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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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一一答过,楚子苓心中有数,方才道:“还请孺人伸腕,容我一探。”
  那细瘦的腕子递在了面前,楚子苓专心诊脉,却没留意面前小妇人偷偷打量她的目光。片刻后,楚子苓微微颔首:“再针五日,即可换成艾灸,温养的药物还要喝上段时间,待身体调理妥当,就能同房了。”
  这话说得晏妻满面通红,却也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大巫刚刚伤愈,不可劳累,妾能等的。”
  楚子苓失笑:“你这病施法不费多少气力,无需担忧。”
  晏妻又看她一眼,这才颔首:“有劳大巫。”
  里间专心治病,外间也有密谈。两人分席坐定,田恒便道:“上次所议之事,不知晏子筹备如何?”
  晏弱微微一笑:“田子放心,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耽搁。”
  田恒闻言轻叹:“多谢晏子援手,累君卷入这等污糟事中,吾心甚愧。”
  晏弱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田子言重了。大巫与我夫妻皆有恩惠,举手之劳,自要尽心去办。况且谭氏野心毕露,早也有人看不顺眼。”
  晏弱其实并不在乎侍奉的是哪位君王,也没兴趣参与争权夺位。但是有田氏大巫存在,外人怕早已把他和田氏,以及公子环联系在了一起,因而配合田恒行事,对他非但没有坏处,还有些好处。毕竟田恒嘱托他的,可非旁人猜测。如果谭氏真的上钩,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难以自处了。只这一点,就能看出田恒与其是不死不休,能帮他为何不帮一把呢?
  有了晏弱这等姿态,田恒也放下心来,念头不由又转到治病的二人身上。自从他得知子苓并非巫之后,对于治病之事就更是好奇了,难道她施法真的不借鬼神之力吗?与自己有了私情,会不会影响她的术法呢?
  屋中,楚子苓收了金针,又轻轻活动了一下五指,这才对病人道:“施法已毕,孺人请起。”
  晏妻睁眼,没看自己的针灸的地方,先看向大巫的手指,见她指尖微红,但无异样,才松了口气:“多谢大巫施法。”
  “以后隔日来一次即可,药也会重新配过,平日要注意保暖,切不可饮冷水吃生食。”楚子苓叮嘱道。
  晏妻一一记下,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妾知那些污言秽语都是谣传,只是,只是大巫也是女子,当有个依靠……”
  她的话语极为含混,然而楚子苓激灵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道:“孺人想多了!”
  晏妻却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世间如田大夫这般的男儿也不多见,大巫若想,哪怕归隐也是值得的……”
  她的手又小又冰,然而抚在手背的力度,却十分的坚定。明明身为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她这个大巫,却还劝她归隐,哪怕放弃巫术也要抓住幸福。
  楚子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旁人她可以瞒住,但是当日遇袭,自己哪还有控制情绪的余暇?怕是瞒不过面前这小女子。而今日看诊,必有什么让她露出了端倪,才让晏妻敢贸然说出这样的话。
  迟疑片刻,楚子苓道:“多谢孺人关心,吾心底自有打算。”
  听她这么讲,晏妻似松了口气,又小心补了句:“妾不会乱说的,哪怕是夫君也不说,大巫放心。”
  那笑容里,似乎多出了些欣慰,就像见晚辈过的幸福时,长辈才会露出的那种神情。她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呢,楚子苓轻叹一声:“孺人也当保重身体,不可思虑过度。”
  两个女人的谈话,就像风吹过的涟漪一般,很快就消弭不见。等送走了人,田恒大步自外面走来,一见面就问道:“你的术法果真无碍?”
  他脸上混杂着担忧和怜惜,也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楚子苓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兴许眼中也有轻柔爱意,相爱的两人,怕是要用尽气力才能在旁人面前掩饰。
  走上前去,她轻轻拉住了田恒的手,摇了摇头:“无碍的,这本就跟鬼神无关。”
  田恒握住了她的手,似检查伤势一般看了半晌,才道:“那治病的是什么?只是针刺吗?”
  “不是随便刺的。”楚子苓思索了片刻,解释道,“人有经络窍穴,如天道循环,春秋往复,自有其规律。生病就是坏了这循环,外邪内滞,无法按照天理运转,只有用针药这样的外物进行调节,方能达到治病之效。”
  这时代还没有老子,没有庄子,也无法解释“道”和“阴阳五行”的原理,然而田恒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遵循天理,似也近巫。”
  楚子苓笑了:“是自巫而来,却不假鬼神,只借人力。亿万次尝试,千百年存续,演化出流派理论,去芜存菁,代代相传。”
  那女子的笑容中,有些自豪的,足以闪闪发光的东西。田恒不由收紧了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那该怎么称呼此等人呢?”
