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玉弓缘(精校)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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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降,华灯初上,襄阳大街上人来人往,甚为热闹。金世遗因为特别留意那两个乞丐,忽然瞥见人丛里似乎有一个相识的人,倏地从那两个乞丐的旁边擦肩而过,似是轻轻地碰了他们一下,那两个乞丐以事属寻常,毫不在意,仍然是自顾自的赶路。
金世遗可猛地心中一凛,这时他已认出了这个人是姬晓风,不禁有些奇怪:“姬晓风为什么也赶到了襄阳?这两个叫化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
姬晓风身法好快,一下子就溜入了人丛之中,但在大街上他到底不方便施展轻功,金世遗暗暗运了两分内劲,挤入人丛,在他周围的人都突然感到似有一股大力将他们推动,不由得两面分开,金世遗一下子就抓住了姬晓风,低声说道:“朋友,跟我来!”姬晓风跟了孟神通三年,武功亦差不多可以跻进江湖上一流高手之列,给金世遗一把抓着手腕,全身酸麻,动弹不得,大吃一惊,唯有俯首帖耳地让他拖走。旁人虽然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古怪,但却以为他们是老朋友相遇,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一些人被金世遗的暗劲推开,莫名其妙地瞪大了两只眼睛,还不知道是金世遗捣鬼。
金世遗将姬晓风拖过一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把你从那化子身上偷来的东西交给我!”姬晓风是天下第一神偷,眼光特别锐利,金世遗虽然改了面貌,却给他认出了就是在北京与自己师父交过手的那个乔装军官,当下自叹倒霉,冷冷说道:“算我遇到了贼祖宗了,好,交给你,你先松手!”摸出一包东西,金世遗接过来一捏,四四方方硬硬的似乎是个小匣子,金世遗道:“是这个吗?在这里我给你几分面子,你若骗我,我可要叫你大吃苦头。”姬晓风一副委屈的神气说道:“你的武功虽高,却原来是个新入行的,我们这行的规矩,碰到了更高明的黑吃黑的对手,他要索取什么赃物,我们只有双手捧上,绝无瞒赃或掉赃之理。”金世遗见多识广,一想黑道上是有这么一条规矩,被同道所“吃”的人,纵然心有不甘,也只是事后设法报复,在被“吃”的当时是只有服输的。
当下金世遗将那包东西纳入怀中,说道:“且慢,我还要问你几句话?”姬晓风已猜到了他要问些什么,趁金世遗将东西纳入怀中的时候,忽地身形一起,疾如飞鸟地飞身上屋,金世遗稍为缓慢,一抓竟然没有抓着,姬晓风在屋顶大叫道:“有贼,有贼,快捉贼呀!快捉贼呀!”
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姬晓风突然飞身上屋,再加上这么一嚷,登时惊动了看热闹的闲人,人声鼎沸:“看飞贼呀,看飞贼呀!”“贼在哪儿?贼在哪儿?”“哪个是贼?哪个是贼?”就在这纷扰混乱之中,姬晓风早已逃得无踪无影!
金世遗的轻功虽然不弱于姬晓风,但他稍为慢了一步,有些人的目光又已向他投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若也飞身去追,将更骇人耳目,金世遗不肯败露行藏,只有让姬晓风逃脱,当下施展天罗步法,在人丛中左边一兜,右边一绕,避开了众人的注意,悄悄地溜出了人丛。
金世遗本来想抓住姬晓风,向他盘问孟神通的消息的,却不料姬晓风十分狡猾,稍一疏忽,就给他逃了,金世遗心里想道:“姬晓风此来襄阳,多半是奉了孟神通之命,来追查谷之华的下落的。这样看来,敢情那老魔头并未丧生在唐晓澜剑下!”
