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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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巧巧在大巫面前坐下,郑姬柳眉微颦,用手按了按肚腹:“自入夏,此处便有不适,满闷不舒,害妾茶饭不思,这些日都消瘦了……”
  她按的是胃部,却按出了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楚子苓没在意对方动作,只是公式化的说道:“还请夫人伸臂,容吾探鬼。”
  也听过刺鬼的名头,郑姬伸出皓腕,容她细细诊断。只是片刻,楚子苓便道:“此乃邪气痞塞。夫人腹下可有肿块,按之微痛?”
  郑姬讶道:“真乃神巫!是有个肿块,莫不是患了大病?”
  她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畏惧,楚子苓微微一笑:“只是气积于体,刺之即消。还请夫人屏退从人,容吾施针。”
  这是痞塞之症,乃痰湿阻滞,胃气失调,导致脾胃受损,消化不良。只要健脾和胃,通降腑气,痞块自消。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一旁年长仆妇便道:“君子命吾等侍奉左右,不敢远离。”
  郑姬冷哼一声:“大巫在侧,还怕什么?尔等莫不是想吾早亡!”
  这话说的颇重,下面仆妇都称不敢。楚子苓此刻也发现,这郑姬似乎被人盯的很严,这是太过受宠,导致丈夫防备过甚吗?想了想,她便道:“汝等退至门外即可,施针只需半个时辰。”
  听到这话,那几个仆妇也不敢再辨,依次退了出去。楚子苓这才让蒹葭帮忙解衣,扶着郑姬躺在榻上。
  “刺鬼并不算痛,你若是怕,可以闭眼。”见那美人紧张兮兮的躺在榻上,连楚子苓也忍不住要劝慰一句。
  郑姬感激的合上了眼睛,又不放心,再次睁开:“真不会出血吗?”
  “不会。”楚子苓已经跪坐榻边,伸手确定肿块的位置。想要治疗痞塞,需先在肿块正中下针,随后再艾中脘、食仓两穴。
  因为需要针艾的都在胸腹,故而她的手法也更为轻柔。不过也是解了衣衫,楚子苓才发现这郑姬可能比自己猜测的还要大上几岁。脸可是保养呵护,抵消时间留下的痕迹,身体就没那么容易做到了。
  不大会儿功夫,行针就已结束。楚子苓换了艾条,徐徐施艾。这时郑姬才讶然睁开了眼:“刺毕了吗?”
  “肿块已消,再艾即可。”楚子苓答的平淡。
  郑姬立刻笑了起来:“未曾想真如阿姊所言。今日便能全好吗?”
  针灸治疗痞塞颇有疗效,但也不是一次能除根的。楚子苓道:“艾满五次即可。”
  “幸有大巫救妾,才能去这痼疾……”郑姬幽幽叹了一声,似乎还有心事。
  楚子苓不紧不慢道:“夫人需舒畅心情。郁气不散,病则反复。”
  郑姬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似想说些,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道:“那吾还来寻你。”
  楚子苓手上一滞。这郑姬被丈夫看的这么紧,若真嫌她频频出入楚宫,说不好会请自己到宫外诊治?然而心头如此想,楚子苓却没有开口。交浅言深,反倒让人生疑。还有四次艾灸疗程,她得想办法取得这人的信任才是……
  想到这里,楚子苓施艾愈发仔细。小半个时辰过后,她才道:“已艾罢,请夫人穿衣。”
  郑姬起身时先仔细瞧了瞧肚腹,见上面只有红痕,没有瘀斑,这才笑道:“大巫果真名不虚传。若治好了,吾定送你钱帛美玉。”
  看她一身华服,珍宝玲珑,就知道家里不会缺钱。不过这可不是楚子苓想要的,笑着回礼,她道:“夫人明日莫忘了复诊。”
  简单交谈两句,蒹葭便唤外面的仆妇进来,面色看来好了许多,郑姬再次道谢,才坐上肩舆,在众人簇拥下缓缓离去。
  楚子苓轻轻吁了口气,心中又有了些希望。只盼能从这郑姬身上寻一个突破口吧。
  ※※※
  马不停蹄回到府中,屈巫只觉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庭中踱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却偏偏是那个“夏姬”!那个他曾斥为“夭子蛮,杀御叔,弑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何不祥如是?”的夏姬!