  “医,我是个医者。”楚子苓低声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此乃吾辈所愿,亦吾之志。”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向这个时代的人提起《大医精诚》,然而听到的那人,没有嘲讽,也无漠视,只是定定道:“就如宋之灵鹊?”
  他能明白的!楚子苓的心也颤动了起来,就如被人拨乱了心弦。
  田恒却已伸手,把人揽在了怀中:“不该让你留在宫墙之中。”
  灵鹊是天上飞的吉鸟,又岂能囚在深宫?好在,如今他们还有机会,总有一天,能相携离去。
  靠在那人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楚子苓轻笑一声:“那无咎的邑田就要早作准备了。”
  田恒也笑了:“届时生一对孩儿,男的随我习剑,女的随你学医。”
  “男孩也能学医的。”楚子苓不由反驳。
  田恒嗤笑一声,把人揉进了怀中:“你是教的那个,全听你的。”
  楚子苓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然而那脉脉流淌的东西,足能让人心神安定。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收几个徒弟,把自己所知所学传播下去,直到世间行走,不用再打“巫”的头衔,“神医”二字足矣。
  那一日,终会来临。
第130章
  “晏大夫已连续三日入宫,
密奏数次,公子环那些附庸也闻风而动。家主,可要行事了?”心腹低声问道。
  这几日,
谭府上下都紧盯着晏弱的动作,
连他出入田府之事都看在眼里。接连密奏,
还煽动其他亲楚派与他共谏,怕不是要蒙蔽君上,
彻底打压支持公子彊的亲晋派,
这些人哪还能坐得住?
  谭炎面色冷峻,
微微颔首:“明日上朝,
让诸人提一提此事吧。”
  没了计衡这个挡箭牌,
谭氏联络其他盟友,付出的可就要多上数倍了。这次不动则以,动就要大张旗鼓,方能让齐侯对晏弱生出猜忌,
绝了亲楚的心思。若能对公子环生出疑虑,更好不过!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此次专攻晏弱,
不可牵扯那田巫,以免旁生枝节。”
  这可是小心到了极处,下面心腹对视一眼,唯唯称是。
  第二日朝会,
那田巫果真未曾上朝。谭炎心底松了口气,
面上却更端正起来,
今天他们可是要“为君上分忧”的,哪能不庄重肃穆?
  果不其然,一上朝,就有亲楚的大臣出列:“去岁楚军大胜,晋侯避之,今岁怕是要再起战端。君上当早日择定使臣,出使楚国,互通有无,联军出战。”
  这谏言顿时引起一片哗然,立刻有几个亲晋的大夫出列,驳斥道:“楚虽强,也不可连年作战。去岁晋侯养精蓄锐,今岁若是发兵,怕是楚亦不能敌。况且楚在千里之外,而晋在吾腹侧,一旦交锋怕是要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岂能因小利而忘大害?”
  “此言差矣!远可交,近则攻,晋侯不仁,当初答应救宋,却一年未曾出兵,坐视宋国断粮投楚,去岁又眼看鲁卫被楚攻破,签城下之盟,如此作为,哪有半点信义可言?”
  眼见齐侯的眉心一跳,似有认同之意,谭炎立刻出列奏道:“卫侯新丧,楚便发兵,又谈何仁德?不过是两虎相争,晋近而楚远罢了。下臣以为,朝中君子畏晋,故言亲楚,便如晏大夫一般,会盟之时也想出逃,如何成事?”
  这一竿子直接戳到了立在一旁的晏弱,立刻让不少人看了过来。当年先君命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人使晋,结果高固逃了回来,其他三人没能逃脱,被晋人抓住,亏得有人求情,才得以出逃。现在晏弱重新得齐侯重用,可不就有这个抹不掉的黑点了吗?
  然而如此尖刻的话,也没让晏弱动容,他只淡淡道:“奉君命岂敢惜身,谭大夫言过其实。”
  谭炎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立刻道:“那你为何在君前谗言?是怕再次使晋吗?!”
  这话不可谓不锋利,只要答得不好,必会惹齐侯动怒。然而晏弱抬眸敲了他一眼,突然问道:“谭大夫因何指吾?可是因为吾与旁人交善?”
