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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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平抚掌道:“还是黄师傅痛快!当然,我赤旗帮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若是贵地有人找不到活儿,也能到赤旗帮做些短工,工钱虽然不多,饭总是能吃饱的,男女不拘,都可以到东宁的大营碰碰运气。”
  这下黄师傅是真刮目相看了,疍民们不打劫赤旗帮的船,也还能劫别人的船,但是穷凶极恶的早就从贼了,休渔期跑去铤而走险的,多半还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要知道疍民低贱,除了打渔也没别的本事,还有不少人欠着商贩们的钱,经常辛苦一年也存不下几个子儿。为了活命,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若赤旗帮真能雇人,可就帮了大忙了,短工也无妨啊,不饿肚子就行了。
  再想想之前听说的消息,若是赤旗帮在这儿也搞起赊贷,恐怕还真能抢走不少生意呢。这样的气度,何愁不能做大?
  一念及此,黄师傅立刻正了正神色:“钟头目想要几条船,什么时间来取?这些可得说清楚了,我也好早做安排……”
  一个时辰后,当钟平酒足饭饱,离岸登船时,心中已是大定。帮主说了,只要能搞定附近这些疍村,就任命他为鱼档的管事。这鱼档可是设在番禺的,意义自不必言,他之前勤勤恳恳为帮中做事,总算没有白费。将来自己执掌鱼档,儿子在船帮领兵,钟家何愁不兴?到时怕是仅次于几位大头目了!一想到此处,钟平更是兴致高扬,催促舵手往下一个疍村开去。
  仅是番禺附近海域,就有大大小小十数个疍民的村落,这近万人的渔民,在短短几日内都听说了一件事。赤旗帮的船是不能抢的,抢了也没好处。这些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老儿都不在乎的贱民,这次竟然意外的听话。毕竟告诫他们的,可是船场的师傅,是庙里的庙祝,不论是为了船,还是为了平安,躲着点赤旗帮总是没错的。更别提赤旗帮还是个讲道义的,肯给他们活儿干!
  随着消息逐渐传开,一艘艘小船起航,向着赤旗帮所在的东宁县而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方天喜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软禁,接触不到赤旗帮的种种,谁料邱小姐根本没有关他的意思,只要不离开大营,看什么问什么都无所谓。这可是让方天喜啧啧称奇,别的不说,这位的气度比田昱那小子要强太多了。
  并没有浪费机会,方天喜默不作声的打探起来。之前他也曾派人前来查探,得知了不少赤旗帮的事情,然而亲眼所见,还是让他屡屡惊奇。
  赤旗帮能战,方天喜早就知道。论起带兵,当世没有一人能胜过邱大将军,而邱小姐的练兵手段颇有其父之风,光看每日操练,就知道这是一支强军。
  然而出奇的是,帮中的伙食并非是按照军衔分配的,只要“食堂”开饭,大小头目和兵士都是吃一锅的饭菜,哪怕是邱小姐这位帮主亲去,也不会另开小灶。
  同衣同食是拉拢人心的好办法,然而就算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何况吃穿都一模一样,如何树立威信?真的不会让兵士忘了尊卑吗?
  结果当他问起这些兵士时,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都是帮中兄弟,自该同吃同住!”
  而那些小头目则会嘿嘿一笑:“白给的为啥不吃?这饭菜也不赖嘛。再说了,都有薪俸,想打牙祭还不简单?”
