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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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也想寻子苓,然而此战想要收拢残局,必须先找到齐侯。中军大溃不假,左右两军还有机会收拢残兵。齐国这次可是大军尽出,若是一战都折在这里,如何保住家国?晋军若是趁势而出,说不定社稷都要倾覆!
  抹去额上血水,田恒握紧了马缰:“晋军无礼,欲伤君上,随吾驰援!”
  刚刚从乱战中脱出,三十乘折了大半,如今还要追赶晋军,何其凶险?然而带领他们的是能挡住敌人兵锋,在万军中杀出条血路的旅帅。有此人在,何愁救不得君上!
  不论是步卒还是甲士,都发出了怒吼,车轮再次滚动,向着敌军追击的方向追去。
  ※
  “晋军还追吗?”
  扶着车轼,齐侯忍不住向后张望,只见后面依旧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兵马。
  “领军者乃郤大夫,焉能不追?”车右逢丑父高声道,“还请君上立稳,不可回首!”
  听到这话,齐侯只觉懊悔交加,当年在会盟宴上折辱郤克,不过是一时起兴,哪能想到今日会逢此大难?
  “绕山而走,甩脱晋军!”齐侯嘶声叫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先行脱逃。前面就是华不注山,就算是郤克,也未必会追出多远吧?纵绥不过三舍可是君子之礼,况且他还是一国之君,晋国上卿又敢追出多远呢?
  然而出乎意料,背后的晋军始终穷追不舍,眼看入夜才勉强停了下来。身边车驾只剩几辆,齐侯焦躁不堪,连睡觉都不安稳,只觉山风沙沙、虫蛇嘶嘶,都像是趁着夜色中靠近的敌军。到的第二日,他一早就爬了起来,强令身边兵士继续前行。果真,不出一刻,后面的晋军又跟了上来,简直如附骨之疽。
  一追一逃,两队人马竟然绕着华不注山打起转来。山道可比旁的路要狭窄,原本悍勇的御者和车右,也显出了疲态。为了阻挡敌人,一乘又一乘亲卫留下殿后,可是始终未曾挡住追击的敌军,齐侯心头竟生出几分绝望,难不成真要被个卿士追上,被俘受辱吗?
  直到最后,齐侯身边只剩下了金舆和副车,一直持弓还击的车右逢丑父方道:“君上,下臣昨夜被蛇咬伤,怕是没法推车前行了。”
  遇到坑凹不平,难以通过的路面,都要车右下车推动,如今逢丑父这样说,显然是受伤不轻。齐侯面色惨白:“若杀了领先那车,能甩脱敌人吗?”
  “或可一试。”逢丑父领命,同时叫上副车两位,向着敌军乱射。不一会儿,就杀了最前方那辆车上的车左和车右,当驾车的敌人终于停下,弯腰想摆正同伴的尸首时,逢丑父突然对齐侯道:“还请君上同我换位!”
  这是要假作他身份?齐侯一惊,却也知道此刻不能犹豫了,慌乱跟逢丑父换了位置,锦甲也披在了对方身上。御者再次驱车向前,谁料刚走不远,骖马就被山中藤蔓缠住,动弹不得。
  这时,跟在后面的敌人终于赶上前来,但见那驾车的君子下了车,跪在了金舆之前,奉上玉璧、酒水,谦恭行礼。他的话语婉转动听,但意义却分明的很,要俘虏齐侯,带回晋垒!
  逢丑父面色不改,取了车上华美漆瓢,塞进了齐侯怀中:“吾甚渴,快取清水来!”
  这命令,只如天籁,齐侯赶忙学做车右模样,捧瓢下车,一旁驾驭副车的郑周父和宛茷也凑上前来,一人御车,一人为车右,载着齐侯策马而去。
  一国君侯要喝水,晋人怎会阻挡?况且齐侯都在手中,还怕这些齐人背主出逃吗?
  然而车上三人,可不做此想。齐侯只觉脑中纷乱,浑身打战,逢丑父假扮自己,会被识破吗?要是被看破了,只余一车,如何逃过晋军追赶?几百乘车若都葬送此处,齐国又当如何?
  “君上,车要往何处?”御者郑周父低声问道。
  “去……去……”要去哪里?齐侯张了两次嘴,却未曾吐出个地名。
  正在此时,前方再次出现了烟尘,御戎、车右都是大惊,举起了弓戈,却见五辆战车向着这边疾驰而来,前方持缰的大汉高声道:“君上,吾等前来救驾!”
