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玉弓缘(精校)第1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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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胜男面挟寒霜,衣袖一拂,冷冷说道:“金先生,你待怎样?”金世遗已伸出手来,要想把她拉着,见她这副神情,不觉呆住。厉胜男冷冷笑道:“你呆在这里作甚?人家在等着你呢,还不赶快上去!”金世遗讷讷说道:“胜男、你、你、怎么也来了?”厉胜男道:“怎么,我不能来吗?”金世遗急忙问道:“你已经到了玄女观了?可是刚刚从上面下来?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厉胜男淡淡说道:“你与我已恩断义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管我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恩断义绝”这四个字,第一次从厉胜男的口中说出来,金世遗听了,有如在头顶上着了一个焦雷,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说好,厉胜男早已走过了他的前头,独自下山去了。
金世遗几乎忍不住就要去追赶她,忽地省起了自己今天是来探望谷之华的,定了定神,自言自语道:“不可,不可!我心里头只能有谷之华一个人了。胜男,她、她既然不愿与我兄妹相待,我还去追赶她作甚?自惹麻烦,自讨苦吃么?”
这时正是中午时分,丽日当空,繁花铺地,邙山上大好风光,可是金世遗的心情却是惨淡之极,他想起了在荒岛上与厉胜男的三年相处,多少软语温存,多少殷勤呵护?享尽风流,曾经患难,想不到今日如此收场!金世遗意冷心灰,心里想道:“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对胜男只是问心无愧。好吧,只当当初并没有认识这个人。”
可是厉胜男的影子仍似在他面前摇晃,最先浮现的是她娇痴的惹人怜爱的笑容,转眼之间,这笑容变了,变了怨毒的眼光,愤激的神情,冷若冰霜的面孔!金世遗蓦地打了一个寒噤,“她到邙山来做什么?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我?似是充满了嘲笑的、邪恶的、怨毒的、而又快意的目光?”
这么一想,寒意直透心头,金世遗已隐隐感到了不祥之兆,这时,他已再无暇回忆温馨的往事,这时他所想知道的只是谷之华是否平安。他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箭一般射上邙山!
守在玄女观前的邙山派弟子,蓦地见金世遗到来,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四年前金世遗曾大闹邙山,令曹锦儿几乎下不了台。这几个弟子恰巧是当时曾和他交过手,吃过他的亏的。邙山八大弟子之一的卢道璘急忙发出警号,与众弟子排成方阵,拦在观前,横刀喝道:“你这魔头还没死呀?到这里来干嘛?我们又没给你发出请帖!”
金世遗哪有心神与他打话,一掌将卢道璘推开,叫道:“我不是来打架的,你们的谷掌门怎样了?我要见她!”众弟子大怒骂道:“你还要见她!”抡刀舞剑,一窝蜂的就围上来!要知金世遗在未出海之前,已与厉胜男形影不离,武林中知道的甚多,有许多人甚至已把他们当成情侣。如今厉胜男刚走,金世遗就接着来,这几个邙山派的弟子更把他当作了厉胜男的同党。
金世遗施展出“沾衣十八跌”的武功,碰着他的人都跌了开去,片刻之间,邙山派弟子所列的方阵已给他冲得七凌八乱。正闹得不可开交,路英豪白英杰二人已闻声赶出,金世遗一手一个,揪着他们,“路兄、白兄,快带我进去,我不是来闹事的!怎么,你们瞪眼睛作什么?认不得我么?今年春天,在北京城外打走了孟神通弟子的那个人就是我!你们记起了吧?该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那次金世遗冒充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项鸿郝浩的毒掌之下救了路白二人,白英杰当时就已对他的身份起疑,此刻听了他这番说话,恍然大悟。
路英杰叫道:“好,原来你就是那位恩人,我带你进去。不过,请你把手放松一点行不行?”原来金世遗一着急,抓着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使出劲来,几乎把他们的骨头都捏碎了!
