吊脚楼前。
  昨天晚上和沈默吵架后,夏晓薇和林涛也来到寨子门口那家枪手部落客栈。林涛很快就弄清了沈默也住在那里。夏晓薇一心想避开沈默,便带着林涛离开了。后来,他们在寨子里随便住到一户苗民家里。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几乎家家都能留宿客人,价格也很便宜。早晨就在主人家搭伙吃了早餐,主人去忙自己的事情,夏晓薇和林涛就开始在寨子里转了起来。幸好林涛能说苗语,交流起来没什么困难。夏晓薇采取了在贵阳西湖巷寻找吴伯寅时用过的办法,不漏掉一家一户,每一座吊脚楼都要进出看一看,问一问。只是一路走来,却很少遇到成年人。仿佛寨子里只有小孩儿和狗,还有清风。
  “有人吗?”林涛用苗语喊道。
  刚才洗头的那个小姑娘走出来:“什么事?”
  “我是从县城里来的,来找亲戚。你知道易明爷爷家在哪儿吗?”
  “不晓得。”小姑娘摇头。
  “那,阿雅奶奶呢?”
  “不晓得。”小姑娘还是摇头。
  林涛转身对夏晓薇说:“姐,把照片给我。”
  夏晓薇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取出那张老照片,离开贵阳这后,这张照片一直是夏晓薇保管着。
  林涛举着照片给那姑娘看,并指着照片上的阿雅说:“这是阿雅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这张照片我见过!”小姑娘说。
  “你见过?在哪里?”林涛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在上面寨子易昆爷家里。”
  “你能带我们过去吗?”林涛的眼里放着光。
  小姑娘想了想:“那你等一会儿,我添上猪潲。”说完转身去忙了。
  林涛兴奋地把刚才小姑娘的一番话说给夏晓薇。
  不大一会儿,小姑娘就出来了。浑身上下焕然一新。银的项圈,银的手镯。上身穿一件滚边左衽青布衣,下身围苗王方印图形的三角裙,脚下是一双新草鞋。看起来格外鲜亮。
  夏晓薇怀疑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去添猪潲了。
  小姑娘对林涛莞尔一笑:“走吧!”
  在小姑娘的带领下,夏晓薇和林涛踏上一条蜿蜒的小路,迤逦而上。
  “这里的树似乎比别处都茂盛。”路上,夏晓薇随口说道。
  “岜沙人把树木当神祭拜。人死之后不立墓碑,也没有墓冢,就在墓穴上面植一棵树。‘人来源于自然,归于自然;生不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这是岜沙人的信仰。岜沙人从不滥伐树木,村民们缺油缺盐,只是上山修剪杈枝或砍些枯树,肩挑徒步到县城去零售。听我爸爸讲,岜沙人有过唯一的一次砍树行动,那是1976年毛主席逝世,北京修建毛主席纪念堂时,岜沙人毅然决定将寨前小山头一棵直径一米多的千年香樟树敬献给毛主席。那棵树被全寨视为林中大神。樟树出寨时,全寨老少都聚集到公路两边夹道目送,一直到尘灰落定。为了纪念那棵香樟树,岜沙人在那棵树生长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八角亭作为纪念。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林涛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忘掉爸爸讲的故事,心中暗自得意。
  听了林涛这番话,夏晓薇的心情却变得异常沉重。身边经过的每一棵树上,也许都依附着一个灵魂。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怦然心动的事情?
  “看到那座房子没有?”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远方。
  远处的山坡上,一座吊脚楼在树林间隐约可见。那座楼很特别,外观上和其他人家并没有多少差别,奇怪的是却修建在那么高的地方,远离村寨,孤零零的。
  “那就是易昆爷的家。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我该回家了。”小姑娘说。
  “谢谢你!”林涛说。
  “我叫月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姑娘看着林涛。
  “月亮!这名字真美。我叫林涛。”
  “林涛!我记下了。我喜欢你,你回来时再来找我好吗?”月亮说着,不等林涛回答,就踮起脚尖,“啪”地在林涛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着跑掉了。
  月亮的举动让夏晓薇惊讶不已。不禁说道:“哇塞!这里的小姑娘好开放哟!”
  林涛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擦了擦月亮亲吻过的地方,笑了笑说:“这里的习俗很独特,男女之间谈恋爱是很开放的,自己家女孩儿的男朋友越多,父母会越开心,表明自己的孩子长得可爱!”
  “这女孩儿不错哦!你追不追?”夏晓薇和林涛开着玩笑。
  “姐,你说什么呢?”林涛的脸居然红了。
  林涛的样子让夏晓薇忍俊不禁,她笑着说:“嘻嘻,真没想到你也会脸红!”
