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校对)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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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奕延第一次对旁人提起自己的私人打算,张宾故作惊讶的挑了挑眉:“哪个将军杀戮不重?奕将军你年纪尚轻,还不觉得。等到年岁渐长,封侯拜相,岂能无子嗣继承家业?”
  “张参军多虑了,不论是娶妻还是生子,我都无心为之。”奕延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蒙主公厚爱,怎敢相负?”
  话说的斩钉截铁,张宾却收敛了面上笑容:“若是如此,将军晚年当如何是好?”
  这是说没有子嗣,晚年生活艰难吗?当然不是!明明白白指向的,是他今后如何立身的问题。没有子嗣,不结党,不荐贤良,甚至同令狐盛这些武将都关系平平,以后朝中,谁能保他?
  “我乃主公手中之刃,是用是藏,自有主公定夺。”奕延面上平静如水,声音里,却有了几分决断。
  他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若是有朝一日,主公想要收回兵权,奕延也不会有半点反抗。他的一切都是主公给的,从身家到性命。交还主公,又有何妨?
  这答案,有些出乎张宾的预料了。沉吟片刻,他才道:“君子不立危墙,奕将军如此断言,不悔吗?”
  奕延反问道:“张参军掌信陵,不悔吗?”
  这话,着实辛辣。掌控信陵这样的暗密要位,只可能有两种结果。或是被主公信重,功成名就;或因所知阴私太多,成事之日被新君灭口。他张宾,难道就不怕身处险境,死无葬身之地吗?
  张宾坦然道:“辅佐明主,平定天下,乃某毕生所愿。”
  为了这个理想,怎样的危险和艰难,都无法阻止张宾。所以,他不会后悔。
  “我已求到了毕生所愿。又何悔之有?”奕延淡淡答道。
  区区情爱,就能满足一人所求吗?张宾不这么觉得。但是奕延的所作所为,着实挑不出错来。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此心不改,会比任何联姻,都要更为可靠。哪家姻亲,能够像奕延这般勇猛善战,又毫无私心?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所有荣辱都由主公一言以决。只要有奕延在,就能压制其他武将,让旁人无法近前一步。而主公对于手下军队的掌控力,也会达到顶峰,毫无被分权的可能。
  这才是江山稳固的根基所在!至于身后事,就要看主公遗诏了。若是奕延不改此行,杀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难。
  轻叹一声,张宾说出了一句话:“青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于天下未有称也。”
  这是《太史公书》中,对于西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评价。严格说来,毁誉参半。
  听到这话,奕延却笑了:“当效大司马,葬于帝陵前。”
  这一笑,竟然有了几分钦慕。卫青又何尝不是汉武帝巩固江山基业的不世名将?不养士,不结党,亦能善始善终。君臣相知相合,莫过如此。
  张宾闭上了嘴,拱手作答。奕延回了一礼,转身而去。
  几日后,天子派来的使臣,到了晋阳。明面上是封赏梁峰派兵护驾之功,实则带来了指婚的圣旨。而且指的还非旁人,正是司马覃的亲姐。就算不是长公主,也是难得的身份高贵了。
  可惜,志得意满前来的使臣,并未听到希望中的答案。只在晋阳待了两日,他就匆匆启程,赶回了寿春。
第304章
各谋
  寿春毕竟只是郡府,
就算早年是攻打东吴的前线,
运漕通达,
城坚粮足,地方还是颇为局促。猛地涌进了数万士族,别说是城中了,
就连淮南一郡都苦不堪言。
  不知多少人找不到安居的住所,诉状更是摆满了御案。不过朝中公卿,并无一人有这窘境。王衍在入城之后,早早占了一处官邸。虽比不上洛阳的宅院奢华宽绰,总算也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只是在进了寿春之后,
想要见到他,
就难了。
  “阿兄身体可好些了?”王导坐在榻前,
温声问道。
  如今担任司马睿和天子沟通的桥梁,王导频频前来寿春,
探查朝中变化。既然来了,
怎么可能绕过王衍这个从兄?
  “咳咳……”王衍虚弱的咳了两声,
叹道,
“总好过前几日。唉,谁曾想这一路,如此艰难。”
  迁都这千里跋涉,终是让王衍这个五旬老者,病倒在榻上。原本那如玉温润的肤色,已经变的蜡黄,皱纹和白发也平添许多。加上虚弱病容,哪还有当日名士之首的派头?
