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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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手肘处捏了一捏,楚子苓点燃艾条,使回旋艾法,在肘窝一侧的尺泽穴缓缓施艾。其实用阿是穴效果会更好一些,但是这申公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呼痛之人,还是选取更保险的穴位为好。
  青烟袅袅,艾香扑鼻,屈巫有些惊讶的看着正在施艾的女子。这可不像寻常艾法,而是让艾条悬在半空,虽然有些灼感,但只是皮肤微红,没有半点烫伤的迹象。而那艾条轻转,带来徐徐热意,也让原本难耐的疼痛渐渐缓解,变得舒适。光滑无茧的素手,轻轻扶在臂上,只看她的样貌体态,到不像个巫医,更像养在深闺的娇女了。
  这女子怕是来历不凡。
  屈巫心底暗道,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任那女子艾完一处,再换一处。足足花去小半时辰,对方才放下了手里的艾柱。
  “每日艾灸一次,十日可祛风止痛。不过平日还要少沾冷水,如再犯病,还需施艾。”面对这个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病人,楚子苓并未假借鬼神,直接说出了诊疗方法和注意事项。
  屈巫放下袖摆,微微颔首:“有劳大巫。”
  他终是换了称谓,实在是这手施艾之法,让人赞叹。屈巫自谓识人,自然也能看出这女子心思淡薄,若公子侧真用她向大王邀宠,怕是白费功夫。
  疑心尽去,这便是个巫医。只要能治好他的伤臂,是巫瞳还是巫苓,又有何区别?
  再次行礼,他带着仆从,离开了大殿。
  直到那人连背影都消失不见,蒹葭才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女郎,这申公可比公孙可惧……”
  公孙黑肱不过是郑国来的质子,又温和善良,哪里比得上这种大国上卿?楚子苓笑道:“那便好好为他治病,说不定也能换来赏识。”
  之前才听宫人说起,上卿可邀大巫出宫看诊,就冒出这么个上卿,楚子苓心中倒是升出些许希望。楚王那边她是不想去凑的,但若能多治些上卿,是不是也能多条门路?不论是遥远的申县,还是楚国其他地界,外出走走,总好过一直困在这楚宫之中。
  收拾一下,两人便回了小院。简单吃过晚饭,窗外竟落起雨来。秋雨湿凉,很是让人生出些惆怅,楚子苓便把院中婢女都唤来,聊些郑国或是楚地的趣闻,直到夜色深沉,才上床休息。
  雨声似乎更大了些,还有隐隐雷音。正半梦半醒间,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阵呼啸寒风卷了进来。
  蒹葭从梦中惊醒,尖声叫道:“是谁?!”
  楚子苓也坐起了身,拥被掩住胸口。她的夜视力可比蒹葭好上许多,只一眼,就看到了那犹如萤虫的幽蓝眼仁。站在夜色之中,那人衣衫尽湿,长发滴水,一双蓝眸蕴着难以掩饰的苦痛。只一顿足,他就大步闯了进来,连沾着泥污的鞋履都未脱去,就这么狼狈不堪,又失魂落魄的奔到了楚子苓面前。
  一只冰冷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腕子。
  “有人难产,汝可能救?”
第33章
  腕上生痛,楚子苓却已顾不得了,立刻道:“人在哪里?!”
  这声应答,反倒让巫瞳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然而很快,巫瞳就放开了那细瘦的腕子,起身向外。
  来不及仔细穿衣,楚子苓胡乱披上外袍,大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道:“蒹葭,带上针具!”
  这时蒹葭才反应过来,慌忙爬起来,抱起金针艾柱匆匆追了出去。
  屋外,大雨滂沱,秋风瑟瑟,三人都未穿蓑衣,不大会儿工夫,就淋了个透湿。牙关咯咯响个不停,楚子苓只觉浑身都在发抖,被寒意浸透。幸亏要去的地方,距离他们的院落并不遥远,不多时,前方就传来隐隐的女子哭声。
  夜色浓重,雨声沙沙,几乎要把那声音淹没,这可不是女子生产时正常的动静,楚子苓心头一紧,立刻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冲进了大门。
  一进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屋正中的榻上,一个大肚女子瘫倒其上,身下干草染红大半,还有失禁的臭味混在其中。其他几个妇人或哭或惊,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楚子苓飞奔上前,先粗粗检查一番。宫口只开了四指,羊水已破,产妇披头散发,浑身冷汗,几乎失去意识。
  楚子苓不敢耽搁,挽起衣袖,边摸索胎位边问道:“生了多久?”
  “已有一日。”回答她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原来巫瞳也走进了产房。
  古代不是有男子回避的说法吗?不过此刻,楚子苓哪还顾得上他。仔细摸过,发现胎位不算太糟,她大声道:“速去烧水,要全部煮沸,盛水的盆也要烫过……蒹葭!针!”
  这场面蒹葭如何见过,吓得腿都软了,还是咬牙上前,递过了金针。
  楚子苓也不废话,立刻施针,补合谷,泄三阴交。边用针,她边观察产妇,见对方神色仍旧萎靡,心中不由大急。产妇气逆不顺,又耗费了太多元气,如今气散,必须先让她振作精神才行。可是手头没有合用的药物,若是有人参……一咬牙,楚子苓道:“熬些粥来!粟米加姜片,用肉糜细滚。熬出后只取汤水!”