  当年大王发兵陈国,讨伐弑杀陈灵公的夏徵舒,正因夏姬而起。夏姬淫,与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有染,惹怒其子,方才谋逆。故而大王灭陈后,想纳夏姬,他便直言劝谏,还一并劝了想要独占此女的公子侧,称其“不详”。后大王将其许给了连尹襄老,怎料隔年,襄老便死于晋楚邲之战,连尸体也未寻回。
  如此一来,世人更信夏姬不详,她亦极少露面,只寡居连尹府。屈巫原以为如此妖妇,销声匿迹也是好的,未曾想竟然在巫舍见到了其人。
  那是他第一次亲见传闻中的夏姬。距陈亡国,已有十载,为何她仍如此明艳动人?那当年令陈灵公痴迷的,又该是何等绝色?
  屈巫突然懂了那些男子的荒唐之举。如此佳丽,怎能怪人失魂落魄,忘乎所以?当年他能直谏,不过是未曾亲临陈国,亦未曾见过那“祸国”之人罢了!
  他想娶那女子!这一念头,顷刻涌上,再也按捺不住。然则,他一个曾力荐君王,怒斥其“不详”的直臣,要如何才能娶得美人,使她倾心?
  猛地收住脚步,屈巫高声道:“把府中郑女全都找来,吾要观舞!”
  他要想个办法,与其私会,博其芳心!
  “家主要观舞,尔等快些!”执事大声喝道,引得下面一阵慌乱。
  家主竟要赏郑舞?听到这消息,伯弥很是吃了一惊。如今府中郑女不多,更是没人比她善舞。若是能在这时展露舞技,是否也能入家主之眼?然而看到周遭姝丽,她又忍不住瑟缩。若是此时争风,却未得家主青眼,那以后她在后宅就愈发艰难了。卑贱之身,怎敢攀高位?
  想明白了得失,伯弥战战兢兢与众女聚在一处,随着乐声起舞,不敢怠慢,也不愿出头,只中规中矩徐徐曼舞。余光扫过主座,家主仍旧仪表堂堂,威仪天成,远胜公孙。也是,家主乃屈氏申公,楚国公族,自是比身为质子的郑公孙要强上许多。
  然而面对这人,伯弥丝毫不敢起别样心思。她如今所求,只一安身之所……
  一曲舞毕,乐停,所有舞伎跪倒在地。是赏是罚,只看家主心情。伯弥并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绿衣的,上前来。”
  这一声犹如惊雷,骇得伯弥赶忙膝行几步,跪伏在家主面前。
  “汝叫什么?”上首那人问道。
  “奴婢绿腰。”伯弥赶忙说出了自己的新名。
  “吾问汝原本之名。”
  家主的声音并不很大,亦无多少暖意,伯弥却忽觉心底火热,连脸都要烧了起来。为何要问她本名?难不成家主真看上了她的舞技?
  “奴本名伯弥……”连自己都未察觉,伯弥声音中多了份谄媚娇柔。
  “那汝因何被郑公孙发卖?”
  那声音一成不变,听不出喜怒,伯弥的笑容僵住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原来家主知道此事,那她被唤出,又为的是什么?