  见从兄这副模样,王导劝道:“阿兄莫慌,好好将养。正巧寿春事繁,也可暂避一二。”
  听到从弟这话,王衍面上露出了点笑容:“陛下自有主意,哪是我等能阻的?”
  在迁都寿春之后,没了那关乎性命的压力,小皇帝开始尝试操控朝政。随驾的士人本就想寻个出头机会,还有不少南人想要借机入朝。肯为天子出谋划策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王衍本就不是做事的人,兼之狡狯聪敏,清楚调解南北之争有多大的风险。哪肯参与这样的事情?正好趁着生病,躲了起来。毕竟是士林之首,小皇帝也不敢怠慢王衍,倒是让他再次成了占尽名头,却又不用任事的闲人。
  这些话,自家兄弟说说也就罢了。王衍又叮嘱道:“你和阿龙在琅琊王那边,不可轻慢。我看朝廷已经有了乱象,天子怕也支撑不住局面。若是有机会,推一推琅琊王,更有益于我王氏一族。”
  阿龙是王敦的小名。王衍可是分外看好这个从弟,对两人的图谋更是心知肚明。他在小皇帝这边任事,占据要职。而王导、王敦则跟随司马睿,另谋出路。不论谁胜谁负,琅琊王氏,总能得到好处。这才是他们这样的顶级门阀习以为常的生存之道。
  王导颔首:“阿兄所言极是。不过指婚一事,会不会落下隐患?万一那梁子熙不肯娶县主,与天子离心。抵御匈奴,岂不更难?”
  天子因为匈奴异动,最终决意把自己的姐姐许配给梁丰,此事早已传出风声。对于这手段,王导实在看不过眼。如此一来,不是把猜忌放在了明面上?好歹那梁子熙也是三州都督,官拜司空,万一被逼反,又对谁有好处?
  王衍笑笑:“刚刚移都寿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天子哪能不疑?不过梁丰其人心思深沉,若是真有反意,说不定还会娶了县主。否则更可能娶个士族女,让使臣空跑一趟。毕竟不是刘渊那等蛮夷,就算真有反心,也不会这么快表露出来。更何况,伪汉与并州比邻,能跑得了旁人,却走不脱他这个并州都督,总会牵制一二。”
  听到王衍这么说,王导心中微微一松。现在不比当初,天子已经移都到了寿春,若真抵挡不住匈奴,怕是江东也要遭难。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朝廷和并州分别在北地抵御匈奴,司马睿则在江东打下根基。等到消耗的差不多,再由他出头,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小皇帝年纪实在太轻,若是跟惠帝一样在位十几年,可就麻烦了。
  不过王导是何心性,这念头只是一起,就压了下去,没有分毫漏于表面。笑着点了点头,他道:“如此最好。”
  所有人都在等待并州给出的反应。然而当使臣回到寿春,呈上奏章时,仍旧让人大吃了一惊。
  “梁卿说他不再娶妻了?”小皇帝看着奏报,眉头高高耸起。这可跟他想得,全然不同。若是没有记错,梁丰现在只有一个嫡子,膝下犹空。年纪轻轻,就说出这话,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现在拒了天子指婚,过两年再娶,岂不是自打耳光?而若真心不想续弦,他的家业要如何稳固?别说旁人,就是手下臣僚,都有可能生出贰心啊!
  跟之前预料不相同,又要如何应对?
  一旁,宋侍中拱手道:“天子这一试,不正试出了梁大将军的本心吗?若是心存不轨,他自有千百种方法应对天子指婚,何必直言克妻?如此一来,并州反倒可以放心。”
  另一侧,苟晞冷笑一声:“也未必。我记得那梁子熙曾犯过丹毒,说不定是不能人道,故而不娶。”
  苟晞对于梁丰拿下司州,又半途撤走护驾兵士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话说也毫不客气。不过此话虽粗鄙,但也不无可能。
  不能人道,娶妻何用?还不如表个态,让天子安心。这话于情于理,都更可信。小皇帝眼中突然绽出光彩。若真如此,梁丰不娶才是最好!子息单薄,嫡子现年才九岁,能不能活到成人还是个问题。而梁丰本人体弱多病,更是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如此,子嗣年幼,根基不稳,岂不是大乱的前兆?
  而自己,如今只有十四岁。只要活的够久,就有希望重新收复山河!至于梁丰,现在既无反意,让他跟匈奴硬拼,岂不更好?
