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校对)第2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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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旁人不同,吴天明可是知道些内幕的。那位方小公子,恐怕就是邱小姐女扮男装,假扮出来的。当日方陵跟在陆俭身后的模样,他也不是没瞧见过,若说两人没什么,打死他也不信的。
  可是为了这点私情,就昏了头,想要倾囊相助就不必了。陆俭终究是世家子,哪能如此轻狂放浪?
  面对这样的规劝,陆俭轻笑了一声:“世叔怕是想错了,我和伏帮主并无儿女私情,相反,我是她留在余杭的眼线耳目,若是心生异志,过不几天,这可大好头颅就要摆在旁人案上了。”
  他的笑容可掬,说出的话却让人震惊,吴天明直愣愣的看着那张笑脸,一时竟然无法分辨他说得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未免也太有辱身份,这不是给个女人卖命吗?可同样,若是真的,他性命不保,自家的性命就无忧了吗?吴氏怎么说也跟赤旗帮打过交道,万一惹怒了那女子,是不是也要小心性命呢?
  一时间,厅堂内竟然没了声息,吴天明都不知是该拂袖而去,还是该再劝几句了。
  没等他想出应对的方法,突然有一人闯了进来,径自来到陆俭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就见陆俭那张波澜不惊的笑脸突然变了,变得惊诧,却也生动,像是活生生撕掉了一层画皮。这是怎么了?
  吴天明张口想问,陆俭却已经转过头,换上了更加明朗的笑容:“世叔,方才番禺传来了消息,说是赤旗军大胜而归,如今船队已经到了南海。”
  “什么!他们真胜了?海峡占住了?”吴天明叫出了声,这未免也太出人意料的,当真这么巧?
  “自然是真的,而且胡椒不日就将在余杭的交易场挂牌,今后想来也是一桩大买卖。”陆俭的双眼都在发亮,语气更是坚定无比,自信满满。
  这一刻,吴天明是真的觉得说不好有“天命所归”,否则怎么会这么巧,选在这样的当口传来消息。等此事传遍余杭,站在天定军那边的就不知还剩多少了。
  世家是占据了船队,不愿与人分润,可是还有无数商贾,会争着抢着给赤旗帮交钱,求他们护住航道。邱大小姐的名声,更是不知比袁天定好上多少,江东百姓会选谁,还用多猜吗?
  沉默了良久,吴天明才拱手道:“还真是个好消息,那就恭喜明德了。”
  陆俭却不会这么轻易被打法,而是道:“那世叔还打算跟顾氏联手,迎天定军入城吗?”
  吴天明的脸色都有一瞬的扭曲,然而很快,他就哈哈笑道:“这等大事,我一个经商的如何能替家中做主?还是得听听长辈的意思。”
  他笑得很难看,就如吴氏如今不尴不尬的立场。不过此刻再威逼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陆俭自然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的又闲谈了几句,这才送客出门。
  然而等人离开后,陆俭脸上的笑却突然收住了,沿着长廊走了片刻,他停下了脚步,对身边人道:“去寻寻跟咱们亲善的几家中,都有哪些待字闺中的淑女。”
  那亲信一怔,低声道:“家主可是要娶妻了?”