  食堂的饭菜确实不差,每天两顿干饭一顿稀饭,咸菜管够,吃干饭时还能打一勺炖菜,鸡鸭鱼肉蛋换着来,可比寻常的渔家要好太多了。
  能吃上这样的东西,何愁人心不齐?可是这里面的花销也极为惊人,只是算算就让人咋舌。于是方天喜有发现了另一样,赤旗帮有专人蓄养禽畜,而且数量不少。猪羊就不说了,海边也养不了多少,番鸭可是多如牛毛,整日赶去沙滩上刨食,下的蛋真是又大又圆,滋味绝佳。多出来的甚至都开始腌制了,怕不是要卖去县里。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种芋头、菜蔬的田地,也有仆妇照料,不说全都能自给自足,好歹也是个添补。专设的茅厕还能收集粪肥,沤出的粪肥也相当可观,不论是种地还是卖去别处,也算物尽其用。而便溺向来是军营里最麻烦的问题,一不小心就有发生瘟疫的可能,连这都能想到,可谓是心细如发了。
  如此种种,颇能以小见大,经年老将来了,恐怕也不能做到如此周全。这真是一个小姑娘琢磨出来的?是天性周密,还是早有远见,知晓这么做的好处?然而心底疑惑,方天喜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是旁人学不来的。似蓑衣帮这样的匪帮,不说别的,只是吃饭一样就不可能做到将兵同食。所有反贼用的都是饥民,驱赶百姓劫掠豪富才是他们的起家之道,不饿死人就不错了,哪还能讲这些花俏?那些匪首更不可能自降身份吃糠皮豆面。
  当然,赤旗帮这样练兵也有短处。从大营里出来的都是精兵,可是要如何扩充兵力?这样养兵,跟往海里扔钱也没两样了,五百人能养得起,五千人呢,五万人呢?赤旗帮平日连劫掠都不肯干,要如何壮大,在乱世间立足?
  然而这念头刚刚升起,方天喜就发现大营外的小渔船多了起来。还有不少渔民样子的人入了大营,干起了杂活。大营如今正在扩建,是最需要劳力的时候,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每天只要吃些粗粮、芋粉就能卖死力气,倒是让营里的屋舍起的更快了。
  赤旗帮已经在东宁一载,现在又是春种时节,最是忙碌,哪里能找来这么多劳力?心中疑惑,方天喜立刻去找了田昱:“丹辉,新来的劳力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田昱瞥了这不知收敛的老头一眼,哼道:“都是疍民。”
  方天喜眉头一皱:“你们开始用疍民了?等等,难不成赤旗帮打算收疍民为己用?你们能养的起吗?”
  身为邱大将军的幕僚,方天喜可比一般人更了解这些疍户的顽劣。因为居无定所,又爱在海上漂泊,沿海的海盗有一半都是疍民出身。这种杀都杀不绝的匪患,当年也让邱晟头痛不已,甚至动了心思想让他们在岸上安居。结果风声刚一传出,整个疍村都一哄而散,追都追不上,更别提别的了,于是只能作罢。
  这样一群人,也是赤旗帮能用的?那可是一万多张嘴啊,如何能养得起?
  田昱却冷笑一声:“谁说赤旗帮要养他们了?不过是雇来做短工的,盖房搬货,垦荒翻地,有把子力气就行。”
  方天喜顿时摇头:“一年可以,哪能年年如此?”
  这大营总有建成的一天吧?到时候这些疍民不还是来去如风,整日祸祸附近海域。而且把人领进来干活,也有可能让他们见识到营中机密,到时候发兵偷袭怎么办?
  “今年可以干这个,明年自然也可以干别的,只要东宁时时都有活儿,何愁他们不安心劳作?”田昱可是最清楚伏波心中计划的人,她要建的工坊可不止一个两个,别说短工了,估计将来有些渔民都要改行,专在工坊做活了。
  方天喜顿时哑然,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等等,他们只是来做活的吗?骤然反应过来,方天喜追问:“你们可是给了疍民什么好处?”
  是低息的借贷,还是高价收鱼?无利不起早,哪有平白无故的信任?
  田昱呵呵一笑:“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不过有一事倒是可以说,南海疍民皆不会对赤旗帮的船下手了。”
  田昱这样的人是不会说谎的,可是笼络一万多疍民,让他们唯命是从,这要如何才能做到?此事若能成真,这赤旗帮的格局可就不一样了。只要在打出赤旗帮的旗号,就能让那些疍民出身的贼匪退避三舍,会有多少商船肯交一笔钱买个平安?而当所有人都知道疍民和赤旗帮有联系,这些疍民也就真成了赤旗帮的附庸。到时候不论是雇工还是收货,还用花多大的气力?