翼仲牟唐经天等人,听得外面喧闹,不约而同地出来看个究竟,一抬头便见金世遗气急败坏地跑来,翼仲牟吃了一惊,唐经天已拔剑喝道:“金世遗,你想怎么?”金世遗叫道:“谷之华呢,怎不见她?”唐经天道:“你还问她,你的好朋友已经把她害死了!”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呆若木鸡,说时迟,那时快,唐经天已一剑向他刺去,冰川天女忙道:“不可!”伸手将他拉住,只听得“刷”的一声,游龙剑贴着金世遗的身子穿出,要不是冰川天女这么一拉,险些就要在身上戳一个窟窿!
唐经天气道:“你怎么还帮他说话?那次在我父亲剑底救走了那个妖女的就是他,你难道还不知道?”原来金世遗先后被冯琳唐晓澜识破之后,他们已告诉了唐经天与钟展,只瞒着李沁梅一人而已。
冰川天女道:“你瞧他这副神气,绝不会与那妖女同谋!”金世遗呆了一呆,猛地大叫一声,衣袖一挥,把唐经天几乎摔倒,再一伸手,又把翼仲牟揪着,叫道:“她在哪里,赶快带我去看!”
翼仲牟老于世故,这时亦已看出金世遗绝无恶意,心中一动,便道:“随我来吧,呀,她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
金世遗走进房内,见到邙山派女弟子正在替谷之华装殓,不由得浑身颤抖,眼睛发黑,膝头一软,便跪下去喊道:“都是我的罪过,我来迟一步了!”
翼仲牟所想到的冰川天女也想到了,忙道:“世遗,你静一静,之华姐姐尚未断气呢!我们已给她服下了天山雪莲,只是没法令她气血运行!”
金世遗跳了起来,顾不得男女嫌疑,便伏到谷之华的胸口,听她那微弱的心跳声息,过了半晌,他站起身来,眼睛中射出一线希望的光芒,对翼仲牟道:“快给我准备一间静室,将之华搬进去。”
翼仲牟喜出望外,立即依从。金世遗进了静室,便关了房门,郑重吩咐,不许人来打扰。
邙山派的卢道璘等好些有地位弟子,都是惴惴不安,围着翼仲牟问道:“这事有些不妥吧?你信得过这魔头吗?”
要知谷之华现在已是邙山派的掌门身份,翼仲牟让他们孤男寡女同在一室,要是金世遗能把谷之华救活,也还罢了;如若不能,邙山派就更加多一重耻辱,只怕谷之华死后,也要蒙上不白之冤。
翼仲牟听了众师弟的话,虽然不禁心头一凛,但随即便神色如常,点了点头,毅然说道:“不管旁人怎样说他,我相信他!”翼仲牟在邙山派的地位仅次于前任掌门曹锦儿,声望甚至还在曹锦儿之上。他这样说了,邙山派众弟子自是不敢多言。
金世遗关上了房门,定下心神,调匀气息,默默祷告:“上天垂佑,助我救活之华妹妹。”当下盘膝而坐,双掌贴着谷之华胸口的“璇玑穴”,徐徐给她推血过宫,谷之华的内功根底本来不弱,得到外力相助,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得她喉头咯咯作响,胸口渐渐一起一伏,那是呼吸已经恢复,体内的瘀血亦已有化开之兆。
金世遗大喜,加紧施为,再过半个时辰,谷之华呼吸的气息更粗,差不多已与常人一样了。谷之华身上所受的剧毒传到了他的掌上,他只得以最上乘的内功逼聚指尖,他将两手的中指咬破,挤出毒血,然后以一指禅功连点她周身三十六道大穴,谷之华的经脉一通,雪莲的药力流贯四肢,终于悠悠醒转。金世遗也累得不堪了。
金世遗又惊又喜,心头怦怦作跳,紧紧抓着谷之华的双手,只见谷之华慢慢张开了眼睛,叫道:“咦,这是什么地方?我是在作梦不成?你,你,你,你……”金世遗忙道:“我是世遗,你不要害怕。”
谷之华道:“你怎么在这儿?”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在追忆前事,忽地甩脱了金世遗双手,叫道:“不对,不对,厉姑娘呢?呀!你怎么可以和我单独相对?你的厉姑娘就在这里,你怎么不去陪她!”