  “不错。”陆俭只是答了一句,就闭上了嘴,不愿多谈。
  伏波不会再容许那些流言蜚语,他也不能再假借旁人之口,来些云山雾绕的谣传。既然两人之间清白无瑕,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妻子,撇清关系。
  如此一来,以后就算有谣言,也不过是看低了他,而非看低赤旗帮的帮主。这才是为人臣子,为人属下应尽的本分。
  当然,跟谁联姻也是有讲究的,既不能让伏波觉得他是在通过婚姻联系江东大族,也不能真选一个对自家毫无助益的小门小户,其中尺度拿捏,可是要多费些心思的。
  不知多少念头在心中盘旋,可等他走到长廊尽头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从未想过,这个妻子该是何等模样。他想不出,也不在乎,只要贤良淑德,能做个名门佳妇即可。就像他父亲,并不在乎枕边人的容貌性情,只要对官途有益即可。
  他还是做了如此的人,也只能做如此的人。因为他钦慕的那个,一生一世都不会对他垂青。
  这一刻,陆俭都觉得自己可怜了起来,就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下一刻,他又笑了,也许他真的已经成了“臣妾”,成了无数闺怨诗中些的角色,毕竟所有的闺怨诗都是男人写就的,都是在以夫妻喻君臣。
  他那不可一世的父亲,能因囚闭宅院,变得像个深宅妇,那他一个投效了主君,自甘臣妾的人,为何不能变成怨妇呢?身处其位,自然会生出如此的感受,而这,远远胜过“求不得”。
  攥紧的拳头,不知何时轻轻松开,陆俭振了振衣袖,再次迈开四平八稳的脚步,向着前方走去。
第353章
沈凤
  宽阔的校场上,
一群汉子正扭作一团,像是争什么宝贝似的抢夺一个小小的皮球。一会儿叠做一处,一会儿四散奔逃,
只看那牛皮制成的球儿被抛来抛去,被人劈手夺下,
又或是连人带球撞飞在地,
场面颇为粗野混乱,
却引的围观者阵阵呼哨喝彩。
  这玩意叫做手球,跟蹴鞠、马球都不同,
乃是以手持握,
投入对方看守的球门中就算获胜。最早还是赤旗帮那群兵士先玩起来的,
因为不拘场地,
可以在甲板上玩耍,很快就传到了青凤帮。
  都是打家劫舍的海贼,没事了就角抵、斗鸡的家伙,瞧见这样的新鲜有趣的玩意,哪还不忍得住?加之玩这个除了容易失足跌下海,
或是撞得头破血流外,
也无甚害处,
因此帮中并未禁止,反倒拉起了好几支队伍,
时不时就要下注赌个彩头,
在这商船稀少的台风季里,也是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法子。
  一群人正玩的欢畅,突然有个亲兵快步穿过校场,
来到了台上遮着罗伞的座椅前,
低声道:“头儿,
赤旗帮来了信使。”
  “来的倒快。”歪在椅子上的男人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却没有坐直身形,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叫他过来吧。”
  那亲兵立刻让人通传,不敢有半点耽搁。倒不是来得人有多尊贵,而是身份特殊,这可是伏帮主派来的信使,那个夺了海峡的赤旗帮帮主。
  谁能想到,只花了一年工夫,赤旗军就能从海峡回返呢?听说还是彻底在那边上站住了脚,同时打退了长鲸帮和西洋的番子,连胡椒贸易都拿在了手中。如此一来,整个通往南洋的航路都是赤旗帮一家说了算的,这得是多大的权势?
  比起来,青凤帮在东海的进展可就捉襟见肘了,哪怕用尽了手段,也没搞定那几个世家,更谈不上垄断倭国的航路,要是再跟赤旗帮起冲突,怕不是会惹出大麻烦。
  人人皆知的道理,让这些亲兵、头目再也不敢小觑曾经的盟友,然而当家作主的沈大帮主,却像没事人一样,半点没有慎重或是警惕的模样,让人在心安之余,也不免生出了些疑惑,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
  不过想不明白不要紧,会看脸色就行,几位头目也都摆出跟头儿相仿的神态,至少把排场和气势撑了起来。
  很快,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大步而来,见到瘫坐在伞下,没个正形的华服男子,立刻拱手行礼:“小子郑寅,见过沈帮主。此次前来,是替主上传一句话,不知沈帮主可愿与吾家主上一同会猎江东?”
  没想到来的信使是此等人,更没想到说出的是这等话,一群头目顿时哗然,就连沈凤也不免起了兴趣,语带好奇的开口:“伏帮主就这么耐不住性子,急着另辟战场,直取东海了?”