  实在忍不住,方天喜问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当然是帮主想出来的。”田昱下巴微抬,反问道,“怎么,你不信吗?”
  谁想出来的都不奇怪,为何偏偏是那位邱小姐,这真是他认识的邱月华吗?方天喜一时都生出了恍惚,别是他和田昱都认错人了吧?世间哪有如此厉害的女子?哪怕经历的再多,也不可能让一个柔柔懦懦的女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吧?
  不过这些疑虑,是没法跟田昱这小子说的。继续观察了几天,方天喜还是按耐不住,找到了邱月华。
  “邱小姐,你这一手,老夫实在是佩服啊。”面对正主,方天喜才不会露出惊讶神色,犹自抚须赞道。
  伏波看了他一眼:“我的身份如今大营里还没多少人知道,方先生叫我伏波就好。”
  这话让方天喜卖弄的动作都僵了一僵,现在是改称呼的时候吗?你就不问问我知晓了什么吗?
  干咳两声,方天喜顺势道:“是老夫失礼了,只是借疍民压制商贾这招虽妙,可若是海上净是赤旗帮的船,那些疍民就不会生出怨言吗?”
  这一招借力打力的法子是不错,但是长此以往,海上必然有越来越多船只,如同那些盐船一样给赤旗帮交钱,挂上他们的旗子。如此一来,疍民还能从哪儿抢钱?做短工也不是长久之计,人还是要吃饭的啊。
  伏波看了方天喜一眼,反问道:“能吃饱的人,还会随意造反吗?只要收购海货的价钱提高两分,就能让他们吃饱喝足,只要借出的息钱能降低两分,就能让他们安稳渡过灾劫,只要在走投无路时雇几个短工,就能让他们不必铤而走险。先生难道不知,如何才能安民吗?”
  方天喜被问道一噎,这的确不是商帮的做法,而像是官府所为了。可是如此一来,赤旗帮又能得利多少呢?
  想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伏波淡淡道:“先生可是觉得我太过靡费,不该花这么大工夫,养一群贱民?”
  方天喜迟疑片刻,才道:“你养不起的。”
  伏波却笑了:“我的确养不起,可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只要少赚些钱,这些人就能吃饱穿暖,就能为我所用。有了疍民在后支撑,海上商船皆要向赤旗帮俯首,我得了钱,又能养兵,养更多雇工,来掌控鱼市,收取关税,长此以往,何愁南海不宁?”
  这的确不是船帮该做的!方天喜此刻已经确信,这小丫头想做的是什么。用赋税来养官养兵,用官员牧民,用兵将平乱,再让更多的百姓心甘情愿的交出赋税。这是朝廷该干的事情啊!可是本朝有海禁,也就是说,只要伏波真能把这一套运转起来,就像在南海建了一个小朝廷。它可能不太安稳,但是只要运行一日,就会有无数人明里暗里的支持。如此一来,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大商贾,恐怕也无力反对了。
  当初她数出的几个威胁,已经不知不觉被扫平了一个,只要没有官府介入,就不会被轻易打破。
  方天喜不由道:“若是朝廷知晓,怕要举兵平乱。你这手段,跟谋反何异?”
  “若是朝廷不愿派兵呢?东宁,乃至粤省将来会有不少作坊,会有不知多少商家与我联手。银行里存了大笔金银,我甚至能为海船作保,赔付沉船的损失。一旦赤旗帮发生动荡,得有多少商贾捶胸顿足,悔之不及?只要没法一口气灭了赤旗帮,这些人就会选择替我打通关节,保住这得来不宜的巨利。”伏波轻叹一声,“这里可是南疆边陲,先生以为,他们在乎的是自家还是朝廷呢?”
  她竟然还做了如此安排!那块缺失的拼图终于显露,可是方天喜心中却愈发的震惊,简直有些失语。这真不是争天下的路数,他原以为是这丫头太过妇人之仁,没有争天下该有的气魄,可是真按这样发展,这南疆算是谁的呢?朝廷真有法子平乱吗?说不定在他们眼里,这等既不扰民,也不劫掠的船帮,根本算不得乱兵吧?