  没有人参,先用小米粥补补气血,好使产妇积攒余力,剩下只看交骨是否能开了。
  额上冷汗,逐渐替代了冰冷雨水,楚子苓不敢分心,埋头行针。
  “瞳师,这巫婢怕是不成了。若再不剖腹,怕是巫子也活不成了……”一名妇人见巫瞳并不出门,悄悄凑上前来,低声说道。
  巫瞳浑身一颤,一双蓝眸瞪了过去。那目光简直凶狠如狼,让人脊背生寒。那妇人哆嗦一下,不敢再言。
  巫瞳却不理她,大步走到了榻边,在产妇身旁跪下,握住了那汗津津,冰冷冷的小手。片刻后,像是终于看清了身边人,那女子呜呜的哭了起来:“瞳师,瞳师,怪奴……”
  “莫哭。”巫瞳也不嫌榻上脏污,伸手拂过她的长发,“有巫苓在,定能保汝和孩儿。”
  那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产妇哽咽难言,靠了过去。
  催产行针,每穴都要二十分钟,全部四穴扎完,留针体内,熬好的粥水也送了过来。楚子苓轻声哄那产妇:“多少喝些,身上才有气力……”
  巫瞳也搀着她半坐起身。可能是觉出希望,那产妇倒也燃起了几分生存的欲望,勉强把粥水全都喝了下去。
  楚子苓又让巫瞳把人抱起来,换了干净的草垫,用温热的开水给她擦身,按摩肚腹,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产妇突然呻吟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巫瞳的手臂。
  “痛!奴好痛!”
  那声音尖利,简直如女鬼惨嚎。巫瞳脸色煞白,看向巫苓,对方倒是面色不变,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产妇下身,片刻后,眉间终于露出些喜色。
  “交骨开了!快扶她坐起!”宫口顺利打开,产妇也有了呻吟的气力,坐姿更利于生产。
  别说巫瞳,其他仆妇也凑了上来,帮产妇半坐起身。楚子苓想教产妇如何用力,谁知一抬头,就看到巫瞳的手臂一直被对方攥着,腕骨都已经被捏的发白。
  “可以让她拉着丝绦……”楚子苓忍不住建议。
  巫瞳却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就好。”
  那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让人避之不及的秽血,脸上未蒙白纱,唇角也失了笑容。然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真实的像个活生生的人。
  楚子苓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劝,只对产妇道:“看着我!看着我!深深吸气,短短吐出!不要乱,胎儿还能保住!”
  也许是被楚子苓的镇定感染,那女子不再放肆嚎哭,而是跟着她的节奏,用力学着分娩呼吸。
  产道全开了吗?胎儿大小如何,要不要侧切?刀口会不会感染?产妇的气力还够吗?楚子苓心底也是慌乱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亲手上阵,帮人接生。没有摧产的药物,没有必要的器械,甚至连胎心是否还在,都无法确定。但这是条人命,是在她眼前挣扎的生命!
  “头,看到头了……”一旁递热布巾的蒹葭突然惊叫。
  那产妇眼中泪水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楚子苓却死死握住了她的手:“别泄气!你能诞下孩儿!”
  “啊啊啊……”那女子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边惨叫着,边拼上了最后气力,随着一阵缓慢至极的抽动,小小婴孩,终于落了下来。
  “取刀来!”楚子苓立刻叫到。
  身边妇人立刻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短刀,楚子苓却先凑到火上消毒,才取六寸处断脐。知道已经产下了孩子,那产妇浑身一软,瘫在了巫瞳怀中。
  “这……这婴孩怎地不哭……”另一个妇人颤巍巍问道。
  楚子苓只是一看婴儿发青的面色,立刻道:“快寻根芦秆!”
  这是胎儿宫内缺氧,喉中堵了异物!
  拿湿布小心擦净胎儿脸上的粘液,芦秆便已递在手边。楚子苓也不嫌污秽,把芦秆插了进去,轻轻几下,吸出喉腔中的粘液,这才在婴儿背上拍了两拍。
  “呜……”一声微弱的哭声,终于在房中响起。
  楚子苓只觉浑身都软了,差点跪坐在地。不过看了眼产妇,她立刻又振作起来,对身边人说:“把孩子抱去洗洗,必须用温水。”
  交代过后,她强打起精神,为产妇催下胎盘,补气止血。
  一直忙碌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处理完毕。楚子苓只累的手都无法抬起了。谁料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短促呼声。楚子苓吓得一颤,提声道:“出什么事了?!”
  蒹葭面色发白,抱着个襁褓跑了进来:“蓝,蓝眼……”
  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似一抹幽蓝镶在那皱巴巴的脸蛋上。
  楚子苓猛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仍旧满身血污的男子。这孩子,是他的?
  巫瞳却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低头,对艰难喘息着的产妇道:“是个巫子……”
  轻轻一语,让那女子“呜”的哭了出来:“奴生了巫子!终于生了巫子!瞳师,瞳师……”
  那声音虚弱,却透着怪异心喜,听来让人心碎。
  看着面前这两人,还有那小小婴孩,楚子苓的嘴唇颤了颤,才挤出声音:“若生出的是女子呢……”
  若是不会出现蓝眼的女子呢?他们要如何处置?
  那双蓝眸,望了过来,凝沉入水:“会成为巫婢。”
  楚子苓不由扭头,看向榻上那女子。她刚刚听到那几个妇人,唤她“巫婢”!
  “未必都献给瞳师……”巫瞳轻轻开口,“群巫皆可用巫婢。”
  楚宫有多少男性巫者?楚子苓只觉浑身血都要凉了:“那,那也不用……你可知近亲……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她没说出近亲,而是用了“同姓”这个春秋时也能听懂的词。难怪巫瞳一脉,能代代产下蓝眸的孩儿,可是如此,又要有多少畸胎,有多少枉死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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