金世遗道:“是她害了你,也怪我来迟了一步!她已经跑了,从今之后,咱们都别再理她!”谷之华低声道:“你说什么,别再理她?你和她不是一同来的?”金世遗道:“当然不是一同来的!早在几个月前,我就与她分手了!呀,我真想不到她的心肠如此恶毒!不过,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之华,你愿意和我终生相伴么?”
谷之华呆了一呆,身躯微微颤战,却坐不起来,金世遗双手扶她,谷之华忽地叫道:“不成,不成!世遗,多谢你这次将我救活,但最好咱们今后别再相见了!”
谷之华似是因为太过激动,喘着气说了这几句话,便连连咳嗽,但觉浑身无力,四肢僵硬。金世遗垂泪道:“都是我连累了你,害得你几乎丧命,难怪你不肯饶恕我!”
谷之华道:“不,我一点也不怨你。说实在的,厉胜男下毒手害我,我反而欢喜得很!”金世遗不觉愕然,谷之华忽地微微一笑,说道:“傻子,这个也不懂吗,你试想想,她为什么要害我,若是,若是……”咳了几声,说不下去,脸上泛起一片娇红。
金世遗恍然大悟,要知厉胜男之所以害谷之华,那当然是因为金世遗爱谷之华的原故,而谷之华遭了毒手反而高兴,那也就表露了她已知道了金世遗的心意了。
金世遗在她身边低声说道:“你累了,好好躺着吧,我替你把那两句话说出来。‘若是,若是你令她称心如愿,她还会向我下毒手么?’谷妹妹,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两句话?”谷之华倚着枕头不作声,但她脸上那一丝苍白的笑容,已不啻默认金世遗说得不错了。
金世遗道:“妹妹,那你该相信我了吧?为什么你还不肯答允?”谷之华道:“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天山雪莲只能令我苟延残喘,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金世遗抓着她的手道:“我服侍你一生一世!”谷之华眼泪盈眶,那是伤心的眼泪,也是感激的眼泪,这刹那间,她几乎就要开口答允金世遗的求婚,可是她说出的仍然是那两个字:“不成!”
金世遗道:“为什么!”谷之华道:“我已答应了曹师姐,今生今世是决不嫁人的了。”金世遗道:“何必让死了的人拦在咱们中间?”谷之华咬着嘴唇道:“不,我答应了曹师姐在先,这是不能更改的了!世遗,我死了也会感激你,但是,我不能做你的妻子!话已说尽了,你走吧,今后也不必再来看我了!”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累得不堪,说到后来,气若游丝,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其实,她心里已是一百二十个愿意,但正因为她感激金世遗的挚爱深情,所以才不愿金世遗为她牺牲,才不愿以残废之躯,连累金世遗一生一世,她将对曹锦儿的允诺拿出来,不过是作为一面盾牌而已。
金世遗呆了一会,再仔细咀嚼谷之华的话语,他本来是个聪明的人,渐渐也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知道若要得她答允,除非她已恢复如常,这样她和自己结婚,才不会觉得是拖累了丈夫。可是怎样才能令她恢复健康,这却不是金世遗所能为力的了。
金世遗放下纱帐,低声说道:“过去的是一场恶梦,不要再想它了,你好好睡吧,我会回来唤醒你的。”谷之华微笑道:“我心里宁静得很,你不用为我担忧,如果今夜有梦,那也一定是个好梦。世遗,你让我把好梦做得长久一些,不必忙着来唤醒我。我想,你也一定会在梦中见着我的,就让咱们在梦中相见,不更美吗?”
金世遗又是欢喜,又是辛酸,欢喜的是:雨过天青,误会终于消解;辛酸的是:只怕这果然只是一场梦,纵使恶梦变成好梦,梦也不会成真!
翼仲牟等人正在等得心焦,忽见金世遗面色苍白,神情萎顿地走出来,不由得尽都呆了。好半晌,翼仲牟才鼓起勇气问道:“怎么样了?”金世遗颓然坐下,道:“她已经活了过来,现在又睡去了。”翼仲牟道:“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好。”金世遗道:“性命大约是没有危险了,但要想复元只怕也很难。叶先生,你医道高明,不妨再去诊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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