  再也抑制不住颤抖,她把头垂入尘埃,瑟瑟发着抖:“奴,奴冒犯了滕妾,多亏公孙宽宏……”
  她吓得连声调都变了,岂止是冒犯,她险些就害了密姬性命。可她不是有意的啊!她已被发卖,沦落至此。家主,家主难道要赶她出府……
  看那颤巍巍,抖个不停的女子,屈巫露出了笑容:“好大的胆子,倒可一用……”
  第二日。
  当换上新衫,随家主入宫时,伯弥仍觉不可置信。那端方君子般的申公,竟然会行此等荒唐之事。然而伯弥不敢露出半分犹豫,更下定决心,要好生完成交代,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穿过深深庭院,迈步入了巫舍前的大殿,伯弥方才觉好了许多。不过是趁巫医诊治时,借机从仆妇那里套话,问问最近都有谁求诊,何时会来?这样的小事,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只要家主达成所愿,她定也能得些恩赏……
  抱着满满期颐,伯弥在家主身旁坐定,大殿烟云缭绕,却也未能让她生出怯意。正在此刻,一个声音穿过殿门,遥遥传来:“申公可是回心转意了?”
  那声音清亮,并不出奇,伯弥却抖了起来,几乎瘫软在地。就见一道熟悉身影,迈过殿门,向她走来。
  那是巫苓!给家主诊病的,竟然是巫苓!
  牙关格格抖了两下,被伯弥死命咬住,落了两齿的地方,猛地生痛起来。那噩梦般的一日,萦绕眼前,她没想到要试探的巫者,竟是巫苓!不,正因是巫苓,才会用她。外面侍候的哪个不是郑府之人?家主用她,正因她熟悉这些人。
  可那是巫苓啊!那人知道她被发卖的原因,知道她如何背主,窃取灵药。只消一句话,便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伯弥抖得越发厉害,两眼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楚子苓也没料到,今天申公会去而复返,继续艾灸。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就算没法带自己出宫,也算完成了一套疗程。只是没想到,她会看到一个故人,在一旁伺候。
  那不是伯弥吗?她竟到了申公府中?
  身后的蒹葭已经怒目而视,楚子苓却看了看那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的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女人如今早已光彩不在,连身形都变得畏缩起来,显然是遭受了不少折磨。若把往日那些说给申公,怕是会要了她的性命。即便不喜此人,她也不愿如此而为。
  “还请申公屏退左右。”楚子苓只当没有看到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跪坐一旁,取过艾条。
  屈巫瞪了那不经事的婢子一眼,伯弥这才恍然,连忙行礼告退。一直走到殿外,她狂跳的心才缓缓慢了下来。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伯弥抬袖捂住了双眼,把泪滴狠狠压了回去。那人没有开口。她还能活!
  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时,伯弥眼中的惊惧尽去,如往日般绽开笑颜,迈开脚步,向着外面几个有些眼熟的仆妇走去。
第36章
  “那贱婢,着实可恨!”回到小院,蒹葭依旧愤愤不平,“女郎不知,她竟跟人炫耀自己入了申公府!贱婢!当时就该杖杀才是!”
  听蒹葭这么说,楚子苓一怔:“她跟谁炫耀了?”
  “自是跟那些仆妇。”蒹葭犹自生着闷气,“女郎就该把那事告知申公……”
  这不符合逻辑啊?楚子苓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当初伯弥被赶出府时,可是连累了一堆人,见到郑府的奴婢,她还敢凑上前炫耀?况且伯弥在见到她时,魂儿都快吓飞了,怎么片刻工夫就大起了胆子?还有那申公,之前带的明明都是从人,今天突然换个侍婢,也颇为奇怪……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楚子苓道:“她都说了什么?可有问关紧事?”
  蒹葭被问住了,卡了半天,方才道:“奴再去问问!”
  不大会儿工夫,蒹葭便回来禀报,伯弥并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炫耀她得申公赏识,做了贴身侍婢,还问了她们如今在宫中过得如何,有多少人看诊。
  然而这些并未让楚子苓放松警惕,想了想,她道:“明日伯弥若是再来,便盯着她些,看看她可有旁的打算。”
  也许不是伯弥自己的打算。那申公可不像郑公孙,看起来就心智坚定,一言九鼎。而他昨日还说不再针灸,今天就改了主意,实在古怪。还是要留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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