  这样的蚕食之法,他的确没见过,甚至生出了好奇,想要在这空白的画卷上添个几笔。然而很快,方天喜就回过了神,皱了皱眉:“你做不到,只要有长鲸帮在,赤旗帮就不可能拿住南海。”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也是这奇女子唯一的软肋。赤旗帮成立不过一载,尚没有与其他大帮一战的实力。若是给她三年五载,这幅图卷必然能顺顺当当成型,可是她有这么长的时间吗?
  伏波看着老者,突然认真问道:“那先生觉得,我该如何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方天喜怔了怔,神色古怪的道:“你是在向我问策?”
  伏波道:“正是。”
  方天喜指了指自己:“你可还记得我是蓑衣帮的人?”
  “先生如今不在蓑衣帮。”伏波一派坦然,根本没有向别家谋士问策的窘迫。
  方天喜一时哑然,别的不说,这脸皮还是真够厚的,当个“主公”也算绰绰有余。不过她敢问,他却不想这么轻松的就给出答案。
  哼了一声,方天喜把手一袖:“老夫可不是赤旗帮的人,怕是爱莫能助。”
  伏波点点头:“此事确实难办,先生无法也不奇怪。”
  方天喜顿时瞪了过去:“丫头,你觉得激将法对我有用?”
  “若不是激将法呢?”伏波轻叹一声,“对于这事,我也想了许久,始终找不到破解的方法。长鲸帮能在南海立足,能垄断胡椒贸易,其势力必然不小。赤旗帮如今兵不过一千有余,大小船只还不到五十条,就算加上疍民也没法抗衡。而一旦长鲸帮占住了琼州,就扼住了出南洋的道路,偏偏陆俭的根基在合浦和交趾,为了他的粮道,其人说不定会跟长鲸帮谈和,到时候赤旗帮的粮道可就断绝了。哪怕我清理了东宁的大户,还田于民,东宁一县的粮食也供应不起大军。那时才是内外交困,难以收拾。”
  这一番话真是有理有据,清晰明了,方天喜忍不住道:“你就没想过找外援吗?”
  “蓑衣帮的势力不在海上,青凤帮自顾不暇,根本不愿介入此事,那些想要涉及胡椒的商贾,又难以信任,见势不妙兴许就投敌了。”伏波的语调沉了下来,“最迟今冬,怕是就要对上这个恶敌了。”
  夏天海上有风浪,而且风向也不对,很难从琼州发兵攻打罗陵岛。但是等风季过去,季风转向,长鲸帮恐怕就不会按兵不动了,届时双方必有一战。
  这可是迫在眉睫的问题,甚至能决定赤旗帮的生死。而面前之人,怕是不止一次推衍这些,绞尽脑汁想要保住这千余人的性命。担在她肩上的,又是何等的重担,一个十七……不,刚满十八岁的女娃,是如何应对心中焦虑的?
  方天喜欲言又止,伏波却转过头,望了过来:“我只看过几本兵书,懂些经济之法,并不擅长这些纵横捭阖的手段。帮中的头目不是渔民出身,就是田昱、严远这等不善阴谋之人,实在难以请到一个知晓大局,明辨情势的谋主。生死攸关,若是先生有良策,还请教我。”
  那双眼中满是恳切,也有些忧虑和期盼。她明明是在自曝其短,是在袒露软肋,对于一个掌了大权的女子而言,这是何其危险!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说出这些有什么不对,这是信赖他作为谋士的品格,还是因为她本性如此,知人善任?
  然而就算是方天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想错了。对于谋士而言,最让人难以抗拒的并非是身居高位者的不耻下问,也不是言听计从,不加思索的盲信,而是明明已经聪慧过人,也有大智大勇,却在举步维艰时,坦诚一问。
  她信他有解决的法子,也信自己能把他的策谋发挥到极致,身为一个谋士,夫复何求?
  然而面对那双极为清朗的眸子,方天喜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帮主一日不公开身份,不让世间知晓你是个女子,老夫就不能为你出谋划策。”
  这样的拒绝,让伏波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她轻叹一声:“那先生前来,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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