  赤旗帮的地盘距离江东可颇为遥远,还隔着闽地和青凤帮,刚刚经过大战归来,就想染指东海,还想让他们打下手,还真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意思了。
  那姓郑的书生却笑道:“此话差矣,正是因为看重沈帮主,我家主上才会出言相邀,若是事成,往倭国的航路可尽归青凤帮所有。”
  这话简直比前一句更让人哗然,倭国的航路啊,那可是被江东诸世家把持了百余年的大买卖,是沈凤花了无数工夫也未曾拿下的东西。都是走海外贸易,可是这“海外”也是有近有远的,比起远在天涯的南洋,肯定还是身边的倭国、新罗更容易捞钱。
  如此轻轻松松就让出航道,实在是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仔细一琢磨,已经拿住了海峡,占据了南海,图谋东海的霸主,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倭国吗?如果两家真能联手能拿下江东,可就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钱帛动人心,何况是这样无法拒绝的利益,不知多少人急得抓耳挠腮,只想替帮主应下,沈凤却看着面前的这人,突然问道:“郑兄可是读过书,应过考?”
  话题转的太快,郑寅也是一愣,然而很快就答道:“小子不才,曾参加过会试,可惜未能榜上题名。”
  能参加会试的,可都是举人老爷了,就算未能考中,也足以免去田租,有无数乡人投献田产,甚至在衙门里谋个出缺,弄个县令当当。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一个传信的使者,口称“主上”,可想而知伏波手下是何等人才济济。
  这就是占据州郡,攻城略地的好处吗?若是连江东这样的地方也收入囊中,她手下又有多少可用之人呢?
  然而念头只在心底闪过,沈凤就露出了笑容:“这等大事,怎么也要跟伏帮主面谈一番才行,如何出兵更是要计较一番。”
  像是猜到这一句,郑寅笑道:“若是沈帮主有意,自可随我同回番禺,亲见主上。”
  一听这话,沈凤身边几个头目立刻叫道:“不是你家找上门的吗?”“该她前来才是!”
  也不怪他们如此托大,实在是这信使的口气让人心底不舒服,似乎巴巴跑过去就是矮人一头似的。哪怕明知赤旗帮势大,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由那位邱小姐亲自率队前来,也不免要叫嚣两句,给自家帮主撑撑场子。
  郑寅没有作答,甚至连眉峰都未抬一下,看着对方神色,沈凤笑了,长身而起:“身为男儿,自该亲会佳人才是。”
  大名鼎鼎的沈三刀自然意态风流,说出得话却十足轻佻,郑寅一下就变了脸色,可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下台阶的托词,只僵硬颔首:“那就烦劳沈帮主了。”
  不过对于沈凤而言,托词之类都是虚的,他真正要看的,还是经过了一年大战后,赤旗帮如今的样貌,和那位赤旗帮帮主的真正打算。
  因为风势不顺,抵达东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看着眼前海港,沈凤就微微眯起了眼,早先这边只是个渔村,后来建了军寨,又过了数载,已彻底变成了一座临海的大城。原本狭窄,易守难攻的海滩拓宽了不知多少,数条长堤延展而出,构成了一个足够庞大的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更是络绎不绝,这边可没有寻常商船,应当都是赤旗帮的战船、商船。
  更扎眼的,是那些造型全然不似寻常海船的新式炮舰。比起常见的战船,这些船多了不少侧帆、软帆,舷墙上也开了密密麻麻的炮口,显然载炮不少。这是赤旗帮造出来的新船吗?打番子用的就是这个?
  不动声色,沈凤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也把心中的算盘来来回回衡量了一番。因而在见到那袭红裙时,他面上的笑容已经妥帖至极:“看来伏帮主这一战所获不菲啊,可是跟番子谈了什么条件?”
  看着那依旧一身华服,也依旧魅力四射的男人,伏波也笑了:“是得了不少好处,这才有精力他顾。”
  话虽如此,一回来就打另一场仗,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定下的,沈凤毫不见外的坐在了伏波对面,也毫不犹豫的直言:“即便所获不菲,现在出兵江东也急促了些,难不成是想打天定军,给余杭解围?之前陆二还给我传了书信呢,可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为一地便交出一国的航道,岂不是亏本买卖?”