  自从昨晚和沈默吵架后,夏晓薇一直不开心,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弄得林涛手足无措。现在突然看到夏晓薇笑了,林涛也高兴起来,忘形地看着夏晓薇,自言自语地说:“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夏晓薇笑着笑着,忽然发现林涛的眼神不大对,便嗔怪道:“你个小屁孩儿!干什么呢?”
  “没,没干啥。”林涛挠了挠头,笑着支吾道。
  夏晓薇和林涛沿着山路又走了大约半小时,终于走到那座吊脚楼前。这座吊脚楼和其他人家一样,有上下两层,底层是猪马圈,上层住人。圈里的一头大白猪带着三个小猪崽儿,不停地哼哼着。
  “有人没有?”林涛扯开嗓子高喊。喊了三五声,总是不见有人答应。
  这时,一个老者从旁边的山路上走下来,肩上背着一捆干柴,全是一些枯萎的树枝。
  “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这家人?”林涛赶紧跑上前去问。
  老人停下脚步,看了看林涛说:“你是问易家公?”
  林涛点点头。
  老人往山上一指,说:“给易家奶上坟去了!今天是易家奶的忌日。唉,可怜啊!”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老人家,您能给我说说他家出了什么事吗?我爷爷和易家公是伙计俩,【注:伙计俩,贵州方言,意思是结义兄弟。】是我爷爷让我来看看他们家。”林涛信口雌黄。
  那老者显然相信了林涛的话,索性把肩上的柴放下,就势坐在路边草丛上。从腰间取下一根竹筒做的水烟袋,不紧不慢地点上火,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口,才慢慢说道:“他们家本来有一个娃崽,很好的一个娃崽,叫易龙。几年前,几年了?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大概不是三年就是四年。为了一个叫阿金的姑娘,龙崽打杀一个同寨子的年轻人。据说那个娃崽糟蹋了阿金姑娘。龙崽一时性起,就拿火枪把那个孬崽给崩了!然后就带着阿金姑娘逃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去年的今天,易家奶盼儿子没盼来,一撒手就走了。只剩下易家公,还有一个什么都听不到的老太奶。日子过的孤清啊!”说起易家的事,老者欷歔不止。
  “哦,对了。你们怎么不进家啊?他家里有人的。老太奶在家的,好多年了她都不曾出过家门的。”老者说。
  “我以为家里没有人呢!我们就去。谢谢您!”林涛的嘴倒是蛮乖巧的。
  老人的一袋烟刚好抽完,收了烟袋,把柴背在肩上,也不多话,径直走了。
  夏晓薇看着老人沧桑的背影,突然发现那老人竟然没穿鞋子,赤脚走在铺满乱石的山路上。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夏晓薇问。
  林涛把刚才和老者的对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夏晓薇听。
  “什么?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奶?!”夏晓薇惊讶地说,“老太奶会不会就是阿雅?!我们进去看看!”
  夏晓薇和林涛再次走到那座有几分破败的吊脚楼前,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夏晓薇敲门,林涛说:“姐,别敲了,老太奶什么都听不到了。”说着,伸手把门推开。
  虽然是白天,但房间里却是一片乌黑,只有一个大约五十公分的正方形的小窗户透过微弱的光线,感觉非常压抑。此时,门虽然开了,但透过的光线依然十分有限。夏晓薇已经无法辨别屋子的朝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的方向有问题,拟或是四周高大的树木遮蔽了阳光。屋子中间是一个火塘,火已经灭了,只有一些木炭的灰烬。火塘边随意摆放着两条低矮的长凳,黑乎乎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屋子正中的墙上是一个神龛,神龛正对着屋门,神龛上放着一小段萝卜,萝卜上插着三炷燃到半截就已经熄灭的香。小小的一段萝卜居然也能做香炉,夏晓薇不得不佩服主人奇特的想象力。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背对着夏晓薇和林涛,老人的头发虽然白了,却依然绾得一丝不乱。一身青布衣虽然有些脱色,但看上去还很干净。老人好像全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依然专注地高举双手在侧面墙壁上摩挲着什么。
  夏晓薇凝神一看,只见老人是在仔细地擦拭一个老旧的镜框。
  老人的那双手,骨节略大,肤色黧黑,满是皱纹。乍一看,仿佛是一截干枯的老树皮,没有一点水分。相比之下,老人手里面的白色帕子居然是那么刺眼。老人擦得很用心,还不时地停下来,把嘴巴凑上去,往镜框的玻璃上哈着气。
  夏晓薇走近老人,就站在老人身后。她看清了镜框里面的照片,她从坤包里取出自己带来的那张,两张照片一模一样。夏晓薇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握住老人布满沧桑的手。两只天差地别的手交叠在一起,一只青春、白嫩、温润、美丽,一只干涩、枯萎、粗糙、丑陋。夏晓薇修长的手指慢慢移向老人手中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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