金世遗在较冷静的街道找了一间小客店暂且栖身,关上房门,打开那包东西一看,却原来是一方拜匣,里面有翼仲牟具名的拜帖,是给谷之华的义母、谷正朋的妻子韩氏夫人的。
金世遗本来就怀疑韩夫人未曾离家,见了这张拜帖,不啻又得了一重证实,心里想道:“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要是韩夫人不在此地,翼仲牟断不会来,更不会具帖求见。看来那小丫头说的全是诳话,不但韩夫人未曾离家,那程浩、林笙二人也必然还在谷家,所以翼仲牟才急急赶来。”只是有一件事情金世遗还未明白:那小丫头若不是秉承主母之命,断不敢胡造诳言;那么韩夫人为什么要对外人隐瞒?难道她早已料到了他会前来,或者是谷之华已告诉了她,他还未死?而谷之华不肯见他?因此,虽然是谷之华业已失踪,而韩夫人也不愿意他来探问谷之华的消息。
金世遗心乱如麻,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想道:“不管怎么样,且待我今晚去看了再说。”金世遗上次在邙山玄妙观的时候,曾遭遇龟灵子与释道安二人,金世遗在暗中将他们捉弄,剥了他们的人皮面具,此刻他准备去夜探谷家,想到这人皮面具正好可派用场,不料一检查身上的东西,却发现少了一张面具,金世遗起初呆了一呆,随即省悟,哑然自笑道:“是了,我迫姬晓风交出赃物,却想不到他也偷了我的东西。幸好还剩下一张人皮面具。”
待到二更时分,金世遗戴上面具,悄悄离开客店,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谷家。正进了围墙,忽听得有衣襟带风的之声,只见两条黑影,也正从园子的东北角飞进谷家。
金世遗吃了一惊,心道:“好俊的轻功,后面这个也还罢了,前面这个真是轻如片叶,落地无声,若然只论轻功,只怕孟神通还比不上他!”金世遗屏息呼吸,在繁枝密叶之中瞧出去,后面那入正是日间所遇的那个富豪模样的胖子,前面那个有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冷森森的令人感到几分鬼意,金世遗暗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姬晓风。怪不得他偷了我一张人皮面具,敢情是要扮鬼来吓唬谷老太的!”
心念未已,跟着又是两条黑影越过墙头,在金世遗眼中,这两个人的轻功可差得多了,不但有衣襟带风之声,甚至可以听得出他们粗重的呼吸气息,在他们将落地的时候,姬晓风轻轻将他们一带,这才没有弄出声音。金世遗认得他们就是富豪的那两名随从。其实以一般的江湖人物而论,这两个人的轻功也不算差了,不过,与姬晓风比较,那当然是相形见绌。
姬晓风游目四顾,摆了摆手,表示四下无人。原来姬晓风耳目非常灵敏,只要有些微声息,他就能听得出来。这也是金世遗为什么要屏息呼吸的原故。金世遗暗自好笑,冷眼旁观,看姬晓风捣什么鬼。
只见姬晓风作了几下手势,指一指园中央的一栋房子,随即便独自离开,一溜烟似的直奔谷家正屋。
金世遗懂得黑道上的“手语”,姬晓风那几下手势“说”的是:“你去绊住那个老太婆,我去找人。”
金世遗本来要跟踪姬晓风的,转念一想:“不如先去瞧瞧谷老太太吧,这胖子的真实武功在姬晓风之上,只怕谷老太太对付不了他。反正姬晓风总要与他们会合的,就是让他偷了谷家几件东西也算不了什么。”
那富豪带了他那两个随从,上了瓦背,金世遗悄悄跟着他们,那房子里透出一点灯火,富豪模样那个胖子举动却十分轻灵,用了一个“倒卷珠帘”的姿势,挂着檐角,偷偷向下张望。那两个随从则挤在一起,从屋顶中央所开的嵌着玻璃的小天窗望进去。金世遗就伏在他们的旁边,而且轻轻地揭开了一片瓦,这两个家伙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金世遗早就听出屋子里有两个人在下棋,心里正自好笑:“韩夫人也算得女中英杰,怎的这两个笨家伙在天窗上偷看,她都没有发现?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下棋。”不料一看之下,金世遗也不禁大吃一惊,却原来和韩夫人下棋的竟是冯琳,当真是大出金世遗意料之外!金世遗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怪不得韩夫人丝毫不加戒备,却原来有冯琳在这儿!”
只听得冯琳笑道:“韩大姐,你这一着好厉害,我没法解救,只好和你打劫了!”韩夫人道:“哪里有劫给你打?”冯琳道:“莫忙,莫忙,哈,我找到啦,瞧,我打给你看!”