  他怎敢问的如此直白?谭炎僵了一下,赶忙辩解:“这跟旁人又有何关系?小臣不过是为君分忧……”
  他的话被打断,晏弱颔首:“不错,吾也想为君分忧。”
  这话什么意思?谭炎木愣愣的转头,却见齐侯已经不善的望了过来,冲他冷声道:“晏卿也谏寡人亲晋。”
  什么?别说是谭炎,殿上不少人都大吃一惊,连有些亲楚之人也不可置信的看向晏弱。他不是跟田巫交善,乃公子环这边的人吗,怎会如此进言?!
  大殿之上,顿时嗡嗡一片,然而谭炎哪还能听到,额上汗都下来了,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怕是有些误会……”
  齐侯此刻哪还不明白晏弱刚才所说“旁人”又是指谁,不由勃然大怒:“寡人问政,又岂是让尔等谋私的?!亲楚还是亲晋,关乎齐之命脉,寡人还没死,尔等就想作乱了吗?”
  若不是以为晏弱和田巫亲善,是扶持公子环一脉之人,谭炎又怎可能直接猜他亲楚?讨论国事时,把心思放在两位公子之争上,不是私心又是什么?!比起这等小人,说亲晋有利于国事的晏弱,和不愿谏言,只言国事比家事更重的田巫,才是真真正正的谋国之人啊!
  哪还管谭炎辩解,齐侯大袖一挥:“把他拖出去,若有人再敢以私心乱国,寡人必不轻饶!”
  哪有反抗的余地,两名亲卫拖着谭炎的袖子,把他扯了下去。站在一旁,晏弱冷眼观瞧那人冠簪跌落,惶恐不已的模样,不由心底暗叹一声。些许谋划,却能起到如此效果,着实让人惊骇。不过这应当只是开始,说不好田恒下来还要如何报复呢。
  被人硬拽出了大殿,谭炎跌坐在地,只有余暇扶住歪斜的高冠。他浑身都在发颤,这次可是亲身上阵,谁料想会被人阴害一把。既然打了亲晋的主意,晏弱为何还要频频光顾田府,又为何会跟那些公子环亲信搅在一起?怕是一开始就是要引他上钩啊!
  然而此刻,再怎么忿恨也晚了,谭炎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宫外走去。他这次被君上厌弃,赶出朝堂,怕以回天乏术。如今重回朝中已是毫无希望了,要不要重抄旧业,联络公子彊,对公子环下手呢?或是鼓动公子彊投靠晋侯,届时携晋国之威,入主朝堂……
  脑中纷乱,他攀上了车驾,浑浑噩噩向家中赶去。
  还未散朝,消息就传了出来。最为吃惊的,还是身处内宫,不理正事的声姬。怎么晏大夫也说要亲晋,难道大巫不支持自己了?
  慌了神,声姬刚忙装出一副害病模样,让人去请大巫。一看前来相请的寺人,楚子苓便知声姬是个什么心思,哪能置之不理?立刻动身赶到宫中。
  见到了人,声姬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惶急的扑上前来:“大巫,为何又改了主意投晋?公子彊可是在晋国啊,若是齐晋结盟,晋侯扶持公子彊,环儿可如何是好?!”
  被声姬抓住了的手臂,楚子苓轻轻一挣,避开几分,极是冷静的答道:“夫人可忘了当年桓公继位之争?”
  “桓公?”声姬一愣,就猜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当年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争位时,鲁国可是支持公子纠的,结果还是让公子小白抢了先手,归国登位,就成后来的齐桓公。然而鲁国和晋国怎能相比?
  声姬急道:“鲁弱而晋强,说不定晋侯会如当年晋襄公一般,扶持郑穆公呢?”
  当年郑穆公公子兰就是在晋国为质,还做到了大夫,结果郑文公身死后,晋襄公就扶持他回国,以庶子之身当上了世子,继承大位。若是公子彊也如此操作,岂不坏了大事?!
  楚子苓眉峰一挑:“郑乃小国,焉能同齐相比?夫人何必操心外事,如今君上康健,还不知多少年才要轮到公子登位,只要公子环能安稳居于国中,自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笼络人心,结好卿士,讨君上欢喜,岂不比身在异国之人要稳妥许多?”
  声姬愕然,她还真没想过大位不用争抢,然而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当年争位还不是诸公子都不在国中?只要她的儿子不用出国为质,自有大把时间跟君上亲近。那如此一来,齐国的安危,似乎比争权要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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