  这是意有他指了,毕竟青凤帮的地盘夹在番禺和余杭之间,想要从南海直驱东海,少不得经过他的辖地,一个不好,可是要被人生吞的。所以沈凤在乎的并非报酬太少,而是太多太丰厚,让人不由生出警惕。
  话说得干脆,那张脸却依旧看不出有多认真,似乎把伪装刻在了骨子里。伏波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道:“沈帮主想什么,我自然知晓,不过攻打江东为的不只是天定军,更是之后的安排。我已跟那群西塞人说定了,今后他们可以通过海峡,到大乾周遭交易,除了不能碰赤旗帮的地盘之外,并无什么禁忌。除了西塞,还有不少番国亦是如此,以后海上的商船可不会少了,你觉得他们会惦记哪里呢?”
  都不用多算计,沈凤直接得出了答案:“是倭国。”
  若是赤旗帮占了东海南海,以及更遥远的海峡,那群番子能选的地方也就不多了。倭国是个列岛,地方不小,紧邻大陆,岛上还有银矿铜矿,的确是落脚的好地方。可如此一来,他得到的不就成了个四战之地,成了赤旗帮的马前卒?
  这等算计到了骨子里的安排,并没让沈凤动怒,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给青凤帮安排的去处吗?”
  “不是青凤帮,是海盗。”伏波答的坦然,“大海广博,没人能把海盗剿个干净,想来你手下也是贼寇多,商贾少,才会着意进军东海,让他们不至于闲下来生事。可惜,东海也是出海的门户,是商船必经之路,我怎能任人为祸?”
  她要拿住东海,就不会任由海贼肆虐,只是她选的并非剿匪,而是放这群人另辟战场,跟那群西洋来的番子们一较高下。不得不说,这是一招极为狠辣的驱虎吞狼之策,而接下了这条航道,将来的日子恐怕也无一日太平了。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沈凤反倒没了之前的猜忌,就事论事道:“若是选了这条路,泉州,乃至闽地就不独归我所有了,你就不怕我一口回绝,跟你撕破脸吗?”
  “不会的,你没那野心。”伏波笑了,坦然作答,“你要的从不是偌大地盘,只是独霸一方,倭国对你而言已经足够,何必费心其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他野心不足,还是个女子。可是对上的是伏波,沈凤根本无从否认,毕竟他可从未想过跑去海峡,去占什么“国门”,更没有一统四海的心胸气魄。只要有一个稳定的,独属于他的航路,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恐怕也正是看破了这一点,她才会给出如此的报酬。
  一个任他纵横的海域,自由自在,不受干涉,却也不容逾越。
  可这样的答案,对于沈凤而言依旧不够:“若只是为了掌握这条航路,还不如直接吞下青凤帮,何必如此麻烦?”
  她给的大方,却也苛刻,若是他不愿跟那些海贼、番子争抢呢?或是等他占据了一地,兵强马壮,有朝一日生出异心呢?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赤旗帮有足够的能力吞下青凤帮,而他沈凤,并不愿成为谁人的走狗。
  “因为举国之战,不但要有正规军,还得有细作,有刺客,有深入敌境的商贾,又袭扰敌国的匪寇,这些赤旗帮不能给的,就要有其他人来做。等千帆驶过海峡,探索异域的时候,可不能只有赤旗。”伏波并无隐瞒,说出了这个安排的本意。
  将来她要面对的,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西塞,而是整个未知的世界。面对这片广阔天地,自然也需要更多的身份和更多的力量,就如那些由女王亲自颁布的私掠许可一般。而等小小一隅呆不下去了,那些海盗、海商也会跟着赤旗帮的脚步通过海峡,去探索更遥远的世结。
  这番话并不复杂,甚至语气平平,可是听在沈凤耳中,却像是画卷铺展,气象漫卷。这世上,从未有人想过一统海疆,也从未有人想过以此为国,去开疆拓土。那些王侯将相们在乎的,不外乎是偌大河山,哪有四海的影子?
  可现在,有人说出来了,也有人决心去做。那从今往后,海上也就有了一统的气象,有了将海峡视作门户的胆量。如此开天辟地的壮举,又岂是寻常人物能想出,能做到的?
  难怪陆二会心甘情愿为她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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