  这不是那个让自己快逃的亲卫吗?两日未见,如今再见其人,齐侯只觉目中泪都要流下来了:“田卿!”
  田恒远远看到这辆副车,就觉不对。副车只供国君驱驰,可是亲卫中的亲卫,怎会抛下金舆,独自出逃?果不其然,车上立着的不是齐侯,又是何人?
  策马上前,田恒跳下车来行礼道:“此处并不安稳,还请君上移步。”
  “去哪里?”齐侯不由问道。
  “华泉。”
  ※
  虽名为“华泉”,但是此处并非只一个泉眼,而是方圆百步的清池一处。如今池塘边的空地上已经垒起了营帐,喧闹嘈杂。
  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两位卿士,楚子苓心情也颇为复杂。她原本只是带着田氏役徒出逃,谁料一身巫袍太过醒目,竟吸引了大批流散的步卒。到了第二日,队伍就扩大到了一万多人,反倒成了逃兵里最大的一支。
  这些人,总要想法安置。楚子苓只得让田须无和家中亲兵寻找合适扎营的地方,最终选定了易守难攻,依山傍水的华泉。到此时,队伍已经增至两万余人,之前离散的左军和右军也循着人流找到了此处,聚拢起三百余辆战车,算是尽收残兵。
  如此一来,楚子苓自然也进入了两位卿士的视线。之前对战,国佐率领的右军和高固率领的左军,不过是用来遏制鲁卫联军,并没有真正展开厮杀,算是保住了一丝战力,因而此刻两人最急切的,就是想知道君上何在。
  “还请大巫占卜,看君上可安?”高固率先开口。
  他身材长大,虎目圆睁,称得上不怒自威,但面对这位田氏家巫时,仍是小心的放缓了语气,恭敬不已。之前溃兵冲营,官巫不知去向,倒是这田氏巫儿收拢了残兵,又寻到了合适的扎营地点。高固自是相信此女的法力,不输宫中大巫。
  一旁国佐也道:“如今君上未归,吾等皆是有罪之身,只盼能寻得君上踪迹,哪怕冲入晋垒,也在所不惜!”
  这是想发兵攻打晋军,夺回齐侯?楚子苓一凛,立刻道:“君上应当无碍,两位还是多派斥候,迎回君上为好。”
  她其实并不清楚齐侯处境如何,但是昨晚卢溪率领的五辆田氏战车寻了过来,也告诉了她田恒前去解救齐侯的消息。比起齐侯,楚子苓更在意的是田恒的安危,此刻可不是冲击敌营的时候,还是先搜寻山林更稳妥一些。
  这话倒是让两位卿士略一迟疑,高固性急,还想再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片骚动,就见个亲兵急匆匆奔了进来:“将军,君上归来了!”
  国佐和高固都是大惊,一同起身,又不由自主看向了端坐侧席的大巫。此女果真灵验啊!
  国佐赶忙道:“请大巫同去迎驾!”
  这下连楚子苓都惊到了,她只是一说,怎么正巧就找到了齐侯?然而面上巫纹浓重,旁人哪能看出她脸上异色。稳了稳心神,楚子苓也站起身,跟在两人身后迎了出去。
  此刻大营已经沸腾,就见几辆战车徐徐驰来,尘土满布,旌旗不展,然而最前方车上的,正是众人心心所念的君侯!
  国佐和高固都哽咽跪倒,向着君上行礼。就像风吹倒了黍杆,所有人都拜伏在地,只要君上无碍,之前的败仗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看着行礼的众人,齐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下了马车,亲自扶起了两位上卿,长叹道:“寡人轻敌,大败兵溃,实在是愧对诸君。”
  大战之后能直言认错,已是难能可贵,高固立刻道:“都怪中军疲弱,若换了下臣,定能杀破晋营!”
  这话现在齐侯是听不得了,只摆了摆手。一旁国佐却道:“君上在外数日,还是当好好歇息才是。等大巫占得凶吉,再动兵不迟。”
  “大巫?”齐侯一怔,他随军带着的几位巫祝都还在吗?这几人战前明明占出了大胜,却落得此等惨象,还能相信?