她的手心本来扣着几粒棋子,说到一个“打”字,蓦地将棋子一甩,冯琳的“飞花摘叶”功夫,何等厉害,一花一叶,亦足以致人性命,何况是比花叶坚实得多的棋子,只听得刺耳的破空之声,向上打的两粒围棋子竟然力透瓦背,正正打中伏在屋顶中央向天窗偷看的那两个人,“扑通”连声,登时都跌了下来。
那个胖子的武功却极为了得,见冯琳把手一扬,立刻脚尖一松,“咯”的一声,竟然施用“头锤”,破门而入,但饶是如此,他的屁股也给那枚棋子打中,虽然皮粗肉厚,但给棋子擦过,也有如刀剜一般。
那胖子怒吼道:“好狠的贼婆娘,我与你拼了!”声到人到,腰带一挥,便向冯琳扑去。他的腰带是用白金所炼的软剑。
冯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恶商贾商浩,这次买卖你可要吃亏啦。”说罢也解下她的束腰绸带,向那胖子卷去,一面笑道:“绸带换金带,这利钱可算不错。”
原来那胖子姓商名浩,因他生得肥头大耳,又是姓商,在江湖上常以富商的身份出现,所以得了一个绰号叫做“恶商贾”。那两个随从是他的徒弟。
冯琳挥动绸带,夭矫如龙,呼呼风响,威力竟似比商浩的那柄白金软剑还强三分,商浩虽然暴怒如雷,却只有招架的份儿。
金世遗不想给冯琳见到,心中想道:“冯琳大约总得过了十招,才可以把这胖子收服,我趁这机会先去瞧瞧姬晓风捣什么鬼,看他要找的是什么人?”
金世遗跟着姬晓风刚才所走的方向,奔向谷家正中的那栋大屋,但见屋内的门户尽都打开,有好几间房子里都站着一个丫环,目光呆滞,纹丝不动,有如泥塑木雕,这当然是姬晓风所干的把戏。金世遗心道:“姬晓风果然是个老贼,准备冯琳和韩夫人赶来,让他们先要救人,先要查问,这样他便可以赢得时间,可以从容找人了。”
金世遗已经知道是谁干的,所点的又并非致命的穴道,不必急于施救,便径自穿房入室,不久,便在一间房子外面,听到了姬晓风的声息。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真倒霉,不见师妹,却见了这两个病鬼。”
金世遗好生奇怪,心中想道:“姬晓风口里的师妹,指的当然是谷之华。孟神通已差遣项鸿和郝浩到过此间窥探,难道谷之华失踪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吗?何以听姬晓风的口气,好似认定了之华还在谷家似的?”
房间里有两张卧榻,躺在左手边的是程浩,右手边的是林笙,还有一个丫环,已给姬晓风点了穴道,这个丫环,正是日间不肯给金世遗开门的那个丫环。
姬晓风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找不到人也得拿一点东西,总不能空手回去。”在那丫环身上摸了一会,摸了一方手绢,展了开来,凑到鼻端一闻。笑道:“好香,好香!”姬晓风戴的是人皮面具,那丫环又怕又羞,浑身颤抖,满面通红。
金世遗瞧那丫环的窘态,心里发笑:“谁叫你日间对我这么凶,且让你吃姬晓风一点苦头。”他心里一想发笑,便透出了一点声息,姬晓风倏地回头,一个“谁”字还未曾出口,已给金世遗一把抓住。
金世遗笑道:“你偷了我的东西,又到这里来戏弄人家的丫环,我也得让你吃点苦头。”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了他的面具,信手又点了他的穴道。
金世遗扶起了程浩仔细审视,程浩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音,眼发青光,状若白痴,林笙也是如此。
金世遗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人也是给点了穴道的,“点穴”这种功夫本来不足为奇,奇在连金世遗也看不出是哪一家的手法,急切之间,竟是无法解开。而且照一般的情形,穴道若被封闭在十天以上,武功多高,元气也要大受损伤,而这两个人的脉象却并不显出什么异状,可见这是一种极为奥妙的邪派点穴功夫。
金世遗沉思了一会,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西藏红教的点穴手法?”他所得的乔北溟那半部武功秘笈,罗列了正邪各派的点穴手法,以及各种解穴的功夫,只有红教密宗的点穴,秘笈上只是提到所受者的几种症状,对他的手法和解穴之道,却付阙如,想是当年的乔北溟也未参透出来。而秘笈上所载的症状,其中有一两点正与程林二人所显露的相同。
金世遗心道:“奇怪,红教密宗中的几个武学大师从来不理外事,而且程林二人在武林中的身份也是微不足道,他们岂能干这样的事情?”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间似有声响,金世遗急忙躲到账后,只见冯琳和韩夫人走了进来。冯琳一见姬晓风便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贼!”
去年冯琳母女在冰宫作客的时候,姬晓风替孟神通送信,邀唐经天夫妇赴邙山之会,曾顺手牵羊,就在冯琳的眼皮底下,偷去了她女儿李沁梅的一股玉钗;冯琳记起前仇,将他抓住,信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姬晓风早已被金世遗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有自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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