  面上不由露出笑容,小皇帝颔首:“既然梁卿有此一言,朕自不会勉强。听闻王弥军又在豫州蠢蠢欲动,苟大将军,剿匪重任,就要托付于你了。”
  苟晞怎么说也是豫州都督,现在豫州是寿春屏障,这职责是推不掉的。上前一步,他抱拳领命。旁边众臣也极有眼色的换了话题,开始商讨对匈奴的法子。
  既然并州依旧可信,这匈奴,就要打点精神,好好收拾了。
  ※
  “梁子熙拒婚了?”刘和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他不怕晋天子生疑吗?”
  “他不是拒了晋天子,而是言明自己不愿再娶。”刘渊端起药碗,喝净了里面药汁。又咳了两声,方才应道。
  不知是春寒未消,还是年岁渐长,刘渊的病情始终没有全好。最近又开始喝药了。好在没有恶化的趋势,只是些药物就能镇住。
  “可是他还未到而立……这,实在让人想不明白……”刘和有些茫然,难不成梁丰不怕子息单薄,传嗣出现问题吗?他现在可是封公了,若是无子,是要夺爵的啊!
  “应对那司马小儿,此借口足以。不过那梁丰,用意恐怕不止如此。”刘渊长叹一声,“你没听说最近从并州传来的流言吗?佛祖娶妻生子后,方才出家顿悟。还有人言,若非命格贵不可攀,为何频频克妻?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市井谣谚,才让人畏惧啊。”
  当世,谶言儿谣最是容易蛊惑人心。早有秦朝那句“亡秦者,胡也!”,汉时亦有“病已当立”之类的字谶,乃至司马氏代曹时,不也有“三马同槽”的传闻吗?
  梁丰本就有佛子声名,如今断言不娶,简直像是应了当初神迹。不论他此举为的是什么,至少境内百姓会更加盲信,稳住局面。同时与小皇帝缓和了关系,不至于让那些倾向朝廷的世家生出什么心思。至于将来打下根基,想要自立时。娶不娶妻,生不生子,不还是他一人说了算吗?
  这一招,倒是聪明。不过这次,刘渊算是彻底肯定了,梁子熙有自立之心。并州的威胁,更大数倍。今年春天,要打一打上党了。
  拿定了主意,刘渊下令道:“命石勒带兵出征,同王弥一起取豫、兖,攻寿春!”
  “听闻坐镇洛阳的河南尹祖逖,正在攻伐司州数郡。父皇不派兵驻守吗?”刘和问道。
  “不慌,城池夺就让他夺去吧。司州、并州的流民越多,越好不过。”刘渊冷冷一笑。姓梁的不是喜欢收容流民吗?正好让他去收。现在汉国同并州的黑市已经彻底决断,没了盐、粮输入,四下又都是大荒。他倒要看看,这佛子仁心,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喉中又涌起了痒意,刘渊拎起一旁的银壶,斟了杯温酒,送下肚去。等到上党的麦黍将熟,才是用兵的时机!
  ※
  “主公近来可行了房事?”例行诊脉时,姜达皱起了眉头。这脉象,怎么有些虚亏之相?
  梁峰轻咳一声:“说来,我正想问问季恩。近日我……呃,偶能勃发,是不是肾气元足了?”
  听到这话,姜达差点没瞪他一眼:“主公还是莫要贪欢。徐徐养身,固本培元才是。不过阳根充盈,总是康复之兆,可是偶有晨起勃发?”
  不是,一般是半夜按摩前列腺时起来的……不过这话,打死梁峰也不会说出口。硬生生转过话题,他道:“我晓得了,还是开些药,再慢慢调养一下吧。”
  亏得奕延时不时就要出征,否则真成奸妃,要把他吸干在床上了。
  姜达叹了口气:“主公之前丹毒受害,还是要稳固根基才是。还有弓马,也不可练得太勤。春日乍暖还寒,容易患病,小心为上。”
  保健医生的话,总是得听。诊了脉,又针艾一番,姜达方才告退。美梦被人敲了粉碎,梁峰只得收拾心情,按步照班调养身体。说来这几日,府里也算风平浪静。他还以为段钦会找他谏言呢,谁知不知怎地,也没纠缠。着实有些古怪。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还是匈奴那边的反应。之前求婚不成,伪汉彻底断绝了黑市,连河东盐都买不到了。刘渊的心思,倒不难猜测。只看他下一步,会如何动作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匈奴出兵,直指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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