  国佐立刻闪身,指向立在后面的楚子苓:“正是此大巫!若非这田氏家巫收拢步卒,在此处扎营,吾等也不会这么快聚起残兵。大巫方才还占得君上无恙,果真灵验!”
  齐侯双眼一亮,看向那黑衣乌发的年轻女子,她也是田氏的?难怪田恒能寻到自己!
  “有赏!定要重赏!”齐侯立刻道。
  君侯一诺千金,这“重赏”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的?然而楚子苓在拜谢时却控制不住的走了神,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从后面车上下来的御者。三日未见,那人下巴上长满了杂须,也看不出脸色如何,但是铠甲上下血污遍布,连头盔都没了踪影,额上还有伤痕。当初带走的十乘战车,如今也所剩无几,哪还有昂扬气势?他伤到了吗?可有休息?这场大溃,身处溃军正中,他又是花了何等力气,才逃出重围,又寻到了齐侯的?
  楚子苓只觉心头剧痛,简直说不出话来,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封赏?
  见过了礼,齐侯自然要去大帐,身为在场的唯一巫者,楚子苓也被迫跟了上去。在她身后几步外,极为熟悉的脚步声跟在后方,不疾不徐,也听不出半点虚弱之意。楚子苓暗自松了口气,只盼能尽快结束这场军事会议。
第113章
  到了大帐,依次入席,齐侯接过寺人递来的巾帕,略略净面后才道:“还剩多少战车、兵卒?”
  国佐道:“兵车还有三百二十乘,但车右、弓手损伤不少,步卒则有四万,还有些牛车辎重。”
  之前大战,就算能抢回珍贵的战车,车上甲士也未必都能活命。原本一车三人,现在只剩下两人甚至一人,战力就要大打折扣。步卒更多,则是因为之前大溃,不少人都临阵脱逃了,加之营垒中留守的役徒多随大巫后撤,倒是保住了不少。
  只是这些人,又能顶什么用处?两军交战,还是要看车上君子、甲士的手段,这些步卒倒要耗费不少粮草,反而累赘。
  齐侯面色也沉了下来:“如今被晋军包围,要如何才能返回国中?”
  这可是他们如今面对的最大问题。就算逢丑父当时没被识破,到了晋垒,见到郤克,哪还不知这“齐侯”是旁人顶替?没能捉到自己,郤克会如何施为?如今敌人尚有千乘,齐军只剩下三百余乘,如何能敌?
  高固立刻道:“下臣愿帅左军冲锋,杀出血路!”
  一盘国佐却摇了摇头:“突围容易,断后却难。若是晋军执意要追,我军粮秣不足,怕不能挡。”
  营垒被袭,粮秣不知失了多少,怎能支撑数万大军?就算冲出了重围,敌人只要衔尾追上,怕也能耗死这支残兵。
  这是老成之言,高固却勃然大怒:“那某留下断后!”
  血勇在战前或有奇效,到的此刻,不过是莽撞。国佐不由皱眉,出声反驳,两位上卿转眼吵作一团。
  齐侯只觉头痛无比,呵斥道:“口舌之争,有何用处?不拘谁人,只要能想出突围之法,尽管说来!”
  大帐之中,还有不少卿士,然而诸人面面相觑,这等危局,似乎只有议和盟誓为上了?
  正在此刻,一人突然开口:“敢问君上,之前是如何脱身的?”
  这话就如一道惊雷,劈在了众人头上。是啊,君上是如何从晋军的围堵中脱逃的?竟然毫发无损。然而这样的问题,又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口的?
  他是如何脱身?不过就是让车右扮作自己,仓皇出逃。这样的话,齐侯怎可能言明?不由又羞又恼,想要训斥那无礼之人。谁料抬头望去,齐侯却发现问话的,正是之前营救自己的田恒。当时轻车出逃,旁人可能还不知道,田恒会猜不出原因吗?
  一时间,齐侯竟是哑然,沉默片刻,终于道:“是逢丑父假扮,助寡人出逃。”
  谁能想到,齐侯归来竟是因此?
  高固立刻道:“逢丑父真义士也!”
  “多亏逢大夫忠义,才使君上安然无恙。”国佐也高声赞道。
  此时根本不是追究君上如何出逃的时候,而越是赞赏逢丑父,齐侯的举动就越是名正言顺。臣为君死,本就是无上荣光!
  在这一片赞许声中,齐侯的面色终于恢复如常,是啊,若非逢丑父忠义,他怎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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